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真是一團混亂。她先趕回了桂花元宵攤前,卻沒見沐溫川回來,只好回去;官夫人興奮地不斷逼問她與沐溫川同游的感想,足足扯了一個時辰才肯放她回房安歇,又得等亢奮的官夫人睡著了她才敢再溜出門,害她遲了好些時候才能趕到山腳破廟,到的時候卻沒見到桂花賊。
「他一定是到了沒看見我,等了好一會兒才走的吧……雖然還沒問到暖香姑娘的事,但錯失了能與他見面的機會,還是很可惜哪……」一聲長歎過後,兩朵靦腆的笑花又偷偷在官朝海臉上綻開。「真不知道昨晚那個沐溫川是不是在騙人呢,桂花賊真的會喜歡飛天女賊嗎……」
「小姐,鍾少爺回來了。」阿黎自曲橋走來,官朝海一見她身後的鍾傅,立刻站起身來、奔上前去迎接。
「朝海,怎麼了?我聽阿黎說你有急事找我?」鍾傅見官朝海見到他十分雀躍,心裡泛起一陣喜悅。「對不起,前些天鏢局裡有重要的生意,爹命我一同前去,我甚至來不及通知你──」
「沒關係的鍾大哥!」官朝海興奮道。「我問你,要你把信拿給桂花賊的,是不是一個叫暖香的姑娘?」
鍾傅聞言,沉默了下來,官朝海則是開心地繼續說道:
「你出發前一晚,我又遇見了桂花賊,我把你的信交給了他,誰知道他一看信,開心得不得了,直問我寫信的人是不是暖香姑娘。你知道嗎?那個暖香姑娘就是桂花賊的師娘!她跟桂花賊的師父當年曾是江湖俠侶,後來因為一些誤會──」
「朝海,」打斷了滔滔不絕的官朝海,鍾傅臉上的神情有些嚴肅。「一直以來我傳授給你的武功口訣都是拳法、棍法,跟我鍾家揚名在外的劍法完全不同,你可曾好奇過我這些口訣是誰傳授給我的?」
「這──其實鍾大哥你肯偷教我武功,我已經很感激了,沒想那麼多……」
「我想,是時候讓你正式拜見師父了。」
官朝海隨鍾傅來到鍾府後花園。花園不大,但花木扶疏、綠意盎然,精心修剪的盆栽穿插在假山流水之間,相當別緻。來到花園深處,官朝海瞧見一整排又一整排的桂樹整齊地種植在花圃中,似乎才澆過水,褐色枝綠色葉,閃閃發亮。
「這花園本是我爹為我娘建的,後來娘過世了,這裡也荒廢了許久。」
「不過現在這裡整理得很漂亮,尤其是這幾排桂樹,」官朝海伸手撫過桂葉上的水珠,歎息道:「可惜跟我家裡的桂樹一樣,不能四季開花。」
「四季開花的木樨不是沒有,只是有花而無味,能四季開花又香氣馥郁的木樨才是難得……」一名花農打扮的苗條婦人手提木桶,朝他倆踱步而來,垂著頭緩聲道:「要種出四季芬芳的木樨談何容易,曾有人說方法無它,唯心而已,可惜世人的心就是這般多變不定,誰又有恆心與能耐種出四季香桂……」
官朝海聽她口氣,不像只是在陳述她的養花經,卻像是哀訴心事。她心跳微快,小心翼翼說道:「這位大嬸,聽說最近出了個桂花賊,凡是他出沒的地方必能聞到一股桂花香,四季皆然──是新鮮的花香味,不是薰香。會不會這世上真有有心人種出了四季香桂?」
婦人聞聲,微微抬頭,官朝海覷眼瞧見那婦人面容相當白皙,玲瓏細緻的五官十分美麗,神情卻十分冷漠,令她身子一陣寒。這女子冷若冰霜,怎麼會是人稱賊中牡丹的暖香姑娘……
「傅兒,這位姑娘就是你所傾慕的官姑娘嗎?」婦人的聲音冷冷淡淡的,卻令鍾傅和官朝海雙雙尷尬得臉頰火熱。
「大嬸您誤會了,我和鍾大哥情同兄妹……」
「師父,她就是官朝海。朝海,還不快拜見師父。」
官朝海瞠目結舌!沒料到這位農婦竟會是秘密傳授武功給鍾傅的師父──也是她的師父!「師父,請恕徒兒有眼不視泰山,方才諸多不敬,還請師父雅涵……」
