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斷山的景色美得讓人心驚,路險得讓人害怕。
來自遙遙雪域、崑崙山脈的怒江、瀾滄江、金沙江到了此地後忽然收攏,一齊擠進橫斷山脈刀削般的峽谷中,三江並流,湍急的江水在峻峭的高峰間拉出幾道深深的峽谷。
這天,他們到了名為「馬滾崖」的峽谷,顧名思義,就是馬走在這裡也難免滾下山崖,因此,一早上路,大家都很緊張。
「紮好褲腿,綁緊腰帶,不要讓蚊子把你踢下懸崖羅!」苗大哥高聲吆喝著。
儘管自從幾天前離開上河頭後,他們一路上已經看不見人,但這樣的吆喝仍十分必要。在這樣單馬獨行的崎嶇山道上行走,最怕的就是遭遇對面來的馬幫,因此隊伍在行進中,一遇到這樣的山道,大鍋頭就得不時發出警告式的吆喝,一則是提醒同伴時時保持警覺,不要發生意外;二是提醒對面的馬幫小心避讓。
小珚坐在馬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不敢去看身邊的懸崖。
「志寧,蚊子真的能把人踢下山崖嗎?」她試圖用交談緩解內心的緊張。
走在馬後的謝志寧同樣很緊張,這樣驚險的道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但他還是穩住心神,淡然道「那只是個比喻,墳子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那我們為何一定要綁住褲腳和袖口呢?」天氣太熱,又緊張,到處被綁得緊緊的,讓習慣了寬鬆裙裝的她很難受。
「那樣能讓你身體利索。」
「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利索,反而感覺滿笨重的。」
會嗎?他看看她的腿,難道是他綁得不好?「太緊了嗎?」他問。
「也不是,恐怕是太熱了。」
「那先忍忍吧,正在下山,等下了這座山梁我替你解開一點。」
正說著,忽然前頭傳來苗大勇的聲音「暴風雨來了,加緊走!」
「下雨?這可真糟!」小珚驚俱地看到前方的天空出現一片巨大的烏雲。
「快從馱子裡取出雨披穿上。」謝志寧對她說,並皺緊了眉頭。在這種崎嶇不平的山道上遭遇暴雨,恰似雪上加霜。
「這麼晴朗的天,怎麼說變就變了呢?」小珚照做,但很難相信暴雨將至。
在她穿好雨披,再將另外一件遞給他時,前頭傳來苗大哥驅趕頭騾加速的吆喝聲,謝志寧立刻提醒她「下坡加速很危險,不要亂動。」
栗兒跟隨著前頭的騾馬加速,小珚在它跳躍時差點兒坐不穩,趕緊一手抓著綁軟馱的繩子,一手將雨披遞給他。「志寧,快穿上。」
他匆忙接過來披在身上,看到她坐得不大穩,情急地說「你快坐好!」
然而,他們的速度遠遠趕不上風雨的速度。
不過片刻,晴朗的天空烏雲密佈,狂風捲著沙石迎面而來,雷電緊貼著山體狂閃而過。無論人馬,都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彷彿要被風雲雷電捲走似的。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刺目的光」!」看著閃電在四周爆出銳光時,謝志寧想起兒時聽何不群說過的騾馬古道的傳說。「果真是人獸不能近!」
「是呀,好嚇人的雷聲閃電啊。」小珚同樣心驚不已。
風雲翻捲,雷電驚人,在飛沙走石中,天地迅速暗了下來,大大小小的石頭不斷從山崖上滾下,墜落在另一側的深谷中,引出驚人的聲音,人與騾馬在這樣的環境中顯得如此脆弱和渺小。
「志寧,這雨一定很大,我還是下來自己走吧。」
「不行,你在馬上要安全一些。」謝志寧看著腳下的深谷,不放心讓她獨自行走,他希望久經考驗的馬兒能提供她某種保護。
