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他仍無法相信朝海真的嫁給了沐溫川……
雖然官夫人向來不喜歡他,但官敏德一直很欣賞自己,他以為自己很有希望的……而一切是這麼的突然,他甚至沒有機會在婚宴前見上朝海一面,問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同意這婚事嗎?她也許心有所屬,但絕不是沐溫川哪……
「傅兒!博兒!」
呼喚聲連迭響起,鍾傅彷彿從夢中猛然驚醒,手裡的茶水灑了一半。「爹──」
「大白天的呆坐在此失魂落魄,所為何事?」鍾軍望著一聲不吭的兒子,歎息道:「你不說爹也知道,定是為了官姑娘──喔,現在該稱她沐少夫人了。」
「爹,孩兒只是不甘心──」鍾傅強壓著乎穩的口氣,卻仍難掩心中激動。「我與朝海青梅竹馬,深知她個性,她根本下想嫁給沐溫川的!她作了沐少夫人,定是不快樂不幸福的。」
「我倒聽說他倆婚後如膠似漆、萬般恩愛,就連沐王妃和官夫人都十分驚訝。」鍾軍笑道,見兒子神色痛苦,連忙安慰:「君子胸中有大量,見他人夫妻琴瑟和鳴,更應祝福才是。而你青年才俊,何怕遇不到更好的姑娘?實在不該為這等小事終日煩憂──喏,最近鏢局裡接了一筆大生意,爹決定要讓你全權負責這次的護鏢。」
鍾傅聞言詫異──自從他多年前因護鏢受傷,爹便不允他再習武,更別提護鏢了,除非是鏢局裡實在忙不過來,他才有機會跟著爹一同護鏢,但多半是幫忙打理文務,這次爹竟要讓他全權護鏢……
「有位京城來的黃公子,出重金要護送一批珍貴的畫作到京城南定王府。他本是透過沐王爺的介紹要委託敏德標局,但敏德兄這陣子為了女兒的婚事著實忙碌,便委託了咱們。這位黃公子看來來頭不小,和幾位王爺都有交情,說不定也是皇親國戚。鏢局裡的人手由你調度,爹讓你全權處理,你可要好好幹哪。」
深知父親這麼做無非是想要讓他振作,鍾傅只能打起精神來。「我知道了,爹。」
「公公喝茶,婆婆喝茶。」
沐王府中,方當上沐少夫人的官朝海正給沐家兩老敬茶。沐王爺與王妃倆對官朝海這裊娜纖巧、大方得體的新媳婦兒是越看越滿意,尤其見到她與沐溫川舉案齊眉、互敬互愛,不似大婚之日那般彆扭,兩老心中更是歡喜。
「相公請喝茶。」官朝海巧笑盈盈,將茶碗遞到沐溫川手上。沐溫川伸手接過,一臉春風得意,彷彿在炫耀他這乖巧的小妻子多順從他這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見你們夫妻倆如此和睦,我就放心了。」沐王妃笑道。「你爹有要事得回京城,偏他腰骨疼的毛病又犯了,我陪他一塊兒去。川兒,娘不在的時候,你可別欺負朝海。」
「娘你放心,我定會好好對待朝海的,是吧?娘子。」沐溫川對官朝海拋出了個深情無限的迷人笑容,官朝海也回贈他兩朵暈紅笑花。
「婆婆你別擔心,我會代您照顧相公的。對了,公公有腰骨疼的毛病嗎?我們官家有一祖傳的百年神帖,專治腰骨疼,不如我差人拿來給公公試試?」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朝海真是細心體貼,夫人的眼光果然不錯,以後有朝海顧著川兒,夫人便可少操許多心了,呵呵呵。」
