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瞧出底細,是不是該殺你滅口?」他背光而立,雙目格外炯亮。
她眸光定定然,懵了般由著他,竟連個掙扎也沒有。
「不逃?」刻意加重鉗制的力道。
「……能怎麼逃?」
君霽華才把臉偏開,身子立刻被擁緊。
男人俯下頭尋找她的唇,她雙手抵住鐵石般的胸膛推拒了兩下,不很認真地抵抗,扭頭想躲開他的嘴,但沒幾下就放棄了,就這麼半推半就,被吻得幾乎無法呼吸,最後靠在他懷裡喘息,玉頰火熱,小手揪緊他的衣。
揚睫,發現男人正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目光深沉複雜,她莫之能解。
「為什麼……」她心音如鼓,頭重腳輕,好半晌終才穩住神智。「為什麼親我?」
「為什麼去親個女人?」這話極自然地溜出口,像挺氣悶的,一問出,寒春緒眉峰略皺,似有些懊惱。
女人?君霽華一怔,隨即想通。
她抬起頭試圖離開他蠻橫的圈抱,但效果不彰,只勉強拉開一點點距離。「你不讓我親女人嗎?」
他瞇眼瞪人,抿唇不答。
君霽華大膽再問:「我不親女人,親男人總可以吧?」
他仍舊死死瞪她,頭略傾,銀亮髮絲從兩頰垂下,表情瞬間變得凶煞。
心狂跳,跳得怦怦響,她有些發顫,不是懼怕他,而是……而是不確定他對她,是否也有一些些奇異情愫?
自與他再度重逢,她心緒便起伏難定。他很可惡、很野蠻,該是不見的好,她滿腦子卻還是繞著他打轉,有沒有可能……他亦如此呢?
想到這一層,她滿面通紅,一向寧穩的嗓音都隱隱顫著。
「寒春緒,我想跟你說……臘月十五,牡丹紅已在『天香院』替我安排一場『奪花會』,江南花魁娘子的『奪花會』,誰出得了最高價,誰就買我一夜,那是……」她咬咬唇,澀聲道:「……是我的初夜,『奪花會』一過,我就不再乾淨了,一切都遲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他扣住她的下巴。
「我不要『奪花會』,我想離開『天香院』。」她眸光幽幽,深吸口氣。「請你幫我。」求你!
他陰沉神情起了微妙變化,狠勁依舊,但眉間已舒弛。
「憑什麼我該幫你?」
是啊,憑什麼?她臉更熱,心中滾著熱流,試過幾次才擠出聲音。
「你不要我去親誰,是嗎?無論男的、女的,都不允的,是嗎?寒春緒,你是不是中意我?對我……多少有些情意?」
兩人陷進詭譎的靜默,長長的、緊繃的靜默。
君霽華覺得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快燃燒起來,她聽到不遠處的雪鴿此起彼落咕咕叫著,聽到梅樹枝椏在夜風中沙沙響動,聽到男人略微粗嘎的呼吸聲,也聽到自己過於促急的心音。
她這算不要臉嗎?猜想他對她有好感,就想揪著這點利用人家。
然而,她讀不出他此刻表情。
那雙炯目瞠得大大,裡頭冒著兩把火焰,一圈圈在瞳心燒著,他卻笑咧了嘴,嘴角拉得高高,很大的一抹笑。
「你想,我必定藏在暗處看著你的一舉一動,所以今晚登台獻藝,才故意和那個朱拂曉演出那一吻,你在試探我嗎?」
她愣了愣。「我沒有……我沒那個意思。」
那抹笑越擴越大,寒春緒甚至笑出聲,笑得寬肩聳動,連在湖岸邊辦事的手下都往這兒瞧,但僅望了望,沒人走過來。
「算了吧,別費唇舌解釋,反正有也好,沒有也罷。」他輕哼,面龐有意無意地避開月光,語氣是她所熟悉的調調兒,笑中夾帶嘲諷。「是說,我有說過我中意你嗎?有嗎?有嗎?還情意呢!那是什麼東西?你是否想得太多?唉唉,你們女兒家就這一點不好,成天愛胡思亂想,編出無數故事,然後閒來無聊再自個兒往裡邊添點兒油、加點兒醋,以為自己真美得像朵花……唔,好啦好啦,你生得確實還能看,該長的也全長齊,窈窕修長,觸感絕佳,惹得男人心癢難耐,那也大有可能,我親你、抱你、調戲你,這也是男人天性使然。嘿嘿,江南花魁娘子呢,可遇不可求,遇上了,當然得抓緊機會一親芳澤、再親芳澤、三親芳澤,誰讓你撞進我手裡,老子見到這天大的便宜不佔,心裡便要鬧不痛快!但你千萬別誤會,干萬、千萬別誤會,你想親誰,我懶得管,只要我想親你時,你乖乖順著老子便成。」
雙眸眨也未眨,君霽華聽著他所說的,忽地,眼前起了霧,什麼都糊掉。
強大的羞恥感兜頭罩下,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原來,全是她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真把自己瞧高了,人家沒有那層意思的。她、她這是在幹什麼呢?她都說了些什麼可笑話?!