「起來吧,跪著幹什麼。」婦人臉上有了少許笑容,看來也沒那麼令人生畏了。「我見你爹官敏德對你娘情深意重,是江湖上難得的好男人,所以才答應授與你武功的。聽說你最近也闖出了點名堂來是吧,飛天女賊?」
官朝海聽了,尷尬的笑了笑,鍾傅也微笑著將官朝海扶起。
「自我那次護鏢受了重傷,爹便不允我再習武。那年師父以花農的身份來鍾府照料花園,見我因為不能習武而自慚自卑,才私下傳授我武功口訣,雖不能與人對打,但也能強身健體。後來我見你一心向武,於是徵得師父同意,才將口訣轉授與你。」鍾傅向官朝海解釋前因後果,又向那婦人道:「師父,那桂花賊果然是師承那個負心漢,還命朝海來打聽您的下落。」
負心漢?官朝海一愣,連忙道:「所以師父你真是暖香姑娘了?師父你聽我說,桂花賊的師父這十幾年來都在鑽研種出四季香桂的方法,好不容易種出來了,又命桂花賊四處留香,為的就是要找到你、得到你的原諒,你念在他尋你十幾年了都不放棄的份上,不管當年你們有什麼誤會,你就原諒他吧。」
「朝海,你不要聽信桂花賊片面之詞就將那負心漢錯認為好人了。」鍾傅面帶不屑的道:「當年是他有負師父在先,師父這次願意現身,不是要原諒他,而是要給他一頓教訓,叫他死心。」
暖香聽了鍾傅的話,並未多說什麼,默默替盆栽澆了水,臉色又恢復了方纔的冷淡。「朝海,你若再遇見桂花賊,要他轉告那個姓老的──二月初一,顧暖香在垂淚橋頭恭候他,他有膽便來,錯過此次,再無相見之日。」
「日子這麼趕,我也沒把握能遇見桂花賊……」官朝海猶豫道。「不過,師父,別約在垂淚橋吧,那裡近渡船口,常有送行的人在橋頭因分離而落淚,多感傷啊。不如約在像團圓坡、花好亭、滿月橋這幾個地方,不但風景好,兆頭也好!」
「囉嗦。」顧暖香面若寒霜,凍得官朝海不禁打了個顫。「照我吩咐的去做,別給我打什麼鬼主意。」
沐王府。
「少爺,外頭有位老伯,說是老石村小阮姑娘的爺爺,說有急事找您。」家丁稟報道,沐溫川聽得一愣──師父怎會忽然來沐王府找他?莫非是小阮有事?
「少爺,您在老石村認作義女的那個小阮姑娘,不是無親無故嗎?怎麼忽然冒出了個爺爺?會不會是假冒的?」
「喔,那是因為小阮她最近見一位老伯無依無靠,心生憐憫,所以認了他作干爺爺,方便照顧他……」沐溫川胡誨道。「好了,你快讓他進來見我就是。」
「是的少爺。」家丁領命而去,不久後便見刻意喬裝過後的老公子走進來。
「你先下去吧。」沐溫川命家丁退下後,立刻問老公子:「怎麼了師父,是小阮發生什麼事嗎?她又闖禍了?」
「小阮沒事,是你師父我有事。」老公子摘了斗笠,露出他那張心急如焚的臉。「你昨晚不是跟飛天女賊見面了嗎?有沒有幫我問到暖香的消息呀?我一個晚上沒闔眼,翻來覆去牽掛得睡不著哪。」
「呿,原來是這件事。」沐溫川鬆了口氣。「看師父你那張憔悴的老臉,我也知道師父昨晚沒睡了,可惜師父白煎熬了一晚,昨天我沒見到飛天女賊。」
「沒見到?!」宛如晴天霹靂!老公子槌胸頓足、傷心無比。「怎麼會呢?」
「其實見是見到了……只是昨晚我先和官朝海游燈會,匆見兩艘畫舫著了火,我臨時換裝前去援救,剛好遇到飛天女賊也來幫忙。我們各自救人離去,我本要回去找官朝海,沒想到遇到我爹──有人向他傳報聖上微服出巡,出了意外,要他立刻去救駕──好巧不巧就是讓飛天女賊救了的那個人。幸虧聖上沒事,只是爹要我隨侍在旁,我走不開,所以沒能去破廟與飛天女賊會面。」
老公子聽了,不住歎息,頓足道:「怎麼會這麼不巧!這麼多阻礙!為何我與暖香的團圓之路非得要走得如此坎坷──唉,算了,跟你這愣小子說你也不懂。」
「師父,我何嘗不懂?我也是很心煩的……」