用完了早膳,送走了沐王爺夫婦倆,官朝海回到房裡坐下,正想伸手倒茶暍,沐溫川連忙搶先替她倒了碗熱茶,恭恭敬敬送到她面前。「娘子,請喝茶。」
官朝海見沐溫川高舉茶碗與眉齊平,名副其實的舉案齊眉,嘴角不禁有笑,忙咳了一聲忍住了。「嗯。」
「慢點,小心燙啊,我幫你吹涼些再暍。」沐溫川在她身旁蹲下,就著茶碗吹著氣,那勾魂鳳眼此刻儘管沒望著她,卻仍將她迷得七葷八素的,更遑論那股他一靠近就能聞見的莫名馨香……「好了,應該不燙了。」
沐溫川抬頭笑望著她,勾魂鳳眼又開始勾她的魂了。
即使新婚已過十日,官朝海仍不禁為了他心跳大亂。
「你別以為你這樣獻慇勤,我就會原諒你!竟瞞著我串通他人在我面前演戲,還一人分飾兩角,唬得我團團轉,一想到就有氣……」
「對不起朝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騙你,你別氣了。」沐溫川拉住她,將她環在胸前,可憐兮兮的道:「況且說串通也不是。我也是被師父和小阮蒙在鼓裡,才會和你一起誤飲了十日醉,要怪也是怪他們這兩個想扮月老的糊塗蛋。」
官朝海哼了聲,轉過頭去,卻仍沒離開他雙臂鉗固的範圍。「明明知道我的身份,明明知道我對桂花賊──反正你瞞我瞞了那麼久,我沒那麼容易饒你的。」
「好了朝海,你就原諒桂花賊有色無膽,闖空門偷東西他沒遲疑過半晌,見了心愛的飛天女賊卻別彆扭扭、畏頭畏尾,害娘子受了這麼多委屈……幸好桂花賊以後凡事必以娘子為尊,娘子說一他不敢說二,即使娘子對他打罵不休,他也會疼她愛她毫無怨言,你說他多有誠意。」
「我才不會對你打罵不休呢……」再怎麼氣,但令她崇拜的桂花賊如今對她這般軟言軟語,她心裡就不爭氣的跟著軟了。「喏,我在你爹娘和外人面前可是一點也不會為難你的,誰叫你是我相公,作娘子的總要顧著相公顏面的嘛。人後你要怎麼表現你的誠意,我可管不著!」
「你放心,我絕對會非常有誠意的……」溫香軟玉在懷,沐溫川一時情不自禁,下一刻便吻上了官朝海的唇,先是一點一點試探、雨點般落下的輕吻,跟著便纏綿地深吻了起來。
不知怎麼從桌邊吻到床邊,不知怎麼吻到官朝海雲髻盡散、吻到沐溫川精實手臂上賁張的肌裡都泌出了汗。
官朝海光可鑒人的髮絲如瀑散在錦被上,與她月白色的肌膚瑩瑩相襯。她仰望著沐溫川,臉色酡紅似醉,手指慢慢劃過沐溫川溫柔起伏的胸膛。
「桂、嗝──桂花賊……」
「嗯?」沐溫川正吻著她肩頸邊引入蠢動的起伏曲線,戀戀不捨離開。
「再說一次……」官朝海撫著他的發,夢囈似的喃道:「再說一次你怎麼拆穿我的……」
「可是我同你說好多次了。」騰出一隻手拉下床幔,掩住眼前這令桂花賊也無法抵抗的春光,沐溫川歎道:「而且我正忙著呢……」
「不然說點別的吧?說什麼都好……」不說話的話,她怕她又會羞得臨陣脫逃。「就像洞房花燭夜那晚一樣,你說了一整夜的話那樣……」
「要不……」沐溫川的唇附在官朝海耳邊,輕聲低喃:「說我愛你吧。」
隔兩日,朝海興高采烈來到鍾府找鍾傅,鍾傅沒料到她會來,又驚又喜,連忙迎接。「怎麼突然來了?你夫──沐公子沒陪你來嗎?」
幾日不見,鍾傅竟覺得已相別三秋,眼前已嫁作人婦的朝海看來神采奕奕,愉悅的心情全寫在她那張酒窩深陷的臉上,藏也藏不住,不若婚前常見她雖然笑著,卻又彷彿藏著一抹惆悵。
