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菱恩猛然回身,向駱澄空逼近兩步。突然間腳下踩著了一塊滑溜溜的泥巴,她身子前傾,揮舞著雙手尖叫:「啊——」然後「咚」的一聲,整個人以熊抱的姿勢摔進駱澄空懷裡。
「好痛!」兩人同時痛呼出聲。駱澄空身子向後仰,背部硌著了堅硬的石塊兒;而蘇菱恩的狀況則更慘,她下巴著地、磕疼了嘴唇不說,還一腳陷入泥裡,扭到了腳踝。
然而,她顧不得疼痛,立刻撐起身子,瞪住被她壓在身下的駱澄空:「你、你剛才說什麼?!」喜歡她?!天,這一定不是真的!
駱澄空被她壓得很疼,直抽氣,當下氣得什麼也不顧了,衝著蘇菱恩的鼻子爆喊:「喜歡你!我說我喜歡你啊,笨蛋!」
蘇菱恩再度愣住。這回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真的說了喜歡她!
可是,這……這怎麼可能呢?他可是駱澄空啊!成天叫她「老姐」、取笑她的身材、和她搶奪水床的壞小孩駱澄空啊!他會喜歡她?!
「這不可能……」蘇菱恩飛快地搖頭,口裡喃喃道:「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不可能……」她震驚得失去正常的語言功能了。
駱澄空一把推開蘇菱恩壓住他的身體,狼狽地坐起身來,沒好氣地瞪向她,「難道你以為我想嗎?」
是呵,她以為他很願意愛上她嗎?這麼笨的老姐,傻乎乎又冒冒失失,人也長得不算漂亮,他到底作了什麼孽,為什麼要喜歡上這樣的傢伙啊?
難道僅是因為他們住在一起?
難道只是因為她煮的番茄雞蛋面很好吃?
難道是因為她在他心境最脆弱的時候,非但沒安慰他,反而將他罵得狗血淋頭?或者是因為她三更半夜來敲他的房門,在他耳邊拉拉雜雜了一大堆廢話吵得他不能睡?又或者是因為她失戀後流著眼淚發酒瘋的恐怖樣子,莫名其妙觸動他的心弦?
駱澄空坐在髒兮兮的泥地上,雙手驀然捧住頭,掩住懊喪的神情。事實是,他太害怕承認自己喜歡她了,太害怕了。
蘇菱恩對他絲毫沒有男女之情吧?她只把他當作幼稚的小弟弟來看待吧?在發生了親密關係後的第二天一早,她迫不及待地想落跑,當她驚慌失措地對他喊出「真的很對不起」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被她傷了。
所以,他沒辦法告訴她,因為愛她,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抱她。因為喜歡她,所以不在乎被她當成一夜縱情的對象。這種卑微而細緻的心情,這個傻子一樣的老姐怎麼會懂呢?
「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蘇菱恩。」委頓於地的蒼白美少年靜靜開口,「我根本沒想過自己的感情會這樣發展。你對我來說,一開始只是個莫名其妙強行跑來住霸王屋的討厭老姐而已。」
蘇菱恩張了張嘴,然後忍下插話的衝動。算了,這個時候,就不和他爭辯霸王屋的事了。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你的感覺變了。」他抹了把臉,神情困惑,「雖然你一直那麼傻不吧唧的,從來沒聰明過,但是……也不是沒有可愛的地方。比方說,你很好騙,很容易相信人。」
蘇菱恩用手抓住自己的衣領,想起入住的第一天晚上,他用那件變態T恤捉弄她的事。
「而且,你很愛多管閒事呢。雖然自己的狀況都一團糟了,但還是很起勁地要插手別人家的事。」說到這裡,他故作嫌惡地皺皺眉,眼底卻不自覺泛上柔情。
「還有,你這傢伙很喜歡口是心非。總是宣稱自己是沒有脾氣的老姐,但事實上,你比誰都凶悍,而且超級記仇。」他想了想,這樣補充。
「就是因為和你住在一起,所以脾氣才會越變越差的。」蘇菱恩終於忍不住插嘴,「而且你剛才所說的那些,都不能叫做優點吧?」什麼啊,說她好騙、愛多管閒事、口是心非!如果她真是那樣的話,那他又為什麼要喜歡她?
「哦,好像確實都不是什麼優點呢。」駱澄空想了想,點點頭。沉默片刻,又道:「不過,我喜歡這樣的你。說不清楚為什麼,就是覺得非常喜歡。」
蘇菱恩啞口無言。她凝視著駱澄空好看的側臉。微風吹起他深褐色的頭髮,像煙霧一樣在他眼角的位置暈開。這蒼白瘦削的少年,第一次以這麼認真的神情語氣和她說話。今天以前,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臭小鬼而已;然而這一刻,她卻突然為他的告白而感到害怕了,因為她看得出,這一次駱澄空不是開玩笑也不是故意要耍著她玩,他是真的喜歡了她!
