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在他的歎息噴上她的臉,她全身緊繃,心臟咚地一聲,險些從喉頭跳出來。
對於南宮肇的深情,她並非完全沒有感覺,但她婚約在身,不能對他有所回應。
也因此兩人認識十多年,一直保持距離。
她沒想過他會偷親她,而且……為什麼她對他的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在記憶的最深處,她體驗過這樣的溫柔和深情。
可是她完全沒有印象,他們一直就像普通朋友一樣,不曾逾矩,為何他的吻令她如此震撼?如此懷念?
聽到大門上鎖的聲音,她知道他走了……當他下次再來拜訪,他仍會按門鈴,請她幫他開門,不會妄自動用她給他的鑰匙開門進來。
南宮肇就是一個這樣老實、古板的男人。
但他居然會偷親她……她忍不住伸出手,觸一下唇瓣,被上頭灼熱的溫度嚇一跳。
無以名狀的熱度從骨子裡升起,她踢開棉被坐起來,發現呼吸困難,心跳劇烈。
「該死……怎麼會這樣?」她渾身發燙,迅速跑下床,衝進浴室,打開水龍頭,冰涼的清水噴出,滑過細膩的肌膚,冷得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可她的心跳還是沒有獲得平撫,它依舊暴躁,像匹壞脾氣的野馬,上竄下跳。
她滿腦子都是剛才那記輕如鴻羽的吻,如此溫柔、又如此熱情,更該死的是……它一直往她腦海深處鑽,好像要喚醒她某些早已還忘的回憶。
她不記得自己幾時與南宮肇有過類似的親密舉動。
但若他們一直維持著朋友的距離,為何她對這個吻無比懷念?甚至……她覺得自己一直在等待這個吻,等了好久,直到今天,才得到結果?
她靠著牆壁,滑坐在浴室的地板上。十八歲那年,夏侯封跟她告白,她沒有多想就答應跟他交往,他們是一對很合拍的情侶,雖然常常太忙忽略了她,但他總會記得叫南宮肇來幫忙,陪她一起吃飯、看電影、逛街、喝咖啡……導致最後,她有事,下意識就是找南宮肇,反正夏侯封不一定有空嘛!
她依賴南宮肇依賴得如此理所當然,他又從不拒絕人,她還曾笑他是濫好人,結果……她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南宮肇?
如果沒有心動,她不會對他的吻有如此劇烈的反應;如果沒有感情,她不會對他產生眷戀的感覺。
「天啊!」太過勁爆的推論讓她整個人懵了。
呆呆地,也不知道沖冷水沖了多久,直到她嘴唇都被凍成青白色;她打個寒顫回過神,西落的太陽已完全消失,現在是黑幕當頭。
「不行,我要弄清楚,我真正愛的到底是誰!」是能和她一起玩、一起鬧的夏侯封?抑或長年默默陪伴,無怨無悔跟隨的南宮肇?
她關掉蓮蓬頭,走出浴室,換了套乾淨的洋裝,再收拾一下簡單的行李,坐著等天亮,準備搭火車到雲林找夏侯封。
一整晚,她坐立難安,天才濛濛亮,她就招了計程車去火車站。
最快的自強號,從台北到雲林斗六站下車也要三個多小時,可惜雲林沒有機場,她坐在火車上,一分鐘像一小時那麼長,三個多小時,熬到她頭髮都快白了。
再招計程車,請運將載她到目的地,已經是上午十點多,快十一點了。
她昨天晚餐沒吃、今天早餐沒吃,甚至連口水都沒喝,一下車,雙腳踏在地上,彷彿踩在雲端。
「唔!」怎麼好像滿天金星?她搖搖晃晃地依著地址走向一棟兩層樓建築,前面還有個小庭院,一個小男孩在院子裡騎三輪車。
「翔翔,別玩了,進來洗手,準備吃午餐。」一個女人走出來,對男孩招呼道。
那是個很清秀、臉色白皙的女子,嬌小玲瓏,好像景德鎮的瓷娃娃,一碰就會碎掉般的柔弱。越是這樣的一個弱女子,越給了雲芸心理上極大的壓力。
倘若她沒猜錯,這女人就是將失憶的夏侯封撿回去當老公的林筱環。
林筱環像是察覺到雲芸的視線,好奇地望過來。「請問你找誰?」她下意識擋在兒子身前,像母雞死死護衛著小雞一樣。
