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兒的功課退步了,還把老太傅的鬍子也給剃光了,朕甚感傷心,想你是少了個伴,讀起書來沒精神,就找來宇文相爺的公子陪你讀書,可別讓朕失望了。」
「可是……」
「你好好和人家相處,不可以再淘氣了。」
「父皇……」
身子抽長的小公主更加美麗了,小小的臉蛋好似那水裡芙蓉,輕漾著絕美風華。
可惜這張叫人百看不厭的嬌顏正擰起眉,皺著小鼻子,一副極不甘心的模樣,惱著把她當孩子看待的父皇。
什麼伴讀嘛!她是聰明絕頂禮、才華洋溢的鳳華公主耶!哪需要人陪著才靜得下心,父皇太小看她了,她只是坐不住而已。
何況公主是金枝玉葉,走到哪都有人伺候著,幹麼學什麼千字文、四書五經,一堆拉拉雜雜的聖人學問,她又不當大文豪。
越想越悶的鳳迎晞沒法朝父皇發怒,只好把氣出在小老兒似的伴讀身上。
要是沒有他,她也不用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小屋裡,每天念些之乎者也,背起令她頭暈腦脹的詩詞歌賦,和一些完全沒道理的大道理。
誰說出嫁從夫,她是公主吶!誰向天借了膽要她從夫。
「來了、來了,這次非要你變臉不可。」不信他毫無表情,只會板著臉訓人。
興奮莫名的鳳迎晞手中握著一要細繩,隨著沉穩腳步的接近,她盈盈水眸益發湛亮,簡直是迫不及待想讓某人出糗。
眼角瞥見一道人影正要跨過上書房門檻,她二話不說的一拉繩,一陣甜膩的香味伴隨一聲驚呼而起,黃澄色蜂蜜傾倒了來人一身。
「咦!那是誰,個子不像……」矮了個頭,上衣對襟繡了皇家鳳舞圖紋。
「是太子。」
「太子?」
「皇上命他到上書房拿一本古書,欲考他默寫和生字。」希望太子能處變不驚,而非驚惶失措的大聲嚷嚷。
書房內的鳳承焰一怔,繼而擰眉看向頭頂三寸的木桶,他發上、臉上流著濃稠蜜汁,胸前鳳頭讓蜂蜜渲染成一片,十分不快地吩咐奴才們更衣。
以他的年紀來說,這反應算是鎮定的,但是臉上不滿的表情已知是何人所為,他抿緊薄唇,童稚的眼眸中微露不符合年齡的惱意。
這也讓某人心生感慨,在看好小公主的任性妄為之外, 還得分心調教太子的心性,以免日後王朝出現一個暴君。
「他是笨蛋嗎?沒看見上面有桶蜜,上回吃了長腳跳定的青蛙還學不乖。」怎麼那麼笨,連避開都不會。
「他不是避不開,而是沒想過有人敢在上書房造反,連他這個太子也不放在眼裡。」也該是磨磨太子心性的時候,讓他明白人在高位,不可不防暗處小人。
「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呀!我沒說出口的話你也知道……」她驟地回頭,旋即抽口氣。「啊!你……宇文浩雲?」
「小心,公主,青苔滑足。」他張臂一接,順勢扶住往下滑的玉人兒。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一站穩,立即過河拆橋的拍開他的手。
宇文浩雲態度恭敬的退到一旁,語氣沉穩地表示,「臣是公主的伴讀,公主到到兒,臣自是相伴左右。」
「你……你……到底跟在我身後多久,為什麼我一點也感覺不到?」跟鬼沒兩樣,無聲無息。
「不久,從公主親自上御膳房,假扮宮女要了一桶蜂蜜開始。」當她嚷著肚子疼要上茅房時,他便知有鬼了, 她絕不會安安份份坐在課堂上聽課。
鳳迎晞妍美的臉龐微微抽動。「你怎麼認得出我,我明明扮得維妙維肖。」
御廚們全瞎了眼,真當她是打雜宮女,一會吆喝她切菜,一會又要提水,一個動作太慢,瓢碗鍋盆就從頭頂飛過。
要不是她溜得快,假意要送餐,這會還在熱得要命的火爐邊,讓白嫩無瑕的青蔥十指燙出疤口子。
「公主是仙胎玉骨,自有蘊蘊華光外露,臣的耳目清明,不致錯認。」高高在上的鳳鳥是掩不住自身光華,只有眼拙之人才分不出何謂明珠、何謂礫石。
她不甘的一哼,「你是不是從我一起床就跟著我,窺伺我的一舉一動?」
「臣行事光明磊落,從不做卑瑣行徑,公主當知臣忠於君、忠於國、忠於社稷,不生二心。」他目光正直,清澈如鏡。
「誰說行事磊落的人一定是君子,說不定你背地裡嘲笑我,說我是仗著皇恩浩蕩才目中無人的公主。」其實私底下很多人都這麼說。
愛變裝的鳳迎晞四下偷聽壁角,聽到不少不為人知的秘辛,譬如她喊了好些年的母后並非她的親娘,而皇后亦非表面上那般疼愛她,皇后最愛的是她親生的七皇子和十二皇妹。
瞧著她倔強眼神中的落寞,宇文浩雲眼瞳為之一深。「不,公主只是好玩,童心未泯,心地善良才蒙聖恩寵愛。」
「哼!你倒是挺會說話的,是怕我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狀,你的仕途就完了吧。」誰不知道只要巴結她就會官運亨通,她一掉淚,父皇就心疼得無心處理國事。
「臣不說假話,公主日後便知臣的為人。」他們將會相處好長一段時間。「公主這麼大聲,不怕太子聽見?」
「聽就聽見了唄!我還怕他潑我一桶水,還以顏色嗎?」太子的膽子還沒那麼大,敢對她大呼小叫。
被當成手中寶的鳳迎晞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土匪,皇宮內除了飛鳳王外,沒有一個人不被她捉弄的,她也樂此不疲。
沒辦法,太無聊了嘛!不找幾個人玩玩怎麼對得起自己?
