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想訴衷腸獲取同情,她只是一肚子迷惑無從問起。劉琪雖不如秦佳之流閱男無數,起碼訂過兩次婚、相親過三次,判斷力理應比她準確。
「你說,他在我面前失控,吐了我一身酸水是什麼意思?說對女人沒興趣、討厭女生的是他,為什麼我聊到他的性向,他的表情像見到鬼一樣?」她兩手托腮,無神地望著咖啡桌上的煙灰缸。「對了,你身上有沒有煙?」
「你需要的是休息,不是煙。」劉琪還在震驚中。
「天啊!真難為你,上完班還得伺候兩個男生。茵茵,別說我不同情你,你難道沒有想過,搞得你七葷八素的不是那個男人,根本是你自己?」
「啊?」隨時陷入恍神中的她,無法立即明瞭朋友的弦外之音,她反問:「你是說,燒了人家浴室當時就該逃之天天,不該負責到底?」
「錯!你該負責的是賠了那筆錢就和他們切割乾淨,不必照管那大小兩個傢伙。我說你人善被人欺,我哪不知道你對那小鬼起了惻隱之心,是因為你自小居無定所,不忍心眼睜睜撒手不管,但也不必完全聽那姓陳的擺佈整個人賠進去當老媽子吧?你哪根筋不對啊?」劉琪說得憤慨萬分,連喝了兩口水。
「擺佈?你用的字眼太過火亍,他不是那種人,條約是我們一起擬的,不是他片面決定的,我多做點家事,是因為他都忙著工作——」
「你還狡辯?」劉琪摸摸她削瘦的臉,「你一定被他傳染,也生病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你別被他迷得昏頭轉向、人事不知,我早知那傢伙不是什麼等閒之輩,你趁早給我清醒一點!」
「越說越離譜了你。」她格開劉琪的手,「我不是來跟你討論合約公不公平的,我是想問你我到底說錯什麼話冒犯了他——」
「這點我倒可以跟你打包票,胡茵茵小姐,」劉琪冷笑兩聲,正襟危坐。
「就他生得那副man樣,百分之一百喜歡女人,你什麼時候見他帶男人回來過?」
她楞了楞,「他也沒帶女人回來過啊!」
「老天!」劉琪拍了下額頭,「那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他沒空,二是他體力不濟,如果還有例外,那就是他有窩邊草可以吃,吃了你方便又不花錢,這樣解釋你了沒?」
「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她翻翻白眼。
「不好笑沒關係,接著我要說的你一定也笑不出來,不過說老實話,真話本來就不討人喜歡,這一點你總該明白?」
「這還用你說,我又不是被伺候長大的公主,什麼難聽話沒聽過?」
「那就好,請仔細聽,我要說的是——胡茵茵,你這個傻瓜,你愛上了陳紹凡那傢伙啦!」劉琪大搖其頭,接著轉孑轉眼珠,無端納悶起來。
「奇怪,我老覺得陳紹凡這名字哪兒聽過,連人也哪兒見過似的,雖然這名字挺平常的,同名同姓不是沒有,不過你確定以前真的沒見過他?」
她瞬也不瞬地直瞪著煙灰缸,拇指頭放進嘴裡啃咬著,一臉呆怔。
「喂!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劉琪搖搖她的肩。
「晤?」她如夢初醒,看了看表,慌張離座道:「我得回去做飯了,他快醒了。」彎身提起桌底下一籃子從超市採買的菜,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咖啡廳。
「你完了,胡茵茵。」劉琪喃喃下了論斷。
學寸粵寸乎奇出於一種直覺,陳紹凡感到胡茵茵在躲他,很巧妙地、不著痕跡地,只要他一現身,她就合理地消失。比方說,飯菜上桌了,她便使喚小男生傳遞用餐的訊息,而她不是在廚房洗滌就是在後院晾曬衣物;他若遲歸,從車子開進車庫到他走進客廳,短短兩、三分鐘,她已將熱好的菜擺上桌,人卻回樓上了;他如果想和她商談,話不過啟了個頭,她便慌忙道:「你決定就好,我無所謂。」
情況很古怪,和她那三天不眠不休照料生了病的他簡直有天壤之別。