雲芸不禁覺得荒唐,明明被搶走未婚夫的是她、受害者是她,但對照林筱環的態度,好像她反而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在欺負林筱環和翔翔這對柔弱的母子。
林筱環嬌弱的形象實在太佔便宜。
「你是……」雲芸咳了一下,不開口不知道,一說話才發現聲音啞啞的,喉嚨有點痛;許是昨晚冷水淋太久,感冒了。「請問你是林筱環嗎?」
「我是。」林筱環納悶地望著雲芸。「我不記得你,我們認識嗎?」
「媽媽,姨姨。」林筱環身後的翔翔認出了雲芸是昨天在木柵見到的女子。
林筱環打了孩子一下。「不要亂叫,小心壞人把你拐去賣掉。」
翔翔扁扁嘴,果然不敢再插嘴。雲芸一陣啼笑皆非。
「你好,我姓雲,我沒有惡意。」她想了一下,還是決定直說。「我是來找夏侯封的,請問他在嗎?」三年多了,她已厭倦等待和探索,如今,她只想快速釐清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林筱環愣了一下,說道;「不好意思,我們家沒有叫夏侯封的人。」
「嗯……或者我該說,王逸,他在不在?」
「我先生一早就被朋友叫出去了,還沒回來。」不知道為什麼,林筱環看著雲芸的眼神漸漸帶著一抹敵意。
「林小姐……」
「請你叫我王太太。」
「好吧!王太太,我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告訴你,我在找一個叫夏侯封的人,他長得跟你先生一模一樣。他是三年前失蹤的,恰巧你先生又喪失了三年前的記憶,所以我希望能跟他談一談……」
「你想說什麼?」很難想像,林筱環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子,瞪起人來會有如此凌厲的眼神。
雲芸感到訝異,她有必要如此激動嗎?
林筱環逼上前來。「你懷疑我先生是夏侯封?就因為他們長得很像,真是太好笑了!」說到最後,簡直是用吼的了。
雲芸深吸口氣,她從來不是被嚇大的。「不是很像,而是一模一樣。」
「那又怎麼樣?我先生姓王,叫王逸,不是什麼夏侯封,我們也從來不認識姓夏侯的人,請你不要來騷擾我們,否則我要報警了。」
雲芸一股火冒出來,她失禮了嗎?她罵人了嗎?她不過提出一點疑惑,林筱環何必這樣威脅她?
「王太太,我也沒有斷定王逸就是夏侯封,不過想跟他談幾句,瞭解一些事情……」
「夠了!」林筱環揮手打斷她的話。「你以為我先生不在就可以欺負我們母子?」她突然扯起嗓門,大喊大叫。「快來啊!救命,有沒有人,救命……」
雲芸兩餐沒吃,又一夜沒睡,精神已經夠差,沒想到還沒找著夏侯封,就遇見歇斯底里的林筱環,完全不可理喻。
「王太太,請你講點道理,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不必反應這麼大。」
林筱環卻叫得更加激動了。「救命啊,打人了,快來人……」
雲芸氣得渾身發抖。「你……莫名其妙……」
「發生什麼事了?」一個低沉的男人嗓音遠遠傳來。
「老公!」林筱環突然抱起翔翔,跑到來人身後,拉住他的衣服就開始哭。
雲芸回過頭去,看到一個高壯的男人,黝黑的皮膚,燦亮的笑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陽光的味道,正是夏侯封。
她還記得三年多前與夏侯封訂婚時,他是多麼溫柔地望著她、深情款款,發誓會愛她一輩子;但如今,曾有的溫情不再,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惡狠狠地瞪著她。「你對我老婆做了什麼?」
雲芸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或正在看一出灑狗血的肥皂劇?為什麼一對曾經相戀甚深的情侶,會反目成仇,從愛人變成仇人?
