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兄的名字真別緻。」秦憶風勉強穩住音調。
女扮男裝的尚香一臉這沒什麼,揮了揮手說:「這得感謝我那天才的老爹啊,這樣與眾不同的名字怎麼可能是一般人想得出來的呢。」
秦憶風決定不在名字上頭打轉,「尚兄不認為剛剛的言論太過隨意嗎?」
「反正不說白不說,怎麼熱鬧怎麼說,怎麼痛快怎麼說,既然這樣,我當然要大說特說啊。」
好無辜的表情,好理直氣壯的語氣,好晶亮燦然的眸!
瞧他一臉呆滯的表情,尚香好心情的問:「難道秦大俠認為我說得不對?八卦茶寮不就是胡說八道的地方嗎?」
秦憶風想歎氣了,突然覺得她如果自稱尚找死的話一定會更貼切。
「尚兄的膽量讓人欽佩。」秦憶風含蓄的笑道,沒敢挑明她實在不怕死。
「反正在茶寮又不會有事。」
「出了茶寮呢?」他忍不住提醒一句。
「沒憑沒據誰敢誣賴我?」她甚是膽壯的大聲說。
「有人證。」他再進一步提醒。
「人證誰不會找啊。」很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
有道理啊,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暫停的喧鬧馬上重新熱烈響起來,並且越說越離譜。很快已有人說到秦柳二人早已暗通款曲,更有甚者言之鑿鑿地說已誕下幼子……
秦憶風死命地瞪著泰然自若啃著肥美雞腿的尚香,很好!他人還在現場,那群大喇叭就已經這樣顛倒黑白、罔顧事實的胡說八道,照這樣發展下去,哪天他要是變成人人可誅的採花大盜也不用太奇怪。
「秦大俠,你不餓嗎?」
看著眼前的人一邊嚼著雞肉,一邊口齒不清的說話,秦憶風實在很受不了,就算變了裝束,也別忽略了自己本來的性別,不顧形象的吃得像餓死鬼投胎。
「我可餓壞了。」尚香繼續咬著香噴噴的雞腿。
「你幾天沒吃飯了?」
三根白皙的手指伸出來,含糊的聲音跟著響起,「三天。」
他傻眼,三天沒吃飯?她到底又去幹了什麼壞事了?這絕對不是詆毀,而是這人前科纍纍,不良紀錄已經比她的個子還高。
「為了吃這裡大廚的美味,我每次來之前都會盡量餓著肚子。」
「你是這裡的常客?」雖然他覺得不太可能。
微微停頓了一下啃肉的動作,她輕輕地笑了笑。「如果可能的話,在這裡久住也是不錯的主意哦,當然前提是大廚不會換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沾了油光的唇上,原本就唇形優美的粉唇,因進食動作而更顯潤澤,一張一闔間隱隱散發著誘惑,讓他的心一點一滴的燒起來……
「非非?」啃雞腿的動作停止,尚香疑惑的朝外望去。
她未來得及做任何動作,伴隨著一道震耳的叫嚷,一條人影從茶寮裡衝了出去。
「非非,非非,你終於肯來見我了!」繫著圍裙的中年秀士緊抱著才要進門的紅衣女子。
尚香一臉習以為常的望著熱情擁抱的兩個人。
驀地眼前一暗,她下意識的後仰,看見秦憶風的臉向她靠近。
她當機立斷將啃了大半的雞腿塞進他的嘴裡,然後毫不客氣的對著那張過於俊美的臉左右開弓。
八卦茶寮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被清脆巴掌聲吸引過去,就看到錦衣書生像在報仇似的賣力摑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無塵劍」秦憶風。
「我醒了醒了。」秦憶風終於按住她的雙手,頂著一張跟豬頭有得比的臉瞪著她,「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就算他剛剛想佔她便宜,可是沒有成功啊!
