他在想,到底要花多久的時間不去理會郵差送來的信件,才會造成那樣快山崩感覺的信件堆積?她昨天不是才從信箱前走過,幹嘛不收拾?
看了好半天,厭惡髒亂的藍朔維在無法說服自己眼不見為淨後,走過去,迅速抽出信件,當他按下電鈴,修長的指間夾著分類好的信件和傳單,所花費的也不過是由信箱走到門口的時間。
門鈴響後,他等了一陣子,一陣子,又一陣子……裡頭安靜無聲,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他又快速的連續按了幾次電鈴,畢竟他可是常被人說甲狀腺亢進,該好好攝取鈣質的人。
不在?
等不到人,他欲從窗戶裡窺探屋內,但所有窗子緊閉又掩上窗簾,透露出主人不在家。
「這麼早就出門?」藍朔維低語,隨即好笑的揮去這個想法,應該是還在睡的可能性比較高。
「不過連她父母也不在嗎?真奇怪……」正當藍朔維打算離開,想著晚上回來要告誡她把信箱好好整理,以免影響鄰居心情時,腳邊突然有股毛茸茸的感覺摩擦而過,他渾身一悚,連忙低頭看──一隻毛色有點骯髒的暹邏貓在他腿間打轉。
他注意到階梯不起眼處有個罐頭,暹邏貓晃了一陣又回去吃貓食罐頭。
「旺卡。」他試探性叫了聲。
正吃著罐頭的暹邏貓瞄了他一眼,懶洋洋的喵了聲當回應。
看來它就是趙紙絆在找的貓了。藍朔維望了屋內一眼,偏偏主人不在的時候回來,是故意要避開她的吧。
實在很想轉頭當作沒看見,但是想到他都已經管了那麼多閒事了,也不差這件。
「送佛送上天。」他抓住旺卡的後頸,經過信箱前把手上的信都投了進去,然後把貓帶回他家。
「整理信箱的信,把貓還給她……我怎麼有種越來越難不跟她扯上關係的預感?」裸身站在蓮蓬頭底下,他自嘲。
藍朔維有慢跑的習慣,所以他習慣在早上衝澡,吃過早餐後,優閒的出門,今天為了那只蠢貓和隔壁鄰居紊亂的信箱,已經多花時間,他應該加快動作了。
他迅速沖完澡,腰間圍著一條白色浴巾,走進衣帽間裡擦乾頭髮,精壯的胸膛還淌著殘餘水珠,換上前一天就準備好的西裝,接著回到房間,就聽見旺卡抓刮他房門的聲音。
「喂喂,我讓你進來,可不是請你來抓花我的門的。」他嘴裡滿是埋怨,原本想把旺卡留在家裡的想法立刻蕩然無存。
半個小時後,找不到人托貓的他找了間寵物旅館,把旺卡送進去,已經離他平時出現在蛋糕房裡的時間要晚了五分鐘,從寵物旅館到蛋糕店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加上這時間是交通尖峰期,動輒四十分鐘跑不掉吧。
還好今天一早他得先去和幾個重要客戶討論結婚蛋糕的樣式,下午才會進蛋糕房。藍朔維趁停紅綠燈的時候打了通電話知會客戶會晚點到,等亮綠燈時,跟著前面的車子緩緩前進,同時分神瞥了眼車上的電子鐘。
AM7:50
明明時間還早,但不知怎地,他已經有今天會很糟的感覺。
不,是從發現自己一夜情的對象是鄰居時就注定很糟!
「真是的,我怎麼會轉到這裡?」
藍朔維煩躁的瞪著眼前壅塞的馬路,真想像電影裡演的邊鳴喇叭邊探出頭去咆哮要前頭的車子快一點。
這裡是台中最有名的夜市,一到晚上,不只車沒路走,連人都可以被人潮夾帶腳不離地的前進,問題是現在也才過中午而已啊!聽說這個夜市主要客源是附近大學的學生族群,難不成現在是他們出來吃下午茶的時候?那也不必傾巢而出吧!