這與他所期待的不同……但難道他期待的是見朝海鬱鬱寡歡、傷心失落嗎?鍾博心裡矛盾煩躁的想著。
「他沒來。我們說好了分頭進行,他去找他──」官朝海匆地止住話,見鍾傅面露懷疑,忙笑問:「鍾大哥,我已和桂花賊說好了,他會轉告他師父老公子,二月初一讓師父和他倆在垂淚橋會面,不見不散。師父呢?我得把這消息告訴她。」
「師父正好出了門。」鍾傅望著官朝海將臉湊近一株桂樹,即使沒有花朵,她也彷彿聞到了馨香般的露出滿足微笑。
鍾博思緒翻轉,心裡一沉。「朝海,我記得你上回碰見桂花賊是在元宵那夜,當時你說你沒機會和桂花賊提及此事,後來你也沒再出過行動,你是何時和桂花賊說好的?」
見官朝海果然一愣,鍾傅又道:「你方才說你與沐溫川分頭行動,他去找誰了?桂花賊嗎?」
「啊?是──」
「還是他就是桂花賊?」
官朝海一怔,隨即又微笑,臉上倒沒有太多驚慌。「鍾大哥,你真厲害,我什麼秘密都逃不過你眼睛。」
鍾傅心中一片混亂,不住搖頭道:「我就知道事有蹊蹺……你明明喜歡桂花賊,卻甘願嫁給沐溫川……原來他就是桂花賊。」
「鍾大哥,其實相公本來就不打算瞞你,他知道我跟你情同兄妹,你又是顧暖香的徒弟,遲早要讓你知道的。只是你知道桂花賊名聲響亮,我怕洩露太多,會替他惹來麻煩,所以……」
他與她只能是情同兄妹嗎……鍾傅見官朝海神色溫柔,所言皆為沐溫川,心頭更是一陣難受。
「鍾大哥,你替我保守秘密好嗎?」官朝海央求道,誠心誠意的。
鍾傅避開了她那雙不是為了他而溫柔的目光,沉默了好久。「好吧,我答應你。」
二月初一,垂淚橋頭,顧暖香獨自站在柳樹下等候。她身形婀娜,面容姣好,若沒見到她身後那幾縷灰白髮束,沒人能看出她已年過四十。
橋下不遠處,官朝海與沐溫川倆喬裝成了船夫,壓低了斗笠覷眼往橋頭看。
「相公,你說老公子待會兒會和暖香姑娘說什麼呢?」官朝海愁道。「聽我師父所言,她可是對老公子懷恨在心,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還是無法原諒他呢。到底他們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這只有他們倆才知道了。」沐溫川歎道。「我師父等了她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見著了,希望師娘肯聽他解釋才好。」
等了半天,始終不見老公子出現,顧暖香原本站得挺直的身軀開始慢慢顫抖起來。官朝海幾乎可以想像她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此刻必是殺氣騰騰了。
就在顧暖香一甩頭準備走人時,老公子不聲不響、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竟令顧暖香嚇了一跳!官朝海和沐溫川也嚇了一大跳,他們看見老公子修整了他那頭花白亂髮和鬍鬚,穿著一身簇新長衫,看起來、看起來──竟也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跟平常瘋瘋癲癲、嘻嘻哈哈的那個老公子簡直判若兩人!