「慢著。看看你這小子什麼表情?為情所苦的表情哪?」老公子詫異道。「傻徒兒,你這次果真動情了,是對飛天女賊?還是官姑娘?」
「本來是對飛天女賊,後來變成對官朝海……唉,其實兩個都有……」
「這怎麼成!」老公子跳起來,怒道:「你這小子怎能如此用情不專!」
「師父你誤會了!」及時擋住老公子揮過來的拳頭,沐溫川連忙伸冤:「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而是另有隱情,天大的隱情啊。」
「有隱情還不說!讓暖香知道我老公子收了一個花心少爺當徒弟還得了!」
「好了好了,說了你可別不信。其實官朝海跟飛天女賊──根本就是同一個人。我本來喜歡的是飛天女賊,後來發現飛天女賊的真實身份就是官朝海,我才驚覺我也喜歡上官朝海──這樣還算不算用情不專哪?」
老公子大為震驚,拉著沐溫川直問:「你怎麼發現的?」
「這怎麼說呢。一開始只是覺得她這人莽莽撞撞、脾氣又衝,逗她幾句她就認真生起氣來,真是有趣,害得我養成了以激怒她為樂的習慣,後來幾次相逢談天,才漸漸覺得她這傢伙也挺可愛的……」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怎麼發現飛天女賊就是官朝海的!」
「什麼……」沐溫川俊臉火速泛紅,連忙裝著若無其事背過身去。「咳,師父你不早說,這可真是說來話長了……」
待沐溫川將他如何識破飛天女賊身份的過程對老公子說完後,便見老公子眉開眼笑,親暱的搭著沐溫川肩膀道:「所以你煩惱著不知該怎麼對官姑娘表明身份與愛慕之意,也不知怎麼讓官姑娘對你坦承她就是飛天女賊?」
老公子一臉曖昧,教沐溫川窘迫無言,只能勉強點頭。
「這有什麼難的?反正你們沐官兩家遲早要成為親家,成了親就好說啦!」
「師父,她同桂花賊說了好幾次『她真的很不想嫁給沐溫川』哪。而且我怕成了親才說,她以為我故意欺瞞,會惱羞成怒。」沐溫川歎道。「其實昨晚花前月下,我本想趁機向她說明,誰知會碰見皇上有難……唉,良機錯過不再,如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了。」
老公子望著沐溫川著實發愁的臉,心底有了計較。「你放心,有師父幫你,你的『良機』一定會再來的。難得你會為了那不知名小姑娘以外的女子這般費神,為師的豈有不幫忙的道理。就算你不開口,師父也非幫不可了。」
沐王府中,官朝海受沐溫川之邀來為小阮慶生辰,說是想藉此化解她與小阮的心結。
也是之前是她誤會那個小惡人與沐溫川的關係,而如今她與沐溫川不再勢同水火,桂花賊又說與那小惡人熟識……她一個大姑娘實在不該跟個小姑娘計較,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官姑娘,上回因府中忽然有急事,我趕不及回攤子上與你會合,真的非常抱歉。」沐溫川舉杯致歉,官朝海連忙回禮。
「沒關係的。那夜人潮擁擠,我找不到你,也就先回去了。對了,聽說沐王爺那晚巧遇飛天女賊,你爹可有向你提起這件事?」官朝海試探道。
「有啊,」沐溫川笑道。「我爹說那飛天女賊看來傻呼呼的,沒想到溜得倒挺快。」
沐溫川見官朝海鬆了口氣似的,又道:「其實我爹為人正直,最厭惡那些搜括民脂民膏的貪官惡富,從不與他們同流合污。他雖是個官,但對於桂花賊、飛天女賊這等人物,他倒是睜只限、閉只眼,不鼓舞也不遏止。所以飛天女賊遇見的不是別人是我爹,真是好運氣。」
