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點頭答應跟花橙藜合作,蒲硯卿就忍不住生氣,罵自己沒用。
莫非他犯花癡了不成?花橙藜那臭娘兒們只是隨便對他笑了幾下,他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夕,這不是著魔了還能有何種解釋?
蒲硯卿一個人關在房裡生悶氣,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他心想一定是花橙藜,剛好他正想發脾氣,算她倒霉。
「進來。」他磨刀霍霍向豬羊,打算痛宰花橙藜,結果敲門的人是小七子。
小七子手裡拿著托盤,端著一碗東西進來。
「蒲公子,喝雞湯了。」小七子將碗從托盤拿出來放到桌上,白色的瓷碗冒出陣陣白煙,應該是剛煮好的雞湯。
「橙藜姊特別為你熬了丹參雞湯,你快起來吃。」小七子邊擺筷子邊解釋。「因為你不能喝補酒,她只好改用食補,橙藜姊真是用心良苦。」
小七子對花橙藜的仰慕都寫在臉上,蒲硯卿看得出來他很崇拜花橙藜,只是不清楚原因。
「我在家一天到晚喝補湯,早就喝膩了。」無論是補脾健胃的鯽魚湯,還是益氣暖胃的肥羊湯,沒有一樣他沒喝過。
「我把湯放在桌上,要不要喝隨便你。」對於他的任性,小七子沒說什麼,只是盡力做好花橙藜交代的工作。
蒲硯卿好奇地打量小七子年輕的臉龐,發現他長得十分秀氣俊美,跟小六子粗獷的長相完全不同,唯一相似的只有體格。
「你跟在那女人身邊多久了?」他指指桌上的雞湯。「我看你好像很熟悉這些事。」抓藥、煎藥、熬藥,沒有一樣難得倒他。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小七子答。「在橙倩姊和橙蕾姊還沒有遠嫁京城之前,我和我哥哥就時常過來醫館幫忙,等到她們兩位姊姊陸續出嫁以後,橙藜姊一個人忙不過來,乾脆收我們兩個當徒弟幫她的忙,順便學習醫術。」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難怪他做起來駕輕就熟。
「你在女人的手底下做事,不覺得窩囊嗎?」蒲硯卿翻開棉被準備下床,不期然接觸到小七子冰冷的眼神。
「有這種想法的人才是真的窩囊,橙藜姊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大夫,我不許任何人侮辱她!」小七子維護花橙藜的心意,連瞎子都看得出來,蒲硯卿的眼睛沒瞎,當然一眼就能瞧出花橙藜在小七子心中的地位。
「那女人厲不厲害我是不知道啦!」可惡,竟敢瞪他,他是哪根蔥?「不過你既然是醫館的奴僕,就不能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我好歹也是醫館的客人。」怎麼能如此無禮?
「別以為有錢就是大爺,我隨時可以將你攆出回春堂。」小七子生氣撂狠話。
「你敢!」不過是醫館的奴僕,囂張什麼。
「有什麼不敢的?」小七子丟下這句話冷哼轉身走人,從未遭受這種侮辱的蒲硯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不過是一位不起眼的僕人也敢拿喬,真個是……氣死他了!
蒲硯卿氣得摔東西洩恨,花橙藜正要到蒲硯卿的房間查看情形,差點撞早迎面而來的小七子。
「怎麼回事?」她蹙眉聆聽從蒲硯卿房間傳來的聲響,裡頭乒乒乓乓砸得正厲害。
「呃,我……我剛剛和他吵架。」小七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承認是他得罪了蒲硯卿,這會兒蒲硯卿正在房間裡頭發大少爺脾氣。
「你幹嘛跟他吵架?」她知道小七子的脾氣好、耐性也夠,一定是蒲硯卿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惹得他不快。
「誰要他說你的壞話,我一時忍不住就——」小七子又低下頭,都怪他一時衝動,給她添麻煩。
「他說了我什麼壞話?」她倒是很好奇蒲硯卿對她有什麼批評指教,批評得有理的話她可以改進。
「他問我在女人的手底下做事窩不窩囊,擺明了就是在侮辱你!」他不能忍受。
「我當他說了什麼更難聽的話,還好嘛!比我預期的好多了。」她一點都不以為意。
「他這麼說你不生氣嗎?」小七子不解,這還不夠難聽嗎?
