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氣,我們再去別的地方走走吧!」花橙藜之所以收留他,除了他是一個很好的試藥對像以外,她也想醫治他的心病,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出自內心關心他,就算他一時被父母放棄,也不需要灰心喪志,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得到回報。
「好。」蒲硯卿看看天色,快黃昏了,他來這座小鎮鬧著鬧著也過了半天,令人不得不感慨時間的流逝。
回春堂離羅新鎮的主要街道並不遠,只要走到底再轉個彎就到了羅新鎮最熱鬧的地方,只是蒲硯卿所乘坐的馬車是從另一條路過來,再加上他那時在和家僕嘔氣,並沒有掀開簾子看窗外,否則他一定會被羅新鎮的繁榮嚇到。
「這兒就是鎮上最熱鬧的地方,咱們都戲稱這條街是正陽門大街。」
正陽門大街正是順天府,也就是京城要進正陽門前那條道路,許多胡同都和正陽門大街有交接,豬市也在附近。
蒲硯卿其實沒去過幾次正陽門大街,但他對那附近頗有印象,確實非常熱鬧。
他萬萬沒想到,被他稱為「鬼地方」的羅新鎮,竟然有如此風景,客棧、布莊樣樣不缺,甚至還有票號和青樓,此外還可以看見驛站的旗幟在空中飛陽,隱約看見朝廷官員在驛站內進進出出。
這瞬間,蒲硯卿覺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以為羅新鎮離京城八百里必定很荒涼,結果完全不是如此。
「說起來,你好像也沒有帶多少東西。」連個包袱都沒有。
「我爹說會托驛站的信差送來,最慢明兒個就會到。」他苦澀地回道,由此就可以知道他此行有多匆忙,說是被攆出來的也不為過。
花橙藜非常同情他的遭遇,被家人排斥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難怪他的脾氣會如此乖戾,畢竟親情勝過一切。
「賣布的店家一定會很失望,因為這次我沒辦法幫他拉到生意。」她語調刻意輕快,她的責任是使病人的心情變好,得想法子轉移他的注意力才行。
「怎麼說?」她促狹的表情引起他的好奇,自從他來此,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麼頑皮。
「因為來咱們鎮上的公子哥兒,都不愛自個兒帶衣服,總喜歡在鎮上找裁縫做衣服,就當做是……買紀念品。」有趣吧!
「呃,那我也得去找裁縫做一件嗎?」蒲硯卿聽不出來她是在跟他說笑,很認真的問她該不該入境隨俗。
花橙藜雖然知道這麼做很不禮貌,仍然忍不住噗哧一笑,蒲硯卿的臉又紅起來。
「我說錯什麼話了嗎,你幹嘛笑成那個樣子?」他困窘地看著她的臉,發現她放開大笑的時候更漂亮,當然微笑也很美就是。
「因為我很開心。」她承認此刻她的心情很輕鬆,雖然她本來就愛笑,但如此發自內心開懷大笑,仍屬少數,原來這位大少爺還有逗人開心的本事。
「你很開心?」他愣住,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令她開心的事,但只要她能夠一直這麼開心下去,他也很快樂……不對不對,她開不開心關他什麼事,他幹嘛還要負責逗她開心?
蒲硯卿總是搞到讓自己變成傻子,才發覺自己不能再傻下去,好歹他也是官家子弟,怎麼可以老是被一個小鎮姑娘逗著玩。
「喂,我說你——」
「花二小姐,又有新的病患住進醫館啊?」
他正想警告她,他不是逗她開心的玩具,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翁迎面走來,還沒走到他們面前,遠遠就跟花橙藜打招呼。
「是呀!這位是蒲公子,今兒個剛打從京城來,我帶他出來逛逛,也好認識一下咱們這座小鎮。」她在老翁的面前站定,很有禮貌地跟老翁打招呼,蒲硯卿迫於禮貌,也點頭跟老翁問好,老翁點點頭,笑嘻嘻地說道。
「又是一個打京城來的公子哥兒,你們姊妹跟京城的人還真是有緣。」老翁明顯是在跟花橙藜開玩笑,她也不以為意。
「可不是,我也是這麼想。」說這話時,她瞄了蒲觀卿一眼,他一臉莫名其妙。
「我先走了,你們慢慢逛。」老翁打完招呼以後,繼續朝前方走去,花橙藜則是帶蒲硯卿轉彎到下一個街口,那兒也有不少商家。
「剛剛那位老先生說什麼?他為什麼說你們姊妹跟京城的人很有緣?」蒲硯卿跟在花橙藜旁邊要答案,只見她大小姐轉動一雙美眸,似乎不樂意講。
「沒什麼,你想去逛布莊嗎?」她顧左右而言他,一般人不會上當,可單純如蒲硯卿就會。
「逛布莊?」他幹嘛去逛布莊?