那三天簡直像是身在天堂,他只要一喚她,她立刻現身,溫言軟語問候需要,餐點直接送到床上,怕他沒胃口還特地泡了壺開胃蜜茶讓他滋潤味蕾,替他放好洗澡水教請他入浴。當然,他承認在一些小地方對她耍了小詐,讓這份待遇延長時效,畢竟被伺候得無微不至不是隨時會有的幸運,所以他特意裝作精神委靡了點、走路蹣跚了點,使她不時憂心仲仲,尤其是入浴那件事令人回昧再三;他某次忘了將浴巾攜進浴問,特地喚她前來,她不疑有他隔著浴簾請他接手,他不予理會,直接推開浴簾,從浴缸裡站了起來,伸手向她要浴巾,那情景實在精采,他看著紅疹子奇異地從她的耳根出發,一路蔓延到頸項,直達胸口,不到一分鐘完成,想起來就忍俊不住。
但自三天病假結束,他恢復上班生活,進入忙碌的節奏,一切都不相同了;胡茵茵家事照做,卻不再慇勤對待,小男生成了信差傳達彼此的訊息。他下否認感到失落,心裡卻有更多的莫名其妙,但竟圖收稿在際,他無暇深究她的心理因素,於是一面接受從天堂被打回人間的事實,一面閉門製圖,雖然他其實一直想找機會好好對她說明所謂「同性戀」這一回事。
「女人,就是這點麻煩!」他捻開桌燈,打開電腦,光線把一屋子的雜亂清楚照見,明白昭告著他的房間有一陣子沒人打理了,這點令他確認胡茵茵連他的房間也不再跨入了。
「搞什麼啊?」他嘟嘍著,無形中被隔絕使他摸不著頭腦,心裡的不舒坦又多添幾分。
「爸爸,阿姨回來了。」小男生蹦蹦跳跳推門而入,神秘兮兮報訊。
「回來就回來啦!」他動起滑鼠,板著臉沒有做出特別反應。
今天雖然是週末,朱茵茵的工作性質休假不在特定日,今天照常上班,現在時刻傍晚六點四十分,回到家並不稀奇。
小男生站在桌旁,壓低嗓門道:「阿姨不是一個人回來喲,是帥哥叔叔送她回來的,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他定住不動,回頭問小男生:「我為什麼要看?」
「我討厭那個帥哥,老是對阿姨笑不停,不過帥哥餐廳的菜真的很好吃,上次你生病了沒吃到,阿姨都讓我吃了。」小男生拉拉雜雜地說。
「那你應該感謝他才是啊!」他冷譏道。
「不感謝,阿姨要是喜歡他,跟他走了怎麼辦?我們又要每天吃便當了,我媽說常吃便當不好。」
兩人面面相覷,各自盤算著各自的念頭。
「好吧!」他推開椅子,「為了你的肚子著想,我去看一看。」
他敞步走了出去,穿過庭院,來到大門邊,探頭一看,門前巷路上停著一輛凌志房車,車旁站著一對男女,尚在交談中,豎耳細聽,兩人似乎在為了一件事相持不下。
「你不是買了一堆菜要親自下廚,我正想嘗嘗你的手藝,不請我進去?」男人找個順理成章的借口要求進屋。
「不好意思,今天沒料到會在路上遇到你,我菜買不多,不能多煮一份請你,真的很抱歉。」胡茵茵忙著解釋。
「不多?這滿滿兩袋東西是讓幾個人吃的?你不是只和兩個室友同住?三個女人吃得下這些東西?」男人笑著質疑,雙手盤胸倚著車身,舉手投足的閒適感顯然是位極少為生活發愁的貴公子。
「呃,她們不習慣忽然見到生人,我沒告訴她們有朋友來,這樣不太好——」
「一回生,二回熟,總是會見到的。如果你願意,下次我也會介紹你認識我的朋友,彼此多瞭解一下。」男人充滿誠意的語氣裡,透著不隨便被打發的決心。
「還是下次吧!下次我準備豐富一點請你吃飯。你三番兩次請我吃大餐,我還沒回敬你呢,怎麼好這麼粗糙請你吃家常菜。」胡茵茵快要辭窮,人不斷後退,腳跟終於抵到門檻,一個踉蹌,陳紹凡迅速伸出手扶住她的背心,幫她站穩,免除她出一次洋相。
他的乍然出現中斷了男人和胡茵茵的拉鋸,三個人輪流投射視線,胡茵茵是尷尬,陳紹凡是滿懷戒色,男人是驚訝中夾帶好奇。
「茵茵,不介紹一下朋友?」陳紹凡率先打開僵局,展露世故的笑容。
「啊!」胡茵茵頓時啞然,這介紹詞只有天才才想得出來。她和林啟聖的關係模糊無法定位,連舊友都稱不上,和陳紹凡的關係啟人疑竇,難以啟齒,怎麼介紹怎麼不對勁。
「我林啟聖,茵茵的高中同班同學。」林啟聖自動伸出手,天色曖昧不明,路燈作用不大,他打量著陰影中的陳紹凡;陳紹凡站在胡茵茵身側不動,沒有向前熱絡的意思。陳紹凡身形高大,略抬下顎視人,透出隱隱敵意,憑林啟聖身為男人的直覺,胡茵茵對他的百般推托和陳紹凡必有相當關連。
「你好,我陳紹凡,茵茵的『室友』之一。」
寥寥兩句,胡茵茵和林啟聖同時一臉錯愕。林啟聖立即收束了輕鬆姿態,走前一步,雖然無論他姿態怎麼從容,也助長不了多少氣勢,對方擺明了從屋子裡走出來,關係上的界定憑空想像就有好幾種,胡茵茵始終對自己產生不了特殊情愫,莫非肇因於此?
