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要走嗎?這麼晚了,附近不會有車的。」駱澄空期期艾艾地說著。
「總會有辦法的吧?」她聳聳肩,苦笑。駱澄空眼中的落寞令她有點心疼,可是,她必須堅持自己的決定。如果留下,只會讓彼此更尷尬。
「我打算往9號公路的方向走,看看有沒有過路的車輛可以載我進城。」她解釋道。
「這樣太冒險了吧?」駱澄空皺起眉,「萬一遇上壞人怎麼辦?」
「沒關係啦,我又不是什麼美女,不會有壞人想要欺負我的。」蘇菱恩自嘲地笑道,再度指了指腳邊行李,「幫個忙吧?」
見她這麼說,駱澄空抿住薄唇,不再說話了。他默默地彎下身去,替她提起那兩個碩大的皮箱。起身的時候,背上受傷的肌肉一陣疼痛,他咬了咬牙,忍住了,沒讓難受的表情顯現在臉上。
蘇菱恩既然鐵了心要走,他自然是無話可說。不想再住前男友的房子或許是原因之一;可是駱澄空心裡很明白,她是因為無法面對他才會決定離開的。他今天早晨在那個山頭上所說的那些話,果然還是給她造成了困擾。
他喜歡她,而她不喜歡他,無法回應相同份額的感情,為了避免兩人同住一屋簷下的尷尬,她只好選擇退避三舍——這麼簡單的道理,誰會想不透呢?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願去點破而已。
駱澄空無奈地在心底歎了一聲,就這樣吧,她要走,就讓她走。他有什麼能耐,可以改變她的決定呢?出借一個懷抱,陪她度過最傷心的一夜,已是他所有的貢獻了。他……是沒有辦法在她心裡佔有更多的位置的——他清楚知道這一點。
於是他像一個最仗義的室友那樣,幫著她把所有行李搬出了「奇跡園」的大門。站在門口,他問她:「需要送你到9號公路上去嗎?」
「不用了。」蘇菱恩搖搖頭,表現得非常客氣,「太晚了,風大。你穿得這麼少,先進去吧。」她看了一眼他身上薄薄的淺藍色襯衫。
然而駱澄空站在原地,不肯挪動腳步,「如果等了一夜都沒有車子來載你怎麼辦?」他傻乎乎地問著,只想給自己一個理由繼續陪她站在這裡。雖然覺得自己此刻的舉動很卑微,可是,他真的捨不得她。
她回去以後,會不會就此與他斷了聯絡?他連她的地址和手機號碼都沒有,該怎麼找她?他們以後一定不會再見面了吧?
「不會的。會有車來的。」蘇菱恩回答他剛才的問題。側著臉,故意不去看他。在離別的時刻,她想把感情抽離——不管心中有什麼樣的感情,統統抽離。
「如果偏偏就是沒有呢?」駱澄空固執地追問,「如果你在公路上站了一整夜也沒有呢?」
「別再做這種孩子氣的假設了。」蘇菱恩無奈地笑著搖搖頭,「我真的得走了,再見,駱澄空。」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消滅心中升起的小小眷戀,她俯下身,伸手去拉皮箱的手柄。
突然斜裡伸出一隻腳來,一下子踹倒了她身前的皮箱。
「不要走啊,笨蛋。」駱澄空僵著一張俊臉,面無表情地輕聲說。
蘇菱恩仰起頭,一愣,「你幹什麼?」竟然發起少爺脾氣,踢倒她的皮箱?她皺了皺眉,又伸手去扶那個倒地的皮箱,這時聽到他突然激動起來的喊聲——
「都說了叫你不要走啊!」
蘇菱恩的動作僵住了,不是因為駱澄空的怒吼,而是因為有一滴滾燙的液體突然滴到她的手背上,一下子灼燙了她的所有知覺。
她驚訝極了,緩緩抬起頭來,發現駱澄空依然倔強地梗著脖頸站在那裡,眼睛並未看向她,淡粉色的雙唇緊抿著,蒼白的臉頰上掛下一道淚痕。
他……哭了?蘇菱恩撫了撫自己濕潤的手背,心口突然襲上尖銳的疼痛。
