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同懷交手幾次,姜殷政明白他是個很會討女人歡心的男人,羽蓁和他在一起時,總是被逗得笑聲連連,他很輕易就讓讚美脫口而出,很輕易就讓羽蓁相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女人。
穗勍曾經冷眼對他說:「如果爸爸始終學不會讓媽媽開心,就等著媽媽變成別人的妻子吧,反正我和穗青的適應力不錯,學叫別人爸爸,也不是什麼高難度的挑戰。」
姜殷政明白,兒子著急了,可惜他真的不是會甜言蜜語的人,即使經過不斷練習,也沒辦法贏過周同懷這個厲害對手。
嫉妒嗎?當然。
眼看蒼蠅在妻子身邊飛來飛去,他卻沒本事拿蒼蠅拍一舉打下去,但再嫉妒,他也忍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來。
這是他受了一輩子的教育—一別讓對方看出你的弱點,心浮氣躁只會使自己屈居下風。
因此即使很不爽,他仍然維持著風度。
直到……目前這刻,他的拳頭在桌下緊縮,揍人的慾望熾烈。
周同懷送羽蓁回家,人送到就罷了,他還厚顏無恥地進門來:進了門也就罷了,還厚顏無恥地在羽蓁問他「要不要留下來吃飯?」時,點頭如搗蒜;點頭如搗蒜就罷了,竟然在羽蓁前腳進廚房做菜時,他後腳跟進廚房裡。
他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廚房很小嗎?不知道兩個人轉個身就碰碰撞撞嗎?不知道當別人的丈夫在場,不可以對別人的妻子亂笑嗎?
下一秒,廚房裡爆出兩個人的笑聲,他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他脫去西裝外套,把領帶拉松,袖口打開,往上翻折,帶著誓死如歸的表情,一步步往廚房走。
強調,他有嚴重潔癖,若非必要,他絕不會在空氣裡充滿油煙味時,靠近廚房半步。
盯著爸爸的背影,穗青靠近弟弟,拉拉他的衣服問:「穗勍,我們要不要去搖旗吶喊,幫爸爸加油?」
他繼續算著數學題,反問,「你以為你在看世足賽?」
「那至少去贊助幾聲吧。」
穗青心急,周叔叔真的是萬人迷耶,雖然他長得沒有老爸好看,但他說笑話的功力無人能及,別說老媽,如果不是很清楚狀況,萬一自己也喜歡上周叔叔,那麼他們的下場是換新老爸,說不定,她也會頭昏腦脹被他拐去。
「廚房才幾坪,你以為能夠裝下幾個人?」話是這麼說,穗勍還是抬抬眼皮,往右前方看去。
應該沒事吧?大庭廣眾下,周叔叔不敢在他們面前壞了印象。
「我覺得爸爸這樣進去,很危險耶。」父女連心,她的心撞撞撞,撞翻了心臟血管,弄得她胸痛、頭也痛。
「那裡又不是伊拉克戰場。」
「可是爸……我覺得爸會輸耶。」
「對,他會輸。」他停下筆,難得地同意穗青。
「那我們還不去幫?」
他認真想想後,回答,「有時候,輸不是一件壞事。快把功課寫一寫,輸完這一場,我們就來計劃如何幫他贏下一場。」
他說得自信滿滿,穗青抓抓頭髮,噘起嘴,搞不懂弟弟在自滿什麼,但相信她,聽穗勍的,準沒錯。
廚房裡,姜殷政才踏迸左腳,李羽蓁立刻皺起眉頭說:「你進來幹什麼?」她知道,他對骯髒有深刻痛恨。
「我……」喝水。」
「等等哦,我倒給你。」她從櫃子裡拿出馬克杯,先用熱水沖洗過一遍,接著打開冰箱,偏過頭想了想,問:「天冷,喝一點熱的,好不好?」
他點頭。
她順手拿出花茶,泡了杯甜菊葉迷迭香,走到他面前,把杯子遞給他說:「你先到外面等,今天我炒麵,很快就可以開飯了。」
「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必了啦,廚房又髒又小。」
所以那麼小的廚房,她選擇留下周同懷,卻不願意他留下?此時,他覺得他們才是家人,而他是外來客。
蹙眉心悶。
他沒說好與否,只是待在廚房門口,看著周同懷對正在炒麵的羽蓁說笑話。
「我沒見過那麼貪小便宜的顧客,送三張巨型照片不夠,還要送一套小禮服,再送十個六乘八相框,我懷疑,他們的家到底有多大,可以讓多少張照片亮相。」
「我聽吳姐說過,他們真的很會精打細算。」她一面炒、一面回答。
「你猜,我是怎麼解決的?」
「不知道。」
望著她勾起的嘴角,姜殷政的心擰緊,他的口才並不差,卻很難逗出她的筆意,而周同懷輕鬆幾句就能讓她眉開眼笑。
他對羽蓁而言,是沉重負荷嗎?