她語調激動的嚷著,「想我寒窗苦讀十載,只求一朝躍過龍門飛黃騰達,要是被一個男人輕薄了去,豈不是愧對列祖列宗,使後世子孫蒙羞……」
秦憶風一臉黑線。
「怎樣,無話可說了吧,知道何謂讀書人的氣節了吧。」她頗洋洋得意。
「尚、兄──」他一字一頓輕喚。
尚香裝無辜,「怎麼了,秦大俠?」
「一當,想不到你也在這裡啊。」話落,一個妖冶的紅衣女人衝進來緊緊抱住她。
「哦哦……非非姊姊,你太熱情了,放手……咳……」殺人啊,她的雙手在空中揮舞著。
「一當,我好想你。」
「咳咳……姊姊,你要是真想我早點投胎轉世的話,就說你愛我吧。」她眼神偷瞄著一臉鐵青從門外走進來的中年秀士,大叔您別投眼刀啊。
「我好愛你啊。」非非立即從善如流。
「別鬧了!救命啊……」人屠的廚技好得沒話說,可是他殺人的手段更是萬里挑一的好,她正值芳華,還不想死於非命。
秦憶風忍下大笑的衝動,原來,谷外的她是這樣的搞笑。
「林哥,一當嫌棄人家。」非非悲慼的轉投入愛人懷抱。
人屠眼一瞇,銳利的目光落在拚命想縮到桌子底下的人,冷冷問:「真的?」
尚香雙手抱頭,縮成一團,「大叔,我哪敢嫌棄非非姊姊啊!」
「哼,諒你也不敢。」
「對呀對呀,大叔的雞腿真好吃。」最後她忙不迭的拍個馬屁。
「吃完快滾蛋!」吃白食的傢伙惹人嫌,而這個常常來白吃的傢伙他還不能剁了做成人肉包子,這才最可惱。
「收到收到,我努力早點吃完早點滾蛋。」愛怎麼念她,沒關係,只要供應美食就行了。
秦憶風無語的將目光轉向門外寬闊的景物,而茶寮內其它人的目光也不約而同的轉向門外,讀書人的氣節嗎?他們真的是不懂啊。
耳中聽著那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尚香邁著四平八穩的步伐向前走。
秦憶風好笑地看著她遊魂似的在大道上晃著,在她即將被地上的一截磚頭絆倒時飛身上前扶起她。
清亮若水的眸子牢牢地定在他臉上,居然比女人更細膩光滑、更精緻美麗,這是什麼世道?一個男人長了一張禍水臉,存心讓像她這樣的女人捶胸頓足、抓狂發瘋。
「你一直跟著我做什麼?」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何以認定我是跟著你?」
「說得也是。能保持若即若離,不遠不近,剛剛好十步遠距離的連跟我六十里夜路,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三千里也跟。」他坦言。
「三千里?」她瞪圓眼,「這就是你說的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他依舊微笑,「偶爾走的路相同也很正常,你又怎麼知道我去的地方與你不同呢?」
「想從我這裡證實什麼?」她明白了,開門見山地問。
他依舊波瀾不興地道:「你說我想證實什麼?」
「好問題。」她微笑摩挲著自己尖削的下巴,「用問題來回答問題,秦大俠的學問果然非比尋常。」不錯哦,多時不見,耐性長了,城府也深了,相信再假以時日,她就很難把他氣得蹦蹦跳了。
「彼此彼此。」他淡笑。
尚香偏頭思考了一下,突然右拳擊左掌,笑咪咪地嚷著,「難道秦大俠想證實自己真的是龍陽之癖才跟著我?」
她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在這人來人往的官道上,此時已有許多人因她的話停下腳步,用怪異鄙視的目光瞅著他。
秦憶風毫無預兆地探手摟住她的腰,掌下柔軟的觸覺引發一股酥麻直擊心口,讓他的眸色為之一黯。
「君子動口不動手,秦大俠既是俠者,總不至於恃強凌弱才是。」她依舊笑嘻嘻的。
「你是弱者?」他挑眉。
「當然。」她很認真的回視。
秦憶風臉上卻泛起莫測高深的笑,她警覺地要後退,但扣住腰上的手一緊,兩人之間反而再無一絲縫隙。
駐足者一下增加,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對姿勢曖昧的男人。
「秦大俠……」兩人太靠近了,讓她的心沒來由地漏跳幾拍。
「嗯?」秦憶風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臉,陽光落在她細緻的肌膚上,泛出一層淡淡的光暈,猶如塗了一層玫瑰紅的胭脂一般嬌艷動人。
「兩個大男人這樣拉拉扯扯不太像話哦。」心跳過快不利於身體健康,不行,要趕緊分開。心動手動,她伸手去推他,奈何某人不動如山。
看她懊惱的樣子,他的心情大好,相識多年總是屈於下風,今日扳回一城的感覺豈是一個「爽」字了得!
「怎麼辦呢?」他露出苦惱的神情,幾乎貼著她的耳側說,「我竟然覺得抱著像尚兄這樣的男人,也是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她倏地瞪大眼,這男人越發得寸近尺,竟然敢這樣輕薄她?
「再不放手,我生氣了喔。」不自覺地她嗔怪出聲。
他笑著鬆手後退,能逼得她露出女兒嬌態,是件值得開懷暢飲的人生樂事。
她偏頭睨他,神情很是詭異,「秦大俠果然是與眾不同啊。」
不安的感覺驀地擴散他的心頭。
果然,她故意大聲嚷著,「可憐天劍盟少盟主竟然有著令人不齒的龍陽之好,唉,世上果無完人啊。」
他疾伸手,但她早有提防,輕靈的閃了開去。
「小生告辭了。」此時再不腳底抹油就等著被人砍了,她掉頭狂奔。
秦憶風毫不猶豫直接追了上去,這次要是再讓她溜掉,豈不是又要天涯海角地去找人?
用陰魂不散來形容一個猶如玉樹臨風的年少俠士,會不會太惡毒了些?