官朝海看得傻眼,沐溫川不禁喃道:「原來師父平常老誇自己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不是在說謊哪……」
此時站在橋頭的顧暖香一見老公子,竟立刻對他出了一拳──老公子避開了第一拳,立刻捉住了她第二拳。
顧暖香奪不出手,一大簇桂花卻匆地擁到了她面前。
「你終於肯見我了,暖香。」老公子拉近了與顧暖香的距離,哀淒道:「我等了你好幾十年,你終於被我打動了──」
「誰被你打動了!」顧暖香見老公子簡直是要將她擁在懷裡了,面頰刷地一紅,怒道:「我今天來是要跟你把話講清楚!當年你為了得到那張元四家所繪的木樨尋寶圖,竟不惜與那賤人共度春宵,我真是看錯你了!今日一見,我與你從此恩斷義絕,你別再糾纏我了!」
「暖香,你完全誤會我了。我根本不稀罕那張木樨尋寶圖,是那群無恥之徒以為尋寶圖在我身上,才故意設計將我灌醉,又叫那青樓女子來引誘我,妄想從我這裡找出尋寶圖的下落──他們真是白忙一場。尋寶圖根本不在我身上嘛。」老公子喋喋不休,不讓顧暖香有說話的機會。「當時我才被那青樓女子推倒,你就破門而入了。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被你當我什麼都做了。我其實才是最無辜最倒楣的。」
顧暖香見老公子滔滔不絕,說得煞有其事,她狠狠瞪著他,卻罵不出一個字。
「青天明鑒,我老公子所言若有半句虛假,就天打雷劈,變成一具焦屍死在顧暖香面前。」老公子才說完,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卻忽然烏雲密佈,轟隆之聲隱隱傳來,聽得老公子心驚膽戰。
顧暖香冷笑道:「哼,話可不要亂說,老天有眼的哪。」
「到底要怎麼樣你才相信我?你就算不信我,也看在我費盡心思、耗盡年華,就為了替你栽出這四季香桂的份上──焉得木樨四季香,三分相思七分情。如今我終於栽種出四季香桂,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顧暖香本是鐵了心不為所動的,但她一聽見那兩句對聯,又看見眼前那束盛開的芬芳香桂,一時思緒翻攪,隱忍多年的委屈和相思之情紛紛湧上心頭,胸口一陣熱,哽咽難言了。
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顧暖香還來不及被雨水澆冷她方又暖起來的心扉,老公子匆地出手點了她穴道,將動彈不得的她扛在肩上便往前跑。
官朝海與沐溫川望著這一幕,目瞪口呆,直到雨水幾乎要將他倆都淋濕了,沐溫川連忙拉著官朝海上岸避雨。
「相公,老公子他搞什麼?他要把我師父帶去哪呀?我師父還在氣頭上,會不會跟老公子殺個你死我活啊?」
「我不知道。師父他行事怪異,總讓人摸不透。但你放心,我想他不會對她怎麼樣的,他們畢竟是夫妻。」拉過蓑衣覆在官朝海身上,兩人挨緊了身子在雨中跑著,沐溫川匆地笑了。
「笑什麼?」
「方纔看暖香姑娘對師父大打出手,那拳法簡直跟你對我出拳一模一樣。」
「那當然了,我師承她門下嘛,就像方才老公子拆招的手法簡直跟你如出一轍是一樣的道理──」官朝海說著,見沐溫川越笑越得意,匆地明白了。
「所以我相信師父一定很快會將暖香姑娘馴服的,到時候皆大歡喜──」
「你是想說我們師徒倆技不如人,都打不過你跟老公子吧?」官朝海蓑衣一扔,瞪著沐溫川,見他笑得實在可恨。
「承讓承讓,說了雖然傷感情,不過倒也是事實。」
「沐溫川……你想死嗎……別以為你是桂、嗝──桂花賊我就──」
「不敢不敢,娘子大人……」知道她嘴巴硬心裡軟,沐溫川利用了點氣力上的優勢,硬是將故意站得老遠的官朝海重新攬回身邊,再次替她披上蓑衣,又不要臉的利用他最有利的美色──那老是勾她魂魄的迷人笑眼,深情款款望著她。「好了別生氣,回去你教我那套拳吧,那麼快的拳法也讓我學學。」
「你-想也別想!」掙不開他,只能窩囊的任由他抱著。路人對他倆這般親暱的舉動加以注目,官朝海滿面通紅,嘴裡咕噥:「真不敢相信,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種無賴……」