「是啊是啊,真是好運……」難怪那晚沐王爺並沒有下令官兵追捕她,真是個好人……「怎麼不見小阮?我特地帶了賀禮來給她呢。」
「喔,應該就快來了。」今日約官朝海來赴宴是師父的提議,說要他倆先多培養感情,至於天賜良機這等事就交給他跟小阮……
真是想到就一陣發寒,他們爺孫倆不知道搞什麼把戲──
「對了沐公子,上回你說桂花賊心裡已有鍾情之人,就是飛天女賊……」官朝海盡量裝著隨口問問的口氣,但當她目光一對上沐溫川那雙與桂花賊莫名相似的眼,心裡一跳,頰畔便暈紅了。「我是想問這話可是他親口──」
「來來來!上菜!」老公子聲若洪鐘,驚得官朝海剩下的半句話全吞了回去。只見老公子手裡端著兩大盤菜、頭上還頂了一盤,小阮手裡抱著酒瓶跟在他身邊,兩人一進屋便聞見濃烈酒香與菜香。「官姑娘久等,這幾道菜是小阮跟爺爺一起做的,除了要給小阮慶生辰,也是小阮要跟官姑娘道歉賠不是的心意。」
「官姐姐,小阮年紀小不懂事,先前若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請姐姐大人大量,原諒小阮。」小阮斟了杯酒,恭敬的遞到官朝海面前。
沒料到小阮一改先前對她的強烈敵意,這般誠懇乖巧,官朝海著實嚇了一大跳,連忙接過酒來。「過去只是誤會、根本沒什麼事,你們別放在心上了,況且今天還是小阮生辰──小阮,這是官姐姐送你的生辰賀禮,你看看喜不喜歡。」
「謝謝姐姐!」小阮開心的接過賀禮,蹦蹦跳跳的到一旁拆禮物。「是木雕娃娃!」小阮尖叫著,抓著那兩個木娃娃繞著老公子又跑又叫。
「對了,還沒請教這位老伯──」
「他是小阮的干爺爺,」沐溫川微笑道。「你喊他『老伯』就是了。」
「百聞不如一見,官姑娘果然是個人見人愛的可愛姑娘,怪不得沐公子幾番提起你總是眉開眼笑的。」不顧沐溫川面色尷尬,老公子笑得曖昧,滔滔不絕。「倘若官姑娘真能夠嫁進沐王府作小王妃,我看沐公子夜裡作夢都要偷笑──」
「老伯,今兒的菜就這麼些嗎?」沐溫川打斷了老公子,臉上的笑帶有殺氣。「廚房裡還在燉雞吧?是不是該去看看火了?」
「爺爺,咱們的燉雞湯!」
「哎呀,差點給忘了。」老公子連忙拉著小阮往外走,一邊關門一邊叮嚀:「我跟小阮還有幾道好菜沒端上桌,咱們去去就來。官姑娘別等咱們,跟沐公子先喝點酒,這酒是我親自釀的,風味絕佳,舉世無雙,官姑娘一定要多喝幾杯。」
「這位老伯精神真好。」目送老公子與小阮蹦蹦跳跳離開,官朝海舉杯笑道。「跟小阮爺孫倆真是一對寶。」
「是啊。」送走多嘴的老公於,沐溫川鬆了口氣。「而且老伯說的沒錯,他釀的酒你一定得嘗嘗。平常他可是很吝嗇的,喝他兩口酒難如登天,沒想到今日他竟如此慷慨。」
「是嗎?那我可真走運。」官朝海笑著飲了口,只覺口感醇厚、奇香滿盈,忍不住又多暍幾口。「果然是好酒呢。」
「喝慢點,你這樣很容易醉的。」沐溫川一邊淺酌,一邊叮嚀著官朝海,官朝海卻已將整杯酒灌下肚。
身子有些發熱,腦子有些昏沉,官朝海撐手托腮,傻笑著望著沐溫川喝酒的模樣,忽然覺得他不但眼睛像桂花賊,說話口氣和舉止也很像桂花賊。
「果然是好兄弟……」
「你說什麼?」
「喔,沒什麼。」臉紅心跳,不知是因為這酒還是因為他,官朝海又倒了一杯酒,學他小口啜飲。「我在想……不知道沐公子能不能幫我約見桂花賊?」
「你有事找他?」沐溫川很有興趣的問。
「嗯,其實要見他的人不是我……」又暍了一杯,官朝海覺得身子輕飄飄的似要飛上天,腦袋也模糊了……
她要傳達暖香姑娘的話給桂花賊的師父,可是要見桂花賊的不是她,是飛天女賊::這樣說會不會被沐溫川發現她的身份?