荒唐、可笑、又悲哀,讓她根本說不出話來,就剩一股子火在胸腹裡不停地燒,直竄到九重天外。
「小芸從來不是恃強凌弱的人,難道你以為她會出手打人嗎?」冷冰冰的聲音,竟然是南宮肇到了。
他沒有看林筱環一眼,逕自走到雲芸面前。他知道她一有夏侯封的消息,絕對忍耐不了太久,所以他連夜開車到雲林,想趕在她之前將事情解決,可惜他雖然行動迅速,她卻也不慢。
雲芸看著南宮肇,咬著唇,全身顫抖。
沒想到曾經的愛侶會為了別的女人斥責她,甚至沒搞清楚狀況就直接判了她的刑。反而是南宮肇一路相隨,始終如一,不知道事情的經過,卻打從心底相信她。
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可惜她笑不出來。
南宮肇看出雲芸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伸出手拉住她。「我在這裡,就在你身邊,放心好了,所有的事情我會處理好。」唉,他會想先行一步解決事情,就是怕她情緒不穩,真的看到夏侯封身邊多出一個女人,會傷神又傷心,結果……還不如他們一起來呢!至少他能一直陪在她身邊,不讓她吃半點虧。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那窩心的話一路暖進心坎;她眼一眨,成串的淚就掉了下來。
他拍拍她的肩。「沒事的、沒事的,都交給我,我一定幫你辦妥。」
不是的,她已經不想麻煩他任何事,她欠他的夠多了,現在她只想離開這裡,她討厭雲林、討厭夏侯封、討厭林筱環,討厭這一切的一切……
但她說不出來,她好累,好難受、好痛苦;除了倚著南宮肇掉淚,她無法再做其他事。
南宮肇半攬著雲芸,看向夏侯封。「早上我跟你說的事,你想一下,不論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成家,哪怕你真的是王逸,也是父母生的,你就完全不想見見可能是你父母的人?如果你懷疑我跟小芸找你別有所圖,那麼我可以請夏侯伯父、伯母回一趟台灣,只要驗一下DNA,你們有沒有親子關係,立見分曉。」原來一早來找夏侯封出去談話的,就是南宮肇。
為了替雲芸討回公道,他連夜開車下雲林,早上七點就來敲王家大門,也讓林筱環為難了很久……她似乎很怕有人來找夏侯封,只要一提到她老公,沒第二句話,她立刻歇斯底里起來。幸好夏侯封雖喪失記憶,卻沒有喪失理智,連忙安撫林筱環,說南宮肇是新客戶,就這樣與他一同外出,進行了一番懇談。
南宮肇本想說服夏侯封到醫院再做一回深層檢查,看是不是有機會恢復記億,但想不到夏侯封固執異常,始終對他的話抱持懷疑態度,雲芸又在這時尋來,也不知怎麼了,跟林筱環起了口角,這下子所有事都攪成一團了。
謎題加上麻煩,天知道幾時才搞得清?
也罷,事情要一件件來。南宮肇是職業釣手,別的沒有,耐性再好不過,當下也不跟夏侯封和林筱環多做爭執,先把雲芸帶走,安頓好她再說。
他跟夏侯封招呼完畢,就帶著雲芸離開了,沒多看林筱環一眼。那女人……看似嬌弱,卻給他一種不太好的印象,似乎隨時繃緊了神經,輕輕一點撥,就會像炸藥一樣爆開來。
盡可能地,他不想跟林筱環有絲毫牽扯。
南宮肇扶著雲芸坐上車子,沒第二句話,直接將她載到了醫院。
她看著醫院大門,有點發愣。「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他伸手摸一下她的額頭。「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正在發燒,我去幫你掛號,看一下醫生比較保險。」
她彎起唇角,露出一抹苦笑。「你可以去幫人算命了,南宮半仙。」
「這是經驗。」他先下車,再走到乘客座那邊,替她打開車門。「你從小一有點傷風感冒就聲音沙啞,接著發燒,初期照顧好了,很快便能痊癒;萬一拖嚴重了,那就不只喉嚨痛、打噴嚏、流鼻水了,還會氣喘。走啦,看一下醫生,吃點藥,多休息,很快就好。」
「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他太瞭解她了,有時候她甚至忍不住會想,他是不是二十四小時都在觀察她?隨時拿筆記錄她的一舉一動?