第九章
綠林小屋旁,官朝海與小阮圍著石桌,竊竊私語討論著顧暖香這位新奶奶。
「所以說,我師父──你奶奶,就搬進來和爺爺同住了?」
「是啊,那天爺爺帶了奶奶回來,兩個人渾身濕透了,奶奶好像病了動不了,也不能說話,一見到我,卻氣得眼珠子都突出來了,好嚇人。」
小阮一邊吃著烤鵝腿,一邊心有餘悸的說著。
「爺爺急忙將她抱進房裡,叫我乖乖吃飯睡覺,千叮萬囑無論夜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跑來開門偷看。」
「結果發生什麼事了?」
「爺爺不知道和奶奶說了些什麼,接著房裡就一陣碰碰亂響,整晚上都聽得到扔椅子摔桌子的聲音,還有花盆酒瓶給砸碎的聲音──奶奶一直在罵人,吼得我嚇死了,真怕爺爺被奶奶給殺了。」
「不會的。」官朝海虛弱笑道。「他們畢竟是夫妻嘛……那後來呢?」
「後來隔天一早,爺爺和奶奶就出來了。爺爺鼻青臉腫的,笑嘻嘻說他去作早飯;奶奶看起來心情也好多了,和我坐一起,問我幾歲、問爺爺這些年怎麼過日子的。」
「看來真的和好了。」官朝海鬆了口氣。「真不知道老公子怎麼哄得我師父原諒他的……」
「你們大人一下子喜歡一下子不喜歡,明明喜歡又裝作不喜歡,不然就是明明說喜歡這一個,轉眼又說喜歡那一個,真是難懂又麻煩──你跟爹也一樣。」
「我們哪有。」官朝海瞪著小阮。「我從頭到尾就喜歡你爹一個,至於你爹他──他呀,應該也是吧。」
小阮哼了聲,又繼續吃著鵝腿,一會兒又偷瞄官朝海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官姐……呃,該叫娘。」
小阮將鵝腿放下,擦了擦手,挨到官朝海身邊。
「有個秘密,爺爺說不能跟你講,說是為了你們夫妻感情好。不過爺爺忘記自己以前說過,夫妻感情要好就不能有秘密不告訴對方-我怕你跟爹感情不好,所以我決定偷偷告訴你。不過,你不能說是我說的。」
官朝海愣了愣,不知道沐溫川藏了個什麼秘密不能讓她知道。她連他是桂花賊都知道了,還能有什麼秘密?
「是什麼事呢小阮?還有,不用勉強叫我娘。」官朝海苦笑。「我也還不習慣呢。」
「爹吩咐我一定要叫你娘的。」本來是叫惡婆娘……「秘密就是,其實爹最最喜歡的不是你,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姐姐──」
小屋外,官朝海已經聽得整個人都呆了,屋內兩個忙著作菜的大男人不知情,還在互相炫耀自己的新婚甜蜜和破鏡重圓。
「瞧你這小子,自從娶妻後就每天一臉春風得意,早叫你該成家了吧。」
「好說好說。師父自從有師娘陪伴以後,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幾十歲,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沐溫川笑道。「對了,師父,怎麼不見師娘?」
「她在後院照顧我那幾株四季香桂哪。呵呵,瞧她對它們愛不釋手,非得親自照料不可。」
沐溫川朝窗外望去,果見顧暖香站立在那叢桂樹中,一邊替桂樹修剪枝葉,一邊和身旁的鍾傅說話。
「沒想到性情剛烈的師娘恨了師父這麼多年,如今竟會和師父和好如初,師父果然有一套。」
「當然有一套啦,不然怎麼替你拐到了飛天女賊作娘子。」老公子翻動著鍋裡的菜餚,嘻嘻笑道:「怎麼?朝海如今不生氣你跟咱們串通騙她了?」
「我沒有跟你們串通,」沐溫川瞪他。「你和小阮拿十日醉灌醉我們,害得她差點名節不保、害得我差點被娘逐出家門,還害我們莫名其妙成了親。要不是我馴妻有道,怕早被朝海亂棍打死在新房了,這筆帳──」
「哎呀你這逆徒,什麼這筆帳!這筆恩情才是吧?要不是師父我將錯就錯,替你製造這難得的良機,如今朝海不知成了誰的娘子勒。你瞧你師娘旁邊那個古裡怪氣的小子,他可是早你一步認識朝海、喜歡朝海,近水樓台先得月,若沒有師父的妙計,你能捷足先登?」
