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著唯一的道路一直走,到了村落之後,人煙逐漸增多,心想熱鬧的地方好向人詢問,就著積雪啃幾口臘肉,稍解飢餓之後,刻意揀最寬的路向前。
未幾到了一條大街上,氣候雖然嚴寒,畢竟雪止天晴,有許多人趁著這時候出來活動,街上倒也不冷清。
霍昭黎想起大哥說酒樓妓館之類迎來送往的地方,最易打探消息,因此不住地往那些個食鋪客棧裡望,他這副探頭探腦的樣子自然有人來招呼,霍昭黎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訕笑著走開。
正揣著僅剩的銅板想去找包子鋪的老大娘詢問,旁邊酒樓裡紅影一閃,笑聲如驪珠一串,傳入耳中。
霍昭黎一聽大喜,不顧店家阻攔,飛快跑到一張大桌旁,高喊道:「江姑娘,你還好吧?」
江娉婷抬頭,先是一愕,繼而粲笑道:「原來是小兄弟!快過來坐,你怎麼沒跟逸岸在一起?」
她喚了小二過來加座,又對在座諸人道了霍昭黎身份。
霍昭黎聽她言語十分意外,「大哥去泗合門救你們了啊,你們沒碰面嗎?」
他此言一出,在座十人表情瞬間變得十分奇怪,其中一個大腹便便、商賈打扮的男子立刻大叫:「程逸岸去救我們?你開什麼玩笑?」
蓄一把美髯的中年文士滿臉擔憂地雙手合十,「我佛慈悲,莫非天要塌下來了?」
「他上回把我的鶴煮來吃,哪裡有臉來救我?」說話的老人鬚髮皆白,想起舊怨便吹鬍子瞪眼睛,一管鷹鉤鼻十分醒目。
五十出頭的豪爽婦人也跟著調侃:「那小子什麼時候厭棄我們打家劫舍的,跑去行俠仗義作正人君子了?」
「我就算把他放進爐裡重新鍛造一遍,也未必能把那幾根壞心腸給扭過來。」腰上插著個大鐵鎯頭的虯髯漢子狀似十分傷腦筋。
在一旁不曾出聲的三男一女,雖不反駁,也是臉上含笑,擺明了將他的話當作渾話來聽。
「我是說真的!泗合門把你們捉了當人質,大哥為了救你們,自己一個人跑去山上了!」霍昭黎急得直跺腳。
眾人依舊當他說著玩兒,吃吃地笑著,倒是對於他這個傳說中「程逸岸的結義兄弟」十分有興趣,上上下下打量個不停。
霍昭黎開始覺得,大哥說他認識的人人品都不好並非虛言,心中失落,一聲不響地,轉身準備離去。
「霍兄弟,你等一等!」江娉婷喚住他,遲疑地道,「逸岸他……真的上泗合山救我們?」
「我親眼所見哪裡有錯?」霍昭黎憤然。
「大哥收到泗合門的信,說是江姑娘還有點水蓬萊、鶴首翁、飛白居士、十年一劍、江海三遺、陝北洪氏、臨安費氏都被他們捉去,他第二天就自己跑了……還說不干我的事,不讓我跟——他這樣為你們豁出性命,你們竟然、你們竟然——」霍昭黎說到此處,生氣得不能成言。
眾人面面相覷,許久那美髯文士才面有難色地說:「他真的在說……那個程逸岸程施主?」
一直未說話的江海三遺中玄服中年人道:「把我等名號都說了出來,恐怕是不會錯。」
坐他左首的老者道:「我們哪裡那麼容易被捉?那小子精怪得很,難道就看不出來泗合門是誑他的?」
「黃伯,據說最近老程改邪歸正,專做好事,因此上對於那些坑蒙拐騙的手段,生疏了也說不定。」老者右首的紫衣青年一邊說,一邊「刷」地打開折扇,一臉風流倜儻地搖了起來。
「扇什麼扇,也不看看外頭什麼天氣!」話音未落,紫衣青年的折扇從中裂成兩半,青年似乎毫不吃驚,朝身旁一直未開口的清秀女子拋個媚眼,又把折扇藏進袖籠裡。
那清秀女郎不去看他,瞪著霍昭黎,質問道:「江姐姐說程大哥對待你不能再好……是不是你說要去救人?才害得他不得不去的?」
霍昭黎見她弱不禁風的嬌怯怯模樣,口氣卻強硬得很,已是吃了一驚,更加被她猜中一半,更是驚慌,「我、我是打算一個人去救你們……但是從未對大哥說起過的!」
「你以為你不說,程大哥就不知道?他又不是像你一樣的豬腦袋!他明明知道泗合門動不了我們,還會貿然隻身犯難,一定是你的緣故!」清秀女郎臉上表情說著「果然如此」。
「你說大哥他——」他只是因為怕自己一時衝動,跑去被泗合門害了,才明知對方使詐,還去自投羅網?
