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目的地,他將車停在附近,下車走到一處樹叢邊,坐在一旁的一張長椅上,然後就將視線落在遠處約十來公尺的屋子裡。
那間屋子外表就跟這一區的房子差不了多少,不過店面門口被換上一大面的玻璃窗,展示著許多精緻的手工藝品。透過玻璃窗,他可以看進店裡面,不時能看到不少顧客走進去挑挑揀揀,或是跟裡面的店員討論手工藝問題。
他的視線幾乎只專注在裡面留著一頭長髮、穿著舒適輕便的栗書禾身上,看她細心的指點身邊的女孩,偶爾露出稱讚的淺淺笑容,他心中的不安一點一點的消散。
是的,是不安,嚴立綱不得不承認,在那棟他當初買下後無比滿意的房子失去女主人後,原本令他不管再晚都想回去的地方,已少了讓他安心的力量。即使忙完了工作,感覺萬分疲累,他依舊只能在床上睜著眼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這樣反覆了許多天,後來他乾脆每晚躺平在床上,無神的瞪著天花板發呆,腦海裡不斷思索著那天她說過的話……
你讓我覺得我們的婚姻像把枷鎖,而這個豪華的屋子,只是一座監牢……
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但是我不快樂,很不快樂……
每一晚,他都不停的反覆問自己,他到底哪裡做錯了?
他從來沒忘記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站在小陽台上澆花,夕陽在她身後襯出橘黃的光芒,而她甜美的笑容,讓他立即在心中默默為她留下一個位置。
那時候,他對自己的未來有了規劃卻還沒見到成功的可能,所以他想,自己大概只能永遠在心中想著這個女孩。
只是沒想到,岳父因為自己的身體被檢查出腫瘤,雖然可以治療,但有極大的可能會復發,因此急著安排女兒未來的生活,他才正好成了那個人選之一。
是之一而不是唯一,因為岳父希望自己看重的人選,是女兒也喜歡的。
第二次見面,兩人吃飯的時候顯得有些尷尬,那時他的心情明明無比激動,卻還是板著一張臉,原因無他,因為全身緊張得幾乎讓他無所適從。
直到後來順利的訂婚、結婚,他都還感覺像是活在天堂裡一樣,而這個天堂唯一的一個天使,就是她。
他剛開始時,能給她的實在太少,兩人從一間小得不行的套房起步,沒有傭人,也沒有太多電器用品,不只因為屋子裡放不下,更因他們沒有太多錢添購家電。每天晚上他回到家的時候,躺在床上握著她明顯比婚前粗糙許多的小手,心中忍不住隱隱疼痛,埋怨自己不能給她最好的生活。
他知道,她原本可以不用過這樣的日子,岳父本來準備了房子,準備好許多嫁妝,是後來她什麼都不要,只把自己結婚之前的零用錢還有岳父以她名字買的保險金帶走。
她說:「爸爸,不要讓我有特殊待遇,他很驕傲,我不想讓他回家的時候感覺自尊心受到傷害。」
當聽到岳父轉達她的話時,他什麼都沒說,只能背過身快速離去,掩飾自己泛紅的眼眶。
後來,他公司握有的那個專利技術終於通過最後試驗,並且找到了第一個買家進行推展開發,他們終於可以搬到大一點的房子,除了多一台洗衣機,也多了個電鍋。
他記得那陣子回家,不管多晚,電鍋裡總會有一鍋煲湯,她就算是睡下了,也會忍著睡意爬起來,笑著盛上一小碗湯,端到他面前。
「吃完這個再睡吧。這個補體力。」她總是溫柔的笑說。
那些湯裡,有沒有她說的效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那個笑容,讓他真正有了家的感覺。
一碗湯,一盞燈,令他嘗到一種叫幸福的感動。
接著,公司的擴展越來越大,甚至開始有了自己配合的工廠,他終於看中現在住的這間房子,買了下來,甚至還請兩個幫傭來家裡,希望讓她過著悠閒無憂的生活。他一直認為這是對她最好的決定、最棒的生活,即使他們的對話好像日漸稀少,即使她的笑容越來越勉強……
想到此,嚴立綱用手抹了下臉,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看來自己真的是在公司霸道久了,才會這麼自以為是吧。
他在這裡一邊盯著老婆的行動,一邊檢討自己犯的過錯,而屋子裡的幾個女人也早就注意到他的行蹤,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偷看著他,順便討論起來。
「書禾姐,外面有個男人一直在看我們這裡耶,該不會是變態吧?」
栗書禾本來正在研究新的繡花課程花樣,一聽這話,連忙抬起頭往外看,很快就發現那個坐在長椅上板著一張臉的男人。
她先是看了下時鐘,確定現在的時間,心中不能說不驚訝,因為他這個大忙人竟會在午飯時間出現在這裡,他不是都要開會或陪客戶吃飯嗎?