可是,此時此刻,尚香能想得到的詞彙就只有這四個字。
水亮的眸子望向身後保持著十步距離的男人,「秦大俠。」
「尚兄何事?」秦憶風溫文有禮的點頭回應。
「承蒙秦大俠厚愛,可惜小弟性向正常,只對窈窕淑女有感覺,你這樣苦苦相逼,又有何意義?」
他的眼角抽搐再抽搐,論演戲的功力,她已然是骨灰級的,簡直是唱作俱佳。
「尚兄誤會了。」
「是嗎?」她訝異的揚眉,「難不成對我有非禮行為的是另一個秦憶風?」
他神色自如的揚眉而笑,「那是在下一時不察中了幻藥﹃想入非非﹄所致,想來尚兄這樣大度的人,應該是不會計較才是。」
她暗自磨牙,她說的是官道上的公然調戲,這傢伙居然敢給她偷梁換柱,夠無恥。
「那秦大俠現在對小弟窮追不捨,難不成是要鄭重其事的道歉?」
「如果尚兄堅持如此的話,在下倒也不介意道歉。」他笑著走近兩步。
「這多不好意思,不過秦大俠堅持的話,那最好是實質性的,比如賠個黃金萬兩。」
她還真敢獅子大開口,他好笑的瞅著她,看得她沒好氣的調開視線。
「瞧這天色,恐怕會有一場大雨。」
他抬頭看著被烏雲遮住的天空,「是呀,所以我們還是找個地方避雨吧。」
要不是他一直陰魂不散的跟著,她犯得著跟他耗在這荒郊野外連打尖的宿頭都錯過嗎?想到此,她不由得瞪了某人一眼。
他仍是一臉笑容。
懶得理他,她從青石巖上跳下,繼續趕路,而他繼續跟著。
她的頭開始疼了,現在是怎樣?輕功比她好就可以藉以武力欺負人嗎?
「轟隆」一聲,一記悶雷在頭頂乍響,差點嚇掉她半條命。
「沒事吧。」整個人被摟進一具溫暖的寬大胸膛,讓她險些跳出胸腔的心慢慢回到原位,但下一刻又一把推開他。
「當然沒事,雞婆!」老天爺,要劈也是劈這個臭男人,怎拿她這個弱女子開刀呢?
他笑而不語,繼續跟著她,不過,這次卻是與她並肩而行。
舉目望去,荒山野嶺,她到底是怎麼走到這條人煙罕至的路上來的?
斜睨了身邊的人一眼,禍根啊,要不是為了躲他,她會迷路走到這種連鬼都看不到半隻的地方嗎?
真是越想越惱火,她忍不住要爆發了……
「找到山洞了。」他輕快的聲音突然響起,及時拯救自己免於暴力。
他們一走入山洞,立刻下起傾盆大雨。
雨越下越大,一陣陣冷風從洞口灌入,他們不得不向洞內深處走去。
秦憶風在洞內找了一些枯枝生火。
尚香則找了一個離火堆較遠的地方席地而坐,托著腮望著火苗尋思下一步該怎麼走。
坐在火旁的人一點兒都不避諱的直盯著她,表情饒富興味。
洞外的狂風暴雨與洞內的異樣沉默形成鮮明對比,只有燃燒的柴火偶爾爆出嗶剝聲。
幽幽地歎了一聲,她閉目打坐。
他微微揚眉,有時看她挺毛躁的,有時卻又感覺她極為老謀深算,即使與她相識多年,他仍舊不是很瞭解她,又或者她並不想被人瞭解,總是虛虛實實、變來變去。
「尚兄。」
她閉目不言,猶如老僧入定。
「尚兄,不餓嗎?」
「……」
「這雨一時半刻怕是停不了,可能連下幾日,尚兄有何打算?」
「……」
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沉默以對。
到最後,唱了許久獨腳戲的人乾脆坐到她身邊。
然後,兩個人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一道閃電劃過洞口,遠處的悶雷聲隨即而至,讓閉目打坐的她微微一顫。
「尚兄怕雷嗎?」他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雙眼緊盯著她。
「雷不是只劈壞人,我為什麼要怕?」
瞧她一臉鎮定自若,他差一點噴笑,雷如果真的只劈壞人,她恐怕長不到現在這麼大吧。
「說得是,天打五雷轟的人一定是惡貫滿盈。」他忍笑附和,如果她此時睜開眼,一定會發現他的表情極其扭曲。
「所以毒誓是不可以亂髮的。」她微微撇嘴。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恬靜的側臉,而後眸底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
「尚兄今年貴庚?」
「如果秦大俠家裡尚有待字閨中的姊妹,請免開尊口。」
他為之失笑,即使有也不能給她這個假男人說媒拉線啊。不過,他不介意跟她閒扯下去,「難道尚兄已有婚配?」話一出口,才驀地想到一件至關要緊的事,她會不會已經名花有主?
「關你何事?」
「尚兄一表人才,在下見才心喜,確是想跟尚兄攀上一丁點的親緣。」
她睜眼看他,嘴角微微扯動,「哦,小弟以為聽到的是你見色心喜呢。」
秦憶風的額頭掉下無數條黑線。
「礙於秦大俠的情感歸向,小弟對於秦氏姊妹的品行多有疑竇,故無論小弟是否已有婚約,都不會跟秦家有半點的關係。」
厲害,一竿子就把秦氏一門男女老幼全部打翻落水。
深吸口氣,他努力平息激動的心緒,與她交鋒動怒便會自亂陣腳,年少時的教訓足夠他受用到入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