「我告訴他,我們沒辦法送十個相框,但是可以贈送一名攝影師做隨身服務,晚上的時候睡在他們中間,白天新郎上班賺錢時,可以陪新娘子買菜逛街,如果有需要特殊服務,也可以盡量提出。」
「天啊,你真的這樣對他們說了?」李羽蓁失笑,真大膽哦,這個老闆不怕被顧客告。
「對啊。」他遞過裝滿洋蔥的盤子。
「新娘子不是很害羞嗎?」,
「感激她的害羞,我省下一套禮服和十個相框。」
「學長,你這樣不可以啦。」
「對付不同的人,就要用不同的方式。對待學妹,放心,我不會用這一招。」
李羽蓁低下頭,沒回答。
姜殷政想,周同懷就算沒用同一招,也一樣讓她感到害羞,他不得不同意,周同懷是個戀愛高手,對女人而言,他是個既危險又讓人感到興奮的對象。
羽蓁沒淡過戀愛,十八歲就跟著他上法院公證結婚,女人幻想的所有浪漫故事她都不曾體會,在這種狀況下被攻陷,似乎理所當然。
接下來,周同懷又不停說話,彷彿他有滿肚予的文章,但細聽,他說的全是無聊廢話,這些話不涉及學問或者其他,純粹是打發時間的無意義話語,但羽蓁聽得很愉快,一面笑著、一面把手邊工作完成。
念頭閃過,如果有男人可以帶給她快樂,那麼他是不是該放手?
下一秒,他罵自己荒謬,沒有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他怎麼能投降?這關係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兩個孩子和他們的完美家庭。
搖頭,他不能認輸,今晚,他就讓金秘書幫他上網下載笑話,「你怎麼還在這裡?」李羽蓁雙手端著炒麵,抬頭,發現他一直站在門口,他很怕髒的啊,怎麼能夠忍受油煙?
「沒什麼,只是……看你那麼快樂……很好。」他接過她手上的炒麵,走出廚房。
這一餐,姜殷政吃得不多。
餐桌上,仍然是周同懷不停說話,他不但試圖讓羽蓁發笑,也試著讓兩個孩子加入話題,他很有炒熱氣氛的能力,如果不當攝影師,他也可以試試走演藝主持。
飯後,穗青、穗勍待在客廳裡準備考試,客廳不大,整個桌面被他們的參考書佔滿,一大盤水果放在角落,姜殷政一面喂兩隻不愛吃水果的小孩,一面替他們看功課。
「這個時候,周同懷的存在就顯得很奇怪了,於是他識趣地起身道再見,姜殷政也風度地朝他點點頭,然後繼續指導穗青的數學作業。
周同懷才剛步出家門,他們後腳就把課本全部收整齊。
「爸,我們進房間了。」兒女齊聲,他們把客廳讓出來給爸媽談情說愛。
羽蓁還在門口送客人,他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要聊,姜殷政想了想,走進廚房清洗碗盤。
看見洗碗槽裡的情況,他皺眉頭,真的很髒,但有個女人,為他做這種很髒的工作整整十五年,而他,從沒有對她表示過感激,想到這個,他不禁汗顏。
「你在做什麼?」李羽蓁瞠大雙眼,不相信自己看見的。
轉過頭,他輕笑問:「很難理解嗎?」
「你不喜歡油膩的感覺。」她認識他,更認識他的潔癖。
「我不相信你會喜歡,但你做了不是?十五年,你把青春歲月全都貢獻在裡面了,為什麼我不可以?」
不是甜言蜜語,話被他輕淺說出,卻狠狠地甜入她的心,李羽蓁舔舔唇,他的「由做中學」越來越得精粹,她已能在他身上看見愛情。
「你那麼忙,當然我來做。」說著,她走到他身邊,急急想接手他的工作。
他拒絕了,她只好拿起抹布,把他洗淨的碗盤擦乾,一一擺進烘碗機裡。
「我以為忙碌是個很好的借口,現在我懂了,它並不是。如果我愛一個女人,就不會用借口把自己不喜歡的事推給對方。」
她又被甜了心。他再這樣下去,左一句、右一句,早晚她的心會變成蜜餞,甜得讓人無法嘗鮮。
「你晚餐吃得那麼少,是不是不開心?」她轉開話題。