「不會的!大哥比誰都要聰明,不會去做那種傻事的!」霍昭黎用力地搖著頭,心中卻又有些動搖。
「他以前沒有不聰明,遇到你之後才越來越不聰明!帶個拖油瓶在身邊不說,還為你這個破瓶子連性命都全不顧了!好了,現在辛逸農一定高興得手舞足蹈——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程逸岸竟然這麼容易上當!你說,你這除了長相以外一無是處的大蠢貨,他從來沒對人這樣好過,你反倒去害死他。你、你怎麼對得起他?」
霍昭黎怔然不語任她口出惡言,耳邊只迴盪著「你害死他」四個字,臉色慘白。
女子罵得不過癮,手臂一抬,指縫中赫然夾著鋼針,就要向霍昭黎激射過去。
紫衣青年叫聲不好,飛快抽出那把破折扇,「嗖」的一聲,折扇飛到半空中,「篤篤篤篤」四聲,鋼針全部插進了扇中。
青年手一招,折扇像是有人性般地,兜一圈又到他手中。
青年對於女子的瞪視仍抱以一笑,一枚枚拔下鋼針,小心翼翼用手帕包了,收進懷中。
「那可是上頭賜的扇面。」趙姓中年咳嗽一聲,滿臉不贊同。
「值得值得。」紫衣青年仍然是眉開眼笑。
「費家妹子,你先莫生氣,事已至此,怪誰都沒有用。我們須得好好合計合計,怎樣把人弄出來。」江娉婷安撫完費氏女子,轉身對霍昭黎正色道,「霍兄弟,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從未到過泗合門。是為了看他們怎樣處置逸岸,才相約來到這裡的。」她見霍昭黎神色如此淒惶,不忍心告訴他,除了那費姓女子之外,其餘人都是看熱鬧的成分多一點。
霍昭黎聽不進她的話,滿心想著大哥是為了自己才到泗合門束手就擒,心中恨不得當下一頭撞死。
「阿彌陀佛,說了半天,菜都涼了,大夥兒先吃飯要緊。」那滿口佛號的飛白居士柯惠招呼過眾人,舉箸伸向面前的一樣素菜。
「居士說得是。今天難得小氣鬼做東,我們可得放開肚子吃才是。」十年一劍莫鑄也跟著將注意力自霍昭黎身上移開,喝了一大口酒。
被稱作小氣鬼的點水蓬萊盧靜之,肥得連眼睛都看不見的臉上,漾起滿滿笑容,毫不留情地大快朵頤。
一時間,除了臨安女子費道清以及被她狠狠瞪視卻毫無所覺的霍昭黎,所有人都低下頭去,埋頭苦吃。
霍昭黎沉默許久,突然開口道:「江姑娘,接下去你們……打算怎麼辦?」
江娉婷還未回答,那紫衣青年咬著根雞爪搶先答道:「等日子到上山去看看咯。」
「什麼日子?」霍昭黎不解。
「泗合門發了武林帖,十二月十四武林大會,要在山上懲處本門棄徒、武林敗類程逸岸,為前盟主報仇,邀各路人士前往做個見證,算來是在十日之後——天下皆知這不過是個羊頭而已,狗肉則是空缺的盟主之位。辛逸農的名頭再響,也不見得整個武林買他賬,因此上又拉了少林與丐幫兩派來撐檯面,嘖嘖嘖,到時候可就熱鬧了,一堆人巴巴跑來,指證惡行的指證惡行,問鼎的問鼎,看戲的看戲。」
中年婦人洪五娘說著用胳膊肘頂頂盧靜之,道:「你不是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怎麼這回不張羅著做買賣?」
盧靜之仍是笑瞇瞇的,拱手道:「有勞洪大姐提醒,蓬萊商號早把好用的好吃的好玩的準備停當,保準各路英雄在這雪山嚴寒之地,過得在家裡一般舒服。」
「這回盧兄大賺一票,算是沾了老夫消息靈通的光,到時候可別忘了謝儀。」黃姓老者說著玩笑的話,言語中的威嚴氣度卻仍不凡。
「黃九爺折殺小的了,盧某二十年的積蓄,在黃九爺眼中還不是糞土一堆?只要黃九爺您看得上的,只管拿去便是!」
「喂喂,你二人可別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什麼不法勾當。」生就一張嚴肅面孔的趙姓中年人也跟著來插一腳。
一夥人熱熱鬧鬧地說笑著,只霍昭黎坐立難安,終於忍不住霍地站起。