大雨以令人吃驚的速度降下,那鋪天蓋地的雨水與狂風糾纏著、嘶吼著,將雄偉的山峰吞沒,天地籠罩在一片迷霧中,人馬在幾步外就看不清彼此。
「小珚,抓住馱子,坐穩啦!」謝志寧在風雨中大喊,看不清楚她,讓他感到心慌,唯一給他安慰的是栗兒堅定穩重的步伐。
「我知道,你不要擔心我,顧好你自己!」從未經歷過如此大風雨的小珚在馬背上喊,如果謝志寧此刻看到她的坐姿的話,一定會被嚇暈。
儘管她的雙腿仍緊緊扣著馬腹,但半個身子卻滑出了馬背,能讓她繼續留在馬背上的原因是她的雙手緊緊抓著馱子上的繩子。
可是,被雨淋濕的麻繩跟屁股下的馬背一樣滑溜,她根本抓不住。
「栗兒,可不可以不要跳?」她對馬兒說,就在這時,一道驚雷伴隨著閃電劃過灰濛濛的天空,山上飛滾下一塊不小的石頭正好打到栗兒的頭,隨後滾落山崖,正在下坡的馬兒受到驚嚇,忽然搖頭嘶鳴,坐在它背上的小珚早已是險象環生,此刻更是順著馬兒搖動的慣性,滑下了馬身。
「志寧……」
謝志寧聽到馬嘶就知道不好了,可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就看到令他心跳停止的一幕——滑落馬背的小珚正被雨水、大風和鬆動的砂石推下山崖。
「小珚!」他撲過去,趴在山崖邊,只抓住她的一隻手。
他另一隻手的五根手指深深地插進身邊的石縫裡,勾著凸出的石槽支撐全身的重量。「不要慌,我會救你!」
「我……知道你會!」懸掛在山崖上的她喘著氣回答,巨大的風撕扯著她身上的雨披,那用羊毛和白麻混合織成的雨披被強烈的風鼓得滿滿的。
謝志寧緊抓著她,想將她拉上來。可是濕透了的雨披和她本身的重量,加上狂肆的風雨和嶙峋的山崖,使他無法著力,但他仍死死抓住她。
手臂下,鋒利的石頭刺穿了他的衣服,在他胳膊上拉出深深的傷口,可他不覺得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一心想將她拉出險境。
「快,用那隻手抓住石頭!」他大聲對她說。
「抓不住,石頭、太滑……」她仰起臉看他,可雨水和滾落的砂石讓她睜不開眼睛。「放開我,不然,我會把你拖下來……」她費力地說。
「我絕不會放開你,我要把你拉上來!」他鼓足了勁再次拉她,可他用的力越大,手臂上的傷就越深,落到小珚頭上、身上的砂石也越多。
「用腳在石壁上探探,也許能找到立足點。」他冷靜地告訴她。
她照做了,可是她腳下踩到的地方又濕又滑,不是太硬,就是太鬆。「不行,我沒法踩穩……放開我……」
「不!你放鬆身體,隨著我來……」他大聲說著再次用力拉她,可這次,不僅他胳膊上的傷被拉大,而且他的身子也開始向下滑,帶來更多的泥土石塊。他定住不敢動,害怕大石滾下砸傷她。
「不行……我太重……」她絕望地抬起頭,卻看到從他手臂上流下來的雨水是紅色的,不由心頭一震。「志寧,你受傷了?!」
「沒事。來,再試一次,用你的兩隻手抓住我。」他對她喊。
「我……我沒法上去。」她仰頭看著他,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放手吧,別白白搭上你的命……」
「不許亂說,我的命和你的連在一起,這一輩子我們誰也離不開誰!」他急切地對她說,害怕她放棄努力,可是在一個巨大的閃電和雷聲中她不僅沒有抓緊他,反而掙脫了他的手。
「小珚!」他痛苦地大喊,卻無法阻止她的手滑出他的手掌。
「志寧……不要……」她的聲音被雷聲履蓋,她的身影被雨霧遮掩。他的心彷彿被猛地掏空了似地,趴在懸崖邊發出椎心泣血的痛呼。
「小珚……」
暴雨如注,狂風怒吼,他的眼前是望不到底的森林峽谷。
吳小珚在紛紛擾擾的吵雜聲中漸漸醒來。
最初張開眼睛的剎那間,她以為她死了,到了陰間地府,不然為什麼這地方那麼黑,身上也冷颼颼的,鼻子裡也聞到一種怪怪的味道?