「我是說……如果我能知道他何時……會出現在哪裡……」
沐溫川見官朝海頰畔彤彩嫣然,口齒纏綿,似是醉了。頭一次見到她這副模樣,他不覺怦然心動,似乎就連他也跟著心神恍惚……
不對!這酒──
「我是說……桂、嗝──桂花賊……」官朝海眼前一茫、身子一軟,便朝沐溫川倒下。
沐溫川心中大驚!不知她這聲「桂花賊」是在喊誰,也沒料到她會醉倒在他懷中,只是他還沒能弄清楚這一切,便輪到他頭重腳輕、兩眼昏花。
沐溫川硬撐著要自己別閉上眼,頭一低,卻見已昏迷的官朝海面頰緊貼著自己胸膛,一片惹人遐思的嫣紅從面頰、耳根、項頸一直延伸到領口下的皮膚,白裡透紅,盈潤似水──
喪失了最後一點意志力,沐溫川從緊繃的牙根裡進出了最後一句話:「師父,你──」眼前一黑,沐溫川終於昏了過去,和官朝海一齊摔下椅子時,恰好成了她的墊背。
相同此刻,老公子在廚房裡一邊盛著湯,一邊對小阮笑道:「沒想到小阮今日這麼乖巧有禮,和官姑娘相處得這麼融洽。」
「誰叫她原來就是飛天女賊,誰叫爹喜歡的人就是她。」小阮咕噥道。「既然是爹喜歡的,那小阮也要喜歡才行……不過難道爹就這樣把那個不知名的小姐姐忘了嗎?」
「忘了才好哇。難道你讓他一輩子孤家寡人嗎?唉,我看那個傻小子偷東西有一套,追求佳人我看他就不行了,得咱們倆從旁助力才行。」老公子呵呵笑道,一邊從櫃子裡拿起了一個酒罐子。「多虧我近日調配出來這瓶催情香露,集合七七四十九種花果的香味,佐以春露、夏雨、秋霜、冬雪調配而成,風味絕妙,令人聞之心曠神怡、心中彷彿置身仙境般喜樂,再加上我親釀的獨門藥酒,青年男女共飲便覺春情蕩漾,對眼前人萌生愛意。你爹他婆婆媽媽、多所顧忌,只要他和官姑娘一起暍了我這催情香露,包他輕輕鬆鬆便能將官姑娘娶進門。」
老公子得意地哈哈大笑,小阮卻皺著眉,將那催情香露拿到眼前細看。「爺爺,剛才你叫我加進酒裡的好像不是這瓶哪。」
「什麼?」老公子愣住,連忙問道:「怎麼不是這瓶?明明叫你拿那上面畫著竹子的瓶子──」
「這瓶也畫著竹子呀。」小阮舉起另外一瓶畫著梅蘭竹菊的小酒瓶,無辜道。
老公子一見大驚失色!拔開瓶塞一看,早已一滴不剩。「這是我從那傻小子床底下偷出來的十日醉哪!常人只消一口就會醉上個十日,即使是武林高手喝了也要醉個一夜,你把整瓶十日醉都倒進方纔那瓶酒裡了?這下糟糕了──」老公子拉著小阮連忙衝回了沐溫川房裡,果見他倆早已不省人事、醉倒在地。
「爺爺!爹他死了嗎?」小阮大驚道,立刻就要哭出來。
「沒事沒事!桂花賊哪那麼容易死,只是喝醉罷了。」老公子安慰著小阮,又愁道:「本想藉由我的催情香露替這小子製造『良機』,現在他倆醉得不知何時才能醒來,怎麼培養感情、談情說愛?」
