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霽華被好幾雙手擺弄著。
梳發,理妝,換衣,套鞋……這些事,她都曉得,都有知覺,神智漸轉清明,但就是提不起力氣。
她被扶著帶上花廳,半臥半坐地窩在貴妃椅上,其實是沒力氣坐直。
牡丹紅僅讓她在眾人面前現身短短的一瞬間,便把紗簾放落,讓大夥兒隔著紗,瞧她斜臥躺椅的慵懶柔媚模樣……其實又是誤會,她清冷淡漠一張臉,哪學得會那些可人姿態?
有人問話,全被牡丹紅巧妙代答,她聽到好幾個聲音,此起彼落,像喊著價。
「姑娘,怎哭了?不哭、不哭,再撐一會兒就海闊天空了。」
內心屈辱難當,當個人,活成這樣,能不掉淚嗎?
不知是柳兒還是葉兒幫她擦淚,她掩睫,細細喘息,模模糊糊聽到那熟悉的男人聲嗓,他混在那群搶著奪花的爺兒們裡面,也當起有錢大爺,出價出價再出價,完全的財大氣粗,霸氣十足。
他壓得眾人喘不過氣,明擺著「天香院」這朵花,他勢在必得。
好個勢在必得啊……好得不能再好……她覺得好笑,心中抑鬱,一股熱熱的感覺繃在喉間,很不好受,像要嘔出什麼。
從此,她還能逃嗎?
落到他掌心裡,她……她會想逃嗎?
「啊!姑娘,怎麼臉白成這樣?又是淚又是汗的……」婢子在她耳邊輕哄。「沒事了沒事了,寒老大買下姑娘了,都結束嘍!」
***
一切像在夢中走過,待君霽華真醒,人己不在「天香院」那個精巧小院裡。
「真是的,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竟下這麼重的迷藥?這不是越混越回去了?」說話的女子手勁極輕,正幫她拭臉揉額,感覺是挺溫和的性子,連叨念的語調都柔柔軟軟。
君霽華睜開雙眸,眨了眨,然後定睛望著眼前一張鵝蛋秀顏。女人約四十歲,見她醒了,素容露出笑。
「我怎麼……這裡……您、您……」君霽華試著撐坐起來,四肢猶然酸軟,但已能聽自個兒支使。她環看週遭一眼,這間屋子甚為樸實,除了桌椅、矮櫃、臉盆架,也沒其他擺設了。
「別急、別怕。」女人柔聲安撫。「醒來就好,我燒了熱水呢,咱們先好好浴洗浴洗,先把精氣神洗回來,然後再坐下來喝些熱粥,身子暖了,肚子飽了,想談什麼再來談。」
女人個兒雖小,聲音雖柔,說的話卻有種讓人難以違抗的力量。
君霽華也不知自己怎麼回事,明明有好多疑問待解,卻還是乖乖按她的意思做,洗了頭,洗了身子,換上乾淨衣裳,連人家幫她端來的小米粥,她都己喝下大半碗。
「姑娘,你別怕,那人敢欺負你,儘管說,我讓他叔叔治他。」
聞言,君霽華有些發傻,甫張唇欲問,細竹門簾被人從外頭陡地一掀。
寒春緒跨進門內,靜佇著,高大修長的身軀幾乎把門全堵了。
他穿著鐵灰色薄襖,紮著寬寬的褲,沒打腰綁,腳下套著保暖實用的黑絨鞋,雪發發尾帶濕氣,在肩上滲出水印子,那模樣像也剛洗浴過。
君霽華接觸到他吃人般銳利的眼神,臉色一白,清容明顯繃凝。
女人收拾湯碗調羹正要退開,君霽華忍不住朝她瞧去,那雙眸子彷彿哀求她留下別走,女人僅是安撫一笑,仍端著托盤離開。
好吧。她閉閉眼。總得把事情弄明白。
她不怕他的,只是在他面前,會覺氣惱……丟臉……
她站起,走到窗邊,此時窗子是合上的,偏冷色的薄光透過窗戶紙兒,在她臉上刮出一道道影,一時間難以分辨此時是清晨,抑或近晚。
聽到男人走近的腳步聲,她鼓足勇氣,轉過身面對他。
「這裡又是寒爺狡兔三窟中的一窟嗎?」她挺佩服自個兒的語氣能如此沉靜。
「可以這麼說。」寒春緒點點頭,雙臂環在胸前,模樣頗閒適,目光卻緊緊打量她。
屋中一靜,她不禁深吸口氣,再徐緩吐出,想化開心中那股沉鬱。
「我那兩個小丫鬟,柳兒和葉兒……她們還在『天香院』嗎?」
「『天香院』能留住她們嗎?她們倆是『鳳寶莊』苗家的底下人,現在自然原湯化原食,回『鳳寶莊』去了。」他慢吞吞道。
聞言,君霽華原是平視他胸膛的眸線一揚,眨也不眨地注視著。
她突然不言語,寒春緒左胸一抽,隱隱的熱火在膚底下冒,再被那雙靈動眸子直勾勾瞧著,他禁不住咽咽睡沫,故意又走近兩步,逼得她仰高頭才能看他。
「看什麼看?看老子長得英俊啊?」
君霽華仍凝著臉,沒被嚇住,輕聲問:「寒爺跟『鳳寶莊』不是哥倆好嗎?你手底下沒有那般伶俐的小姑娘可供支使,只好跟苗家借人,是不?她們倆跟著我快兩年,該是連牡丹紅也沒瞧出底細……寒爺為什麼這麼做?」
答不出來,耍賴還不會嗎?他寒春緒要願意,死的都能說成活的,黑的都能漂成白的。「什麼……怎麼做?我、我可什麼都沒做!」混帳!結巴什麼?