「是說非假日走這裡最快回店裡。」
藍朔維不耐煩的等著紅綠燈,食指又開始敲打方向盤,往前開了一段路,他發現路邊有道長長的人龍,好像是在排新開張的店,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個穿著女僕裝,大概是服務生的女生舉著排隊方向的牌子。
「又是間奇怪取向的店。」開在這裡離他的店不遠不近,他的客人應該不太會來這裡消費,但是他對台灣這種跟隨鄰近國家日本的流行趨勢走的行為很不齒。
原本想快速通過的,結果一個眼熟到不行的人讓他錯愕的猛踩煞車。
趙紙絆?!
真的是她嗎?
後頭傳來此起彼落的喇叭聲,藍朔維連忙把車往前開,在這附近尋找停車位。
有沒有搞錯,她堂堂一個住在高級住宅區裡的千金大小姐,有必要去當女僕咖啡廳的服務生嗎?或者那是她開的店?不過如果是投資人,也不必親自「下海」吧!她又不是像那些名媛一樣出名,可以當活看板。
好不容易找到停車位,藍朔維急匆匆的下車,朝那家新開幕的店走去;他在還來不及思考前,已經滿腦子都在想關於她的事。
趙紙絆拿著一疊傳單,一張撲克臉對路過的客人說「歡迎光臨」,不過也許是長相算上乘,不少人買她的帳,十個從她手中接過傳單的路人,會有八個願意在聽完她簡短的解釋後,在大熱天乖乖去排隊。也許正因如此,店長才要她發傳單而非站在路旁指引方向。
「歡迎光臨,請參考我們的蛋糕目錄,今天有開幕特價,所有蛋糕均半價,排隊請跟隨人群往後走。」一道人影站在面前,趙紙絆邊說邊抬頭看那個太高的男人。說話時看著對方的眼睛是她的習慣。
迎上宛如死魚的雙眼,聽她以平靜沒有起伏的聲音說完,藍朔維皮笑肉不笑的問:「你不是說只吃我們店裡的蛋糕?」
原來是間蛋糕店,他還以為是咖啡廳。
「是啊,就是因為想保留身為顧客的從容感,所以我才在這裡打工,再說你們店裡也沒徵人。」趙紙絆似乎沒有因為來者是他而有所動搖。
「真會說。」藍朔維嗤了聲,「你一大早出門就為了來這裡喊歡迎光臨?」
她不是有更好的職業?不是個高尚的文字工作者嗎?
「這幾天我深刻的體會到,如果想在這世界上生存下去,就得付出勞力。」
「難道你不能說白話文?」他亂沒好氣一把的。
「我一開始就說自己在打工了。」因為他一副沒聽懂的樣子,她才想解釋清楚一點。
大概又是什麼想體驗平民生活之類的,有錢人最愛搞的那一套。
藍朔維暗忖,注意到四周開始有人圍上,懶得再說,直接問:「你今天吃過蛋糕了?如果沒有,我現在要回店裡,可以順便載你過去。」
莫名的,他無法放下她。
這個女人思考的方式和古怪的程度,實在令人懷疑沒人照顧要如何活下去。
趙紙絆看著手錶,「我跟老闆說好到下午三點,現在還有三分鐘。」
把這種價值不菲的表隨意戴著的人,才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藍朔維腹誹。
「我現在要走。」
趙紙絆微愣了一下,隨即脫口道:「不參考一下我們的蛋糕嗎?」
這什麼鬼問題?
「我想應該沒人做得比我好吃。」他的口氣沒有誇大,是發自內心這麼認為。
「我沒比較過。」她從小就吃他家的蛋糕。
不過她還是到昨天才知道,吃了那麼久的蛋糕店,有個這麼年輕的蛋糕師傅,而且他看起來似乎是老闆。
「紙絆,怎麼回事?你怎麼沒繼續發傳單?」察覺到趙紙絆在和人聊天,堆滿笑臉的店長前來關切。
「我在向這位先生解釋我們店裡的蛋糕。」
店長正眼打量藍朔維,接著雙眼一亮,指著他驚呼:「威力旺卡!」
藍朔維笑容一僵。
他又不是法國人,怎麼可能會有外國人的名字!再說,對台灣人而言「藍朔維」這個正港的中文名字比「威力旺卡」還難記嗎?