「沒有。」他說謊,但是說得很順溜。
「是不是工作不順利?」
「你還懷疑我的工作能力?」
「我知道你很強,但是你那麼追求完美,把事情交代給下面的人去做,一定會看不過去,對不對?」
她猜對了,最近這種事的確帶給他一些困擾,但這些困擾阻礙不了他想把時間投資在家人身上的決定。
「沒的事,不要替我操心。」
「你老是把時間耗在這裡,會不會太為難?如果真的不行的話,你可以……不必天天來的。」
他把最後一個碗交給她,擦乾手、轉向她,他彎下身細看她的臉,試著想在她臉上找到什麼,半晌,他放棄,選擇直接問她。
「羽蓁,如果你是為我著想,怕我公事不順利,那你就真的是多心了,我並沒有那方面的困擾,但如果你認為我在這裡會打擾到你,你必須跟我說清楚,否則我曾猜不出你的意思。」
「你當然不會打擾啊!」
她說得又急又快,讓姜殷政充份明白,她是真心為他著想。
這樣,很好。
他搭上她的肩,輕拍兩下。「放心,我沒事,吃得少是因為下午有應酬,吞了不少酒。要不要先去洗澡?你應該很累了。」
是有點累,但小小的攝影助理是絕對累不過日理萬機的大老闆,他身上的壓力肯定是她的幾百倍,以前沒上班不瞭解,現在出去工作賺錢了,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女孩,一心一意想嫁入豪門。
李羽蓁搖頭。「沒關係,垃圾車馬上就到了。」
「我可以去倒。」
「那個……很髒。」她始終把他的潔癖掛在心上。
「你敢做的事,沒道理我不敢做,快去吧。」他拿過她手上的抹布,擰乾,掛在架子上。
她沒說什麼,他靠近,把洗手乳擠在他手心,他笑笑,拉起她的手,慢慢搓出泡泡,細緻的泡泡在他們雙手間緩緩成形,他們越靠越近……一陣風,把廚房窗口的迷迭香香氣刮進來,那是教人安心的味道。
此刻是這樣親暱呵……他們做過比這個更親暱的事,而且做得讓她很滿意,但這樣淡淡的接觸,卻讓她更加心醉不已。
這個男人,為了她,認真學習愛情了呢。
「一直很想問你,為什麼那麼喜歡迷迭香?」她問。
這個問題壓在她心裡十幾年了。
他笑開,臉上有隱隱的赭紅色。
「忘記了嗎?新婚夜,你的朋友送你一盆迷迭香。」
那個夜晚熱情、激動,從此他把迷迭香當成羽蓁的味道,走到哪裡,都想要。
她想起來了,原來是那樣,那盆擺在化妝台上的小草……失笑。
「霧澇一定不曉得,她對你有這麼大的影響。」
「影響我的不是她,也不是那盆迷迭香,而是你帶給我的感覺,就像它的味道。」他不知道這種話已經算得上是情話中的高級班了。
「所以你喜歡的是我,不是迷迭香。」她問得很小聲,但他昕見了。
「當然,不然房間裡的迷迭香還在,為什麼我仍然失眠得厲害,那是因為你不在。」
他臉上的赭紅色移到她臉上,低下眉眼,她任由他打開水龍頭,衝去掌心裡的泡泡。再用擦手巾拭去她掌間的水漬,他的動作很輕,像怕把她弄痛了似的。
垃圾車的音樂響起,他彎下腰,拎起垃圾袋,問:「還有其他垃圾嗎?」
「哦,我去拿。」
她回神,慌慌張張跑出廚房,害羞的模樣像青澀的小女孩。
他笑了,也許這次,她離開他,對他們來說,不算壞事。
姜殷政走出廚房,她手裡拎著兩袋垃圾,笑著向他邀約,「走吧,我們一起出去倒。」
「好。」他的心悶不見了,緊蹙的眉頭鬆開,她的邀約讓他心情暢快,他伸出右手,再次把她握緊。
倒垃圾哪是浪漫的事,但如果很多年後,讓李羽蓁寫回憶錄,也許她會把這件列為人生中最浪漫的事。
因為他牽著她的手,從出發到回到家門口,都沒有鬆開過,而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出長長長長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