她靜止不動,等待著,看會不會有什麼樣的厲鬼先來與她見面。
可是等了良久,什麼都沒有,倒是她的神智漸漸清晰起來,發現自己半個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水裡,她緩慢地往乾燥處移動身子,雖感到頭痛欲裂,四肢僵硬,但心裡卻很高興。
我沒有死?我還活著?!她翻個身摸摸胸口,想測試自己的心跳,卻摸到濕淋淋的雨披,旋即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她滑落山崖,為了不連累謝志寧而放開他的手,墜落在一片樹木上,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真的沒死!她把手探入雨披,摸到自己的心跳,再摸向腰間,她心愛的寶刀還在。她終於確定她沒有死,而是摔進了一個山洞裡。
閉眼聆聽,那紛亂的吵雜聲競是身邊的水流聲和頭頂上的風聲。
她想坐起來,可是身子軟軟的,頭也暈痛不已,但與死亡相比,這絕對是她樂意承受的痛苦。
她伸出手想尋找支撐,卻抓到一個冷冰冰、滑膩膩的東西。她嚇了一跳,恐懼地想到自己是否跌進了深谷中的蛇洞裡!
這個念頭讓她頓時渾身汗毛豎立,冷汗泠泠。
「呃,老天爺,我寧願死也不要與蛇同xue!」她喃喃自語著坐起來,可是腿上忽然被什麼東西重重一壓,那冰涼的感覺令她發出一聲驚叫。
「臭蛇,滾開!」她慌亂地將其抖落,從腰包裡取出打火石,哆嗦了半天,終於打亮一點大光,可是火花一閃即滅。
光亮之後的黑暗,在她心理上造成的巨大恐俱感幾乎令她崩潰。有一瞬間,她坐在黑暗中不能動、不能想,只有可怕的感——感覺到有千萬條冰冷的蛇正向她逼近,她彷彿聽到了令人作嘔的「嘶嘶」聲,看到了群蛇亂舞的景象。
她驚諫地移動,卻又一次碰到那個冰冷濕滑的東西,心頭大驚,她隨手抓起身邊一塊石頭往它砸去。「滾開!」
「鐺」一聲出人意外的脆響嚇壞了她,她馬上抱緊自己。
「志寧!」混亂和恐俱中,她情不自禁喊出他的名字,並獲得巨大的安慰。
「志寧,我沒有摔死,也絕不會被嚇死,我要活著,要找到你!」
火,她要火,有了火,蛇就不敢靠近。她用愛支撐起正在瓦解的意志,勇敢地伸出手摸索,終於找到不少樹枝,儘管潮濕,但它們確確實實是樹枝,不是蛇!