「霍兄弟,你做什麼?」江娉婷喊住他。
霍昭黎面朝大門,低聲道:「我去泗合山,探探大哥的情形。」
「回來!泗合門現在必定戒備森嚴,你去了哪裡討得了好?」
「是我害大哥被捉的,我不去救他,怎配做人兄弟!」
費道清一拍桌子,怒聲道:「你就是這樣莽撞才害他被捉!你這一去,他又霉星當頭,怕是連吃個牢飯都會嚥住嗆住,你本就不配做他兄弟,要是真為他好,走得遠遠的,他一輩子不再碰見你就成!」
霍昭黎聽了,猛地轉身,大聲道:「我和大哥結拜過的,死也要一起死!隨你怎麼罵,我這樣沒用這樣礙事大哥都不丟下我,我也決計不會自己一個人跑掉!」他雙手捏得死緊,說著說著,兩顆淚花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硬生生憋住了才不落下。
一行人本就醒目,此時又有兩個大聲吵架,店裡旁的客人早將眼光死死盯住這邊觀望事態發展。
江娉婷頗感頭痛地歎了口氣,起身走到霍昭黎身邊,搭上他的手臂柔聲道:「霍兄弟,大家都知道你著急,但這會兒急也沒用,泗合門既已通牒天下,自然不敢在暗地裡對逸岸下毒手,你匆忙上山去寡不敵眾,還不如坐下來與我們從長計議,謀劃個萬全的法子再行動。你大哥做事最講條理,如果他在的話,見你這樣衝動,肯定也會生氣,對不對?」
霍昭黎腦中不禁想起程逸岸罵自己笨的口氣神情,鼻腔一股酸意湧上,之前的衝勁,頓時消了。
「小兄弟,你別老說什麼救來救去的。他那麼大一個人,遲救早救不救,都沒那麼容易死。來來來,吃菜吃菜。」鶴首翁喬航咀嚼著滿口佳餚,走過去拖他重新入座,含含糊糊地招呼。
霍昭黎任他拖著,坐到位置上,渾渾噩噩地環顧週遭,見除費道清以外,眾人都含笑看著自己,想起適才又哭又鬧的樣子,不禁羞愧起來。
勉強吃了些飯菜,幾個人拉著費道清去黃九爺房中下棋,霍昭黎則被江娉婷牽著手,帶去特地開給他的臥房。
洪五娘望著霍江二人,不禁拍掌道:「什麼叫做一對璧人,我今日總算見著了。」
霍昭黎愕然無語,江娉婷卻大方笑道:「老婆婆恁的嘴碎,我哪裡比得過霍兄弟的容貌?他若是身為女兒身,怕不傾國傾城?」
「縱不身為女兒身,也未必沒有傾倒之人吶。」莫鑄將綁在腰部的大鎯頭解下來,細細擦著灰塵,說得似不經意。
江娉婷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只是朝他一笑,不再接口,逕自與霍昭黎去了。
到得酒樓後院,江娉婷打開一間雅房的門,轉頭對霍昭黎道:「你安心休息,莫再打別的主意。」說完轉身欲走。
霍昭黎有些猶疑喚住她:「江姑娘,大哥他真的會沒事嗎?」
「會不會有事我可不敢保證。」江娉婷聳聳肩。
霍昭黎聽了又急起來,「那——」
江娉婷無奈地回身看他,「這麼說吧,我們都相信程逸岸那個傢伙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不管中間多麼慘烈,到最後他總是會贏。覺得他一個人可以應付得很好,因此我們並不甚急——怎麼?你不信他?」
霍昭黎蹙起眉頭,沉吟道:「我不是不信大哥的能耐。而是他現在又變成孤單一個人,總覺得……他其實很想有個人陪的。」他想說個例子,搜遍腦海,卻只有程逸岸不經意現顯的陰鬱神色以及過於誇張的跋扈態度,心中隱隱作痛,事例卻說不上來半件。
江娉婷有些驚訝地挑起柳眉,「逸岸讓你覺得……他很寂寞了嗎?」
霍昭黎不解她的措辭,歪著頭現出困惑。