呼吸略促,她白頰浮開兩抹霞,像著惱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
「寒爺最後為什麼肯幫我?」
「我幫你什麼了?」裝傻。
她五指揪緊衣襟,另一手緊按著窗緣。「你……你本來沒想蹚『奪花會』這趟渾水,為什麼還是來了?」
救命……她問的事,非得件件都這麼難答才行嗎?
手發癢,直想扯頭髮,他暗暗咬牙忍下,粗聲道:「我後來記起了,當初曾吃過你的一袋芝麻餅和炸米香,老子那時說過,倘若我沒死,又混得風生水起,必定回報你。既然你不想待在『天香院』,就跟我走,有我一口飯,自然少不了你一口……你幹麼這樣瞧我?其實……那個……說到底,我幫的是自個兒,我這人沒臉沒皮、沒心沒肺,說是回報,最後也得撈點好處,沒好處的活兒,誰幹啊?」
「好、好處?」
他嘿嘿笑,賊著雙目,把她從頭到腳順溜了一回,還很故意地在她胸脯和腰臀的地方停頓了頓。
「不就你這個『好處』?我花錢買下你,江南花魁娘子從此歸了我寒春緒,老子從小闖蕩江湖,好不容易混到這分上,還不該讓自己樂呵樂呵,找個女人暖暖被窩嗎?這可跟什麼情啊愛的不相干,反正是養個女人在身邊,盡享軟玉溫香,老子不想要,就干晾著她,要上了火,就拿她敗敗火——」
君霽華本能地一巴掌揮過去,但沒打上那張可惡的臉,而是硬生生停在半空。
至於杵在她面前的寒春緒,對她突如其來的「發難」明明能避、能擋、能反擊,卻動也未動,真等著她揮打過來似的。
「你打啊!怎麼不打?敢打老子的人,現在墳頭的草都不知長多高了!」
啪!真打了。
不激她不就沒事,他偏要激她。
沒錯,他承認,自己就是討打,因為嘴太賤,欠揍。
君霽華氣到全身顫抖,打了第一下後,不解氣,又左右開弓連打他好幾下。
他突然張臂抱住她,她用力掙扎,拳打腳踢,兩人演出全武行,弱的那一方猛攻,強的那一方鉗制再鉗制,兩人從窗邊「打」至榻上。
寒春緒抱緊姑娘家柔軟身子,這姑娘不肯安分,每下掙扎都在他懷裡又蹭又鑽,嗅著那股馨香,他氣息越來越粗濃,心跳如擂鼓,丹田湧出熱氣,在血中奔流,他面紅耳赤,腿間沉重。
似吼一聲,他把臉壓上她的,蠻橫索吻。
被佔住唇舌,君霽華起先還能奮力地扭動、捶打,但怎麼都甩不開壓在身上、堅硬且發燙的身軀,最後實在沒力氣了。她頭昏,鼻間、口中全是他的氣味,完全的男性,陽剛而且野蠻……她或者咬人了,為她似乎嘗到一絲血味,而唇齒磨擦、攻守,也不知是他的血,還是她的血……
還能怎麼樣?她想怎麼樣?
傻了嗎?有什麼值她發這麼大火氣?
她只是被一個男人買了,買來暖床、敗火用的,做她這門營生的女子,跟著一個男人過日子,總比被成群的男人糟蹋來得好,不是嗎?
有什麼好氣?她只是沒逃成,只是被下圈套,只是……有些失望,有些難過,有些心痛,如此而己。
她放棄掙扎了。
她是俎上肉,隨便人家怎麼對待,她溫馴安靜地躺著,腰帶早被扯得鬆垮垮,男人的手探進她半敞的襟口,覆上那柔軟的女性丘壑。
寒春緒立即察覺到她的改變。
他猛然抬起頭,雙目緊盯她,見那張倔強臉蛋紅通通,眼角掛著淚,他心裡不禁連篇咒罵,頭一甩,人已下了榻。
兩腿與肩同寬,他雙手插在腰側,背對她,用力呼吸吐納。
身後傳出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他聽到姑娘開口,平淡幽靜地道——
「寒爺不是想要嗎?既然想要,就儘管取去。你本就是奪花之人,是我的恩客呢,還客氣什麼?」
寒春緒倏地轉回身。
他面龐陡沉,下領不由得一繃。
榻上姑娘此時披散著長髮坐起,髮絲因方纔的糾纏而蓬鬆微亂,她兩腮霞濃,前襟盡敞了,衣衫褪至腰部,毫不遮掩地對他裸露出雪白玉肩和渾圓的酥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