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當於凡朋一人獨處時,蘇盈盈再也忍不住擔憂,鑽出衣襟的領口輕輕喊道。
「什麼事?」於凡朋正在看賬冊,利用翻頁的空檔,低頭瞄了她一眼。
「……我實在覺得,您今兒個這麼不留情地,趕堂少爺他們……」
「哪裡不妥當?」他冷哼一聲,極不以為然。「他們都敢進我房裡偷東西了,我攆他們出去還有何不妥?」
「話是如此沒錯,但他們是小人,小人做事不講手段、不留情面,您今日得罪了他們,就怕他們將來為了報復,設下毒計取您性命,這教人怎能不擔心呢?」她憂心忡忡地分析。
「可我不能為了怕他們報復,就縱容他們繼續出入於府,四處亂闖亂翻。」
平日他們三天兩頭上門騷擾,私下搞些小手段,他都可以容忍;但他們已大膽到敢送毒果害人,還擅闖他的房、差點傷了蘇盈盈!
這已嚴重越過他的底線,他萬萬不可能再忍耐。
「但萬一他們又用什麼卑鄙手段來傷害您,那可怎麼辦……」蘇盈盈光想到,就擔心得不得了。
瞧著那張秀麗卻憂愁的面孔,於凡朋心中一陣愛憐。
他想自己若是喪命,這小丫頭絕對很傷心,一定會哭得死去活來,說不準還會哭斷腸或是哭瞎眼。
想到自己的死會讓她那麼難過,他便感到萬般不忍。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不願讓她難過;所以他會為了不讓她難過,而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他有些不解,自己怎會這麼在乎她的喜怒悲傷?
他想自己若是死了,他的母親必定會傷心哭泣,但他知道她會熬過去;雖然一般寡婦死了兒子沒了指望,可她還有於家龐大的家產支撐,絕對足以安享天年。
他認為母親不至於悲傷得無法活下去,但這小丫頭除了他,什麼都沒有了,要是失去他,說不定她連求生的意志都會失去。
為了她,他似乎該多珍重自己的生命。
於凡朋忍不住輕笑出聲。
說出去,旁人一定覺得荒謬,他竟不太在意母親失去他是否悲痛,卻很在乎這小傢伙沒了他該怎麼辦。
難道他天生是個重色輕母、只要女人不要娘的壞胚子嗎?
不過要說「色」,那小丫頭頂多是清秀之姿,哪有什麼勾魂媚魄的艷容?
話說他的娘,也不是太親切的娘便是了……
「少爺!」蘇盈盈不可思議地瞪眼看著他,不敢相信他為自己招惹了小人,還笑得出來。
「好,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平白讓自己送命的。我答應你,我會多請兩名武功高強的護衛保護我,絕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的。我保證,嗯?」於凡朋柔聲發誓。
「真的?」聽到他保證會多注意安全,蘇盈盈稍微鬆了口氣,只是仍舊有點不放心。
「保證是真的,小操心鬼。」他習慣性拿指端敲敲她的小腦袋瓜,要她安心。
蘇盈盈微微羞紅了臉,知道自己真的很愛操心,但她也是為他好嘛!
「不過我知道,你是關心我……謝謝你。」於凡朋有點窘迫地說。
他封閉自己真實的情緒太久,仍不習慣大方表達自己的感受,所以即使萬分欣喜,也很難坦然說出「高興」兩個字。
「我才要謝謝少爺呢!若不是少爺,我現在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少爺救了我的性命,還對我這麼好……我真不曉得該怎麼報答少爺才好。」
蘇盈盈多希望,自己可以變回原來的模樣,那麼她就能替少爺做更多、更有幫助的事了。
「唉,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變回本來的大小?我好怕……自己是不是一輩子就這個樣子永遠也變不回原來的尺寸了?」她憂愁地道。
於凡朋沉默了,心口又是一陣憐惜。
「我不敢保證一定能讓你恢復原狀,但我保證,一定會盡我所能,幫你找出解毒的方法。你相信我!」他信誓旦旦地道。
蘇盈盈聽了於凡朋的承諾,知道他對自己這般關切,真的感到很開心。
她心想,就算自己永遠不能變回原來的模樣,也沒關係。
真正「陪著」於凡朋四處東奔西跑,蘇盈盈才得以體會他有多辛苦。
每日天方亮,少爺便得起身,用過清淡的早膳後,立即外出監督各店舖開張。
確定鋪子都能正常營業沒問題後,他就開始看各鋪子送來的帳薄,計算進出貨的利潤,或與各鋪子的掌櫃、管事碰面商討事宜;有問題的鋪子,還得再跑一趟,直到問題解決為止。
午膳他通常在某間鋪子裡和大家一起吃,順道和掌櫃或管事,討論鋪子的營運狀況;午飯過後幾乎不休息,便又開始四處拜託客戶,有時是談生意,有時只是拉攏交情,通常得等到夕陽西下,鋪子快打烊了,他才回家用晚膳。
可偶爾,他還得跑到鄰縣去收租查賬,更是旅途勞頓;假如能得空,順道上郊外走走、賞賞風景,那就算奢侈了。
他身為整個於家產業的掌舵龍頭,自然不敢放鬆,總是戰戰兢兢、努力不懈。
如果真正瞭解他的付出與努力,蘇盈盈相信,他那三個只會揮霍的堂兄弟,絕對會羞愧得恨不得一頭撞死。
只可惜,她想他們根本不懂何為羞愧吧?