她默念著謝志寧的名字,不知用了多長的時間,終於點燃一小堆火。
如同當年的人類始祖發現火而走入文明一般,當看到明亮的火光時,她恢復了冷靜,光明帶給了她足夠的勇氣。
她抬頭打量四周,雖然視線模糊,但這裡確實是個山洞,可是看不到洞口,洞壁凹凸不平,蛛網塵埃密佈,不過從平整的地面到堆放整齊的木頭、石閘、石樁、石柞和石碾來看,很久以前這裡有人居住過。
她起身在洞中找來更多的木頭,為沒有發現蛇而暗自吁了口氣。
這是一個很奇特的山洞,洞裡有好多凹槽,她醒來時躺著的地方是條流經山洞的暗河,河上方是個類似翻履的船的料面木台,正對木台的洞頂似乎有點亮光,但很微弱,她看不真切。
她猜想,那裡應該是她摔落洞中的入口,也許落下山崖後,她先墜落在洞外的樹上,再落入洞中的木台,再順著木台斜坡滑落河邊……
想到那個可怕的過程,她為自己居然能毫髮無傷地醒來,深感驚詫。
淒厲的風呼嘯而過,隨著一陣樹木的「嘩嘩」聲,強勁的風自頂上灌入,渾身濕透的她打了個寒顫,立刻將視線從頭頂那令人恐俱的幽暗處移開。
她把潮濕的木頭架到火堆上,濕木燃燒發出了濃濃的煙霧,幸好濃煙大多往頂上飄去,洞中並無令人窒息的煙。
在「劈劈啪啪」的木頭爆裂聲中,火焰越來越大,她坐在火堆邊,解下身上濕透了的雨披,掛在火堆邊的木架上,再鬆開綁腿,拉起褲腳烘烤……
「小珚……」
在暖暖的火中,她思考著要如何脫困,卻忽然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聲音是那麼飄渺,又那麼真實。
最初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再聽,她吃了一驚--志寧?
又一聲呼喚傳來,雖然時斷時續,但她確定是謝志寧的聲音沒錯!
「志寧,我在這裡!在洞裡啊!」她大聲回應著,忘記了恐懼,涉水想攀上木台,可是那個料面濕滑得連蚊子都站不住,她只好退回,舉起一枝燃燒的木柴在坑坑窪窪的洞壁上尋找出口。
沒等她找到出口,志寧的呼喚消失了,她氣惱地抓起石頭敲打洞壁,反履地喊著他,希望他能聽到她的聲音,可是他再也沒有回答。
過了好久,確定他離去後,她沮喪地將手中燃燒的木柴扔回火堆上,坐在地上自言自語「志寧,我在這裡,難道你感覺不到嗎?」
忽然,奇異的聲響傳來,她倏地轉身,身後的黑暗中走來熟悉的身影。
「志寧!」她跳了起來,又是淚又是笑地撲過去抱著他。「你真的在這裡!我聽到你喊我,我回答你,可是你走了,我以為是做夢,以為再也看不到你……」
她忘情地抱著他,絮絮叨叨地念著,沒注意他的腳步虛弱。
「小珚,你沒事?」他同樣激動地抱著她,顫抖地撫摸她,吻去她臉上的淚。「感謝老天!感謝老天!你真的在這裡!」說著,他雙腿一軟,差點兒跌倒。
「志寧!」她急忙扶他坐在火邊,見他臉色蒼白,立刻想起他受的傷,她連忙將他身上濕透的雨披解開,而他左手臂和左側身子的血跡讓她的心猛然一抽。
「志寧,你的傷……」她欲察看他的傷,但被他抓住手。
「沒事,我只需要歇一會兒。」他吃力地抬高她的臉,端詳著她的面龐,仍無法相信她真的還好好地活著。「我好擔心,快讓我看看你……」
她反握住他的手。「我就在這裡,你隨時可以看,可現在我得先看你的傷,否則我就把你打暈。」
看到她恢復了生氣勃勃的樣子,他沙啞地笑了。「聽你的。」
小珚很高興他的順從。她將火燒大,讓洞內更亮,然後小珚心地解開他的衣服。
他的手臂內側有很長的傷口,那是在懸崖邊試圖救她時被石頭割傷的,而他的身上還有多處擦傷,雖不嚴重,但仍讓她看了心痛不已。
