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漢間傳統的飲食結構產生了很大的改變,北方和西北地區的共同飲食特色漸變為「食肉飲酪」。中原內地通過與西北方少數民族的商品交流,引入了許多蔬菜、水果和調味料。
與此同時,西域的烹飪方法也傳入中原,粗獷豪邁的飲食風格亦成為一般民眾的生活習慣。
至於唐圓圓,她雖來自京城,祖籍在山明水秀的蘇杭,令她不單長成精緻可愛的白胖模樣,連她煮菜的風格都偏向精緻玲瓏,跟北方的風格大大不同。
不過這樣的差異卻也成為一個極佳的交流機會,南北的廚子互相學習對方的長處,亦彌補自己的不足。
一向好學的唐圓圓來了兩個多月,便得到了不少資深廚子的指點,也學會了很多不同的北方菜式,令她覺得這次來北方當廚娘,真的是不虛此行。
當然,和邢瀚禹意外的槓上,是她始料未及的小插曲,誰會料得到他這北方的一城之主、軍將之帥,會和她這種小人物計較呢?
幸好,到現在邢瀚禹仍未發現,他的膳食都是出自她的手,否則他不大發雷霆才怪。
今天,是節度使府舉行一年一度騎射比試的日子。
它既是兵將一層身手的好機會,也是晉陞官階的大好跳板,所以全朔方城的男子都齊眾在節度使府前苑的大練武場。
到了晚上,會舉行千人宴,招待有參加比試的兵將和家屬,所以這可以說是全城同歡的一個大日子。
這回唐圓圓可不像上次那般輕鬆了,她也得一起下廚,不過由於她初來朔方城,未見過此等大型騎射比試,因此童總管特意帶她一起到前苑觀賞。
烈日當空,比試在艷陽下熱鬧展開。
「天吶,怎麼這麼多人?」看到練武場內密密麻麻的人頭,唐圓圓驚訝不已。
「哈哈,幾乎全城的兵將都來了,你說多不多?」童總管滿意地看向練武場。
人多是好,代表大家都有力爭上游的企圖心,這無論對整體士氣或是體能,都是好事。
「看來今晚我們廚房會忙翻的。」她嫣然一笑,跟著四處張望,下意識地想尋找某個人的身影。
「你在找誰?」童總管發現她的目光。「城主嗎?」
唐圓圓抬著頭瞥他一眼,害臊得臉紅了臉,連忙否認。「不、不是,我只是隨便看看……」
她的舉動有那麼明顯嗎?她也不是故意要找邢瀚禹的蹤跡,而是因為在場這麼多的兵將,她也只認識他一個啊!
「不用害臊,城主是最出眾的將領,任何人都想一睹其風采。你們女子平日不能上戰場,自然只能在這種場合裡看到城主啊!」童總管把一切看得理所當然,應該說,他已習慣姑娘們對邢瀚禹的仰慕。
「是啊是啊!」唐圓圓心虛地附和。
「說真的,咱們朔方城的兵將在邊境開疆拓土,戰功顯赫,是不能被忽視的重要軍事力量。而城主就是我們的首領,一直以來,他的能力令許多外族忌憚不已,他生來就被譽為練武軍事奇才,一般人就算再努力,花上十倍的時間,都未必有其成就。
在城主統整朔方城之前,北方表面上雖是平靜,但各路人馬暗地裡角力不斷,幸好,城主征服了其他蠢蠢欲動的勢力,徹底將多年來的紛亂做個終結,才有現在如此統一團結的局面。」
第一次聽到邢瀚禹的功績,不諱言,唐圓圓對他的確產生了些刮目相看,開始打心裡佩服這位人物。
如果他的性子能更柔和一點、寬容一點、不偏食一點,相信他一定會更受人喜愛。
正當她重新聚焦於比試時,她見到邢瀚禹了!
邢瀚禹泰然地走進場內,手臂挪動時便會牽動衣衫,展露出勁健的胸肌,而從他敞開的領口望去,是結實的肌肉。
天啊,他也未免穿的太暴露了吧?整個胸膛都被人瞧見了,害她忍不住在心理猜想,摸起來會是什麼感覺,當然,她也只敢想想而已,畢竟,這可是於禮不合的遐想啊!
而當她猛然從幻想中清醒過來時,她發現所有人都在大力鼓掌,原來是邢瀚禹要下場競賽了。
邢瀚禹一個漂亮前翻,自台上輕鬆縱身躍下,落在一匹馬兒身上,一聲喝斥,策馬奔向目標箭靶。
他的動作俐落得似乎已弓人合一,精準無誤地射中最前面的箭靶紅心,然後箭的衝力直穿紅心,落到後面的兩個箭靶上,把三個箭靶串連在一起。
唐圓圓被他的有如神技一般的射箭功力,震撼的瞪大了雙眼,她將雙手撐在護欄上,難以置信他會「一箭三靶」!
