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有我在,誰敢動你們一根寒毛,除非嫌腦袋太重了,要我替它搬家。」
充滿嬌氣的軟音甜膩清脆,帶著不容違逆的刁蠻,彷彿天下是她家所有,誰也不能拂逆她的話。
「可是……」怯生生的低音隱隱約約,好似風中的呢喃。
「不准再可是,我說了算,再給我嘮嘮叨叨的,小心我先抽你板子。」
「……是,奴婢遵命。」
水榭閣樓相連接,池養錦鯉優遊蓮間,微風送暖,甜香輕溢,繽紛的杏李枝頭鬧春,綠頭白腹的鳥兒在枝椏間跳躍、嬉玩。
在這圍牆高築的深宮內院裡,關著一群不自由的鳥兒,它們仰首眺望,渴望著藍天,可惜雖有彩翼卻飛不高,一輩子困死在這人人嚮往的天地。
「人來了,你們不要再抖了,要是搞砸了,全給我到浣衣局打雜。」怕什麼,真沒用,小場面而已,居然全身抖個不停。
「是。」眼眶含著淚光,委屈一應。
在這沉悶孤寂的金色鳥籠裡,還是有自得其樂的人,仗恃著美貌而驕矜不已,得意受寵於皇上。
「瞧瞧這紫玉鐲子,質地多麼上等,肯定來自滇南趙家,他們的玉石天下一絕,只有娘娘這般尊貴的人才佩戴得起。」
玉石商人趙玉崗掌握全國最大的玉石買賣,凡是趙家商號經手的玉石皆為上品,一有瑕疵絕不出售,寧可輾碎鋪地也不自毀商譽。
「是呀!咱們主子是何等身份的貴人,皇上一出手當然是極盡寵愛,讓娘娘更加嬌妍動人。」
人若牆頭草,風吹兩面倒,一榮獲聖恩嬌寵,吹捧阿諛的下人們就像雨後春筍,一古腦湧上來,無不極盡好言好語的捧著蓮步輕移、容貌嬌艷的美人兒。
她一雙柳眉似那遠山含黛,杏眸似寒潭映月,明璨流媚,吹彈可破的雪膚欺霜賽雪,好似仙女下凡,叫人怎能不動容。
但是,在這園子裡,她的美是招嫉的,再加上她不懂得收斂鋒芒,想把後宮佳人全給比下去,甚至是妄想母儀天下的後座。
「啐!得了吧!皇上身側佳人無數,那由得我一人獨佔,其它姊妹們豈不是捧壇飲醋,嫉妒得發狂。」咯咯,如今誰能比她更得勢,聖上就愛貪戀她體香。
「娘娘氣度雍容,華貴逼人,誰敢在您跟前比較,就是皇后娘娘來了,也得低聲下氣,喊您一聲玉妃。」
唇紅齒白的男子聲音尖尖細細的,淡如月形的眉兒是炭筆描繪上去的,光滑的臉皮彷彿上了一層珍珠粉,膚質看來滑細白嫩。
不用說,能跟在嬪妃身後服侍的,除了太監還能是誰呢!除了禁衛軍和皇上外,沒有一個男人敢在妃子們的居所逗留。
「哪個狗奴才敢說皇后娘娘的壞話,活得不耐煩了嗎?」
話聲起,樹一搖,無風而起的寒慄倏地拂過每個人臂膀。
「你……你是誰,膽敢在……在皇宮放肆……」沒膽的小太監抖著唇,臉色發白。
未見人影卻聞其聲,這不是見鬼是什麼,大白天的,竟也有鬼魅作祟。
「我乃玉皇大帝座前的小石仙,你們口出狂言,冒犯皇后鳳顏,本小仙特奉玉帝旨令,懲罰你的口噁心壞。」嘻!嘻!真好玩,瞧他們怕得像老鼠似,一個個直打哆嗦。
一旁的樹叢中,忽有兩株金桂朝兩旁分開,一團看似石頭的黑影往前滾動,發出「呼呼哈哈」的奇怪聲響,讓人為之悚然。
「你……你要罰我們什麼?」
稚聲停頓了會,似在思考。「先跪下。」
「跪、跪下……」玉妃本是尚書之女,原就心高氣傲,一聽那不知哪來的石頭竟敢命令她,驚恐之餘,不免惱怒地提高音量。「你知道本宮是誰嗎?居然敢要本宮跪你這妖孽……啊!好疼!」
她還在大放厥詞,忽地出現天外飛石擊向她引以為傲的花容月貌,當下雙腳一軟,屈膝一跪。
「現在給本小仙在地上滾兩圈,學貓叫。」
「什麼?」要她在地上滾?