「有什麼好生氣的?」花橙藜瞄了蒲硯卿的房間一眼,他還在摔東西。「蒲公子只是一直被關在屋裡,沒有機會出去見世面,看得少,知道得也少,當然會覺得你在女人的手下做事很不可思議,你就別同他計較了。」
「橙藜姊,你人真好。」被人這般侮辱都能忍下來。
「咱們當大夫的,心地善良是首要條件。」花橙藜微笑。「小七子,橙藜姊一向都覺得你很有天分,又肯學習,要是你的心胸能夠再寬大一點,就十全十美了。」
「是,橙藜姊,我會努力學習。」受到她的鼓勵,小七子的精神頓時全湧上來。「將來有一天我也要像橙藜姊一樣,當個了不起的大夫。」懸壺濟世。
「這才對,小七子。」她笑著點頭。「我相信你將來一定能夠成為一位很好的大夫。」
花橙藜對小七子的期望很深,他後來也真的成為一位名震大明朝的神醫,這又是另一個故事,在此不談。
「你辛苦了,接下來交給我,你去後院幫我分藥草。」花橙藜交代好小七子工作,就要去應付蒲硯卿。
「橙藜姊,你最近有沒有打算出門採藥?」小七子叫住花橙藜問。
「算算時間是該出門了。」花橙藜沉吟。「雖然現在不愁沒有藥材為患者治病,但我還是喜歡自個兒採藥,不過現在蒲公子既然住進醫館,我就有責任照顧他,恐怕暫時不能外出採藥。」
「哦,我還以為這回終於能夠和你一起出門採藥。」小七子的失望全寫在臉上。
「總有機會的,你別著急。」花橙藜安慰小七子。
「我現在就去後院分藥草。」小七子用力點頭,隨即轉身往後院奔去。
花橙藜凝視小七子的背影搖搖頭,他是個認真的孩子,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
啪!砰!
她忘了,廂房裡頭也有一位任性的公子哥兒很認真地在摔東西,她再不趕快進房阻止,房間都要讓他給拆了。
於是她推門進去,蒲硯卿以為是小七子,想也不想拿起枕頭朝門口丟過去,被花橙藜靈活閃過。
蒲硯卿沒想到來人是花橙藜,一時之間呆住,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花橙藜瞄了他一眼,彎腰撿起地上的木枕朝他走去。
「你很愛丟東西哦!」她將木枕交還到他手上,他面紅耳赤地接下木枕,沒好氣地說。
「我以為是小七子。」誰曉得竟然是她。
「就算是小七子,你也不能隨便亂丟東西呀!萬一砸傷人怎麼辦?」花橙藜搖搖頭,敗給他的大少爺脾氣,看來未來的日子還有得磨。
「誰叫他要惹我生氣?」蒲硯卿氣呼呼地反駁。
「可是在我看來,反倒是你惹他生氣哦!」她笑吟吟地說道,提供給他不同的見解。
「我惹他生氣?」蒲硯卿愣住,他向來以自己為中心,家裡無論是雙親或是兄弟乃至於下人,因為怕加重他的病情,幾乎事情都讓他,也間接養成他「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這種觀念,以為錯永遠不在自己。
「我——」
「他都跟我說了。」花橙藜搶先一步說話。「你說他在女人手底下做事窩囊,他聽了很生氣呢!」
「我才沒有這麼說。」該死的小七子,就會胡說八道。「我只是問他,在女人的手底下做事,會不會覺得窩囊?可沒說他窩囊,他到底把話聽到哪裡去?」
「可聽在小七子的耳朵裡,都是同樣意思。」原來如此,他沒把話講清楚,小七子沒把話聽清楚,才會產生誤會。
「你不生氣嗎?」這個女人也真奇怪,兩個男人為了她吵架,她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還笑咪咪。
「你不喝湯我才生氣,這是我特地為你燉的丹參雞湯,對治療你的脈管炎很有幫助,我以為你也想早日好起來。」她生氣不為自己,而是為他的身體,任何一個男人聽了都會感動,況且蒲硯卿本來就多愁善感。