「皇姐,我聽見了。」一道無奈的惱音從頭頂落下,還微微帶著磨牙聲。
「咯咯……小焰,你今日看來最順眼了,這身蜂蜜裳穿來很舒服吧!」她一臉得意地仰起美顏,似在說:快來叩謝本公主的恩澤。
「是太子。還有皇姐,你那本《女誡》背了多少,父皇不是說了要考考你?」
「你好好讀書就好,我又不用批閱奏章、審視各地災情。」
她就是要賴,不當溫順嫻靜的皇家嬌兒。
「皇姐,你已經十歲了,再不用心就來不及了。」她以為她還能虛度幾年光陰。
鳳迎晞調皮地一吐粉舌,「而你才七歲罷了,居然老氣橫秋得像某個討人厭的小老兒,你會未老先衰呀!小焰兒。」
「皇姐……」鳳承焰惱怒地沉眉,對她的愛胡鬧小有微詞。
其實年紀輕輕的太子是羨慕她的,能自由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不受禮法約束,明朗的笑臉上總是掛著一抹飛揚的率性,戲弄各宮妃嬪。
才七歲的他雖受父皇重視,封為當朝太子,但所受的寵愛卻不及她一半,嚴厲的父皇只會冷面相待,對他總是鞭策要求,而非慈愛縱容。
和皇姐一比,他這個太子顯得微不足道,讓人無法不生嫉妒地想把她拉下今日的榮寵。
但是,她若不是頑劣成性的鳳華公主,這一成不變的宮中生活又會如她所言,太無趣了。
「哎呀!別死讀書,快下來跟皇姐一起玩,我們去偷靜妃御賜的碧玉螳螂。」靜妃太狂妄了,敢在她面前炫耀父皇的賞賜。
哼!她什麼希奇玩意沒見過,外邦進貢的綾羅綢緞、珠玉寶石,哪一樣不是她先挑過才賞給各宮妃子,由得靜妃夜郎自大,暗裡得意著自以為比她這公主得寵嗎?
無知又愚蠢,父皇身邊的嬪妃多如天上星辰,她不過是其中之一,有什麼好得意的,古來君王愛美人,不久之後便會有更美的人取代她。
鳳迎晞眼中閃過些許落寞,她想起她出世不久便過世的生母,心裡有些悵然。
不過她是多麼聰慧的玉人兒,知道宮裡是個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的骯髒地,她很快地收起內心的失落,不讓人看出她的孤獨寂寞。一個備受寵愛的公主也有她不為人知的心事,圍在身側的人雖多,卻個個懷有心機,並非真心待她,她心知肚明自己若不是受父皇寵愛的公主,這些人會怎麼對她。
「什麼,你要去偷靜妃的碧玉螳螂?」鳳承焰口水一噎,有些心動地想點頭,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那頭硬是點不下去。
「好啦!好啦!讀書很煩吶!要做些好玩的事才不愧天地生養了你,書上有句話說得好,人生得意須盡歡。」她用似是而非的道理說服小有玩心的皇弟。他這年紀哪會不愛玩。
「可是……」真能無所忌憚嗎?他不想令父皇失望。
「殿下,公主是跟你鬧著玩的,別放在心上,讓陳公公幫你淨身更衣,皇上還在等你呢!」君子不重則不威,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朗朗清音一起,鳳承焰眉扭成一直線。
「宇文浩雲,本公主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你可知罪?」好玩的事被他破壞了還玩什麼。
「臣何罪之有,規勸公主言行乃伴讀份內之職。」他說得不卑不亢,振振有詞。
「哼!本公主偏要罰你,你敢不服?」她端起公主的架子,好不威風。
「公主諭令,莫敢不從。」他守禮如典,規範成章。
「好!那你聽清楚了,要在未磨成米的稻子上躺一個月,若是沒照著做,本公主就要你自動辭去伴讀一職。」她才不要身後跟著一個小老兒,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地處處限制她。
「若臣真能辦到呢?」
沒想到他會反問的鳳迎晞怔了下,旋即隨口打發的承諾。「如果你能做得到,本公主就答應你三件事。」
「此言當真?」他黑眸倏地一抬,目中跳動難以窺探的闈光。
「本公主說了算,由得你質疑。」就算她食言,誰又奈何得了她。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鳳迎晞後悔莫及的回想起七年前的舊事,懊惱自己一時的不察,竟走入宇文浩雲的陷阱中,自個兒挖洞跳,被人算計個正著。
她哪曉得他會找父皇當公證人,並立下契約以示公正,不肯認輸的她只好硬著頭皮按上手模。
結果呢!他居然在稻穀上鋪上三層厚實棉被,別說針刺感了,在上頭翻滾都成,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個月,輕鬆地贏了一局。
而他提出的第一項要求,竟是凡事要聽從他的意思行事,可以商量,但以他的意見為主,他也會「尊重」她的決定。
什麼尊重,全是騙人的,他管她管得比父皇還嚴,入夜後不准出寢宮,要與太子和睦相處,不可與之衝突或戲耍之,也不許出言不馴頂撞後宮嬪妃,她們在名義上全是她的「娘」。
她哪來的娘,早死在十幾年前了,連皇后對她好也是因為怕後位不保,被父皇打入冷宮。
不過他還滿識相的,沒阻止她不時的調皮和變裝的小癖好,甚至教她怎麼偽裝好避過別人耳目,這點是她勉強能容忍他至今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