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樊父主動提起,「怎麼沒叫你同事一起吃飯?」雖說心情複雜,倒也沒有忘記基本的待客之道。
「反正他又聽不懂。」
「怎麼會——」話到一半他突然打住。
苡路不解地看著他,為他欲言又止的言語而不解。
只見樊父生硬的改口,「我是說,重要的是心意,人家既然已經來到家裡,就是客人。」
拜託!他這種人算什麼客人?就算真的是,也是個「澳客」。
儘管心裡嘀咕不斷,苡路仍在父親的要求下轉向霍華,「吃飯了。」
他對她點了點頭,跟在樊父身後走進飯廳。
撇開霍華的外國人身份不說,看得出樊父對他的態度感到滿意。
就會裝模作樣……苡路瞇著眼旁觀霍華對父親獻慇勤,心裡滿是不以為然。
飯桌上,樊父熱絡的招呼霍華用菜,霍華頻頻點頭回應對方的熱情招待。
苡路見狀更是不以為然,並未留意到兩人的溝通似乎變得容易許多。
「爸,你不用理他啦!他只是右手骨折又不是白癡,要吃什麼自己會弄。」
單純只是看不過去的苡路怎麼也沒有料到,父親聽了竟念起她來。
「說這什麼話?就因為他現在手不方便,你才應該要多體諒。」樊父下意識的以女兒與霍華間的關係來考慮。
拜託!他手骨折關我什麼事,幹麼要體諒他?苡路心裡直嘟囔。
只見霍華轉向樊父揮手,要他別責怪苡路。
樊父這下對他更加欣賞,同時也不忘替女兒緩頰,「這丫頭就是這樣,一點也不懂得照顧人。」
苡路忍不住懷疑父親是在幹麼,「爸,你幹麼跟他解釋那麼多啊?」
樊父心裡雖然並不怎麼贊成女兒跟霍華在一塊,但見了女兒的態度也不得不說話。
「女孩子要懂得體貼,要知道多替人著想。」擔心女兒這樣的態度,別說是結婚,恐怕連要跟人交往都有問題。
沒這麼嚴重吧?她也不過隨口說了句,父親就教訓起她來了,他今晚到底是怎麼搞的?
「我跟他又不是很熟。」說得更明白點,兩人根本就不對盤。
這話讓樊父頓了下,先是看了霍華一眼,旋即才說道:「熟不熟都一樣,待人就是要懂得體貼。」
雖然覺得父親今晚不大對勁,她仍是勉為其難應了聲,「知道了啦!」眼角餘光充滿質疑的瞥向霍華。
霍華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眼睛裡卻閃著無人察覺的笑意。
很快的,苡路便注意到,父親的不對勁並不單單只是一晚,只要自己對霍華的態度稍有不耐煩,立刻就引來他的不贊同。
她並不知道在樊父眼裡,雖然仍未決定是否讓女兒跟霍華在一塊,但是霍華在面對女兒時的耐心跟態度,確實贏得他的讚賞。
因為如此,樊父就算是不支持兩人在一塊,看到女兒態度失當,還是忍不住跳出來說話。
好不容易忍到要回台北,兩人才剛坐上火車,苡路立刻開口質問,「你到底跟我爸說了什麼?」
霍華儘管心裡有譜,嘴上卻是打著馬虎眼,「什麼?」
「從昨晚開始,我爸的態度就怪怪的。」
他當然知道原因,事實上跟樊父那段談話,可說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穫,以後就算是沒有苡路同行,他也有了正大光明來花蓮的借口,哪怕是在面對「她」時。
「是嗎?」他繼續裝傻。
「你還想跟我裝蒜?」
「伯父根本就不知道我會說中文,你以為我能跟他說什麼?」
苡路被他這麼一問也有些啞口怨言,雖然仍覺得不對勁,但偏偏他說的又是事實。
「不然我爸為什麼怪怪的?」她的語氣其實已經信了霍華。
「我看伯父的態度很好。」
「對你當然好!」自己的耳朵都被念到要長繭。
將她的吃味看在眼裡,霍華難得有了笑意,「你該不是在嫉妒吧?」
聽得她當場岔了口氣,「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幹麼要嫉妒你?」語氣明明就是在吃味。
見她不承認,他也不戳破她,只是揚起嘴角。
這模樣委實讓她覺得刺目,索性別開臉去不再理他,氣氛也就沉寂下來。
許久之後,沉浸在思緒裡的霍華感到手臂上傳來沉甸甸的感覺,回頭發現苡路靠了上來。
他這才注意到,她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或許是因為這些天來的相處加深了他對她的認識,這會見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也不覺得反感。