玉妃抵死不從。她這身華麗的新衣還未給皇上看過,怎能隨意弄髒。
「還不滾—」
兩旁的樹枝急促地搖動,似在發火,灰褐色的「石頭」忽高忽低的左右飄移,一陣奇怪的陰風從盛開的牡丹上方掠過。
別說膽小的玉妃心驚了,就連剛才逢迎拍馬的奴才也一臉慘白,以為皇宮內院真來了個看不見的小神仙。
可憐的玉妃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甫進宮不足三個月的她尚未一逞娘娘的威風,便先慘遭宮中小霸王欺凌,落個灰頭土臉。
「咯咯,真有趣,毛驢打滾,花貓撒尿,好一隻黑鱸魚在江濤中翻滾。」「石頭」長出手和腳,歡喜萬分地手舞足蹈。
這聲音、這高度、這目中無人的姿態,莫非是—「鳳華公主?」
一張塗上油彩的小臉吐吐舌,「被你認出來了呀!看來你也不算太笨。」
「你、你敢戲弄本宮。」惱羞成怒的玉妃鐵青著臉,身後的宮女連忙將一身狼狽的她扶起。
「戲弄你又怎樣,有膽你來咬我一口呀!」小小的人兒神氣地一揚下顎。
「你……你別以為沒人治得住你,憑本宮的身份要教訓你綽綽有餘。」不曾受過氣的玉妃舉起柔荑,發狠地想給她一個下馬威。
她不是不知道皇宮內院最受寵愛的就是這個生性頑劣的鳳華公主,父愛氾濫的皇上簡直當她是心頭肉在疼著。
可在幾次聖恩寵幸下,她想皇上再怎麼疼愛女兒,也不可能多過她這個新寵,一旦她懷上龍子,鳳華公主又算什麼,不值一提。
玉妃的舉動嚇壞了一干太監宮女,他們可比她更知事情的輕重,若這一掌真的揮下,奴才們的腦袋也得跟著落地了。
就在眾人膽顫心驚之際,一道宏偉的聲音先一步揚起。
「朕的小公主又淘氣了,晞兒,你又幹了什麼事惹惱朕的愛妃?」
「皇上……」
一聽到「愛妃」兩字,自以為靠山來了的玉妃立即淚眼汪汪,楚楚可憐的迎上前去,想博取更多的憐惜,一挫鳳華公主的驕氣。
但誰知她卻連皇上的衣角也碰不著,只見他笑顏如陽地走過她面前,一把抱起滿身髒污的女兒,愉悅的咧嘴一笑。
「父皇,晞兒沒有淘氣,只是在玩玩而已。」一雙眼兒亮如星辰的小公主嬌聲摟著父皇,像是一般尋常人家愛向爹親撒嬌的小女兒。
不見怪罪的飛鳳王呵呵直笑,取來太監遞上來的絹帕擦拭她臉上的油彩。「好玩嗎?」
她搖頭,「不好玩,她沒嚇得昏厥過去,晞兒好失望喔!」
「晞兒都七歲了,不可以再這麼調皮,上書房的太傅說你沒背完詩經就溜出來玩了。」唉!他這小公主就是太活潑了,坐不住。
一聽要背書,她小臉整個皺起。「人家不要背書嘛!老師傅搖頭晃腦的咬文嚼字太難了,晞兒聽著聽著就昏昏欲睡,直打哈欠。」
「你不乖,朕要太傅抽你板子。」飛鳳王故意出言恫嚇她,但神色不見嚴厲,一徑的和顏悅色。
鬼靈精的小公主不但不怕,還笑嘻嘻地捻著龍鬚。「父皇捨不得晞兒疼,晞兒是父皇的小心肝。」
聞言,他仰頭大笑。「哈哈,朕的晞兒倒是聰明伶俐,懂得用朕的話反駁朕,看來朕要開始頭疼了。」
有此玲瓏剔透心的小皇女,為人父者既驕傲又不免憂心忡忡。日後的她該由誰守護呢?
未雨綢繆的飛鳳王在心中思忖著,欲為最疼惜的女兒打算未來。
「不疼、不疼,晞兒幫父皇揉揉。」小灰手撫上方正大臉,用力地搓揉兩下。
「晞兒連朕也捉弄?」無奈的飛鳳王苦笑的拉下愛女小手。
「嘻嘻!父皇發現了呀!晞兒是石頭仙子,父皇是石頭公,我們是神仙父女。」咯咯……父皇的臉好好笑,一條一條灰灰的指痕。
「你喔!朕真把你給寵壞了。」他的父愛表露無遺,但是……「小安子,去查查是誰給公主炭粉,降職三等,扣餉半年。」
「是,奴才遵旨。」
粉面的小太監一應答,不禁同情的看了猶不知死活的玉妃一眼。向來嚴以律人的皇上只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展顏,其它人得到的只是一時恩寵,無法走進他的內心。
即使是當朝皇后也不過是皇上眾多女人之一,若小公主不高興,隨時都有可能換掉,何況是新承恩澤的小妃子。
果不其然,清算了宮中畫師的失職後,接下來便是恃寵而驕的玉妃。
「玉妃,你剛才的舉動有失體統,王大人就是這樣教女兒的嗎?」看來是整頓整頓朝綱的時候了,長居高位讓他們不可一世得很。
不懂得察言觀色的玉妃仍以為皇上喜愛她,故作嬌弱道:「皇上,臣妾受驚了,讓只小猴兒嚇著,您要為臣妾做主。」
「做主?」他聲一冷,面容一沉。「連朕都捨不得打罵的皇家嬌兒,你膽敢傷她分毫,當朕死了不成。」
「皇上,臣妾並無此意,只是她太放肆了……」還想辯解的玉妃不甘心輸給一名小女娃,自恃美貌過人的她一心想懲戒小公主,全然忽略自身已然失寵的事實。
「放肆的人是你,朕在此還由得你肆無忌憚的評斷朕的女兒嗎?」為何世間女子如此膚淺,無一人及得上嫣兒的萬分之一。「來人呀!摘掉玉妃的封號,貶為才人,不再侍寢。」
「是。」
玉妃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她的榮華富貴竟就此斷送在一個不及七歲大的娃兒身上,整個人怔愕得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