或許因為自個兒是身材豐潤型,看來軟軟可愛,但身體靈活度不足,更遑論是做這種體能性的活動。她一向就羨慕別人跑得快、跳得高,而會武功的人更是她所崇拜的對象。
因此,剛才那充滿英雄氣概的一幕,深深烙印在她的腦中,她實在越來越不懂邢瀚禹這個男人了……
唐圓圓,你到底在臉紅什麼?
邢瀚禹從唐圓圓一出現在練武場就注意到她了,所以當然也看到了唐圓圓朝著他露出迷離的表情,以及她那羞紅了的臉。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敞開的衣襟,這小妮子該不會是因為看到他的胸膛才臉紅的吧?
「爺,你這下射得真漂亮,看來軍營裡仍然沒人能敵……」一個副將走到邢瀚禹身邊讚歎時,發現邢瀚禹根本沒在注意他,直向觀望台瞧,便也跟著向那邊望。
他見到熟悉的童總管,還有一個從未見過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真是漂亮啊,細緻雪白的肌膚、烏黑亮麗的長髮、粉撲撲的鵝蛋臉兒、紅嫩可愛的小嘴兒、兩道彎彎的柳黛眉,眉梢、眼角還透著一股甜甜的嬌憨味道……」
「你說夠沒有?」聽見有男人一臉癡樣地描述唐圓圓,邢瀚禹不悅地制止。
「你哪來這麼多形容人的墨水?」
「爺,難道你不認同嗎?」邢瀚禹向來不介意兵將們談女人的事,甚至常常和他們一同談笑,為何偏偏就只不願意談那個女人?副將不禁滿頭霧水。
「她胖得像顆肉丸子。」他冷冷丟下這句話,算是他否認副將讚美她的依據。
「啊,對了,差點忘了爺喜歡纖瘦一些的美女。」副將拍了拍自己額頭。「可是像那個姑娘,白白胖胖的多可愛,而且肯定有福氣,生養孩子一定沒問題……」
「別說了。」他不耐煩地喝止副將繼續說下去。
離譜,還扯到什麼生養孩子的事兒上,他們就這麼喜歡她?除了副將,究竟還有多少眼光往她身上瞟?
童總管也真是的,怎會帶她來這種地方?她非要讓他的兵將分心嗎?
他恨不得立刻趕她回內苑!
「那個姑娘似乎要回去了。」副將看著唐圓圓轉身離去的背影,難掩失望。「爺,她究竟是誰,是否是你府內的丫鬟?」
邢瀚禹沒回答,只是勾起唇角,很滿意她離開練武場。
丫鬟?她是比丫鬟更難纏,令他的生活頻添意外的小廚娘呢!
「對,就是這樣,要把醃得入味的米糠泡菜拿出來,再放進新鮮的小黃瓜、茄子、蘿蔔這些根莖菜類。」
回到工作崗位的唐圓圓,教導其他幫忙的小丫鬟如何處理醃的配菜。
還是回到廚房最自在,離開見得到邢瀚禹英姿的地方,才能阻止自己繼續對他胡思亂想下去。
「爺,你怎會來這裡的?」突然,廚房內因為邢瀚禹的駕臨,而引起騷動。
「來看看而已,你們不用理我,做自己的事情吧!」邢瀚禹不以為然地說完,便朝唐圓圓走去。
唐圓圓明知道邢瀚禹向她走來,但仍強裝鎮定,背對他繼續跟小丫鬟們說話。
「誰在練武場邊中暑了?」邢瀚禹站在她背後,故意的說。
「中暑?誰中暑了?」不知道誰到過練武場的小丫鬟們,奇怪地互望,竊竊私語。
「剛才我看到有廚房的人到練武場看比試,還臉紅起來,就怕是有人中暑。」邢瀚禹的目光直盯著唐圓圓的背。
唐圓圓詫異地慌了起來。
他竟然有看到她,還知道她臉紅?!他不是在場內比試嗎?
漠視他……漠視他……唐圓圓在內心命令自己,千萬不能當面承認她對他有奇怪的幻想。
「唐圓圓,剛剛在練武場的是你嗎?中暑的人還留在這兒不休息?」見她還不回頭,他乾脆點出名來,看她還能沉默到幾時。
邢瀚禹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為什麼偏就是喜歡看她那氣急敗壞、無計可施、最後只能乖乖走進他陷阱的模樣。
「你們繼續做,我等一下回來檢查。」說完,唐圓圓就慌忙地想離開。
再待在這裡還得了,只怪她剛才為何一時對他失神,才使他有機會取笑她!
