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蘭芝和華如意在下朝之後,也被邀請到後花園賞菊。只是到了那裡才發現,惠貴妃叫她們來,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炫技。
「你們都知道了吧?華府的當家現在是蘭芝了。別看她年紀這麼輕,畫功可是沒的說,前些日子她給我畫的畫像,連陛下看了都讚不絕口呢。」
惠貴妃一見到華蘭芝,便拉著她的手對周圍人嘖嘖讚歎著。
旁人也附和著稱讚道:「真難為她啊,人這麼年輕,生得又好,還這麼有才,不知道日後有哪家公子配得上咱們這位佳人呢。」
又有人說道:「華家是個大家族,怎捨得讓她嫁人?只怕要招婿吧?」
華蘭芝被說得粉頰緋紅,忸怩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似的。
惠貴妃讓人擺上條案,備好筆墨紙硯,一定要華蘭芝當場畫一幅菊花圖。
好在這人前作畫,時間不多,自然不能精雕細琢畫工筆,華蘭芝本專精於寫意潑墨,趁勢就揮毫而作,眾人看了更加交口稱讚,華蘭芝的臉上也隱隱有幾分得意之色。
恰巧皇甫瑄和皇甫貞也相攜走了進來,皇甫貞看到這邊熱鬧,幾步奔了過來,連忙說道:「哎呀,這畫畫得真好,送我吧!」
華蘭芝看他一眼,神色立刻冷淡下來,「這是貴妃娘娘吩咐我畫的,可不可以轉送三殿下,還要娘娘說了算。」
惠貴妃立刻笑道:「殿下可不要奪人所愛,我那屋中就缺這麼一幅菊花圖呢。」
皇甫貞也不理解華蘭芝怎麼忽然對自己變得如此疏離,笑著又湊近了些,說道:「那就麻煩姑娘回頭再給我畫一幅吧?」
華蘭芝咬著唇看他半晌,低頭說道:「民女拙作,不過是庸脂俗粉,殿下豈會放在眼中?」說完就擱下筆,走到一邊去了。
華如意急忙小聲對皇甫貞說道:「那日你約我在門口說話,又不讓我告訴她前因後果,她心中介懷,還是你去解釋吧。」
皇甫貞恍然大悟,連忙追了過去。
華如意剛要退開,便被人從身後拽了一把,拽到牆邊,她立足不穩,連行禮都顧不得,忙說道:「太子殿下若有急事相詢,可否容我站穩後慢慢回稟?」
皇甫瑄看著她,目光中卻有幾分笑意,可他還未開口,旁邊有人笑著來打招呼。
「殿下今日氣色看上去真好……」
皇甫瑄側目看著那一身花枝招展的中年貴婦,微微顰眉,似是在想此人是誰。
那人又笑道:「年初為皇后娘娘賀壽的時候,殿下不是還曾經敬過我一杯酒……」
皇甫瑄的眉頭蹙得更緊,淡淡道:「是麼?那日我有點醉了,記不大清楚你的聲音。」
華如意眼見那貴婦的臉色一下刷白,不免尷尬起來,便替人家解圍道:「這位是丞相夫人……」
皇甫瑄也只是「哦」了一聲,又看著華如意,問道:「臉好了?」
「好了。」現在換作華如意好不尷尬,眼見那丞相夫人似是有事要和皇甫瑄相商,便輕聲道:「殿下,丞相夫人她……」
「旁人的事你少管,也就不會在臉上挨這一巴掌。」他帶著幾分嘲諷之意對她笑道,又不耐地看了眼站在旁邊像根多餘木頭一樣礙眼的丞相夫人,「夫人有事?」
「是有關我兒子師遙的,他今年科舉已經中選,但要被外派出京,我們夫妻只有這一個兒子,他父親說事關國事,不敢徇私,所以我來求殿下……」
皇甫瑄冷著臉打斷道:「丞相既然已說不能徇私,夫人又何必來找我求情?中選之官被外放,十人之中有七人會是如此,丞相之子也不能例外。」
華如意見丞相夫人黯然而去,這才又問道:「不知殿下找我所為何事?」
「問我找你何事?」皇甫瑄卻反問道:「難道不該是你有事找我?」
華如意一頭霧水。「我沒有事要找殿下啊?」
皇甫瑄的眸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你確定沒有事找我?」
華如意又很認真的想了想,再搖頭。「的確沒有。」
皇甫瑄死死盯了她半晌,「你還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殿下是指什麼?」
皇甫瑄忽然冷笑一聲,甩頭就走,華如意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心中只想:真是太子脾氣!好端端的跑到我面前抖什麼威風?她從來沒有事找他,向來是他一次次來煩自己才對。怎麼今日突然會冒出她有事找他的說辭來?
