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續歲忍了兩天,終於還是來了。他敲了敲門後,便迫不及待地打開門。
將近兩年的時間,他很少離開她,不管再忙再累,都會硬擠出一點時間,他陪著她,她陪著他。這是第一次他離開她這麼久。
大學入學考的前一天,如璘猝然心跳急促,緊急送醫急救。
她氣若游絲的說:「歲,你要好好的考,別跟來了,我會好好的,不要為了我影響你的考試。答應我,你要好好考。」
他無聲的點頭。
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替她受苦、替她挨刀、替她疼痛。
待房門一開,就見她笑得燦爛。「歲,你來了。」
如璘的單人病房裡出現了另一個人,何續歲早在門外時就聽到他宏亮的聲音了,他的聲音彷彿有著無限生命力,一字一句,都帶著陽光和活力。
「歲,這是方宇翔,他和我從小就認識唷。」
「宇翔,這是續歲,他是我的……」如璘正想著一個比較適合的稱呼來形容她和續歲的關係。
「保鑣。」續歲替如璘接了下去。
如璘則怪怪的看了續歲一眼。
一旁的方宇翔看出了他們之間的怪異,便兀自說起話來,想化解尷尬的氣氛。
「對呀,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從小就同甘共苦的一起吃藥打針。」方宇翔一邊說一邊帶著生動的表情,好似真的很痛苦。
「你哪有這麼嚴重。看你現在聲音都比別人大,至少你這次進醫院是因為不要命的飆車,而不是心臟出毛病。」如璘故意糗著宇翔,兩人從小就是先天性心臟病病童,只是宇翔患的是動脈管未閉鎖症比較好處理,前後動了三次手術,之後就能正常發育、長大,現在可是氣血通紅,高壯得不像曾經是一個心臟病病童。
「你倒是愈大愈伶牙俐齒了喔。」說完,還捏捏如璘的臉頰。
方宇翔大如璘三歲,從小就喜歡以哥哥自居。
兩人如此無礙的相處,何續歲全看在眼裡,讓他原本急熱的心情頓時冷卻不少。
他替自己找了張椅子,默默的削著蘋果──如璘最喜歡的水果。
方宇翔敏感的感覺到氣氛怪怪的──那個保鑣的眼神不大對,像是把他當成了賊。他知道易家家大業大,如璘確實需要一個保鑣來保護她的安全,只是,這個保鑣感覺起來不太友善……他不是不會看人臉色,所以決定早早閃人。
「小璘,我改天再來看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石膏早點拆喔。」
說完,方宇翔就走了。
這時如璘才發現續歲的臉色不大對。「歲,你心情不好?」
自從易家買下續歲的那一天起,續歲的個性就變得很壓抑,而且他對自己要求極為嚴苛,只有在面對她時,才會展露性格中比較真實的一面,但在外人面前,他向來冷酷得讓人不想親近。
「沒。」
那一定就是心情不好了。通常他的回答越是簡短,就代表他心裡有事。會是什麼事呢?考得不好嗎?續歲自我要求這麼高,若是考不好,他一定會很難過。
想到這,她就不敢提考試的事了。「外面天氣好好,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不好。你才剛病發,而且太太要你在醫院多住一個禮拜。」
「一個禮拜?我媽咪什麼時候說的?」她愁眉苦臉的。
「剛剛我出門時,太太特地跟我說的。你不用打電話問了,因為太太已經趕著去美國陪老爺開會。」
「……」她最討厭住院了。
「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音樂和書。」還是不忍看她愁眉苦臉。
「是嗎?快拿來。」笑容恢復了。
他無言的把書和CD拿了出來,看她一臉饜足的翻著書,他則在一旁將蘋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一塊一塊的餵她。
「歲……你不要一直陪著我。」她順手接過續歲遞來的蘋果。「考完了,應該要去狂歡呀。我有書看就可以了,你去狂歡吧。」
「我不想狂歡。」
「那你想幹嘛?」續歲的壓力持續了一年半,每天逼自己和時間賽跑,夠累了,考完了還來陪她這個病人幹嘛?