林啟聖戰鬥力並不旺盛,遇上困難他多半繞個圈子走,從不正面迎擊,他的遊戲座右銘是——耗盡氣力得來的戰利品多半已經定味,失去最初的甜美,因此他極少豎敵,製造障礙;此時他走向前,絕非應戰,他不具備衝動的熱血,他只是對陳紹凡產生了好奇心,想探探底。
尤其當陳紹凡一開口,瞇起一雙長眼之際,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驟然浮上心頭,他默念一次這個並不特別的名字,問了一句不搭嘎的問題,「陳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陳紹凡面有異色,微微搖首,「應該沒有,我不記得有這印象。」
「那麼是我記性不好,你和我高中時代的一個學長有幾分相似。」
林啟聖自我解嘲,「對了,您說您是茵茵的室友,想必平時經常互相關照,我和茵茵是老同學,請多指教。」
「指教不敢,我和茵茵在一起生活,多半是她關照我多過我關照她,她辛苦多了。」
這一番措詞客氣的陳述,隱含無限曖昧,胡茵茵困窘不已,迫不及待插嘴道:「啊,時間不早了,我得做晚飯了,大家是不是改天再聊——」
「出門在外互相關照是應該的,只是做飯對一個職業女性來說是辛苦了點,對吧?」林啟聖話說的對象是陳紹凡。
「這是沒辦法的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陳紹凡聳肩。
「啊,那個——」胡茵茵放下兩大袋的菜,站在兩個男人問,指指手錶。
「如果男人能憐香惜玉,女人就不必這麼辛苦了。」林啟聖繞過胡茵茵,繼續他的投石問路。「陳先生覺得呢?」
「這很難說,女人的能耐總是超乎預期,讓你刮目相看。茵茵拿手的可不只做飯這項,打掃、拖地、洗衣服樣樣都來,家裡要是有人生病了,洗澡更衣如廁她一一照料,真忙壞了她,讓人過意不去。」
「陳紹凡——」一聲低叱。
「……噢,那和我家外傭不是沒兩樣,難怪茵茵總是心神不寧,無法盡情享受,連請她泡湯過夜放鬆一下都像是犯了禁忌一樣。」
「林啟聖——」轉向另一方兩手拱拳拜託。
「心裡有牽掛,總是走不遠,她在外頭吃點好吃的都記得打包一份給我們嘗嘗,這豈是我們要求得來的?」
「陳紹凡——」嗓音轉為乞求。
「……這倒是。我挺欣賞茵茵的,就是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她牽掛,陳先生可以提供一點意見嗎?」
「晤——這不難,如果您準備好一棟房子讓她燒個精光,保證能讓她牽掛一輩子。」陳紹凡朝胡茵茵眨個眼。
「你們兩個可不可以閉嘴!」
最後一句女性怒吼震飛了圍牆上的一排鳥雀,結束了無以名之的三人對談。
「你惹阿姨生氣了?」小男生噘著嘴,不是太高興的模樣。「你應該溫柔一點,電視上的男主角都不會像你這樣。」
「小鬼,你再多說一句,以後別想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電視劇。」陳紹凡手忙腳亂地朝燒滾的湯鍋裡丟擲胡蘿蔔塊、青菜葉,接著又打顆蛋進去,抓了支湯勺使勁攪和一番。