她悄悄側目去看,只見華蘭芝又笑靨如花地在和皇甫貞說悄悄話,顯然兩人已誤會冰釋,她這邊也可以鬆一口氣了。
此時惠貴妃忽然招手喚她過去,很好奇地問:「你和太子殿下很熟?」
她不知怎麼解釋,只好說:「殿下曾經讓我給他辦過事,所以認得。」
惠貴妃驚訝地上下打量著她,「大家都知道殿下不擅長認人,這宮裡的皇妃他認得的也沒有幾個,更不要說下面的人了。我看他剛才居然一眼就找到你,真是奇怪。」
華如意乾笑道:「大概是因為我比別人都胖些,所以好認吧。」
惠貴妃聽了笑著點點頭,「這倒也是,咱們宮內宮外的女人,哪個不是要注意保持身形,否則有哪個男人會看上你!你這麼不在意自己,是想一輩子當老姑婆嗎?平日裡少吃些東西吧。你看蘭芝,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人又長得美,這樣的女人才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對象。你雖然比她差,可也不能自甘墮落啊。」
華如意只好也自嘲地笑道:「我資質駑鈍,一事無成,的確和蘭芝比不了。日後大概只能嫁個販夫走卒,就算是好的了。」
「華家人人會畫,你呢?總會畫兩筆吧?」惠貴妃斜著眼看她,「不如你也畫一幅菊花給本宮看看,若是畫得還可以,看在蘭芝的面子上,本宮便幫你尋一門好親事。」
華如意躬身謝道:「多謝娘娘好意,但我畫技拙劣,實在不敢在娘娘面前獻醜。」
惠貴妃又想說話,忽然眼睛被前面的什麼人吸引過去,冷哼一聲。「麗姬那個小妖精,一天到晚就知道圍著太子轉,她以為她有幾分姿色,就能當上正牌太子妃嗎?」
華蘭芝此時和皇甫貞說完話,也走了過來,陪笑道:「麗姬雖然漂亮,又怎麼比得上娘娘的傾國傾城?」
惠貴妃立刻笑靨如花,「還是蘭芝你會說話,不過要說這傾國傾城啊,本宮是不敢自居,這宮中哪個女人不是絕色佳麗?要保住陛下的寵愛,光靠容貌可是不夠的。」
華蘭芝問道:「那要靠什麼?娘娘教教我。」
惠貴妃對她擠眼睛,「怎麼?你心中已經有如意郎君了?」
華蘭芝在那邊嬌嗔道:「娘娘真是的,蘭芝哪裡有什麼如意郎君?!」
「傻丫頭,當本宮是瞎子,沒看到嗎?」
華如意聽兩個女人在那裡興高采烈的聊著男人經,聽了也無趣,順勢看向麗姬所在的位置。
這是她第三次看到麗姬了。平心而論,麗姬真的是一位美人兒,妙目流光,櫻桃小口,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我見猶憐。身姿裊娜,纖腰不盈一握,即使皇甫瑄眼中的她五官不清,只憑這樣的身段,也可讓任何一個男人的骨頭酥掉吧?
低頭再看看自己圓潤的手臂和衣服下的小肚子,和人家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她向來不因別人的言論而自輕,但是遠遠看著皇甫瑄和麗姬一雙儷影並肩而立,忽然自心底泛起酸澀的悵然。
這世上之人,各有各的命運,各有各的際遇。本也無須艷羨,只是心中但凡存了一點小小的奢望,再平靜的心也會開始波瀾起伏。
都怪那個皇甫瑄,家有美姬卻來招惹她這個醜丫頭做什麼?她可要時刻提醒自己,千萬別讓自己再存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這一夜,皇宮中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帝遇刺了。
那晚皇帝留在惠貴妃的拜月宮中休息,到了子時,忽然有人往殿內射了一箭。守在殿外的侍衛聽到惠貴妃的呼救立刻趕來救駕,但皇帝已經中箭,而刺客卻不知去向。
太醫院的十幾名太醫一晚上都緊張地圍在皇帝榻前,為皇帝拔箭治傷,可那箭頭竟然是淬了毒的,即使太醫全力救治,皇帝還是陷入昏迷。
後宮之內,皇后震怒,下旨徹查刺客來源。結果惠貴妃成了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被關進了騎鶴殿,嚴加審問。
頓時後宮之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誰也沒想到前一天還風風光光召開賞花大會的惠貴妃,轉眼就成了陰謀弒君,勾結刺客的嫌犯。
雖然相信惠貴妃有罪的人並沒有幾個,但明擺著這件事是皇后和惠貴妃爭寵,由來已久的積怨,皇后不過趁著這個時機以報私仇罷了。
華蘭芝和華如意是惠貴妃引進宮的,在這場風波中也首當其衝遭到了調查。
好在皇后對華家一直印象不錯,聽說她們入宮是為太子畫像,也看到了畫像的初稿,就只是詢問幾句後便打發她們出宮去了。
但經此之事,華蘭芝真是被嚇壞了,發誓再也不輕易入宮。
而華如意倒很快就釋然了。人世間的風風雨雨,就算是沒見過,聽也聽過太多。人的命運,誰知道幾時是起,幾時是伏?