「你不是想做件衣服當做到此一遊的紀念品?」花橙藜巧笑倩兮的反問他。「既然如此,就必須先去挑布,不然裁縫怎麼有辦法替你做衣服呢?」
聽起來合情合理,確實也是他自己提議要做衣服,但此刻他更想知道老翁話中的意思。
「可是……」
「布莊在咱們方才走過的那條街,咱們得往後走!」
蒲硯卿還搞不清狀況,就被花橙藜往回拉,害他得像螃蟹走路一樣橫著走,連續踉蹌了好幾步身體才轉正。
這女人,根本忘了他是病人……
蒲硯卿本想提醒花橙藜,莫忘了他還有脈管炎,但男性的自尊這個時候抬頭,讓他怎麼都說不出口,只好忍著痛。
「廖掌櫃,我又帶客人來了。」花橙藜顯然已是識途老馬,而從店掌櫃的反應來看,她也大受歡迎。
「好久不見你了,花二小姐。」店掌櫃連忙跟她打招呼。「我還以為你又出門採藥去了,正愁見不著你呢!」
「沒的事兒。」花橙藜笑得香甜。「我要過一陣子才會再去採藥,目前會留在鎮上全心照料這位公子。」
「原來如此。」店掌櫃點點頭,一邊轉向蒲硯卿。
「這位公子,您打哪兒來?」他順手把店裡最好的幾疋布統統拿出來讓蒲硯卿挑選,一邊探他的底細。
「順天府。」蒲硯卿自幼就是由家料理一切,不要說他沒挑過布,就是連杯茶都是僕人泡好端給他喝,現在要他自個兒做選擇,一時之間還真挑不出來呢!
「又是京城人氏!」店掌櫃一雙眼睛意有所指地看著花橙藜,引發蒲硯卿好奇。
「掌櫃,我是京城人氏有什麼不對?」為什麼大夥兒都這麼看他?
「沒有不對,只是覺得花家姊妹跟京城的人特別有緣,感覺有趣而已。」
這是他第二次聽見鎮上的人這麼說,蒲硯卿轉頭無聲問花橙藜,但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打算解釋,他只能自個兒猜了。
「你懂得怎麼挑布嗎?」花橙藜有種預感,店掌櫃接下來會問蒲硯卿有什麼毛病,果然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店掌櫃的就問了。
「這位公子,您有什麼毛病?病情嚴重嗎?」
這幾乎已經成了羅新鎮的慣例,只要回春堂一住進新病患,就會勾起大夥兒的興趣,接下來問個不停。
「呃,我——」蒲硯卿生平頭一遭被人當面詢問身體狀況,只能無助地看著花橙藜不知所措。
「他全身上下都是毛病。」花橙藜據實以告,結果引來店掌櫃大笑,以為她在開玩笑。
「哈哈哈……」真愛說笑。「花二小姐,你說話永遠這麼有趣,難怪鎮上的人都愛跟你聊天。」
店掌櫃壓根兒不信蒲硯卿的身體有這麼糟,他們接下來遇見的小鎮居民也都不相信,反應和布莊的廖掌櫃一模一樣,搞到最後,蒲硯卿也開始認為自己的身體不錯,但其實他現在小腿就痛得半死,卻還得在鎮民面前佯裝堅強。
累斃……
「恭喜你,竟然沒有人肯相信你全身都是病。」好不容易應付完所有好奇的鎮民,他們兩人終於能喘口氣,到茶棚喝口涼茶。
「還說呢!」他都快丟臉死了。「你們這個鎮上的居民真奇怪,說話一個比一個直接,我都快招架不住。」
「我看你應付得很好呀,大夥兒都很喜歡你呢!」只要一直臉紅和結巴,就能引起婆婆媽媽的疼愛與不捨,厲害。
「才沒有這回事。」蒲硯卿咕噥。「那是因為大家都太單純了,我根本不需要刻意應付,大家就很親切……」
「所以我才會這麼喜愛羅新鎮呀!」不必他多加解釋,花橙藜也知道羅新鎮的鎮民有多可愛,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座可以跟它媲美的小鎮。
花橙藜對故鄉的感情全寫在臉上,這對蒲硯卿來說是一種全新的感受,畢竟他對京城的印象只有華屋與高牆,京城是很熱鬧、很繁榮沒有錯,但就是缺少一種能打動人心的感覺,至少就打動不了他的心。
「我猜你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羅新鎮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曉得怎麼搞的產生一股失落感,好似他心底的某種希望注定要落空。
「對,我不會離開。」她肯定答道。「我要一輩子留在回春堂,鑽研醫術。」
果然。
「真羨慕你有人生目標。」她對醫學的熱愛,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任何喜歡她的男人,第一關就會被她對醫學的熱情打敗。
「你也可以訂定人生目標啊!」她鼓勵他。
「我?」蒲硯卿愣住。「就像你說的,我全身上下都是病,什麼時候要離開人世都說不一定,還訂什麼人生目標?」還是算了吧……
「你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來,第一個目標就是把身體養好,等這個目標達成以後,再換下一個目標。」她不認為他的身體有那麼糟,雖然毛病多多,但還不至於死人,不需要過於悲觀。
「花、花橙……」
「叫我橙藜就好了。」她笑得好美。「我會在你身邊陪你,幫忙你調養身體,你真的不必擔心。」
蒲硯卿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彷彿看見她的頭上浮現一個金色的光圈——儼然就是天使。
他很感動,真的很感動,從來就沒有人如此鼓勵他,帶給他人生希望……
「所以,答應我,咱們一起努力好嗎?」
天使不僅笑容美,猛然包覆住他大手的柔荑更是令人臉紅心跳,他只能點頭再點頭,數不清第幾次失了魂。
「太好了!我已經幫你擬妥一套調養身體的計劃,明兒個就開始實施。」花橙藜照例一得到滿意答案就立刻放開他的手,蒲硯卿倏然回神,才發現自己又上當。
這個女人……對她真的一點兒都大意不得,他要被騙幾次才學得會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