江娉婷輕輕歎口氣,道:「那個人呢,總是讓人放不下心。他時時對人很欠揍地笑,自己心裡並不快樂,因為很奇怪,所以周圍的人明知道他只是逢場作戲,沒有放太多赤誠進去,卻沒有辦法狠下心不去理他。他愛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總覺得他在玩命,很多時候他贏,都是因為別人還有牽掛,他則不怕死,甚且隨時準備去死。因為太亂來了,所以越來越看不下去。我最近總想著,最好把他關在哪裡不准出去搗亂,我供他吃穿不愁,再找些什麼事情來給他解悶,這樣也許能讓這人活得久一些。現在,」她有些惆悵地淡淡微笑,月光照在皎潔無瑕的妍麗臉龐上,霍昭黎只覺那意態說不出的好看,「現在或許有些轉機了。如果能有一個人,讓他學會珍惜自己,那麼不管那個人是誰,我都盼他早日出現。」
霍昭黎低著頭,將她這幾句話翻來覆去想了半晌,皺著眉頭道:「江姑娘的話,我不太聽得懂……我只知道大哥待我好,我也要加倍地待他好。」
「這樣就夠了,太複雜的東西,你也還不必懂。」江娉婷正有些後悔說了最後幾句話,因此聳聳肩,輕輕帶過,「你梳洗一下,早些睡吧。」
霍昭黎點點頭,才舉步又擔憂起來,「要是大哥真有個萬一——」
「你知道為什麼泗合門捉到人後,不立刻把他解決,反而要廣邀武林同道來公判嗎?」
此節霍昭黎也想過,泗合門志在「南華心經」,按常理推斷,為免他人起意爭奪,大哥身懷重寶之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泗合門卻偏偏告知整個武林他的下落,實在有些奇怪。
「因為他們不敢。」江娉婷一雙妙目微微瞇起,只露出些許傲然,「程逸岸算不上什麼,在武林中也沒什麼靠山,但是三教九流,都有他認識的人。泗合門既然抬得出我們的名字去嚇他,必然做過一番周詳調查。撇開我這樣的無用之身不談,盧靜之是當世屈指可數的富豪,莫鑄是天下第一鑄匠,喬航是南方文壇領袖,洪五娘是塞北響馬頭子,臨安費家世代執掌江南鹽政,號稱江海三遺的那幾位更是響噹噹的人物——因此若沒有煽動得武林中人群情激奮,他們是不敢貿然對逸岸做什麼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霍昭黎聞言,才知今日遇見的人個個來歷不凡。心想大哥雖說大家都是酒肉朋友,但聽聞他有難,便千里來探的這份情誼,卻明顯不是那麼一回事。
「大哥他,總有本事結交各式各樣的人。」帶些感歎地,腦中想著那人滿不在乎的模樣,露出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暖笑意。
之後幾天,果然陸陸續續來了許多武林中人,日子還未到,因此多半人都決定先在鎮上歇腳,到時候再行上山。
盧靜之擺開做買賣的架勢,蓬萊商號名下的這間大客棧爆滿不說,之前租下的數個倉庫裡,吃穿用的物事以外,更不斷搬出些此地難以買到的別處特產、十八般兵器,甚至專用來各方人士一言不合比試武藝的場所,都應有盡有。一時間小小的臨山鎮彷彿成了通衢大邑,整日裡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看盧靜之賺得滿盆滿缽,江娉婷扼腕,悔極了事先沒想到帶著旗下姑娘來這裡大張艷幟,撈他一票。
一行人都不願在這個時候招惹什麼是非,因此在盧靜之專門辟出的別院中深居簡出,或紋秤論道,或談天說地,在外頭的一片喧囂中,也算悠然自得。霍昭黎強自按捺欲即刻見到義兄的衝動,關在書房裡,練功之餘,借了許多書來苦讀,成心想下一次見到程逸岸時,讓他大吃一驚。
這日是十二月十一,三天後便是正日。霍昭黎從外頭吃了晚飯回來,按著老人所囑,練一遍「南華心經」上的內功口訣。行氣完畢,外頭天還未黑,屋內卻已經暗得可以,他正取過火折點燃燭台準備看書,聽得吵嚷聲自前院傳來,愈吵愈近。店伴陪著小心的阻止中,如悶雷般的吼聲響起:「有人住的地方老子就住不得了?你不會叫他們走人?」
「這位爺,此地住的都是與我家老闆一起來遊玩的親友,請他們走……這個,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小的去別的房間情商一番,看哪位客官願意挪間屋子給您三位可好?」