她心疼少爺如此操磨自己,所以不時勸他要多休息,多吃點營養的食物,還讓他請管事買人參須回來給他泡茶補身。
對於她的好意,於凡朋只要不排斥,大都會接受,因為他明白,她全是為了他著想。
她希望他多休息,他就照她的要求休息片刻;她希望他多吃點營養食物,他就盡量把飯菜都吃完;她希望他喝參茶補身,他就喝參茶補身。
反正這些事都對自己沒壞處,又能讓她滿足開心,那他何樂而不為?
「少爺,該用午膳了,請您移駕飯廳。」一位中年男子敲門。
今日,他來到城內的糧行看帳薄,鋪子的掌櫃親自來請他去用午膳。
於凡朋沒有起身,只對他吩咐:「我尚有賬簿未看完,你讓人盛點飯菜進來,我在這裡用便行了。」
掌櫃顯得有點驚訝,因為以往少爺都是和大家一起吃的,不過他仍是反應迅速地立即答道:「那麼,我讓人準備兩份飯菜進來,我陪少爺在這裡用。」
「不用了,你在外頭,和大家一起吃吧!我還要看賬簿,今兒個,就不用你作陪了。」於凡朋再次拒絕他。
既然少爺都這麼說了,掌櫃也不好勉強,立刻離開去準備午膳;沒一會兒,他就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有一盅白飯,與數小碟可口的菜餚。
「謝謝你,擱在這兒吧。」於凡朋指示掌櫃,把飯菜直接放在書案的一隅。
「是的。」
掌櫃放好托盤後,於凡朋才道:「那你先出去吧,沒事別進來打擾我看賬簿,等我吃完,自會教人進來收拾碗盤。」
「是。」掌櫃哈了哈腰,恭敬地退出賬房。
確定他走遠了,於凡朋才拉開衣襟,對裡頭喊:「他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悶了大半天的蘇盈盈,終於重見天日;她順著少爺遞來的手掌梯子,爬出他的襟口,伸伸窩得快變成石頭的僵硬四肢。
她這副「我快死了」的苦瓜臉,逗笑了於凡朋。「累麼?」他好笑地問。
「當然累呀!窩在裡頭不能亂跑,只能一直睡覺,自然累了。」要知道,一直睡覺也是很累人的。
「那麼我和你交換,你來看賬簿,我去睡大覺,你說怎樣?」他故意問。
「我才不要呢!我又不會看賬簿,再說我一看賬簿上頭密密麻麻的字就頭痛,頭一痛我就想睡,就算看賬簿,最後我還是一樣會睡著呀!反正最後的結果都會睡著,那我幹麼看賬簿?」蘇盈盈犀利地回嘴。
「哈哈,算你聰明!」於凡朋忍不住哈哈大笑。
自從有變小的她陪在身旁,他真的快樂不少。
「飯菜在桌上,你先吃,我離開一會兒。」於凡朋從案前起身。
「啊?你要去哪裡?」蘇盈盈訝異地抬起頭。
「人有三急,我已經憋了一個早上,總得讓我去宣洩宣洩吧?難不成,你連我去茅房也要跟嗎?」
他又壞心眼地惹她,看她臉兒羞得紅紅的,他有股變態的滿足感。
「我才不跟呢!」她怎麼知道他要去茅房嘛!
蘇盈盈小臉兒紅咯咯的,羞得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於凡朋稱心如意地逗弄了她,心情愉快極了,悶笑著走出賬房。
蘇盈盈又羞又惱,窘迫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自己也一個早上沒有解放;雖然等會兒於凡朋回來後,請他帶她去會快得多,但那實在很難啟齒。
她不好意思開口,便想說趁他去茅房時,她也順道溜到院子裡,找個草叢解決一下就好;誰教茅房的茅坑太大,她根本沒法子使用?
打定主意,她立即展開行動,沿著賬房的書桌桌腳往下滑,很快便抵達地面。
拜她變小之賜,這陣子,她爬竿上上下下的功夫,可是練得極好啦!