一個人要怎麼樣才會對另一個人花費如許大的心思?這不是單純一句「喜歡」就可以解釋的。
「南宮,你不要對我太好。」她想這麼告訴他,卻說不出口。
「怎麼啦?」南宮肇拍拍她的肩。「傻愣愣的,快點下車,再晚醫生就午休啦!」
她看著他儒雅俊顏,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文質彬彬的,看似溫和軟弱,其實最是堅定強韌。
他眼神清澈明亮,隨著年紀的增長,清明中更添進睿智;長年的池釣生涯沒有讓他白皙的臉龐產生變化,只是將他烏黑的頭髮曬出一種深咖啡色,更增添滄桑感,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男人魅力。
同樣二十六歲,南宮肇具備了她和夏侯封都沒有的沉穩,讓人光是看著,就感到安心。
「傻呼呼的。」他薄薄的唇瓣牽起,彎出一抹好好看的笑弧。
她也帶著笑意回望他,想起昨晚那如羽翼刷過她唇瓣的吻,雙腳不覺一軟。
「小芸。」他嚇一跳,連忙抱起她衝進醫院裡。「醫生、護士,快來人啊……」
這個景象也好熟悉……對了,就在她大學聯考完畢那一年,她高燒到四十度,正是南宮肇背著她跑了近半小時的路,送她到醫院的。
一個護士推了一張病床過來,直接就將雲芸送進急診室。在醫護人員的觀念裡,會讓人這樣抱進來,又喊得如此誇張的,定是重症患者。
結果……也算重症啦!雲芸只是感冒,不過燒得很厲害,溫度計量出來居然有三十九度半,還有脫水跡象。
醫生給她吊了一袋點滴,南宮肇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雲芸幾乎有點想笑,努力眨眨酸澀的眼皮,想告訴他,她沒事,不過一夜沒睡,又漏吃了兩餐,死不了人的。
但她實在太累,突然有個舒服的地方躺下,而身邊又有一個如此可靠的存在,她忍不住就上下眼皮子黏在一起了。
「小芸。」看她閉上眼,南宮肇急出一身汗。「醫生,她怎麼樣?」
「沒事的,病人只是太過疲勞,加上感冒體力不支,吊一袋點滴,再睡上一覺,很快就會好的。」醫生說。
南宮肇長長吁了口氣,差點嚇死他了。「謝謝你,醫生。」
待得醫生走了,他拉過一張椅子,坐在病床邊,看著床上酣睡的雲芸,高熱燒紅的嬌顏像盛開的桃花,鼻尖一點汗猶如清晨露珠透著七彩。
「小芸。」他手指滑過她細膩的肌膚,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
情不自禁,他低下頭,輕觸著她的唇。
他只能偷偷地親她,第一次是膽小,第二次是激情,而這第三次……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因為她不愛他、因為她是他好朋友的未婚妻,所以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但是這一腔情懷已經收下回了,他究竟該何去何從?
「小芸……」他用力咬緊牙,忍住衝上眼眶的酸意。「放心吧!我會幫你把夏侯找回來,我發誓,我要你幸福……」
睡夢中,雲芸的記憶在翻飛,久遠的歲月裡,如此深情的呢喃她聽過,恁般溫柔的對待她享受過;她的身體還記著,這份濃情過後,伴隨的將是無邊的快樂。
不由自主地,她牽起唇角,露出一抹欣喜的笑。
那美麗笑顏刺痛了他的心,只要一提夏侯封到就能讓她如此開心,他還能說什麼?
他下了決心,哪怕是不擇手段也要將夏侯封搶回來,夏侯封是雲芸的,以前是,未來也會是。
「你喜歡夏侯,沒問題,他一定會是你的,一定。」他再一次輕觸她的唇,感受上頭的溫度,柔軟的香甜,讓人深深沉醉。
她也醉了,睡得無比香甜,睡到護士來拔點滴都沒有感覺,睡到……
太陽西下了,一名護士走過來對著南宮肇說;「先生,不好意思,按照規定,你們不能在急診室過夜,所以……」如果是重症,醫院可以讓他們辦理住院手續,但患者是小感冒,又已退燒,醫院實在無法留人。
「我知道,不好意思。」南宮肇對護士輕點頭,轉身輕搖雲芸。「小芸,醒一醒,如果你還想睡,我送你到汽車旅館再睡。」
她還是閉著眼,又睡了大概兩、三分鐘,才迷迷糊糊打著哈欠。「唔……誰啊?」
「小芸,是我,南宮,你退燒了,點滴也打完了,你如果還想睡,我送你到汽車旅館睡好下好?」
「南宮?」這個名宇一竄入腦海,她好像被雷劈了一下,霍地睜大眼。「真的是你,南宮!」
如果方才睡夢中帶給她那種熟悉安全感的人是南宮肇,那麼八年前,她差點肺炎,照顧她一天一夜,讓她首度感受到溫柔與深情的人又是誰?
那個撥動她少女心弦,教會她什麼叫愛戀的男人,莫非是南宮肇,而不是夏侯封?
天啊!怎麼會這樣?她一直愛錯了人,思念錯了對象?
上帝,這個玩笑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