「書禾姐?書禾姐?怎麼突然發起呆來啊?」
「沒事。」栗書禾回神,瞥了眼桌面上的東西,「好了,先做到這邊吧。都已經中午了,你們先去吃飯再回來繼續。」
幾個小女生吱吱喳喳的答應了,把自己的東西收好就一窩蜂往外面走去,而栗書禾等到她們都走遠了,才慢慢整理東西關門出去。
幾乎是那群小女生開門出來時,嚴立綱就馬上集中注意力盯著那扇門,等到栗書禾走出來,他馬上站了起來,往她的方向走去。
「書禾。」他輕聲喚著她,停在離她三步遠的距離。
因為睡眠不足外加在外面坐太久沒喝半口水,他的嗓音顯得沙啞又乾澀。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還以為他白天所有的時間都奉獻給公司了。
套句廣告詞改編一下,如果是白日要找嚴立綱,那麼他不是忙著工作,就是在準備繼續工作的路上。
「我……路過……」嚴立綱也知道自己突然出現在這裡很突兀,但經過了許多天的胡思亂想,他發現自己不可能照她說的做,讓兩個人暫時不要見面,分開一段時間。
他想她,想要每天能夠好好的看著她,消彌心中那股不安和空洞。
栗書禾眼底有些懷疑,但她沒有拆穿他,只是淡淡的說著,「中午了,沒事的話就先回去吃飯。你等一下應該還要回公司吧?」說完,她轉身就打算離開。本來想問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既然他說是路過,那她就接受這個理由。
「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眼神中帶著一點急促和渴求。
栗書禾疑惑的跟著他走,來到他的車子旁邊,看他打開後車廂,從裡面開始一項項的拿東西出來。
「這個是燕麥片,你早餐有時吃得太少,這是你之前習慣吃的品牌,就算真的吃不下,泡一杯來喝也好。還有這個,手工黑糖,你……不舒服的話可以泡熱水來喝。還有……」他手拿一樣,嘴裡就又吩咐一句,到最後地上堆了一堆東西,他也終於交代完畢時,栗書禾已經傻得只能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你……準備了這麼多,我怎麼搬得回去?」她手上只拿了那包大概可以讓她喝上大半年的黑糖,這僅僅是就算每天喝,兩三個月也沒問題。
更不用說還有一個紙箱裡滿是瓶瓶罐罐,都是她用習慣的保養品或者是衛生清潔用品,甚至,他連她的睡袍都帶來了。
她離開家裡的時候只帶一個行李箱,裡面除了必備的東西外,其他的什麼都沒帶。而既然已經離開了,她也沒有打算再回去收拾那些可能需要、但不是那麼必要的東西。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她沒帶走的他幾乎全都搬來了,而像是一些食物或日用品,他也全都替她買了新的。
她一開口,嚴立綱幾乎馬上就回答了她這個問題,「我來,我是說……我可以幫你搬上去。」意識到自己回答得太快速,他連忙換了正常的口氣說。
知道她搬到這裡後,他就將這附近的資料都給收集起來。在他心裡,她是不懂社會險惡的單純女人,若不是與她合租這棟房子的蕭珍珍在他們結婚的時候曾經看過,他絕不會忍了這麼多天才出現在她眼前。
栗書禾不置可否的點了頭,沒有殺風景的多問他怎麼不趕著回公司。
當東西搬上三樓,嚴立綱隨即快速的將整間房子大略掃視一遍。
客廳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二手沙發,上面點綴了幾個手工做的彩色抱枕;沒有廚房,桌上只有一個電磁爐,旁邊簡單放了幾個碗和鍋子。至於房間,則和浴室並排著,現在關上了門,看不見裡頭怎麼樣,不過可想而知,大概不會比簡陋的客廳好到哪裡去。
瀏覽完四圍後,他忍不住皺起眉頭,「看來還是缺太多東西,我現在馬上開車回去,再把你常用的東西全都搬過來。」
栗書禾正在將東西一一分置歸類,才剛從房間出來,就聽到他這句話,她睨了他一眼,不輕不重的回答,「不需要了,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我平常在這裡只有吃飯和睡覺而已,不用弄得那麼麻煩。」
「嫌那些東西搬過來麻煩?不然我重新找個房子給你,裡面我會先把東西都準備好……」他的話在她安靜的凝視下逐漸靜音,他抿著唇,沒辦法把話再說下去。
她靜靜的凝望著他,看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有些手足無措,卻又板著臉不肯示弱。她心軟了一角,卻也更堅定自己原本的想法。
「立綱,我們分開是為了什麼呢?」她輕聲地問他。
「是我做的不好,讓你傷心了。」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不,你很好。」
「我做得很好的話,你會想讓我們分開一陣子?」他嘲弄的笑著,撇了撇嘴,眼裡有著苦澀。
栗書禾看他像是鑽入牛角尖的自責表情,不禁上前握住他的手,「不,你很好,你做得很好,給了我最好的。只是……我不想要那些。」
聞言,他的眼神先是驚愕,而後轉為冰冷,他抽出了自己的手,不解的盯著她,似乎在等她給他一個解釋。
「或許這麼說不對,但我要的是你。我可以忍受你想要讓我過得更好而去追求更多,我也可以等待,等你曾經許給我的諾言實現,但是……這一切總要有個底限,我不能總是這樣枯等,你懂嗎?」她說。
「我知道我做得不夠好,以後我會把更多時間留給你。你說過喜歡丹麥的極光、喜歡希臘的海,我們都可以去……」
她打斷了他,「不要再向我承諾,我已經聽了太多個『以後』。」
歎了口氣,看著他愣住的模樣,她覺得自己應該更直接的把話說清楚。
「你總是說以後,但你想過我們還有幾個以後嗎?」她狠下心,乾脆把話給挑明,「我想要的簡單幸福,不需要太多錢,能夠生活就好。我也不要那麼大的房子,只要我們能在彼此疲累的時候陪伴對方。」
「而且我根本不用傭人,自己當個家庭主婦就可以。我不在乎那些多從來沒戴過的珠寶,只想每天能夠和你靜靜的相處十分鐘。我想要的生活很簡單,從不是你告訴我那些美麗承諾的以後,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