「這麼長的傷口,我需要針線,可它在馱子裡。」她焦急地說。
「不用縫,把這個靈藥包上就好。」他從腰帶內取出一個布包遞給她。
她接過來打開,看到裡面有幾片葉子時驚訝地問「這是靈藥?」
「別小看這葉子,把它碾碎抹在傷口上,很快就好。」
「真的嗎?」小珚雖不太相信,但仍按他的說法,用小刀將葉子壓碎敷在他傷口上,再用自己已經被烘乾的綁腿小心地替他包紮好。
處理好傷口,又休息了一會兒後,謝志寧的精神好了很多,他再次如同做夢似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我急壞了,到處找你,你怎麼到了這裡?」
「我也不知道,醒來就趴在那兒了。」小珚指指木台下的河邊,將自己墜崖後的經過告訴他。他也告訴她,她墜落山谷後,他一心只想尋找她,是苗大哥冒險趕到阻止了他,直到馬幫下了馬滾崖,苗大哥才用麻繩將他吊下山谷,並告訴他,他們會在山谷外的馬井溝接應他們。
原來他身上的多處擦傷就是這樣來的。她輕輕撫摸他的胸脯,想起他的突然出現,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石碾後面的洞口。」她的撫摸讓他肌肉緊繃,他拉近她,因明白她真的平安無事而感到如釋重負。
她依偎著他。「我找過,可是找不到洞口。」
「因為它很隱蔽,如果不是有濃煙、火光和你的聲音,我恐怕沒法找到它。」
「原來是這樣。」她安心地歎了口氣。「雨還大嗎?」
「早停了。」
「是嗎?那為何外面黑漆漆的?」她望著漆黑的洞頂問。
「現在都快半夜了,樹林太密,就算有月亮也照不到這裡。」他輕聲說。
「半夜了?」她大吃一驚,在山道遇到暴風雨時才過正午,如此看來,她昏迷的時間並不短。「你一直在找我?」
「是的,我一定要找到你!」他烏木般的黑髮濕濡地披散著,豐敞開的衣服潮濕地貼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滿身的泥污和苔蘚,無不顯露出與暴風雨和險惡山林搏鬥的痕跡。
她看著他,心裡充滿了感激相愛。「帶著身上的傷,你在這可怕的山澗裡吃了多少苦?跑了多少路?」
「只要能找到你,我什麼都不在乎。」他舉起手慢慢撫上她的臉,他的脾子亮如星辰,熱烈的眼光教她心馳神搖、血脈沸騰,並深深觸動著她的心靈,讓她感動得想落淚。
「志寧……」她哽咽著靠進他懷裡,張開雙唇貼住他的唇輕輕移動。
他用沒受傷的右臂抱著她,用辦攫住她,吸吮她,渴望更深切地感受到她的生命力。他永遠無法忘記當目睹她落下山谷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當他從繩子頂端摔落谷底時,當他在山澗中找不到她時,當他因絕望和疲憊倒臥在風雨中時,他以為他和她都將葬身此地。可現在,他竟能將她緊緊抱在懷裡,這讓他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也更加珍惜他們相擁的每一瞬間。
小珚也有同感,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可現在卻能擁抱著他,感受著他濃濃的愛意,這份感動令她內心充滿了對他的強烈感情和需要,需要他的愛撫和碰觸,需要確信他們真的又回到了彼此懷中。因此,她緊緊抱著他,忘記了他的傷,忘記了曾經有過的恐懼,只想與他永遠這樣相擁相守。