一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真的掙扎起來。
「放開……你放開!」她咬牙,使勁兒使得過分,也不怕弄傷自己,圈住她的男性臂膀終於一鬆。
「你這又何必?幹麼哭啊?哭就哭,幹麼咬牙咬唇,拿自己出氣?我的話你不樂意聽,你……你該拿我洩恨才對,反正你也不是沒咬過我。」
君霽華耳中嗡嗡響,覺得一定是聽錯,那個剛把她刨削一頓、讓她明白自個兒有多丟臉的男人,此時說話語氣微繃,彷彿替誰著急般。
她抓衣袖抹掉可笑復可悲的淚。還好,舞衣的袖兒既長又寬,外層覆著內層,夠讓她抹了……瞧啊,連她都學會自嘲,這不算壞事吧?
突然橫過來一隻手臂,往她嘴邊一靠。
「別說我欺負你,咬吧咬吧!」寒春緒竟很大度地催促,一副以身伺虎、絕對甘願的模樣。
君霽華瞧見了,他手上留有兩排小齒印,痕跡雖細,那時卻幾要咬掉他一塊肉,咬得他鮮血直流……她迷惘又糊塗,不懂那時的他,更難以捉摸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在玩她嗎?可……她已經夠丟臉、夠懊惱了,他還想怎樣?
她往後退一步,垂頸不敢看他雙目。
原是情思朦朧、情心混沌,如今也該散了一切,不作夢。
「今夜擅闖寒爺地盤,看了不該看的,聽了不該聽的,也、也問了不該問的……是妾身太魯莽、太不知輕重。」唇角淡淡一勾,有些虛弱。「寒爺若要滅了我口才能安心,那就動手吧。」
語畢,她螓首抬也未抬,轉身就走。
***
徐徐走著,步伐從容,及臀的髮絲在她身後搖蕩。
樹影半掩了姑娘家銀霜般的纖身,立在這一頭的寒春緒跟著矮身蹲下,放低視線,繼續瞅著她走遠,直到那抹影兒消失在青石板道盡頭,他仍兩腿開開蹲著,動也不動,跟廟門前的石獅子都快沒兩樣。
「老大,那批兵器全下貨了,共四十箱,苗家家主也讓底下人點過了,錢已入袋,銀貨兩訖哩!您看要不要過去……您……唉,姑娘不是走遠了嗎?」從湖岸趕過來找人的黝黑少年滿心疑惑,也忍不住矮下身,學自家老大兩腿開開蹲下,直往前張望。「有什麼好看的嗎?」
「石獅子」依舊不動如山,繃著臉,糾著眉,一臉出恭不順樣。
此時身後又來一人,是個剛及弱冠之年的青袍公子,竟也學著蹲落,還頗辱斯文,大刺刺地開著腿,就蹲在寒春緒身邊。
「寒爺這是怎麼了?想要就奪取,至於這樣望穿秋水嗎?唉,情字啊情字,傷人啊傷人……」
被苗家這位年輕家主有意無意一刺,「石獅子」轉活了,低聲咆哮——
「什麼情不情的?混帳!老子沒心少肺、無情寡義,誰傷得了我?六喜——」猛地轉向蹲在另一邊的手下。
「是,老大!」叫「六喜」的少年郎一臉戒備。
「我的煙袋和煙桿子呢?你收哪裡去?!」
「老大,您這一向不都繫在腰後嗎……」
寒春緒頂著火還想罵,月光此時移到他臉上,鑲亮他的雪發,也照清面龐。
苗家家主鳳目陡湛。「寒爺,這……至於嗎?都成紅臉關老爺了,唉,情字啊情字,銷魂啊銷魂……」
「混、帳!」罵一千句、一萬句都不夠。
沒錯,他寒春緒就是嘴賤,明明不要臉,又愛面子,一整個矛盾透徹。
在許久之前,心中已悄悄落了顆情種,種子發芽,冒出心土,但,不能讓誰知道,這樣太失男子氣概!
當時的放手是為了如今的再續緣分,只是當那姑娘突如其來一問,問他是否有情,他就……就膚底下竄火,兩耳大燙,燙得他連篇瞎說……搞什麼啊?!
他是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