「要我餵你嗎?」花橙藜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她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下他鐵定會乖乖喝下雞湯。
「我又不是沒有手,我自個兒喝就行了。」蒲硯卿果然接過她遞過去的碗,將雞湯喝得一滴不剩,她又贏了一回。
直到把雞湯喝得碗底朝天,蒲硯卿才發現自己又著了花橙藜的道,並且因此而懊惱不已。
花橙藜走到窗前將窗子打開,一陣清風迎面吹來,心情敢跟著變得清爽起來。
「今兒個的天氣真好,咱們一起出去走走吧!」她回頭看蒲硯卿。
「咦,出去走走?」蒲硯卿愣住。
「我帶你到街上逛逛。」花橙藜點頭,很樂意善盡地主之誼。
「可是我很少逛街。」他沒想到她會邀他出去,在京城的時候大家都想盡辦法將他關在家中,就怕他出門惹事,或是當眾昏倒害蒲家沒面子,畢竟他父親也官拜六品,丟不起這個臉。
「就是很少逛,才要出去逛呀!老是做同一件事情有什麼意思?」她笑得好甜。
她的話聽起來有理又毫無道理,她還不是每天做同樣的事,卻做得那麼快樂。
「好吧!」他幫做勉強狀。「反正無聊,去看看這個鬼地方到底有多糟也好。」
蒲硯卿以為他裝得很像,但其實他想什麼花橙藜全都知道,他明明就想逛街,還非要說些不中聽的話,個性真是彆扭。
「你笑什麼?」察覺到她嘴角的笑意,蒲硯卿不禁臉紅,她似乎能看透他。
「我沒有笑啊!」她一臉正經地回答他的質疑,他真是單純得可愛,看來往後的日子會相當有趣。
「你明明就在笑。」他發誓他有看到她的嘴角上揚,還死不承認。
「不同你爭了。」她笑笑。「我要到巷子口豆腐店去吃豆腐腦,再晚人家可是要關門了。」
「咦?」她也愛吃豆腐腦,這麼巧?
「我走嘍!」她轉身走出房間,不理蒲硯卿了。
「等一下,你不是要帶我去街上逛逛?」怎麼一個人跑了?
「好忙,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吃好吃的豆腐腦。」她假裝沒聽見蒲硯卿的話,自己走自己的。
「可惡!」蒲硯卿愣了一會兒才想到追上去。
「等等我,我也要去吃豆腐腦,你別想一個人獨享!」蒲硯卿跟在花橙藜的屁股後面踏出醫館。
天上飛來一隻燕子,在天空盤旋幾下而後停在回春堂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好奇地注視往巷子口邁去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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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巷子口的豆腐店,可以說是羅新鎮的鎮鎮之寶,凡是羅新鎮的居民,沒有不上門吃豆腐腦的,就連往來驛站的官員都免不了聞香下馬,在方圓百里內可說是小有名氣,還有不少外地客,就為了這麼一碗小小的豆腐腦特地繞路來羅新鎮,可見它的味道有多棒。
「大嬸,給我一碗豆腐腦,蔥花加多一點兒。」花橙藜一到店裡立刻自己找位子坐下,反倒是跟在後頭的蒲硯卿不知所措,不曉得怎麼跟店家打招呼。
「我、我也要一碗豆腐腦,辣油——辣油不要放太多。」他想起來她曾說過他的口味吃得很重,他雖然不知道其中有什麼關聯,但直覺不好,於是自動減輕辣油的份量。
花橙藜聽見他對店家這麼說,驚訝地抬了一下秀眉,原來他大少爺也不是不怕死嘛!還是說他有把她的話聽進去?如果是後者,那會令人非常感動。