邢瀚禹給她的反應惹惱了。
她老躲著他,見到他像見著瘟神似的,轉身就想逃!他只是想弄清楚為何她要看著他臉紅,她乾脆點說明白不就成了?
看來她似乎打算忽視他到底……邢瀚禹冷哼了聲,示意周大嬸將手裡正在捏制的粉團交給他。
周大嬸雙手顫抖地把質地滑膩的粉團,交到邢瀚禹手裡,心裡無比地疑惑,城主到底想幹什麼呢?
只見他拿起粉團,在手裡掂了兩下,咚地一聲丟到了唐圓圓頭上,一時之間,她烏黑的青絲沾上了一大片細白的糖粉。
不只是被丟的唐圓圓嚇到了,在場所有的人都為邢瀚禹做出這種舉動而驚訝得合不攏嘴。
接下來讓她們更驚嚇的,是唐圓圓竟然拿起整盤已經做好的粉團,扔向邢瀚禹的身子,將他也敷上白粉末。
「圓圓!」女人們驚叫。
「終於對我有反應了嗎,唐圓圓?」邢瀚禹並沒有動怒,相反地,一抹別人難以探見的笑容,泛上他的唇畔。
「可惡,邢瀚禹,你真的太可惡了!」她生氣地大吼。
「你就只會用這種字眼嗎?」他做事向來不會沒緣由,唯獨屢次對她興起無法掌控的情緒,使他做出自己都預計不到的事。
「為什麼這樣做,我又沒得罪你!」
「小小廚娘竟敢無視我,這就是罪。」要跟他比數落人的本領,她還差遠了。
唐圓圓努努嘴,白了他一眼。只不過想對他視而不見,有這麼罪無可恕嗎?
「我問你是否中暑,為何不回答?」邢瀚禹回到話題。
「我又沒中暑!」
「那為何你在練武場內見到我就臉紅?」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她,從牙縫裡說出只有她才聽得見的低語。
她語塞了,一反常態的扭捏,滿臉尷尬。「沒有……我哪有臉紅來著……」
「沒有?那好,這一身粉團就是你不老實的懲罰。」
邢瀚禹氣結地沉著聲,語氣中隱含怒氣,但也不再逼她,免得自己被她活活氣死,一個轉身就大步離開了。
一旁的人都被城主與唐圓圓突如其來的「衝突」,嚇得無法移開目光。
這、這真的是他們城主嗎?如此喜怒無常,一點都不似他以往豪邁爽朗和英明作風。
看著唐圓圓這落魄的模樣,大家紛紛向她投來同情的目光。
難道城主真是非常討厭唐圓圓,才會不斷找她麻煩?
唐圓圓也管不了大家嘰嘰喳喳談論著剛才的事,只覺得心裡沒個底,那邢瀚禹究竟怎麼回事了,他是想逼她說些什麼嗎?可她連自己要說什麼都搞不懂啊!
宴會上一片鶯歌燕舞,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將領們攜著家眷,紛紛前來向城主邢瀚禹敬酒,場面熱鬧宛如在過節,這是唐圓圓第一次見識到軍城除了繁榮與嚴謹外的另一個溫馨面貌。
唐圓圓一身整潔衣裙,梳著時下流行的雙環髻,依照童總管的指示,跟著廚房的人一起坐在屋外為下人而設的宴席。
她從來沒想過,連下人都可以一起飲宴。這樣厚待所有民眾,大概就是朔方城能團結一心的原因。
唐大同坐在唐圓圓身邊,目光放在屋內的邢瀚禹身上,越看越是崇拜,還不忘跟自家親姊勸說。
「姐,你看人家城主多威風,這就是大將之風了。你還是少得罪他比較好,我們現在可是人在屋簷下啊!」
「知道了啦!」唐圓圓悶悶地應了聲,同樣往屋內望過去。
真奇怪,明明就是邢瀚禹自己要來招惹她,為何大家都認為是她不識時務,要她學著收斂?
整個晚上,邢瀚禹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斷過,酒也一杯接著一杯的往肚裡灌。她看得瞠目結舌,但他倒是繼續海量豪飲,彷彿千杯不醉。
唉,他總是這麼輕易的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任誰都會多看他幾眼,她唐圓圓也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啊,難怪自己也會不由自主地看著他吧?
唔,她又在亂想什麼,竟然又看著邢瀚禹看到恍神,摸著心跳加速的胸口,若是被他撞見,豈不又自找麻煩嗎?
唐圓圓隨手拿起一旁的杯子灌下肚去,誰知火辣辣的酒順著咽喉流到胸口,燒得她淚眼婆娑!