「你害我們沒有晚餐可以吃。」
「我現在不就在做晚飯了?」他沒好氣。「你放心吧,惹火她的可不只是我。」想到這一點他安心不少。
「但是你煮的面很難吃,我想吃泡麵。」
「臭小子,你閉嘴,今天你可是共犯,不對,是教唆犯,是你讓我到外面去看一看的。」他狠瞪小男生一眼,回頭把三束乾麵條扔進鍋裡煮熟。
「我沒叫你惹人家生氣,你怪到我頭上很卑鄙喔!」小男生反駁。
「不卑鄙你就騎到老子頭上來啦!」
自由發揮煮成了一鍋麵,他盛了一碗嚴格命令小男生吃完,又另盛一碗找個托盤端放好,笑著對小男生道:「我這就端這碗麵親自向她賠罪,你高興了吧?」
「我覺得她吃了面會更生氣,你再想一下吧!」
「如果你再譭謗這碗麵,以後就每天煮這一道給你吃,怎麼樣?」
小男生歪歪頭,「什麼叫『譭謗』?」
再這樣沒完沒了地鬥嘴,面早涼了。
他轉身上了樓,步伐穩健,湯汁一滴不溢,頃刻間便來到胡茵茵房門口,他輕敲了兩下,「胡茵茵?胡茵茵開門!」
他等了半分鐘,如心裡預料,沒有動靜,再敲兩下,房裡沉寂如故,他面不改色,從褲袋裡掏出一枚五元硬幣,在鎖孔上胡戳一陣,發出近似開鎖的喀喀響。
「你再不開門,我就用鑰匙進去嘍!」
這一招效果迅速,不用多久,門猛然敞開,胡茵茵駭叫:「哪來的鑰匙?」
他舉起那枚硬幣,眉開眼笑,「不這樣說你會開門嗎?」趁她不及反應,他矮身鑽進她房裡,將托盤放置在梳妝台上。
「快吃吧!肚子不餓嗎?」
「我吃不下。」她繃著臉,知道趕不走他,快快不樂坐回床沿。她卸下了外出服,換上清涼的便服,頭髮隨意綰在腦後,房裡窗戶大開,吹著電風扇,她一手支著腦袋,譴責地斜睨他,「我也不想和你說話。」
「別這樣,這不就來向你賠罪了?」他拉張椅子坐在她前面。
「是麼?」她懷疑地審量他,「怎麼我覺得你挺高興的?」
「喔?那是你誤會我了,我是這種人嗎?」他面色一端,收起笑容。
「誤會?你剛才說那些話可不是誤會。你在他面前這樣說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她愈想愈生氣,忍不住推了他肩膀一把。
「我在幫你的忙啊!你不是不想讓他進屋裡來?我這樣一說,他今天不但不會進來,以後也不會想來了,不是一勞永逸?」他攤開雨手,揚眉說道。
「我有我的辦法,你何必插手?」她懊惱地拍了一下腦門,「越幫越忙!」
「是嗎?照你那種送客法,天黑了也甩不走那傢伙。」
「那也是我的事,你幹嘛管?」她又推了他一把。
「咦?」他交抱兩臂打量她,「這麼緊張做什麼?你真那麼愛讓他請吃大餐啊?還是想免費享受高級SPA?你真要喜歡,我不是請不起你,何必這麼費神?」
她一聽,半天合不攏嘴,握起兩隻拳頭就往他身上捶打,「說什麼瘋話啊你?我真倒楣,你出去啦!我不想看到你這頭笨熊,你最好躲在森林裡不要出現,危害人間。」
她的粉拳雖無殺傷力,連番不停進擊也搞得他招架不住,他分別制住她亂無章法的拳頭,大喝道:「火氣這麼大做什麼?我嘴賤行不行?