沐溫川聞言,不禁又朝窗外望了眼,正好鍾傅也正看著他,沐溫川朝他禮貌性的微笑,鍾傅則面無表情的點了個頭,又轉過身去了。
「那人不過是朝海的半個師父、半個師兄,朝海當他哥哥一樣。」
「人家當不當朝海是妹妹可難說了。朝海人見人愛,就只有你和她宿世仇人似的一見就吵架,真是冤家──」老公子將菜餚盛了盤遞給沐溫川,忽然皺眉道:「對了,傳說那藏有元朝寶藏的木樨藏寶圖又現蹤跡了,有心搶奪的各方人馬蠢蠢欲動,江湖又要不安寧了,你和朝海最近夜裡最好減少行動,以免膛了渾水。」
「木樨藏寶圖?就是那害你被師娘誤會的──」
「沒錯,就是它!」老公子憤道:「我才不管那張尋寶圖到底能帶我找到幾座金山銀山,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跟它扯上干係!」
相同此時,後院裡正整理花木的顧暖香見鍾傅始終默默不語,淡淡問道:「是為了朝海,還是為了桂花賊?」
鍾傅沉默半晌,才問:「師父,你明明說桂花賊的師父是負心人,決意與他恩斷義絕,為何如今又──」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總是複雜又多變,豈能說斷就斷。」顧暖香平靜道,折下一枝桂花遞給鍾傅。「當年是他負心也好,是我誤會也罷,他花十幾年光陰為我種出四季香桂,就只為引我與他相會。我與他之間糾糾纏纏,這緣分終究斬不斷,既然如此,何不坦然接受?」
鍾傅望著手中的桂花,聞不見它的香味,只覺胸中苦澀。
「就如我沒料到朝海會嫁給桂花賊一樣,我也沒想到師父你會和桂花賊的師父……」為何這一切都要與桂花賊有關呢?他珍惜的、他失去的……
「你與朝海之間的緣分,也不會因為她嫁人了而斷絕。你若不能看開,師父也幫不了你。」
鍾傅手中緊握著桂花,低頭沉默。他看不開,他為何要看開?要不是桂花賊橫刀奪愛,要不是桂花賊……
這日風和日麗,在離龍騰鏢局不遠處的豐悅茶樓上,一名年輕公子扶著窗欄,饒富興味的望著底下那浩浩蕩蕩準備出發的護鏢車隊,嘖嘖稱奇。
「主子,那幾幅畫如此貴重,您就讓沐王爺替您護送回京不是比較妥當嗎?」小靈子一面奉上清茶,一面說道:「托這龍騰鏢局,奴才可真不放心。」
「那就沒趣了哪,小靈子。」
青年啜著上好的香片,微笑道。
「朕出巡江南,難得有機會能和民間鏢局打交道,也算是體驗民情吧。況且是沐王爺親家介紹的鏢局,沒什麼好擔心的。」
「奴才明白了。」
小靈子見青年放下了茶碗,連忙又奉上已用銀針刺探過的甜糕。
「主子,護鏢車隊已經出發了,算算時日,咱們差不多也該回京城了吧?」
「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嗎?真可惜。此次出巡,不但尋得了失傳名畫,還遇上火燒船,蒙飛天女賊搭救,實在是有趣。」
青年越是回味越是開心,小靈子卻苦著臉笑不出來。
「主子啊,回去千萬別提火燒船和飛天女賊的事,要是讓太──老夫人知道了,奴才可擔當不起……」
「行了,真怕事。」青年愉快笑道:「一起吃甜糕吧。」
鍾博率龍騰鏢局的車隊一路向京城前進,途中行經廣平鎮,依照原定計劃,暫時在此地落腳安歇。
一行人冒雨來到了福運客棧,一進客棧,便見八九張桌於都已坐滿了人,皆作外地客打扮。鍾傅率眾人默默穿越大廳上樓,眼角餘光瞥見在座者有的目露凶光、有的鬼鬼祟祟盯著他們──皆是武林中人,皆非善類。
「鍾爺,貨品已經清點過,現下都安置在西廂房裡,我已安排了弟兄們輪流看守。」隨行護院低聲道:「屬下會特別注意樓下那群人,鍾爺你放心吧。」
鍾傅點點頭,從屬下手中接過廂房鑰匙。「一路奔波,大夥兒也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啟程。」鍾傅交代完畢,便回房用膳。他獨身在外,備感孤寂,屋外雨聲聽來更覺淒涼。幾杯苦酒下肚,心中忽然思念起官朝海……
她與沐溫川新婚不久,此刻想必是與他如膠似漆,怎似他孤身一人……
桂花賊可好了,又有嬌妻在懷,又與師父師娘一家團聚,劫富濟貧受人景仰,武藝高超令官府也無可奈何……老天難道就這麼獨厚他一人?