「幫你削蘋果。」
「厚……你真無聊,無聊死了。」明明是年輕人,卻像個老頭似的。
吃了最後一口蘋果。「我吃完了,你別陪我了,我很好,看要去哪玩,去吧,晚上叫劉嫂來陪我就可以了。」
何續歲睨了她一眼,換了一個坐姿。「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拿了本書,兀自看了起來。
結果,他陪著她,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
寧靜的下午,易如璘大腿上擺著書,不過顯然心思並不在書上。她看了看時鐘,睨了坐在一旁的續歲一眼。
和續歲一起高中畢業後,她又回頭繼續準備考她的中文研究所,終日和中國文學史、文字學、聲韻學為伍。
終於,她耐性沒了。何時他才要說呢,她可是很著急的。
「歲?」她試探性的問。
「嗯……」他手捧著書,順著翻了一頁,不過耳朵可是很專注地在聆聽如璘說話。
「今天放榜了。」
「我曉得。」很平淡的回答,好似他之前的努力不算什麼。
「那你怎麼沒說什麼?」她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居然表現得這麼無所謂。
「老爺曉得了,我們早上通過電話。」仍是低頭看書。
「那你考上哪?」第一個知道的居然不是她,她有一點……惱!
「台大醫學系。」又翻了一頁,雙眼直直看著書。
「醫學系……」她大喊,重複他的話。
「嗯……」他看了她一眼,對她的反應反倒有些驚訝。
「你不是怕血?」她記得續歲說過他怕血,怕血怎麼當醫生?而且這傢伙考得很好嘛,那天幹嘛臭臉啊。
「任何事情都可以訓練。」他抬眼,很認真的說。
「真奢侈。我竟然有一個醫生保鑣。」說完,如璘一把搶過他的書。「何續歲,你不要那麼無聊,為了我去念醫學院,你是嫌時間太多嗎!」
想來想去,還能為了什麼。續歲愛乾淨、怕血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就連牛排他都要吃全熟,這種人要去念醫學院?
「你別無聊亂想一通。」他拿回書,冷靜的坐回位子上。
「續歲,你何時才能為自己活?不要全為了我,連我自己都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沒命,你念什麼都沒有用!上天要我走,我就得走,但你要做能讓自己快樂、想做的事情呀,這樣我才放得下心。」她大聲的說。
「你不要說什麼走不走的,我不想聽。而且我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能讓我快樂的事情。」他看著她的眼,眼神再篤定不過了。
當個醫生,至少不會在她發病的時候只能乾著急。要嘛,他就當一個能拯救她的人,不用將她的生命交到別人手上。
讓她活下去,是他的責任。
之後。
續歲每天吃牛排,而且只吃五分熟;一切下去,血不停的冒出來。懂得吃的人,說那是汁多味美;怕血的人一看,那叫血肉模糊。
看得出來續歲吞得很勉強,卻硬生生吃了一個月的五分熟牛排,到最後連劉嫂都不想再煎牛排了。
暑假,續歲自願去醫院急診室當義工,每天看一堆急診病患,斷腿的、撞破頭的、甚至手指割到、氣喘病發的,這樣的日子,經過了兩個月,每天回來,續歲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甚至有一點發白。
「續歲,明天別去當義工了,有些事,是練習再久也沒有用的。」她特意提出來說,想說服他轉系。
他不依。依然每天去當義工。有一天,他回來時,自信滿滿的說:「我今天幫一個孕婦接生,她來不及送去婦科,就在急診室產下一子,全身血淋淋的,是我接住小孩的。」頓了一秒,他說:「有些能力確實是天生的,但是後天的努力也很重要,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拗不過續歲,她選擇另一種方式和續歲相處。已經有夠多人為她的生命所牽絆了,實在不需要再多加一個何續歲,所以她必須先離開,續歲才會懂得為自己而活。