「想不到那個上過新聞的威力旺卡竟會光顧我們的店,記得你好像也是開麵包蛋糕店的,等下可以麻煩你在我們店裡的牆上簽名嗎?」老闆涎著笑臉,熱情的拍著他的肩,第一次見面就把他當死忠兼換帖。
「我不是來買蛋糕的。」藍朔維簡短一句話就拒絕。
況且才不是什麼麵包蛋糕店,他不賣麵包!
店長看了看長長的人群,驕傲的點點頭,「不用排隊,你跟我一起進去就好,但是別太高調,畢竟對排隊的人不好意思啦!」
「我也沒有要簽名。」他耐著性子,但是眼神已經快要失去笑意。
「還是要我拿紙板來給你簽?啊,紙絆,你到店裡去幫我找副店──」
「店長,三點了。」趙紙絆打斷店長的話。
「三點了?這麼快,那你要不要留在我們店里長期打工啊?」看中她能吸引顧客,店長連忙慰留。
長期打工?是指住在那裡嗎?
「我要去補充今天的勞力所換取的熱量。」她婉拒。
「那真可惜。」店長掏出薪資袋,「那你明天會來嗎?我們這個禮拜都是開幕期間,需要人到處發傳單。」
生平第一次拿到薪資袋的趙紙絆臉上閃過一抹喜悅,壓根兒沒聽店長在說什麼,打開薪資袋一看,一張還很新的五百元鈔票從裡頭飄出來,落在她的左手掌上。
「時薪一百,你從十點開始站到現在五個小時,五百沒錯吧!」他真捨不得這個因為臨時缺人而找到的人才,不過以後也不是找不到發傳單的工讀生。
趙紙絆靜靜注視那張五百元鈔票,許久後,把鈔票遞給店長,問:「請問這五百塊能買店裡的蛋糕嗎?」
「我不是說了要帶你回我們店裡?」藍朔維不悅的揚高嗓音。
「五百塊買不起你們的蛋糕。」她平靜敘述事實。
她到底哪天才會帶足錢在身上?
「哎呀,不用了啦!就當作你的午餐費,我有個切來試吃還剩四分之一的蛋糕,你等等,我去拿來給你,當然也請威力先生一起品嚐。」店長說完一溜煙跑回店裡。
兩人注視著店長的背影,在店長進入店裡後,藍朔維立刻開口:「走吧。」
「店長還沒回來。」
「就是要趁他還沒回來前走,我可沒打算簽名。」
「店長是去拿蛋糕。」她今天的午餐和養分。
「對,連同簽名板一起。」這種事他見多了,從以前在法國就是。
「不然我替你幫店長簽。」她要蛋糕,他不要,由她來簽比較正確。
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誰要她的簽名啊!又不是信用卡或是支票。
「總之快走,不准浪費我的時間。」他才不想被這思考模式怪異的女人牽著鼻子走。
「店長回來了。」趙紙絆斜睨著他,「今天我還是吃不起你的蛋糕,所以你可以先走了。」
聞言,藍朔維忍不住蹙起眉心。
沒看過有人能夠把這句完全該不好意思的話說得如傲慢,而且還是令人生氣的傲慢。
什麼叫他可以先走了?也不想想他是為了誰在鬧區中找停車位,還逼別人先讓給他,趕過來看她穿這身可笑的打扮……說真的,日本人為什麼會對女僕裝感興趣?
話又說回來,她連穿這樣都要圍圍巾是怎樣?真病得那麼嚴重?
「你繼續待在這裡,店長可能真的會要你簽名。」盯著笑容滿面而來的店長,趙紙絆不甚在意的說。
如果他不想,誰能逼他?
但是她一副為他著想才「趕他走」的「好意」,令人不爽!至於為何不爽,他無法很完整的解釋。
「隨便你。」
帶著無名火,藍朔維頭也不回的離去。
那天,他們到底是怎麼搭上的?