「姐,那是二鍋頭,你怎能閉著眼就往嘴裡灌!」唐大同瞥一眼她那一臉嗆到的表情,馬上拿了茶水給她嗽口,沖淡酒味。
「我、我哪知道嘛……」她無辜地咳了兩聲,便站起來。「我去一下茅房。」
不知怎的,聽見這麼熱鬧的歡笑聲,想起自己帶著弟弟,來到北方的事,不免感懷起來。
雖然府裡的人對她和弟弟都不錯,可是終究不是自己的家,爹娘不在身邊,周圍的景物又都不是熟悉的地方。
加上邢瀚禹給她的挫敗感,更叫她常常鬱悶著,他不肯接受她成為他的專屬廚娘也就算了,還總是三不五時的就來戲弄她,害她不知所措……
留她在朔方城,真的讓他如此不滿嗎?
二鍋頭的後勁強,唐圓圓又是易醉體質,所以她還沒走到茅房,就鬱悶的趴在閣樓庭院的石階上休息。
「爹,娘,你們一切安好嗎?」她輕歎了一口氣,抬頭望向滿天繁星,叫她更想念京城和親友。
忽地,她聽見屬於男性渾厚的腳步聲,從院子的角落向她走來,像要震進人的心坎裡一樣。
她回眸,看見了英氣勃勃的邢瀚禹。
他的出現,彷彿使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就算現在掉了一根針在地上,她都聽得到。因此,她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你坐在這裡做什麼?不舒服?」邢瀚禹湊近雙頰微鼓的她。
她那雙靈動的圓眼,加上自然流露的活潑朝氣,確實都教人無法別開眼。
剛才他就見到她經過,才悄悄跟著她來到這裡,自然聽見她的自言自語了。
看見她如此脆弱的神色,他的心沒由來地抽緊了幾分。怎麼回事,她真的有了扯動他情緒的本事嗎?
「沒事。」她撇過頭,避免與他四目相接。
他在她身邊坐下,見她又想躲開,他立即開口說:「今天的事,對不起。」
她怔住了!他是堂堂城主呢,竟然向她道歉?
「我在廚房對你太失禮了,之前也是。」他深邃的眼睛鎖住了她。
邢瀚禹身上清雅的檀香味道撲鼻而來,讓唐圓圓有一絲絲的失神,而那一聲隱忍的咳嗽讓她立刻回魂過來,望著眼前的男人。
「我不知道自己哪裡犯錯了。」她低下頭,喃喃地道:「你老是看我不順眼似的……」
「你沒有犯錯,是誤會。」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不對勁,反正一遇上她,他就沒了自己一貫的作風。
「那就好了,我也不想跟你鬧得這麼不愉快。」她是和平主義者,也是敬業樂群的飯館第二代,向來不喜歡與人結怨爭吵。
「你變得這麼柔順,真好。」他支起她的下顎,看見她一張圓臉兒在月光籠罩下,粉嫩得像剛炊好的白粉團。「你真的很像放在甜湯裡的粉團,又甜又圓。」
她的小臉因為他的話與動作而泛紅。
「喂,你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他的手有必要磨贈著她的臉嗎?
「都是。」她是胖了點,但不礙眼。他很滿意她臉上的紅暈,繼續跟她閒話家常。「你……想家嗎?」
「是的。」唐圓圓乾脆的回答,讓邢瀚禹微微一愣。
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話講的太直,急忙說著:「承蒙老夫人和童總管的知遇之恩,讓我家的飯館危機得以解決,又讓我有機會來北方一展抱負,按理來說,我是不該還有別的念頭。但我是長女,弟弟又隨我來到朔方城,家中已無其他兄弟姊妹能陪伴父母,所以我才會對家人有所牽掛,希望你明白。」
聽了她的話,邢瀚禹對她更多了一份憐惜。「你有空就寫個信回家吧,府內有人定期到京城去,可以托他們轉交。」
「謝謝。」她感動地點頭。
她承認自己一開始不喜歡他,因為他老繃著一張臉,還喜歡拿她尋開心,常常把她嚇得半死,可是經過時間的相處,她的心竟為他越來越迷惘了……
這時,突然傳來歡呼聲,是晚宴結束後放的煙花。
隨著眾人的歡呼,唐圓圓也抬眼仰望著天空。
那一朵朵星火花子,在空曠的天幕中綻放、隕落、衰敗、消失,在人們還來不及惋惜一朵煙花的消逝,另一朵更大更美的煙花又升了上來,接著又是不斷綻放、隕落、衰敗、消失……週而復始,讓人目不暇給。
兩人就這樣並肩坐著,沉默地欣賞著煙花的美麗,而他倆之間的關係,也漸漸地柔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