她滑到地面上,正準備從大門找個縫隙溜出去時,忽然聽見有窸窣的腳步聲靠近,接著賬房的門扉開啟,然後又輕輕地合上。
她以為是於凡朋回來,故意裝得鬼祟好嚇她,於是眼珠子咕溜溜一轉,打算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她立刻躲到桌腳內側,打算等他經過時,跳出來嚇他一嚇;沒想到她卻看到一雙大腳逐漸靠近,頓時瞪大了眼,嚇得趕緊閉上小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這不是於凡朋!
看見這人所穿的鞋子,她立刻敏銳地察覺到不同之處。
於凡朋是商人,穿的是一般商人慣穿的黑色綢鞋;而這人,穿的卻是武夫嗜穿的棉靴,雖然都是黑色,但鞋型卻完全不同。
少爺不可能突然更換鞋子吧?
因為想確認,所以她悄悄從桌腳後仰起頭,順著來人的衣服慢慢往上望。
愈看,她愈能肯定,這個人不是於凡朋。
鞋型不像、服裝不像、身材也不像,雖然因為高度的關係,她看不清楚對方的面孔,不過她萬分肯定,這人絕不是於凡朋!
這個悄悄潛入的人,走到書案前停下腳步,窸窸窣窣地,不知在搞什麼鬼。
蘇盈盈由書案下方拉長脖子,想看看這人在上頭做什麼,只可惜高度實在差距太大,她什麼也看不到,只看見幾縷粉末飄落。
這是什麼?麵粉嗎?
蘇盈盈湊近嗅聞,發覺那味道不太好聞,有點嗆嗆的感覺;她皺起秀眉,覺得討厭,便後退一大步。
那人停留一會兒之後,立即迅速離去,如果她人不在這兒,只怕誰也不曉得有人進來過。
她直覺那人潛進來絕對不是做什麼好事,說不定是要害於凡朋!
不曉得少爺會不會在外頭遇到那人……
蘇盈盈心裡萬分焦急,幸好這時,少爺回來了。
他一見桌上擺著完好的飯菜,小東西又已不見人影,當下心頭一驚。
「盈盈?」
「少爺,我在這裡!」蘇盈盈趕緊從桌子下方跑出來,猛力朝他揮手。
「原來你躲在這兒。」於凡朋彎下腰將她捧起。
「你非得在每回我外出之後,躲起來讓我找嗎?」他半說笑半抱怨。
她可知道,太常受到驚嚇,對心臟不太好。
他將對方放在書案上,便說:「下來,我們用飯吧。」
蘇盈盈聽了,猛力搖頭,拚命拉住他的手指,阻止他拿筷子。「不不!少爺,不要吃!那飯菜不能吃!」
「為什麼?」於凡朋不解。
蘇盈盈將方纔發生的事情說明一遍,於凡朋立即臉色大變。
他低頭細細嗅聞飯菜,果然帶著些許辛辣味,但因午膳的菜餚裡,正好有麻婆豆腐這類偏辣的菜餚,所以如果不是很仔細去聞,並不容易察覺。
他面色陡然轉寒,將蘇盈盈放回懷中後,馬上把掌櫃的叫來。
「少爺,您有什麼吩咐嗎?」掌櫃來了,見他面色鐵青,似乎相當不悅,心裡很是緊張。
「我問你,方才可有任何人到賬房來?」
「方纔?」掌櫃想了想,搖搖頭。
「沒有啊!方才大夥兒都在用膳,另外有一名夥計在前頭看著鋪子,沒有人到賬房這兒來呀!」掌櫃很肯定。
「這些飯菜是你讓人準備的?」他指著桌上原封未動的餐食,冷聲問道。
「是、是的。」掌櫃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擔心地啜嚅點頭。
「那麼,你替我嘗嘗味道。」他淡然要求,一雙凌厲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管事,注意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啊?」掌櫃的愣了愣,猜不透主子為何這麼要求,只能馬上聯想到:「是不是菜色不合少爺口味?那我馬上請人重做——」
「不用了,我只想請你替我嘗嘗味道。」於凡朋什麼也不多說,就只要求對方試吃。
掌櫃心頭雖然不解,也不知他為何下這奇怪的命令,不過既然是主子的要求,他只能乖乖從命。
掌櫃拿起筷子,小心地取了最邊緣的一塊肉,毫不遲疑就要放入口中。
忽然,於凡朋一手擋來,將他的筷子打飛。
「行了!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再試。」他已經肯定,掌櫃確實不知情。
「這些東西不能吃,你端下去銷毀掉。記住,不能讓任何人吃,連端去餵狗都不行,否則,連狗都會死!」
「啊?」於凡朋的警告太詭異又太駭人,掌櫃不禁背脊發冷,抖著手將飯菜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