「老姐……太過分了啊。」他眨眨眼,又一滴眼淚掉下來,晶瑩如玻璃珠一般,滑過白玉似的面頰。「今天早上你問我,把你當成什麼,其實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問你才對吧?!蘇菱恩,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蘇菱恩微微張嘴:「我……」她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喜歡我,我沒有辦法,也不強求。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難道我是這間別墅裡的一個擺設嗎?只是寂寞的時候拿來抱抱,後悔了又馬上一手拋開——難道我是沒有生命沒有感情的玩偶嗎?」
「駱澄空……」蘇菱恩伸出一隻手,想去碰觸他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可是她的手停在半空,頓了幾頓,終於是收了回去。
「我……沒有做錯什麼,只是喜歡你而已。僅僅是因為這樣,你就要遠遠地躲開我嗎?我又不是病毒,奇怪了……」他說到這裡,突然啞了嗓子,低沉地、自嘲地笑起來,「我也覺得自己很沒種呢,竟然會在你面前哭了。做男人懦弱成這樣,一定會被女人看不起吧?可是誰知道下一秒鐘,我會不會卑微地跪在地上求你不要走呢?我也……我當然也很想像你對待薛凱文那樣,很冷靜地看著你走,很瀟灑地先說再見。可是,我做不到。」他用手掩住臉,憎恨自己的軟弱,「我……就是這麼沒用的男人,因為喜歡你、所以連什麼自尊都不要了的像傻瓜一樣的男人。」
蘇菱恩用手摀住胸口,低低喘息著。在那裡,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好厲害。這種感覺從來不曾有過。她活到28歲,第一次有男生為她流淚。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是可以被別人仰視地愛著的,而且還是被這樣一個相貌優秀到無可挑剔的美少年愛著。此刻心頭湧起的強烈感動,是因為受寵若驚嗎?
駱澄空啊駱澄空……他的感情那麼濃烈而純真,她到底該拿他怎麼辦才好?事到如今,她還能心無芥蒂地離開嗎?
「我……真的非常抱歉。」蘇菱恩一咬牙,躬下身子,伸手拎起倒在腳邊的皮箱,大步跨出門檻。
即使可以心無芥蒂,她也必須離開!壓下心中如海浪般翻騰的千萬種情緒,蘇菱恩疾步走出了「奇跡園」,踏上那條來時曾踩過的田埂。她走得又快又急,彷彿身後有人在追趕似的,高跟鞋好幾次陷入泥地,扭到的腳踝疼痛不已,但她不管這些,她不在乎!她只知道自己若現在不走,可能就再也沒有勇氣走了;她只知道此刻若是一回頭,她會立刻撒手把那兩個皮箱扔到田里,然後飛奔回「奇跡園」,一頭扎進那少年孱弱卻溫暖的懷抱。
駱澄空的眼淚,怎麼不叫她心疼呢?駱澄空的告白,怎能不令她感動呢?可是這個小了她足足七歲的駱澄空,永遠不會是她的愛人,所以她只要有一絲理智尚存,就不可以對他卸下心防!
她……是絕對不可以愛上他的,不可以。
帶著這樣的信念,蘇菱恩頭也不回地走了。
駱澄空緩緩抬起頭,表情茫然地注視著蘇菱恩逐漸走遠的方向。他沒有想到,即使他這樣卑微地開口求她,她還是走了。
也許,不愛的那個人,心房……注定比較堅硬吧?即使分別,也不會痛苦;即使擁抱過,也不會留下回憶;即使今後不再見面,也……無所謂。
駱澄空緩緩地在奇跡園的門廊上坐了下來。天色黑濛濛的,蘇菱恩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他瞇起眼,任冷風吹起他的長髮。髮絲繚亂,擦過他的眼角,他的眼淚漸漸干了。他表情很平靜,好似沒有哭過,沒有軟弱過。
藍色衣角在風中飄動,年輕的心,在今夜被愛情傷了一角,淺淺疼痛著,從此不再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