鍾博越想,心中越是不平。又想到那日官朝海懇求他隱瞞沐溫川身份之時,臉上那抹溫柔……
拳頭憤怒的落在桌面,敲翻了酒杯。鍾傅也不閃躲,任由那酒水沾濕當我什麼都做了。我其實才是最無辜最倒楣的。」
顧暖香見老公子滔滔不絕,說得煞有其事,她狠狠瞪著他,卻罵不出一個字。
「青天明鑒,我老公子所言若有半句虛假,就天打雷劈,變成一具焦屍死在顧暖香面前。」老公子才說完,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卻忽然烏雲密佈,轟隆之聲隱隱傳來,聽得老公子心驚膽戰。
顧暖香冷笑道:「哼,話可不要亂說,老天有眼的哪。」
「到底要怎麼樣你才相信我?你就算不信我,也看在我費盡心思、耗盡年華,就為了替你栽出這四季香桂的份上──焉得木樨四季香,三分相思七分情。如今我終於栽種出四季香桂,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顧暖香本是鐵了心不為所動的,但她一聽見那兩句對聯,又看見眼前那束盛開的芬芳香桂,一時思緒翻攪,隱忍多年的委屈和相思之情紛紛湧上心頭,胸口一陣熱,哽咽難言了。
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顧暖香還來不及被雨水澆冷她方又暖起來的心扉,老公子匆地出手點了她穴道,將動彈不得的她扛在肩上便往前跑。
官朝海與沐溫川望著這一幕,目瞪口呆,直到雨水幾乎要將他倆都淋濕了,沐溫川連忙拉著官朝海上岸避雨。
「相公,老公子他搞什麼?他要把我師父帶去哪呀?我師父還在氣頭上,會不會跟老公子殺個你死我活啊?」
「我不知道。師父他行事怪異,總讓人摸不透。但你放心,我想他不會對她怎麼樣的,他們畢竟是夫妻。」拉過蓑衣覆在官朝海身上,兩人挨緊了身子在雨中跑著,沐溫川匆地笑了。
「笑什麼?」
「方纔看暖香姑娘對師父大打出手,那拳法簡直跟你對我出拳一模一樣。」
「那當然了,我師承她門下嘛,就像方才老公子拆招的手法簡直跟你如出一轍是一樣的道理──」官朝海說著,見沐溫川越笑越得意,匆地明白了。
「所以我相信師父一定很快會將暖香姑娘馴服的,到時候皆大歡喜──」
「你是想說我們師徒倆技不如人,都打不過你跟老公子吧?」官朝海蓑衣一扔,瞪著沐溫川,見他笑得實在可恨。
「承讓承讓,說了雖然傷感情,不過倒也是事實。」
「沐溫川……你想死嗎……別以為你是桂、嗝──桂花賊我就──」
「不敢不敢,娘子大人……」知道她嘴巴硬心裡軟,沐溫川利用了點氣力上的優勢,硬是將故意站得老遠的官朝海重新攬回身邊,再次替她披上蓑衣,又不要臉的利用他最有利的美色──那老是勾她魂魄的迷人笑眼,深情款款望著她。「好了別生氣,回去你教我那套拳吧,那麼快的拳法也讓我學學。」
「你──想也別想!」掙不開他,只能窩囊的任由他抱著。路人對他倆這般親暱的舉動加以注目,官朝海滿面通紅,嘴裡咕噥:「真不敢相信,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種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