「老子不高興住別的地方,就看中這裡了,你待怎的?」
說完一聲巨響,霍昭黎悄悄推開窗看,只見一個鐵塔似的巨漢,環抱雙臂站在院中,他身側原本放置的假山,已碎成一堆土石。
店伴那見過如此神力,直嚇得面如土色,訥訥不能成言。
巨漢嗤笑一聲,直直往前走,便要去踢其中一扇門。
霍昭黎正要出聲,只聽院外有人朗聲道:「不知賀三爺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說話人正是盧靜之。客棧的掌櫃也在一邊跟著向大漢施禮。
那姓賀的巨漢回過身來,不客氣地道:「你這胖子是誰?」
巨漢一身酒臭襲來,盧靜之依然笑得和氣,拱手道:「小人既不愛讀書也不會武,守著祖上留下的這間客棧,混口飯吃。」
「你不是江湖中人,卻認識我?」
「『獨力拔山』賀律貴賀大俠的名頭何等響亮,小人雖是個土包子缺見識,仍然如雷貫耳。賀三爺當年在太行山上,掌斃華南五匪的事跡,小人心中好生欽佩。」
賀律貴聽他說起平生最為得意之事,自然十分受用,口氣倒也緩了下來,「既然如此,你小子便給我兄弟安排個好地方睡覺!」
「原來『洛上三雄』賢昆仲都來了?啊呀呀,小店實在是蓬蓽生輝!今晚的酒菜錢,就算小的給三位爺接風洗塵,回頭定然教賬房如數歸還。」盧靜之連連搓手看似高興得很,心中卻暗暗叫苦。
這「洛上三雄」算是北方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老大賀律吉、老三賀律貴倒還罷了,老二「身當百萬」賀律祥一身鐵布衫橫練功夫爐火純青,十年前曾與少林高僧惠空大師激鬥二百回合不露敗跡,從此一戰成名。這三兄弟行事甚少講理,若他們真胡攪蠻纏,最後動起手來,恐怕自己這邊並無勝算。
「你別廢話,那幾個錢大爺不稀罕,趁早給我兄弟仨準備客房便了!」
盧靜之應著,吩咐掌櫃去前院試著騰客房出來。
「老子說了要住這裡!你聽不懂是不是?」
賀律貴一怒之下,竟單手將盧靜之肥胖的身子提到了空中。
霍昭黎正要出門救人,三枚鋼針從東廂屋裡激射而出。賀律貴連忙將盧靜之摜在地上躲閃,誰料他身子高大,又加正好酒勁上來,一時閃避不及,右臂竟然中了一枚。賀律貴吃痛,急忙運功,發現針上無毒,且他身上衣袍甚厚,因此針不過刺進了一寸光景,拔下來看那針上血色不變,既放了心,怒意頓起,只見他快步往暗器射來的那屋走,口中大罵:「哪個王八羔子敢偷襲你大爺,快給老子出來!」
這時隔壁的門開了,身著紫色錦袍的青年走出來,臉現惶恐,沒口子說著「對不住」,拱手道:「在下以為是盧叔叔在跟我們玩兒,隨便扔了幾根玩具過去,沒想到傷著了大爺您,實在罪過罪過!」
賀律貴看他說得一片真誠,忍不住有些相信,甩甩腦袋想想不對,用左手抓起青年的領口,大喝道:「你騙三歲兒童?玩遊戲會用鋼針?」
「是是,真對不住,把您老當成三歲孩子!」青年伸手想要扳開巨掌,口中不住顫聲道歉。不知怎麼的,賀律貴竟然手一鬆,昏死在雪地上。
「針上沒毒,小爺的手可有毒。」青年踢踢賀律貴巨大身軀,蹲下身將手在雪地裡擦了擦,道,「盧老闆,沒事吧?」
「多謝侯小爺相救。」盧靜之在掌櫃攙扶下站定,對著侯姓青年苦笑,「小的現在沒事,一會兒恐怕大家都有事了。」
話音剛落,另一個大嗓門從前院傳來:「三弟,你混去哪裡了?這家店沒地方住就找別家,幹什麼——」說話聲中,另兩座鐵塔來到別院,看見地上躺著的賀律貴,聲音頓時止了。
「要是剛剛遇上您二位多好。」盧靜之哭喪著臉,朝剛到的兩人打招呼,「賀大爺賀二爺安好。」
看著兩人鐵青的臉色,屋裡屋外各人暗叫不妙。
老大賀律吉疾步上前探視三弟,賀律祥陰著臉,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