正要將視線從她身上調回,他突然想起上回在她家裡,他好像是在她耳後瞥見什麼。
莫名的一股心血來潮,他決定看個仔細,側臉望向她另一邊的耳朵。
在脖子上方,他看清楚那是一顆痣。
按理說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可是霍華的視線卻頓時變得專注。
等視線再拉回到她臉上時,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意外。
星期一回到公司上班,苡路從一早心情就顯得忐忑不安,料想那可惡的傢伙肯定又會想出什麼辦法來整她。
果然,近中午的時候,她又被找上頂樓。
是猜想過霍華可能不懷好意,不過進董事長室之前,她還是先敲了門,聽到裡頭傳來要她進去的指示後才推門而入。
預期會單獨面對霍華的她,意外裡頭還有另外一個人。
湯姆見到她亦感意外,雖然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之前上司突然要求把被辭退的苡路找回來時,湯姆雖然覺得納悶,卻也不便過問,沒想到這會居然又在這裡看到她。
苡路正考慮著是否要待會再過來,就聽到霍華喊她,「過來吧!」
即便好奇兩人間的關係,湯姆也知道自己該離開了,「那麼我先出去了。」
「等等!」霍華喊住他,跟著以中文向他介紹,「湯姆,這是苡路。」
湯姆不禁再次驚訝,跟在上司身邊五年多,能讓他開口引見的人並不多。
只見霍華又轉向苡路表示,「湯姆是我的得力助手。」
不同於湯姆試著掩飾驚訝,苡路明顯怔了下,不明白他的用意。
湯姆率先開口向她問候,「苡路小姐你好,之前我們曾經見過。」
她不甚自然的回應,「你好。」
等兩人打過招呼,霍華才讓湯姆離開,「出去吧!」
「是。」
看著湯姆恭敬的離去,她這才終於感受到霍華尊貴的身份。只不過他的地位再怎麼了不得,也降低不了她對他的戒心。「過去吃飯吧!」霍華從辦公桌後方起身。苡路先是意外聽到他叫她吃飯,跟著才反應過來,他又想叫她伺候用餐!儘管心裡惱火,想到現在人在公司,她只得隱忍。
等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她這才注意到,今天吃的居然是便當?難道他是想叫她餵他吃飯?她直覺就要抓狂,這時忽然注意到他便當旁擺了根湯匙。就在她猜測著找她來的目的時——
「吃飯吧!」霍華又招呼了遍,跟著逕自拿起湯匙。見他居然招呼自己吃飯還沒有任何刁難,她顯得有些無法相信。
他將她的表情收進眼裡,雖然猜到她心裡的想法,嘴上並沒有說什麼。
她這才半信半疑的拿起筷子,開始吃起飯來。
只不過她很快就發現,眼前的男人雖然沒有刁難她,但是這樣默默跟他坐在一塊用餐也好不到哪去。
覺得彆扭,她試著開口說點什麼,想起剛才霍華介紹的名字——
「你說他叫湯姆?」
她突然出聲讓霍華抬起臉來,「有什麼問題嗎?」
「你明明跟阿姨說你叫湯姆。」結果現在同樣的名字卻換了人。
想起自己告訴盧秀雲的話,他只是慢條斯理的道:「你可以叫我霍華。」
苡路更感不解,「那你為什麼告訴阿姨你叫湯姆?」
他看了她一眼,「那只是中間的名字不常用。」
「既然如此你幹麼不直接說你叫霍華?」
他沉默了兩秒,「對你們來說,湯姆應該比較好記。」
「也對,雖然是聳了點,那我以後——」
「叫我霍華。」
「為什麼?」她直覺的問出口,「湯姆比較好記啊!」
「這樣湯姆會以為你在喊他。」
合理的解釋提醒了她,「對喔!」壓根沒想到兩人間的關係根本不到稱呼名字的地步。
沒等她將思緒從名字的話題中抽離,霍華又拋出一句,「以後中午你就自己上來。」
「什麼?」她不由得一怔。
「午飯我會讓人準備。」
這下她不免詫異,「為什麼?」
他看著她沒有回答。
反倒是苡路意識到自己過於直接,「我是說是有什麼原因嗎?」
「吃飯還需要什麼原因?」
簡單的一句話差點把她給問倒,「不是!」她趕緊找借口推辭,「我是說,要是被別人看到……」
「那也無所謂。」
以為他應該會介意的苡路正意外他的回答,卻突然想到——
難道他是故意要讓她成為同事的箭靶?