一開學,續歲的功課就十分忙碌,加上自我要求高,所以又回復到像以前一樣,唸書念得很拚命,但仍是會抽出空陪如璘看書、吃飯、練琴。
回到家,續歲習慣性的到書房找如璘。
「我今天想一個人靜一靜,你不用來陪我,和同學出去玩,或是回房唸書都好。」第一次,她拒絕續歲的陪伴。
第二天,琴室。
曲子彈了一半,就看到續歲微笑的進門,她驟然停手,面無表情的走回房間。
第三天,餐廳。
「我今天不想去餐廳吃飯,請劉嫂拿到我書房來。」
「我陪你在書房吃飯。」
「不用,我想一個人。」
「記得蔬菜多吃一點,不要挑食。」續歲說。
他無言的幫她把飯菜拿到書房,將房門輕輕關上,駐足了一分鐘,才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第四天,假日。
通常續歲會帶她去郊外走走,有時候騎腳踏車,有時候在附近的街道漫步,兩人一前一後,不管歡笑或是難過,他始終在一步的距離內。
續歲敲了敲如璘的房門,在門口說:
「今天天氣好,陽光不強,我們出去走一走。上次你說想去九份吃芋圓,今天去怎麼樣?」順便可以去金瓜石,如璘喜歡有歷史古跡的地方。
如璘開門,說:「不用。你和你同學出去呀,大學裡應該有新同學吧,約新同學出去呀,我和宇翔約好要去看電影。」
「我送你去。」他急急的說。
「不用。宇翔會開車來,等一下他會來接我。」
之後,他用著警告的口吻告訴方宇翔,時速不准超過八十,十點前要送如璘回來。
方宇翔一邊開車一邊說:「你的保鑣的責任感超重,他剛剛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會把你怎麼樣似的。」
「他就是那樣呀,喜歡把自己當成忠心耿耿的奴隸,勸都勸不聽。」
「他真的只是保鑣?」怎麼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佔有慾?
「是呀,不然呢?」還能是什麼?
「沒事。」方宇翔找到一個停車位,興奮的停了進去。一哈,真幸運,這附近停車位一位難求。」
過馬路的時候,只剩下十五秒,方宇翔拉著如璘說:「快!剩十五秒了。」小跑步的過了馬路。
看電影前,方宇翔遞了一大桶爆米花和大杯可樂給如璘,咧嘴一笑說:「看電影的基本配備。」
瞬間,一個高大的身影閃出,將爆米花和可樂拿走,冷冷的說:「她不能吃高甜分和油炸的東西。還有,不要帶著她跑來跑去,她心臟不好。」
「續歲……」如璘驚得看著此刻出現在眼前的人,口氣有著氣惱和驚訝。
他這是在幹嘛!她有那麼脆弱不堪嗎?連出個門他都要跟,會不會太盡責了?如璘在心裡這麼想。
方宇翔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突然冒出來的「保鑣」。「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我沒有注意到。」
氣氛一時僵在那。續歲拿出保溫水壺和保鮮盒遞給如璘,說:「劉嫂早上弄了桂枝人參湯,我請她人參少放一點。還有,看電影可以吃水果,不要吃垃圾食物。」說完,看了看手錶。「電影快開始了,進去吧,結束時我會來接你。」
一旁的方宇翔好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似,頻頻說:「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下次會注意。」然後不停的鞠躬道歉。
一直到和如璘走進電影院裡,方宇翔才又小聲的說:「他真的只是保鑣?」他的舉動實在像極了吃醋的男朋友。
電影結束,如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滿腦子都是續歲的身影,她覺得自己像是長不大的小孩,讓續歲永遠保護著。