倘若她從沒對他有好臉色,他的眼光還不至於糟到會找這種女人,他到底是憑什麼找上她的?為了不把私事帶到工作上,他會避免未來還有見面的機會,或者必要往來的女人,所以身為鄰居的趙紙絆絕對不在他挑選的範圍內。
再加上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小姐,看起來就很難伺候,非常花錢,和他這種靠自己致富的人不一樣,沒有生活經驗,又怪異,一張撲克臉……左看右看,他完全找不到和她會發展出一夜情關係的原因。
結果他卻因為幾天沒見到那個女人感到煩躁。
就連去那間新開的蛋糕店都沒能找到她!
對,一定是因為那隻貓還在他家,即使留了紙條在她家信箱裡,也不見她去領回旺卡,害他得莫名飼養起她的貓,才會覺得不爽吧!
他一天得長時間工作,還得照顧一隻貓,不爽是正常的!
「我說是要一隻熊,這是什麼?」藍朔維瞪著擺在蛋糕台上,已經做好的裝飾熊。
「……是熊啊。」察覺他的怒氣,負責的蛋糕裝飾師傅吶吶的說。
「我要一隻能用雙腳站立、全部能吃,且所有小孩都會用刺耳的尖叫深層它可愛的熊,不是這種紀錄片裡出現的台灣黑熊!」
「我是照藍先生說的上網去找圖片參考……」
「我有叫你參考Animal Planet嗎?」
外表雄壯、內心纖細的蛋糕裝飾師傅被藍朔維一吼,受不了的躲到一邊啜泣。
他只是做了一隻熊,而且大家都說非常真實啊!
「藍先生,外送的婚禮蛋糕出了問題。」內線傳來簡品篆的通知。
藍朔維暫時放過蛋糕裝飾師傅,接起內線電話,火大的炮轟:「送錯?小吳一定又沒看出貨單對吧?出貨單難道是拿來擦屁股的嗎?這是今天第二次了,我是請他來給自己找麻煩的?」
「小吳已經回來了,藍先生要——」
「叫他滾蛋!我自己去送!」藍朔維抓起車鑰匙,叫來另一位蛋糕師傅幫忙從冰櫃中搬出正確的蛋糕,臨行前對作出台灣黑熊的蛋糕裝飾師傅說:「給我參考東森幼幼台或迪斯尼頻道都好,回來我要看到一隻不會嚇哭病童的可愛『大』熊!」
蛋糕裝飾師傅連忙應是。
「藍先生今天的火氣特別大。」
「他貴公子的形象向來只有應付客人和媒體時會出現。」
「但是今天人不多啊!才五個恐怖的結婚蛋糕而已。」現在是蛋糕的淡季,最近只有生日或婚禮蛋糕的訂單;若是旺季,他們一個禮拜可以賣出上千個蛋糕。
「但小吳可以在三個小時內送錯兩次,也難怪藍先生會生氣。」
「可憐的小吳,誰教他要在這時候找藍先生麻煩,看來這次他走定了。」
藍朔維在離開蛋糕房時,把這些針對自己的討論全聽進耳裡,更心生厭煩。
該死!不過是三天沒見到她,有什麼好心煩意亂的?!
藍朔維親自把四個蛋糕分別送到客戶那裡後,太陽已經準備西沉。
一整天他的心情都很差,乾脆出來送蛋糕,而現在陰沉的天氣就像反應他陰鬱的情緒,大雨滴滴答答像簾幕遮住四周,原本就不好的路況更糟,他一邊想著回到蛋糕店,要試做的新品還有檢查明天出貨的結婚蛋糕,並確認送貨系統是否出問題才會讓小吳送錯兩次,然後關上店門,回家,餵那只蠢貓,再塞一張紙條在隔壁鄰居家門上,通知她再不來領貓,就送去流浪動物之家。
怪了,她的父母難道也不在?是出遠門嗎?怎麼不把這個沒有獨自生活能力的女兒帶在身邊?
藍朔維邊想著,決定走平常不會走的小路,即使繞點遠路也無所謂,他現在需要時間冷靜一下,但是就像被詛咒了,連走在這種沒人的寧靜住宅區的路上都能看見煩了他三天的女人!
他放慢速度,開近那抹淋濕的身影,按下車窗——
「有一種店叫做便利商店,這種店非常便利,買得到雨傘、輕便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