沒錯!肯定是這樣。難怪他今天沒有刁難她,原來是要讓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不禁暗自咋舌。他這招實在是太惡毒,自己居然差點就被他給騙了。
霍華看著她疑心的神情,嘴裡雖然沒說什麼,心裡卻感到輕鬆。
奇怪,實在是太奇怪了。
因為認定霍華想讓她成為公司裡同事的箭靶,接下來的兩、三天,苡路雖然在中午時間乖乖上樓,但都刻意避開同事走樓梯好掩人耳目。
原以為霍華在整不到她的情況下應該會改變策略,但他也只是在用餐時跟自己閒聊幾句,並沒有別的動作。
甚至就算是吃牛排,餐點送來的時候他那份也已經事先切好,根本就不勞她動手。
種種預期外的情況將她搞糊塗了,懷疑他這樣到底是要怎麼惡整自己?
尤其他說話的態度雖然稱不上有什麼明顯的改變,但她總覺得像是有什麼地方不同了,只是她也說不上來。
沒等她想清楚這一切,下班前霍華又來了電話,要她上樓去找他。
除了中午的時間吃飯外,這是他第一次在下班時間要求見她,當下讓她的危機意識又起。
懷著忐忑不安的情緒上樓,見到面後,他竟是要求她跟著他搭專屬電梯一塊離開公司。
電梯裡,苡路忍不住問:「我們現在要去什麼地方?」
他答得也爽快,「醫院。」
醫院?!她好端端的幹麼去醫院?
「可是我已經下班了。」她試著提醒他,現在是私人時間。
他點點頭,回應道:「所以現在有時間。」
哇咧……
什麼跟什麼嘛?就算有時間也是她自己的,關他什麼事?
心裡嘀咕半天,可她就是沒有勇氣對他說出自己的心聲。
直到進了醫院她才恍然明白,他居然是要自己跟他一塊來拆石膏?!
敢情他把她當成隨行小廝了吧?!
算了,算了至少他現在石膏拆了,兩人之間的孽緣總算是告一段落。
可是稍後兩人一塊坐在餐廳裡用晚餐,苡路發現那只是她自己一相情願的想法,她幾度想開口問他為什麼自己非得跟他一塊吃晚餐,偏偏她像是被他吃定,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
尤其惱人的是,這一切對眼前這個男人來說,彷彿再理所當然不過,根本不需他開口解釋。
也不知道是受了心情影響還是什麼的,苡路死盯著他,到後來竟莫名的對他一頭紅棕色頭發起了印象。
坐在她對面的霍華,對於她這一路上的勉強其實全看在眼裡,卻故意不做任何表示。
像這會見她死盯著自己,他也只是下疾不徐的問:「在看什麼?」
彷彿偷窺被逮個正著,她下意識的否認,「沒、沒什麼。」
他看著她的眼神像在質疑。
她被瞧得心虛,隨口找了個借口,「只是覺得你頭髮的顏色很特別,不像是一般的外國人。」
她以為他應該會覺得這是個無聊的話題,卻見他興致一來的接口問:「是嗎,你覺得特別?」
不確定他這麼問的用意,她也只能點頭,「嗯。」
「這麼說來,你是有印象了?」
「啊?」不意他會這麼接話,她當場一愣。
這反應像是在霍華意料之中,但見他點了點頭,「也對。」畢竟當時才多大年紀。
聽在她耳裡卻覺得,那他幹麼還故意問她?
覺得再跟這種人牽扯下去,自己早晚會神經衰弱,苡路決定趁這機會跟他畫清界線。
「既然你的右手沒事了,那以後中午我還需要上去報到嗎?」料想答案應該會是否定的。
卻聽見他反問:「為什麼不?」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她脫口又問:「為什麼?」
「不是已經說過?吃飯還需要什麼原因。」
她沒辦法接受這理由,「可是你的手已經好了……」她試著想提醒他。
「所以?」
所以你不要再找我麻煩了!她在心裡頭大叫。
彷彿能聽到她心中的大吼,霍華眼裡閃著笑意。
終究,苡路還是沒能鼓起勇氣,「沒事。」
「那吃飯吧!」
「好。」
她的勉強讓他眼底的笑意更濃。
儘管不清楚霍華到底想幹什麼,苡路依然不敢違抗他,中午一到就上樓報到。
除了閒聊外,霍華不曾再採取其它行動,搞得苡路越來越猜不透他的想法。
兩人偶爾還會聊到樊父跟盧秀雲,讓她忍不住要懷疑,他難道真的只是想找個人閒話家常?
要真是如此,他大可找別人啊,老纏著她到底想幹什麼?