那幅只畫了一半的皇甫瑄畫像從宮內帶出來之後,也不可能再以惠貴妃的名義送出,便落個無人問津的下場。
華如意將所有草圖帶回自己的房間,小心收藏在畫匣子裡,與她之前所繪的幾幅私密之作一起妥善收藏。
回府後的第二日,她又去了含香樓。含香樓的女人們見了她都欣喜不已,拉著她一個個問長問短。
「如意啊,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太好了,上次答應幫我畫圖的,幾時有空給我畫呢?」
「如意,先給我畫,畫好了,我多付你一倍的錢!」
「都讓開讓開,如意上次給我畫的畫還沒有畫完呢,你們爭什麼?」紅蓮把如意從眾人之中搶了出來,急忙問:「怎樣?我的畫你畫完了嗎?」
「當然畫完了。」如意把手中一個畫軸遞給她,「你要的手串我也已經補在上面了。」
紅蓮喜孜孜打開那幅畫看了一眼,又悄聲說:「上次我和你說有位貴人也想請你畫畫,要請你上府裡去畫,你不肯,人家現在願意出五百兩銀子托你畫一幅春宮圖,說是你既然不願意上府裡去,他可以到這裡來。」
「錢倒罷了,我已經答應了幾個樓子裡的姑娘,這幾日都脫不開身。」華如意正想婉言謝絕,紅蓮又急忙說道:「你就幫幫我吧,這位貴人是我家穆哥的頂頭上司,他說他不敢得罪,讓我務必把這件事辦妥。」
華如意見紅蓮言辭懇切,知道她這樣的青樓女子,能找到一個情投意合的恩客很是不容易,自然想幫情郎把事情辦好,自己又何必讓她為難?於是點頭說道:「好吧,我明晚或許有空,你讓那位貴人就到二樓最裡間的廂房等我即可。但是老規矩,我不見他,也不畫臉,這一點要事先言明。」
「當然當然!只要你肯點頭,什麼都好說!」紅蓮笑著連聲道謝,還硬是往她的手裡塞了一個橙黃的大橘子。
華如意從含香樓回華府的時候,半路上一輛馬車差點撞到她,她慌忙躲閃,馬車也已停住,車窗上的掛簾一掀,露出皇甫瑄冰寒的面容。
「上車,有話問你。」
她已習慣他這樣命令自己,只是不知怎麼總是這麼巧,走到哪裡都能遇到他?
馬車的空間不算大,她坐在車上之後,膝蓋幾乎能碰到對面的皇甫瑄。
「殿下今天找我……」她本來想問是有什麼事,忽然想到上次在御花園內他那樣冷冰冰地反問自己,又改口道:「又是為了陛下遇刺的事情嗎?我真的不知道任何線索,我們只是——」
「我有問你那件事嗎?」皇甫瑄冷冷地看著她,「別讓我覺得你像是在欲蓋彌彰。」
她立刻閉上嘴,垂下頭去。
「為什麼上青樓?」
皇甫瑄的第一個問題便讓華如意驚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著他,半晌不知道怎麼回答。
皇甫瑄盯著她,「該不是華府的小姐也要被逼賣身吧?」
「我……只是有事去辦。」
「有事?什麼事?」他繼續追問。
華如意咬著唇,「不便和殿下說,請殿下……也不要強問,這是我個人的私隱。」
皇甫瑄深吸一口氣,「好,敢在我面前說要保密私隱的人,你還是第一個。但是我必須提醒你,青樓之地絕非你應該去的,我希望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從那裡走出來。」
他憑什麼這樣威脅她?華如意偷偷瞥他一眼,見他臉色鐵青,目光幽冷,像是十分震怒。可自己與他非親非故,雖然有過一次「肌膚之親」,但想來只是太子殿下偶爾換換口味的一時衝動,自己既不敢蒙得他的眷寵,更不奢望能像麗姬那樣有名有份的陪在他左右,她表現得已經夠大方了,他又來這樣強求她的一言一行,豈不顯得太沒道理?
可是,唉,誰讓他是太子殿下,皇帝遇刺後傷重昏迷,也許日後他很快就要即位稱帝,就算他有千萬個沒道理,只要在他頭上掛上皇帝的冠冕,再多的沒道理也就變成了有道理。
所謂螳臂擋車,自不量力,她也不必在這個時候和他鬥嘴,自尋死路。更何況他日理萬機,今日應該只是巧遇,以後他也不會天天在青樓門口閒逛,自己的進出更不會被他看到。
於是她想了想,很痛快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