然而,當他們倒在地上時,一塊堅硬的石頭弄痛了她的肋骨,將她的激情冷卻,她生氣地撿起那塊石頭隨手扔在火邊。
「討厭!」她懊惱地咒罵。
她的樣子逗樂了謝志寧,他在她噘起的嘴上親了一下,寬慰道「去把雨披拿來墊在地上,今夜我們都需要睡眠。」
小珚難為情地笑了笑,起身去取火邊的雨披。
謝志寧的視線跟隨著她的身影移動,再次感激老天讓她平安無恙。除去綁腿的寬大褲腳隨著她的行走舞動,更顯出她窈窕誘人的腰身。在長安,他不是沒看過女人穿長褲,可是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穿上長褲後會有她這樣的效果。
忽然,他被一點異光吸引,定晴一看,小珚剛扔掉的「石頭」正在火邊閃亮。
他俯身,伸長手臂將它撿起來,將上面的泥土抹去,湊近火光仔細察看。
「沒什麼好看的,爛石頭。」小珚取來烤乾後帶著熱氣的雨披鋪在地上。「來吧,你需要躺下休息。」她擋在他與火光之間,不讓他再看那塊石頭。
「這不是石……」謝志寧對她說,可她卻給了他一個蜻蜒點水式的吻,他立刻放下石頭,一手摟過她,搜尋著她的唇,熱情地教導她該如何完成這個吻。
她想抱他,但這次她記住了他的傷,因此不那麼大膽,可他卻什麼都不顧地抱住她,渾然忘我地親吻她。在彼此唇舌交接的纏綿中,在強烈地感受到了對方散發出的體熱時,她殘存的理智消失了。
在激情迅速升高時,他突然放開她,臉頰發紅,呼吸粗重地望著她,眼脾閃耀著令她更加虛弱的飢渴光芒。「我討厭這濕漉漉的山洞!」他突兀地說,而他的手指則沿著她飽滿的下唇來回移動。
她眨眨眼,目光湧懶而迷濛。「我也不喜歡。」
然而,他忽然又笑了。「可是這裡是個寶洞喔。」
「它當然是。」小珚贊同地道「它保住了我的命,又讓你找到我。」
「我指的不是那個。」他神秘地對她笑。
他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張大眼睛問「那是什麼?」
「這個。你看——」他從身後的地上摸出一個東西。
小珚看了一眼,懶懶地說「那種石頭,洞裡有很多。」
「不是石頭,你好好看看這是什麼?」他將那塊「石頭」塞進她手中。
她孤疑地舉起石頭,一開始沒看出什麼,等他將她拉起來靠近火光後,她陡然一驚!這塊被他擦拭過的「石頭」正在她手裡放射出柔和明亮的白光。
「喔,這不是石頭,是銀器!」她驚呼。
他點點頭。「沒錯,是一把製作精巧的銀鎖!」
「這裡還有。」她在火堆上點燃一根木柴,走到她醒來時躺過的地方。
謝志寧跟隨她走去,看到暗河與石槽之間有個木匣。可能是小珚落下時碰到了它,那早已腐爛的木塊散了,木層履蓋著不少形狀大小不一的「石頭」。
他倆撿起幾塊細心擦淨後,都露出了銀的本質。小珚驚歎「真是銀器!」
「是的。」謝志寧打量著四周。「這裡很像一座銀礦,或者是煉銀坊。」
「像嗎?」小珚不太相信地說「這麼破爛的山洞?」
「像。破爛是因為它荒廢太久。」謝志寧接過她手中的火把,用手指摩搽著嶙峋的石壁。「這裡的岩石呈白色,手感細膩,洞中有煉爐、仵碾和水,這些都是煉銀作坊的基本要件。從銀礦提取銀雖不難,但過程很繁雜。得先取礦石碾成末,再用水洗,俗稱「洗銀」,然後還要「煮銀」,最後用木炭火燒銀去雜質……」
「天啊,志寧,快來看!」
小珚的驚呼打斷他的話,回頭一看,原來她推開了一個石匣沉重的蓋子。
他走到她身邊,看到履蓋著厚厚積塵的油毛氈下,是一排排閃亮的銀飾,其中頭飾、手飾、胸頸飾、衣飾、腰墜飾和腳飾應有盡有。由於密藏在石匣中沒有接觸到空氣,每件銀器的色澤都非常明亮純正。