我知道你喜歡我,心疼小鬼,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和那小鬼,但是我並不需要你這麼做,我吃便當、泡麵早習慣了,吃不吃大餐根本無所謂,你為了我們和那傢伙走那麼近,我們才擔心咧!」
「你說什麼?」她呆若木雞,「再說一遍?」
「不要重複吧?很長一段耶!」他吞了吞喉頭,重申道:「反正我明白你的心意就行了,你少和那傢伙在一道,我保證,不出幾次,你就被他給吃了。」
「不是這幾句啦!」她激動地抓住他的衣領,「你剛才說什麼?誰喜歡誰?」
「你喜歡我不是嗎?這句話文法有錯嗎?」他揩去鼻樑上被噴到的幾點唾沫,「你想倒過來說也行——我喜歡你,意思不都一樣?」
她兩腳重重一跺,一臉氣急敗壞。「哪裡一樣了?誰喜歡你了?誰喜歡你這頭熊了?你和林啟聖一樣自戀,你還敢說他——」
「喔?」他鎮定地掰開她越抓越緊的手,面色如常。「你的意思是我誤會你了?那太可惜了,我可是滿喜歡你的,既然不能兩廂情願,我收回剛才的那番話,免得造成你的困擾,可以嗎?」
這次她呆得更厲害,和他相互凝視好一會後,頹喪地放開他——他竟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段話?她黯然俯首,重重咬了一下手指,抬臉道:「你幹嘛又這樣說?你不必這樣說的,這樣說我就會比較好過嗎?喜歡一個人是非常鄭重的事,你怎麼把它當玩笑一樣說著玩呢?
不管我喜不喜歡你,你也不該說這種違心之論逗我開心。你放心吧,我不會把你喜歡男人的事說出去的,這也不是什麼鮮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長長呵了口氣,閉了閉眼,無奈至極地握住她的手,「這位小姐,很抱歉本人一時不察,讓你誤解到現在,這雖然應該怪我,但你的判斷力是否也太低能了一點?你知不知道為了做個正人君子,我可是忍得很辛苦才讓你一身清涼、安全無虞地在屋子裡晃蕩那麼久,總不能我克制自己餓虎撲羊,你就把我當gay看吧?這樣很傷人喔!」
她木然不動,視線在他臉龐溜了好幾轉,神色變了好幾回,瞅得他頭皮發麻。
她說:「這位先生,先傷人的可是你喔!是誰開宗明義就說他不喜歡女人、對女人沒興趣的?我是個明理又開通的人,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你現在顛倒亂說一通把我弄糊塗了,我就得相信你嗎?你三不五時變身我難道得可憐兮兮跟著你變?拜託你行行好,我很累,讓我休息一下,不,是休息三天,你千萬別來搞亂我,我先跟你說謝謝了。」
她掙脫他的手,兩腿縮回床上,氣若游絲吩咐:「出去替我把門帶上,面別忘了帶走,我吃不下,心領了。」她背對他面牆躺下,閉上眼假寐。
她心知肚明喜歡上一個人的後遺症不只是這樣,接下來必定還有心亂如麻、你來我往的攻防戰,就算大勢己定,確認彼此,往後還有數不清的變數等著相愛的兩個人,她的母親就是最好的例子,全心全意一頭栽只為一個男人,至死方休,這過程漫長而煎熬,連帶她一起受害。她缺乏透視男人心的慧眼,她和她母親一樣性格頑強,不易改變心念,這是相當大的弱點,她改不了,但總可以避開危險。她無牽無掛了許多年,從沒準備愛上一個人,為他生兒育女,直到遇上了這對冒牌父子,她一無所忌地親近他們、關照他們,讓他們補缺她內心某一塊空洞,糟的是她看不清界線,逐步越了界,心上進駐了這個年輕的冒牌父親。本來只要她小心防範,不滲露心事,她無心造成的失誤不至於讓這小小的家有所震動,陳紹凡愛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她其實並不介意,因為她從不希冀他愛上普通的自己。
她缺乏她母親盲目的勇氣,可萬萬沒料到他竟看穿了她,還當面揭露這項她打算深埋的秘密,她的人生拼圖瞬息被打亂得無以復加。
她悲哀地想,她再也不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這棟房子裡,維持她辛苦架構起來的家了。
房門被輕輕合上,附帶上鎖的聲響,大燈也被體貼地關上,他應該走了。
她轉回正面,茫茫然坐了起來,正想下床準備淋浴,床畔一具佇立的黑影嚇了她一大跳,她掩住胸口,低呼:「陳紹凡你幹嘛嚇我?」