像這會,中午時間他跟湯姆還有公事要談,卻仍是要她坐在一旁跟他們一塊吃午餐。
湯姆即便感到意外,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
倒是吃了幾口的她有些坐不住了。雖說他們談他們的公事與她並不相干,但從剛才就不斷聽到一堆聽不懂的德文在耳邊打轉,搞得她簡直要沒胃口。
擔心再這麼待下去,自己會消化不良,她告訴自己早早吃完好趕緊閃人。
因為這樣的想法,她也顧不得吞嚥只是囫圇吞棗,直到霍華注意到她的情況。
話到一半的湯姆察覺到上司轉移了注意力,跟著停下報告。
「你趕時間嗎?」
突然冒出的中文讓苡路抬起臉來,「啊?」發現霍華正看著自己。
「吃慢一點。」
他的要求無疑是違背了她的企圖,只得隨便找了個借口,「因為今天肚子比較餓。」
見他沒有答腔,她才在想應該是說服他了,卻見他將自己那份餐點推到她面前。
「這份你先吃吧。」
「什麼?」
「既然你這麼餓。」
聽得她差點沒噎到,「不、不用了!」
霍華看著她的反應像是意料之中,也不再堅持,只是交代了句,「那就吃慢點。」
這下苡路沒敢再找借口,「喔……」嘴裡咀嚼的速度明顯的慢了下來。
他這才收回自己的那份餐點。
湯姆從頭至尾將兩人的對話聽在耳裡,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訝異完全表現在臉上。
上司身份尊貴又英俊多金,自己就不知見過多少名媛千金在他身邊打轉。
但是從來不曾見過他對哪個女人如此關懷備至過。
回過頭來的霍華自然察覺到湯姆詫異的表情,可嘴上並沒有做任何解釋,繼續剛才中斷的公事。
湯姆連忙收拾起驚訝的情緒,重新將心思拉回到公事上。
只是對於週遭情況渾然不察的苡路而言,直覺認定霍華根本是故意要讓她出糗,暗自在心裡惱他。
問題是暗惱歸暗惱,耳邊那堆聽不懂的德文對話,依然搞得她腦袋快要打結。
她一定會消化不良啦,但也只能嚼蠟似的逼自己一口一口將餐點慢慢的吃進嘴裡。
而霍華雖然將注意力拉回到公事上,仍下時偷空留意她。
他也終於發覺,苡路只是強迫自己專注在餐點上,盡可能忽略他們的公事對話,避免影響胃口。
所謂靜海生波說的應該就是苡路眼下的情況,突然被找來的她怎麼也沒料到平靜的日子才過不到幾天,這會又要再起波瀾。
待在董事長室隔壁的會客室裡,她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一個人呆呆的坐著,直到霍華開門進來。
正要問他為什麼不直接跟自己約在董事長室,就看到他身後還跟著個外國女人。
下一秒,就聽到他介紹,「這位是你的德語老師。」
「什麼?!」苡路一驚。他是在開什麼玩笑?
「從今天開始她會教你德語。」
「為什麼?」
「紀耀科技現在是杭特企業旗下的子公司,你要待在這裡工作,自然要懂基本的德語。」
一席話說來合情入理,但她聽得差點沒大聲駁斥——
我聽你在騙肖ㄟ!
公司裡由上到下的員工下下兩、三百位,懂德語的她五根手指頭就數得出來。
要照他現在的說法,公司裡所有員工下都要辭職別幹了?
奈何他是公司的老闆,規定這種事向來是老闆說了算,她儘管不以為然,卻無法出言反駁。
問題是,她要是有語言天分,當初也不會選擇念什麼理工科系,對她來說,需要的勞力工作不是問題,說到動腦才真要她的命。
沒有多加遲疑,她隨即找了個借口推辭,「可是我沒錢付學費,一對一教學應該很貴吧?」
霍華顯然料到她會這麼說,一口承諾道:「學費方面公司會支付。」
「這怎麼行?」她立刻就有意見,「我是來公司工作的,怎麼可以讓公司幫我付學費?」
「這是公司新增的福利。」
「什麼?」她一愕,壓根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說法,「那就從其它人先開始好啦!」她根本就不希罕什麼鬼福利。
「事情已經決定。」言下之意就是沒有反駁的空間。
「可是……」
他回頭交代外國女人,「開始上課吧!」
「好的。」
苡路看著他走出會客室,仍無法相信他居然這樣對自己!
虧自己這幾天還在懷疑他是不是吃錯藥了,對她這麼好,結果她根本就是想太多,他只是在等她鬆懈戒心,再想辦法來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