「這麼漂亮的銀飾為何沒人來取呢?」她驚訝地問。
「從石匣的外形和山洞的狀況來看,這些東西放在這裡已經很久很久了。一定是主人發生了意外,因此無法再回到這裡來。」他繼續推論道「西南各蠻族皆崇尚白銀,愛其潔白,珍其無瑕,絕對不會無故放棄。」
「而它們現在是我們的,我們發財啦!」小珚興奮地說。
「是的,小貪婪鬼,只要你能背著它們離開這裡。」
「為什麼不能?」雖然知道他不是開玩笑,但她仍抓起一件漂亮的胸飾套上頸子,再取一個腰飾掛在腰間。「你看,漂亮嗎?」
「漂亮。」他說「這下你看起來是個真正的蠻夷姑娘了。」
「真的嗎?」她低頭審視自己,而他則舉著火把打開了另外一個石匣,並發現那裡面是滿滿的礦末。這證實了他的推測,這裡很久以前是個銀礦。
「好吧,就算這次我們沒有辦法把它們帶走,下次也一定能。」當他們將木匣蓋子重新推回關緊時,小珚終於承認她不可能把這些銀飾全部帶走。
這個晚上,帶著發現銀礦和劫後餘生的喜悅,他們依偎著彼此睡了個好覺。
拂曉,一股透著森林清香的霧氣穿過山洞的縫隙,清爽的氣息飄到鼻子前,小珚在芳香中醒來,愜意地深深呼吸著伸了個懶腰。她睜開眼,看到自己獨自躺在仍在燃燒的火塘邊,身上蓋著烘乾了的雨披。頭頂上,昨夜曾讓她感到無比恐懼的黑影已經消失了,她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陽光正穿過凌亂的樹枝灑進來。
志寧?
她驚訝地看著空蕩蕩的洞內,急忙起身穿好衣服,拿起雨披,按照昨晚他所說的,往石碾後尋找洞口。昨晚太黑、太害怕,她沒有留意,那裡的石壁後確實有條窄窄的、僅夠一人通行的通道,沿著它,她走出了被灌木叢遮蔽的洞口。
眼前的景色讓她忽地感到一陣茫然。整個天地托浮在日出前的朦朧雲霧中,一時之間天地難分,虛實莫辯,她甚至無法弄清自己置身何處。
謝志寧從霧中走來。「小珚,你起來了?為何不多睡會兒?」
她立刻迎上去。「醒來不見你,我好擔心。」
「擔心什麼?怕我丟下你獨自走了?」他逗她,把手裡的果子遞給她。「餓了吧?先吃這個充充飢。」
原來他是出來找食物了。她欣慰地想,一邊接過果子一邊說「要是你想丟下我,昨天就不會吃那麼多苦來尋我。」
「說的是。」他替她把雨披穿上。「我那麼辛苦才找到你,怎會捨得丟下?」
他的手指滑過她的身側,她微微顫慄,抓著雨披說「沒下雨,不用穿。」
「雖然沒下雨,可林子裡的霧氣和露水不比雨水弱。」他堅持替她穿上。
「你的手臂還疼嗎?」她也幫他穿上雨披,關心地問。
他抬了抬胳膊,得意地說「不太疼了,我告訴過你那是靈藥嘛。」
吃著果子,說著話,他們相攜著往密林外走去。小珚問「你說苗大哥要我們去馬井溝會合,可是這裡根本沒有路啊?」
「路是腳走出來的,放心跟我走吧。」他樂觀的回答安撫了她的心,她信任地跟隨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霧中行走。
經過昨天的暴風雨,峽谷裡到處是積水和濕漉漉的苔蘚草木,滿眼的白霧讓他們有種行走在雲海中的感覺。
「志寧,這裡的霧真大啊。」
「是啊,如果這裡有茶樹,必定是好茶。」
「沒錯,等我們走出這片峽谷後,我一定要找來好茶,煮給你品嚐。」
他握緊她的手笑了。「好姑娘,記住你的保證。」
「當然。」她甜美的回應讓他巴不得一步走出這一眼望不到五步外的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