蒲硯卿一臉不自在地在她的對面坐下,逃避她打趣的眼神,他也不曉得自己幹嘛這麼做,但她就是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教人乖乖聽話,他也控制不了自己。
「豆腐腦兩碗。」店家的動作很快,轉眼就把豆腐腦端上桌,免去蒲硯卿尷尬。
他們津津有味地吃著豆腐腦,加入辣油、蔥花和麻醬的豆腐腦雖然簡單,卻非常美味,尤其是豆腐腦本身細緻滑潤的口感,更是讓所有上門的客人忍不住大喊:「再來一碗!」
蒲硯卿也是手伸得長長要把空碗再填滿的其中一份子,花橙藜瞧他一臉滿足的表情,也跟著眉開眼笑。
「沒想到你這麼喜歡吃豆腐腦。」她以為他會嫌棄這裡庶民食物,配不上他這位官家子弟。
「我很喜歡吃豆腐腦,在京城的時候,每隔兩、三天就要吃上一回。」蒲硯卿承認他就是抵擋不了豆腐腦的誘惑,不然也不會跟在她的屁股後面。
「哇,你吃得比我還勤。」她也喜歡吃豆腐腦,但沒他這麼瘋狂。
「沒辦法。」他聳肩。「在這個世上,我喜歡的東西不多,但是一旦被我喜歡上了,我就會一直喜歡下去,算是比較死心眼吧!」
這是他第一次坦露自己的想法,花橙藜很喜歡他如此無拘無束的談論自己,那會使他們兩人更接近,她才能醫治他的心病。
「死心眼是件好事,沒有什麼不好。」她對他笑一笑,笑容如往常一樣柔美,他必須低下頭猛舀豆腐腦,才不會一直臉紅,但心臟一樣怦怦跳就是。
「對了,既然你這麼喜歡吃豆腐腦,那你一定知道京城二條胡同附近有家豆腐腦,又滑又嫩,堪稱人間極品。」
沒錯,她做的豆腐腦就是這麼好吃,只要吃過一次就會上癮。
「你怎麼會對京城這麼熟悉?」這兒離京城有八百里遠,可她竟連程大娘的豆腐店都曉得。
「我不是對京城熟悉,而是對程大娘熟悉。」他誤會了。「程大娘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鎮上一趟,待多久不一定,視情況而定。」
「你認識程大娘?」蒲硯卿吃了程大娘十多年豆腐腦,還沒有機會見程大娘,沒想到他竟然在這座偏遠的小鎮聽見她的大名,花橙藜還認識她。
「因為我妹妹橙蕾的關係,程大娘對我十分照顧,橙蕾拜託程大娘,若是有空就到鎮上走走,看我好不好。」她的兩個姊妹雖然遠嫁京城,對羅新鎮還是十分有感情。尤其是妹妹花橙蕾,認識許多江湖中人,怕她一個人獨自待在鎮上危險,一直要這些江湖大叔大嬸有空就來瞧瞧,她很感激妹妹的好意,但她其實沒那麼脆弱,總覺得她瞎操心。
「我聽說你還有兩上姊妹,但都嫁人了。」只有她一個人還小姑獨處。
「是呀!」花橙藜微笑。「她們都嫁到京城去了。」
「所以你妹妹才會認識程大娘。」因為嫁到京城。
「事情才沒有這麼簡單。」她搖頭。「是因為兩年前橙蕾和程大娘一起去十王爺府搭救嵐兒她們才認識的,可不是買個豆腐腦,就能隨便開口拜託人家幫忙。」想法真單純。
「十王爺?」蒲硯卿愣住。「他不是因為有謀篡皇位之嫌,已經被皇上下令處決了嗎?」怎麼會和那件事扯上邊?
「聽說是如此。」只是根據江湖中流傳的內幕消息,這件事似乎還另有隱情。
「不可思議。」他聽得頭都暈了,沒想到一碗小小的豆腐腦,竟能衍生出這麼多故事,對他來說無異是大開眼界。
「等程大娘來了你再親自問她,算算時間她也該來了,說不定再過些時候,你就能吃到她親手做的豆腐腦。」她店裡的生意好到必須請三名長工幫忙,他在京城吃到的豆腐腦,未必都是出自她的手,但換到羅新鎮可不一樣,保證每一口都由她親自製作。
「真的嗎?」蒲硯卿聞言喜出望外。「謝謝你,我好想念她做的豆腐腦。」已經好多天沒吃到了,真的有些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