小阮吸了吸鼻子,埋怨道:「爺爺,你不是說沐奶奶本來就要爹爹娶官姐姐的嗎?幹嘛還要幫他倆談情說愛這麼麻煩?而且他們倆──桂花賊跟飛天女賊──明明就喜歡彼此嘛,只是官姐姐不知道罷了。」
「我也是這麼說,只是你爹說什麼沒把事情說清楚前,不敢貿然把人家娶了來。」老公子歎道,與小阮望著地上這一對如今江南最受人矚目的俠盜發愁好半晌,終於老公子一拍桌,毅然決然地道:「不管了!事到如今,只好將計就計。逆徒啊逆徒,師父這麼做實在是因為替你心急得很,只好出此下策助你一臂之力,你醒了可千萬別怪師父啊──小阮,動手吧!」
暖暖晨光灑進床帷,窩在被子裡的官朝海睡夢猶酣,閉著眼翻了個身,抱住了身邊那個她以為是棉被的東西。
這一覺睡得也太沉了,彷彿睡了三、四夜那麼久,舒服得教人捨不得醒來,就連懷裡的這團被褥也暖得教人愛不釋手,真是太滿足了……
官朝海半夢半醒地想著,又調整了姿勢,四肢並用,將那團棉被摟緊了些,總覺得聞見什麼香味。官朝海一張臉直往上湊,直到她的臉貼上了一片微涼,印在唇上的那抹觸感卻是溫熱柔軟的……什麼東西這麼柔軟好聞?莫非是桂花鬆糕?沒想到這張床不但好睡好抱,還有得吃──
夢中傻笑,官朝海閉著眼張口咬了咬、舔了舔──觸感有些怪?
迷迷糊糊睜了眼,她看見一張近在咫尺的絕世俊容──
這……是夢吧?是她在作惡夢吧?眼前這張令人垂涎三尺的完美睡臉不是沐溫川嗎?她緊緊摟住的、連腳都纏上去的,是……他的身軀!她方才又舔又咬,現在也還黏著的……是他的嘴!
官朝海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動彈不得,等她想起最好趁沐溫川睡醒前趕快畏罪潛逃,卻是為時已晚,眼前那張絕世俊容緩緩睜開了眼,與她四目相對──官朝海猛然鬆手松腳鬆了口,與沐溫川相瞪倆無言──
「我說,剛才咬我的人是──」
「不是我!」官朝海撇得一乾二淨,決定惡人先告狀。「我才要問呢,你為什麼睡在我床上,睡在我──」
「這是我的床吧,姑娘。」沐溫川冷靜道,瞪著一臉震驚的官朝海,他額際已經冒出一層冷汗。這是什麼情形?他記得他們本要替小阮慶生辰,喝了一壺老公子給他們的酒,跟著他們倆便雙雙昏迷……但他們明明是在迎賓房裡昏倒的,為何如今他倆會同床共枕睡在他房裡,還衣衫不整──
瞄見沐溫川的目光落在自己微敞的衣領前,官朝海這才驚覺自己衣衫凌亂、鬢松發散,簡直就像方度春宵的模樣!而沐溫川更是上身赤裸,露出平時藏而不露的精碩體格,難怪方纔那麼好抱那麼好摸了,瞧瞧那起伏有致的肌肉曲線……天哪天哪,事到如今,她還在想什麼!