方宇翔是粗心了點,走路的時候不會等她,車裡放的音樂也很吵──重金屬搖滾樂,讓她下車的時候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
續歲的車上,永遠只放輕柔的古典樂,每一張CD都是她喜歡的;走路的時候,他永遠跟在她身後,總是讓她很有安全感。
續歲說他習慣快走,所以他要走在她後面,以免她跟不上他;她走路時習慣東張西望,而續歲永遠配合著她,走走停停,一路上好默契的東說西說。
老實說,和續歲在一起的確舒服多了,也比較自在;續歲瞭解她的一舉一動,只要她一個眼神,續歲馬上就能知道她需要什麼或討厭什麼。
和方宇翔在一起,雖然有趣,但他粗心大意的,反倒要她幫他注意東、注意西的;而且也談不上是十分熟稔的朋友,只要一不講話,就會陷入漫天的尷尬;所以方宇翔一旦講個不停,她也就應付得頭痛不已。
第一次和續歲以外的男人單獨出遊,的確是個糟糕的經驗,但她仍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只局限在易家的生活、續歲的陪伴以及無數的書本,如果有其它的可能性,她都希望去體驗。
她不想永遠被保護,哪怕她的生命是短暫的。
看完電影,上了續歲的車,如璘一逕的沉默,不為他今天的行為下任何註解。
和方宇翔揮手道再見時,還可以在他臉上看到一些狼狽,彷彿這是一個很糟糕的約會;但他臉上不拘小節的笑容讓如璘放心不少,就怕少了這個朋友。
方宇翔展開大大的笑容說:「保鑣先生,以後我會注意的,可別給小璘禁足喔。我粗心大意的,忘記我和她都曾經是病人,不過我脫離那種情形很久了,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她的。」臨走前,方宇翔這麼說。
續歲冷著一張臉,點點頭,就將車開走了,留下一臉古怪和滿心疑問的方宇翔。這個疑問在他腦海盤旋很久了。「他真的……只是個保鑣嗎?」他搔搔頭。無解。
車裡,放著如璘最喜歡的舒伯特奏鳴曲;他意外現身,雖然讓她有些不高興,但和他在一起確實是最自在、舒適的。
「餓了嗎?」他看著前面的路況。
她搖搖頭。
等紅燈的時候,他拿出另一個保溫壺,倒奸水,拿出一包藥說:「吃藥了,小姐。」
「我不想吃。」向來愛惜生命的她,突然想任性一下。
綠燈了,他將水放在一旁,將車開到路旁,然後熄火。
「你幹嘛?開車呀。」她一臉費解的看著他。
「等你吃完藥,我再開車。」他將水和藥包再遞給她,然後閒閒的注視著前方,就等著她吃完藥。
沒想到續歲會來這招,如璘氣得想開車門離開,也不管自己對這裡的略熟不熟;她試著打開車門,卻發現,車門是鎖著的。
「打開。」她第一次用命令口氣。
「現在車子多,出去很危險。你吃完藥,看要去哪,我都會載你去。」他有條不紊的說。
「要是我不吃呢?」她覺得自己像個任性的小孩,卻憋不住這口氣,讓她脫口說出這麼任性的話。
「我們就一直在車上,看你什麼時候想吃藥。」
她氣得不想理他,頭轉向窗外,就是不看他。僵持了三十分鐘後,她竟打起了瞌睡。
「小姐?」
「嗯……」她打了一個呵欠,好想回家睡覺。
他無聲的又拿出藥包和水遞給她。
她只好很沒出息的……吃了。
之後續歲立刻開車載她回家。上樓的時候,是他抱著已經昏昏欲睡的如璘進房間,幫她蓋好被子,完成一日保鑣的責任。
往後的日子,續歲維持著一貫照顧、守護的角色,而如璘仍是對他愛理不理的,常叫他出去玩、體驗生活,不要陪她。
有了上次的經驗,她再也不想和其他人出門了;加上她認識的人其實有限,給別人添麻煩,她自己也難受,於是乾脆就照著以前的模式生活,反正她已經習慣一個人了。
這天,易如璘在書房畫著素描、聽古典樂,一臉的自得其樂。
何續歲站在書房前,敲了敲門。「小姐,吃飯了。」一個月了,她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他揉揉眉心,煩惱著。