「沒嚇你,是你魂不守舍,我走路的聲音你沒聽見嗎?」他在她身畔坐下。
「我以為是你下樓的聲音,「喂,你靠那麼近幹嘛?」
「想吻你。」他爽快答道。
「不是跟你說了別來搞亂我——」
他沒讓她有機會說下去,迅速堵住她的嘴,大手緊緊捧住她後腦勺,毫不節制地進行法式深吻。她雙唇被佔據,揮臂想掙脫他的蠻勁,他乾脆以身軀壓覆她,制止她的躁動。
「陳紹凡你又來了——」好不容易轉頭喘口氣,她費力進出幾個字,接下來是更大的震驚。
一隻手從腰部潛進她的上衣,抵達胸圍,毫不猶豫地覆上圓丘,收束五指,她倒抽一口氣,驚呼:「你瘋了?停手啦!」
他一面啄吻她的纖頸,一面急促地說:「我很久不碰女人了,表現可能不夠完美,我盡量讓你不會太難受——」
「你越說越離譜了,你這是幹嘛——噢——」她痛呼一聲,肢體的纏鬥、骨骼的碰撞讓她吃了一記疼。她身形單薄,被壓得喘不過氣,好不容易騰出一隻手在床邊摸索,還未尋找到可供抵抗的工具,下身感到突兀的涼意,她發現他竟大膽扯褪她的內褲,她困窘到了極點,這個和她密密緊貼的男人繼續和她耳語:「感覺到我的反應了嗎?如果我不喜歡你,就不會是這種狀態。我是說過我不喜歡女人、討厭女人,但不表示我喜歡男人,那幾句話的背後意義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直接,我會慢慢告訴你——」
「你先起來,我們不能這樣——」那令她顫慄的陌生撫觸正四處遊走,不必攬鏡自照,她的疹子一定列隊出現了「告訴我你相信了嗎?相信了嗎?」
「相信、相信——」她還能不相信嗎?她幾乎被撫遍了全身,兩腿間與他無阻隔的相觸,只要他再莽撞一點,她和他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密友」了。但事情不該以這種形勢發展的,更何況時間不對,現在不該是吃飯時間嗎?成凱強呢?
她稍一側身,背抵牆面,有了支撐點,她屈起左腳,連同兩掌,一起奮力出擊,將他連人帶被踢落床下,發出「咚」一聲悶響。
「我就說相信了,你能不能冷靜點?」她大罵,趕緊穿回衣物,撫平亂蓬蓬的頭髮,狠瞪著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男人。
「喂!還不起來?」她用腳尖勾了一下他的手臂,他頭偏一側,沒有回應,她狐疑地近身采視,他突然眼睛一掀,十足沒好氣,「你以為我能馬上起來嗎?」
視線移到他的下半身,薄被蓋攏其上遮住他的慾望,她霎時紅了臉。
「吶,我警告你,以後你沒有徵求我的同意就動手動腳,別怪我出手喲!」
「……我可不認為你會同意。」他悻悻回嘴。
她白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他先前說話的內容,臉紅得更厲害了。
她踢他肩膀,「你這壞心眼的傢伙,你害我這幾個月在屋子裡穿著睡衣走來走去,也不提醒一下,不覺得很過分?」
他捉住她腳踩,彎身跳起來,「你不公平喔,小鬼可以看,為什麼我不能看?」
「他可是不懂事的小孩啊!」
「我也是從小孩長大的呀!」
「……」她搓了搓額角,萬分頭疼。「算了,算我傻可以吧!」
「你不傻,」他重新坐回她面前,端起那碗麵,遞給她,口氣恢復平常,「你只是把我們當作家人不設防而已。」
她抬眼,和他靜靜相望,默然間,接收到了他眼中釋放的瞭解和善意。
「真是我誤會你了啊?」她輕問。
「可不是!」
她別開臉,悄俏笑了起來,不久又微現憂容,難以言說的欣悅,心慌交織在胸口,她轉移焦點,看向他手裡那碗麵,「瞧你煮的什麼東西。」
她拿起筷子,撥了兩下內容物,奇怪道:「青菜怎麼是爛的?你煮了多久?」她趨近吃了一口,咬一下神情便有異。
「面好硬——」
「是嗎?我嘗嘗。」他接過筷子,也吃了一口,嚼了嚼,「還好啊!」
「怎麼算好?」她又吃了一口,這次皺了眉,「胡蘿蔔沒熟啊!先生。」
「又不是生肉有什麼關係?」他不以為然,拿回筷子跟著再嘗一口,「很脆啊!不一定要吃爛的。」
「湯為什麼是糊的?是高湯嗎?」她喝了一口,質疑道:「你不會把所有東西都放一鍋煮吧?面沒分開啊?」
他聳肩,「泡麵不也都全放進一碗?」
「……」她盯著這碗賣相奇差的面,不忍他苦心白費,在他的注視下,一口一口將難吃在嘴裡、暖在心裡的晚餐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