她從來沒有在一個男人的眼睛裡讀到過那種認真,即使是當年的薛凱文也不曾有過。
是因為面前說愛她的人兒太過年輕,所以才令她覺得他眼睛裡的真誠特別動人嗎?
心臟漏跳一拍,蘇菱恩手足無措起來,「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她囁嚅著說。
「嗯。」駱澄空轉頭看她,眼神脆弱,「我也沒想到我會。」在察覺了自己的感情以後,他和她一樣驚訝。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訥訥地問。
「蘇菱恩,你喜歡我嗎?」他神態嚴肅地反問。
蘇菱恩咬住下唇,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喜歡他嗎?如果喜歡的話,此刻她不會心亂如麻,害怕羞窘得只想逃避這個問題。可是——如果不喜歡他,她昨晚為什麼又會情不自禁投入他的懷抱,那感覺契合得彷彿他們天生就該擁抱在一起?
「我……」她只說出一個字。喜歡?不喜歡?誰知道呢?怎樣去界定?
她的心迷惘了。以前,她非常確定自己是喜歡薛凱文的。可是喜歡了七年,一朝割愛,還不是斷得乾乾淨淨?現在,她已經不敢說自己懂得愛情了啊,更遑論去求證自己對這少年的感情。
見她沉默不答,駱澄空淺淺地笑了,「所以咯——」他聳了下肩頭,「我們不怎麼辦,什麼都不用做。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她不會喜歡他的,他早知道這一點。也因此,此刻胸口泛起的微微疼痛,根本就不出乎意料。
然後,他提議:「我們走吧,找路回『奇跡園』。」說著站起身來。
蘇菱恩和他一同起身;下一秒鐘,他們倆異口同聲地大叫:「哎呀!」然後齊齊蹲下身子。
駱澄空揉著抽痛的背部;蘇菱恩則抱著自己扭到的腳狂跳。
這情景實在太過荒謬。兩人自管自地哀號了一會兒,突然停下動作,相互對視一眼,然後都「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我的背受傷了。」他向她報告。
「彼此彼此,我的腳扭到了。」她遺憾地攤攤手。
「還有——」他環顧四周,「我們有可能迷路了。」
「真糟糕的一天,不是嗎?」她笑著搖搖頭,心裡雖然還因方纔的表白而感到尷尬,但望著他的眼神已經逐漸變得自然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對駱澄空到底有沒有男女之情,可是至少她知道,她永遠都不會討厭面前的這個少年——永遠不會。
「我扶你吧。」她向駱澄空伸出一隻手,他握住了,無奈輕笑,「真是助人為樂的老姐啊,我扶你還差不多。」
就這樣,他們手牽著手,彼此攙扶著緩緩走下山坡,投入一望無際的田野裡。對駱澄空而言,這毫無疑問是一次失敗的表白。可是此時,當他攙扶著蘇菱恩、側頭看著她一瘸一拐地走路的樣子,他心中恍然驚覺,他更喜歡她了。
在經過了大半天的深思熟慮之後,當天晚上蘇菱恩做出了一個極其鄭重的決定——她要搬出「奇跡園」。
她把來時的行李簡單地整理了一下,重新塞回自己的兩個大皮箱裡,然後拖出房間。站在樓梯口,她心中忐忑地想著——要不要上樓去和駱澄空道個別呢?
不去,似乎於理不合——畢竟他們做了這些天的室友,而且她也有些捨不得他。可是若真的去了,她又怕自己沒有勇氣把那些道別的話說出口。
畢竟樓上的這個少年,曾陪她經歷這許多的快樂傷悲。而他們也曾經那樣貼近,那樣熱切地肌膚相親過……有些事情發生了,便再也抹不去、忘不掉,他們倆的關係不可能再回復室友之間的單純。
但——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更想逃開吧?他們喝醉了、接吻了、在一起了,然後他表白說喜歡她,她卻無法給予相同的回應——這樣的狀況太糟糕,除了逃跑,她別無選擇。
蘇菱恩正站在原地傷腦筋,駱澄空恰好穿著拖鞋下樓來了。看見她和她腳邊的兩個皮箱,他的臉色立刻微變,「你這是幹什麼?」
蘇菱恩嚇了一跳,連忙抬頭向他解釋:「我……打算離開這裡。你知道的,這棟別墅是薛凱文的房產,而我既然已經和他分手,當然就不應該再住在這裡了。」
駱澄空愣了半晌,然後伸手抓抓凌亂的褐髮,點了下頭,「哦,理解。」他心中一陣失落,驀然發現自己與蘇菱恩之間竟是那樣薄弱,僅僅是靠著一個沈沁柔和一個薛凱文而已。如今,一個中間環節斷開了,便再也續接不起來了。
在心底的最深處,他不想她走。他喜歡她,所以沒辦法以平靜的面目看著她離開。可是他又有什麼權力來留住她呢?說到底,他也只不過是奇跡園的一個暫住房客而已。
駱澄空僵立在半截樓梯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如他的心,倉皇地懸在兩個截然相反的念頭中間,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