官朝海面頰火紅,二話不說掀了床簾要下床。
「慢著!」沐溫川捉住她手腕。「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回家去啊!」官朝海掙開手,強裝出一臉無所謂。「你放心吧,昨夜之事!我不會同任何人說,你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當沒發生過?」他根本不知道發生過了什麼啊。「你先冷靜點聽我說,我們一定是遭人陷害──」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還不如趁沒人發現趕快走──」
「且慢,你聽外頭──」門外廊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位夫人擔憂的聲音也由遠而近傳來──
「官夫人、官夫人!您慢點,小心台階!」
「沐王妃,朝海昨日來府上赴宴後便一夜未歸,音訊全無,叫我怎麼不心急!」
「您別擔心,待我問了川兒,一定會知道朝海的下落!」
房中的沐溫川與官朝海聽得臉色鐵青,外頭兩家人馬卻已殺至門前,只聽沐王妃在門外道:「川兒,川兒你醒了嗎?門沒鎖,娘要進來了──」
門沒鎖?沐溫川大驚失色!立刻飛身上前擋住已開了條縫的門板。
「娘!不能開!」
差點被門板打了個正著的沐王妃嚇一大跳,忙問:「怎麼啦?」
房裡頭官朝海手忙腳亂急著要穿衣穿鞋,腳卻被床幔纏住,一個不小心便栽下床,「碰」的一聲響。
「噯!」官朝海一聲痛呼,立刻教官夫人聽了出來。
「朝海!朝海,你在裡面嗎?」
「川兒,怎麼官姑娘真的在你房裡嗎?你快開門啊!」
「不能開!」官朝海脫口而出,立刻又滿臉通紅的摀住嘴。沐溫川抵著門板,又怕夾傷娘親,又怕開了門難以解釋,彷彿門後擋著的是千軍萬馬似的,流起滿頭大汗,只能勉強笑道:「娘,外頭這麼多人,你好歹等我穿好衣服!」
穿好衣服?外頭眾人聽了面面相覷,很快聯想到了夜半時分才能想的害羞情節去。
「川兒你沒穿衣服?那官姑娘在裡面幹什麼?」
「我有穿!只是官姑娘她──」沐溫川正思索著該如何回答,不料官夫人與沐王妃趁隙用力將門一推,沐溫川一時鬆手,盡洩屋內風光──
半身赤裸、面有尷尬的沐溫川,衣衫不整、面色潮紅的官朝海,還有他倆身段那床凌亂的被褥──
屋外眾人一齊倒抽了一口氣,大家的思緒更是堅定無比地朝那夜半才能想的害羞情節飛奔而去。官夫人終於受不了刺激,第一個昏了過去!
「官夫人!」
「娘!娘你沒事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頭沐王妃終於也撐不住了,跟著昏倒在地。
「娘你怎麼了?你誤會了!我跟官姑娘沒有──」
寧靜美好的早晨,本來愉悅啼唱的雀鳥都噤了聲,抖著羽毛聽沐王府裡那雙兒女在那兒呼天喊地,兩位夫人卻是寧可睡死也聽不進去了。
沐王府與敏德鏢局飛快地傳出了喜事。官商聯姻,又是端王妃主婚,婚宴自是冠蓋雲集,其中不乏武林中名門大派派來獻賀的代表,皆是衝著官敏德的面子來的。只是婚宴場面如此盛大,卻因舉辦得過於倉卒而略有不備,一會兒這桌有酒無杯,一會兒那桌有杯無酒。
當賓客問起被宮夫人以十二封家書急召回府允諾婚事的官敏德:為何嫁女兒嫁得這般突然?同樣不解官夫人為何死也要將朝海立即嫁進沐府的官敏德支支吾吾,只能尷尬的舉杯笑答:「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外廳酒宴人聲鼎沸,內堂喜房內卻是一片令人心底發毛的寂靜。服侍一對新人揭了蓋頭、暍了交杯酒,喜娘如釋重負般退出房外,嘴裡不禁嘀咕道:「從沒見過一對新人在大喜之日這樣面色凝重的,不過要他們喝杯交杯酒,好像要他倆上斷頭台似的,一點喜氣也沒有,肅殺之氣倒挺重……啊,兩位夫人,恭喜啊。」
「喜娘,他們倆怎麼樣?可有鬧事?」官夫人和沐王妃擔憂的問道。
「夫人放心,所有儀式皆已順利完畢,過了洞房花燭夜,兩位就是名副其實的夫妻了。」
聽見沐溫川和官朝海乖乖就範,兩位夫人都鬆了口氣。
「那就好。我軟硬兼施說了一整晚,本來還怕朝海依舊不肯──」
「說來說去還是我們沐王府不對,幸好您大人大量肯原諒川兒,又想了個令他倆即刻完婚這般兩全其美的辦法……說來也許是天意,若非這番波折,咱們怎能這麼快結為親家呢,所以您別再擔心了。」
官夫人聞言笑歎了口氣。「幸虧當日之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已下達了封口令,就連我家老爺也不知情。如今他倆婚事已定,咱們實在不需再替他們擔憂了。」
「是呀,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還是放寬心,去前廳享用喜筵吧,親家母。」沐王妃笑著,挽著官夫人一同離去。腳步聲遠了,廊上猶能聽見兩位夫人的殷殷期盼:
「親家母,您說他倆何時會再傳喜訊呢?我等不及要做奶奶了。」
「很快的、很快的,呵呵呵……」
新房內,官朝海頭戴鳳冠坐在床沿,手裡緊扭著一團紅巾一言不發。沐溫川歎了口氣,朝官朝海走來。「你幹什麼?你別過來!」
沐溫川見官朝海一臉防備,出拳架勢都擺出來了,連忙解釋道:「我是想──」
「想也不准想!你別以為我是心甘情願嫁給你的,雖然我跟你拜了堂、暍了交杯酒,但是、但是──」一股委屈湧上心頭,官朝海忍了這麼久,卻在這個時候才紅了眼眶。
事情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的?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跟桂花賊表心意,難得桂花賊竟也喜歡飛天女賊,只要她想個辦法解決自己隱瞞身份的問題,她跟桂花賊也許就有結果了。她第一次遇上這麼喜歡的人,結果卻因為一壺酒……她竟被迫嫁給了心上人的好哥兒們!
「要不是我娘哭著要我顧全官府名聲,逼我非嫁給你不可,我、我才不會嫁給你這種軟弱無能之徒呢!」
軟弱?無能?沐溫川大感屈辱。「我沐溫川男子漢大丈夫,豈如你所言──」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我怎麼會倒楣到要嫁你這種嬌貴公子爺!要不是你邀我吃什麼生辰宴,要不是你給我暍了那香得要命的酒……我本來應該、應該嫁給……」越想越委屈,既怪沐溫川,更怪自己,官朝海眼淚滴滴答答不斷落下,糊了臉上喜氣洋洋的妝容。
眼見官朝海哭得實在傷心,沐溫川跟著心煩意亂之際,再細想她的話:這傢伙之所以這麼委屈傷心,難道不是因為他沐溫川,而是因為桂花賊的關係……
老公子笑嘻嘻直說要替他製造良機的嘴臉浮現腦海,沐溫川恍然大悟!
「朝海,有件事我定要告訴你,其實我──」沐溫川正打算向官朝海坦承一切,怎料腳底下被繡著喜字的紅桌巾一絆,他傾身向前,看起來簡直就像要餓虎撲狼似的,官朝海見狀,立即出拳!
勁風襲面、沐溫川身子一側,避開了她的拳頭,另一波猛烈攻勢又立刻襲來。「喂!你住手,先聽我說啊!」她的拳法之快他是領教過的,但他沒料到她身穿嫁衣竟然還能窩藏一具折棍在身後。「慢著慢著!你別激動,我並無惡意!」
沐溫川既是手無寸鐵,又怕出手傷了她,只能左躲右閃,偶爾還挨著了一棍。
「喂!」雙掌即時擋住了迎頭而來的短棍,手心一陣發麻,沐溫川不禁也怒道:「你想手刀親夫啊!」
「誰認你當親夫來著!」官朝海欲奪回棍棒,卻抽不出他的掌心。「你明知道我喜歡桂花賊,卻──」
「我知道你喜歡桂花賊!我還知道桂花賊也喜歡你──飛天女賊!」
沐溫川運氣一震折棍、聽見飛天女賊四個字就傻了眼的官朝海給震鬆了手,控制不住地直往後跌去。沐溫川扔了棍,長臂一伸,扣住她腰肢,再一收手,便將她攬入懷中。
「我什麼都知道,因為我就是桂花賊!」
「你、你──你胡說什麼?!」倒在他懷裡的官朝海大驚,除了發顫的唇外,渾身動彈不得。「你再說一遍!」
「方纔不肯聽我說,現在又要我再說一次!」沐溫川惱道,匆地低頭便吻住了她發抖的唇辦。
官朝海屏息,瞪大眼,動也不敢動,任由他吃甜糕似的狠狠將她唇上的胭脂吃個精光,直到一陣熟悉的木樨香氣不知從何而來,幽幽盈滿他倆之間──這氣味、這氣味!
「我──桂花賊,喜歡你──飛天女賊。」他的唇抵著她的,一字一句緩緩道出這令巾幗不讓鬚眉的飛天女賊也要渾身攤軟的情話。「早該告訴你了。朝海,我早就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