「知道了。你先吃,晚上我餓了,會叫劉嫂拿來我房間。如果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擔心我。」房門仍是沒開。
「那……我和同學出去吃飯,班上有聚會。」他在門外這麼說。
房門立刻打開了,露出她小巧的臉,如彎月般的眼。「那你快去呀,要玩多晚都沒有關係,我爹地和媽咪在越南討論新廠的事,晚上我幫你接電話,我會說你在洗澡,反正不用擔心,我會罩你的。」易慶揚夫婦忙碌得常要當空中飛人,但每晚都會和續歲通電話,主要是關心如璘的生活狀況。
「我……那我去了,別忘了吃藥。」說完便轉身離去,那背影,讓如璘突然覺得……很孤單。
隨即,她又推翻自己的想法。續歲是和新同學去聚餐,怎麼會孤單。也許是他壓抑了太久,還沒學會怎麼放鬆。
如璘打開窗戶,對著已在門外的續歲大喊:「好好玩喔!」然後揮揮手,笑容甜得像天使。
然而,續歲顯然沒把心放在聚會上,每隔一個小時就會打一通電話。
八點。「小姐,你吃藥了嗎?」
「吃了吃了。你好好玩吧。」易如璘一邊看電視一邊回答。
九點。「小姐,你……在幹嘛?」
易如璘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練琴。你好好玩,不用一直打電話,我會照顧自己。」
十點。「小姐,你要睡了嗎?」
「……還沒有,我還不想睡,但再過半小時,就想睡了,請你不要再打電話了,好好的玩。你現在在哪?」易如璘聽得出來他們在KTV裡唱歌,聲音很嘈雜。
「我和同學在KTV唱歌,等一下他們還想去PUB跳舞。」
「跳舞?」如璘羨慕的口氣。「那你也跟著去呀,回來再告訴我好不好玩。」
「……我不太想去。」他只想陪她。
「厚,不管,你一定要去,回來再告訴我PUB裡放什麼音樂、跳什麼舞。還有,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我又不是老媽子,你也不是乖兒子,好好的玩。」說完,易如璘就掛斷電話了。
續歲無言的看著手機,遠處傳來同學的聲音,「何續歲,你一個晚上要打幾通電話!你夠平安的啦,快來唱歌。」
開學三個月了,只有續歲和同學還不熟,老是獨來獨往,下了課就回家,很少和同學交流,這次是班代邀約的,有點半強迫性質,班上同學都出席了。
回到位子上,班上的男同學唱著震耳欲聾的歌,一群人搖頭晃腦的,很有青春的氣息。
「志明心情有影寒
春嬌你哪無要和我播
聽著同學唱的歌詞,像是呼應著他的心情。這齣電影,已經失去重心了,她不再配合他了,那他又要如何演下去?何續歲少了易如璘,這齣戲,就沒戲唱了。一個人的戲要如何演完?無論怎麼演,都是苦澀和孤獨呀。
他一個人喝著啤酒,安靜的看著大家狂歡,連女同學湊近他他都不知道。「何續歲,你心情不好嗎?」
他看了女同學一眼。她叫什麼來著,他全無印象,但她笑起來有著可愛的梨渦,讓他想起如璘。
「對不起,你是……」他一臉尷尬。
「我是成潔,是副班代,登記出缺勤的,你居然不認識我。你是不打算蹺任何課嗎?居然不來巴結我。」成潔笑說著。
念醫學院的男同學通常都戴眼鏡,只有何續歲沒戴;他俊朗又高大的身影馬上就風迷了整個校園;不說將來是個醫生了,人長得那麼好看,連別系的女同學都知道醫學系有一個帥哥型男何續歲。
只有續歲不知道自己已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每天一下課,仍是連忙回家。
成潔氣質清新,不知不覺中,他將成潔拿來和如璘相比。成潔自然沒有如璘好看,但她談吐自信,臉上總是帶笑,和如璘感覺起來很像。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向來不喜歡親近人的續歲,也覺得和成潔聊天很有趣;她也是聰明的女孩,自信又大方。
後來一群人去PUB跳舞,何續歲一個人坐在吧檯,看他們一群人跳舞跳得忘我。
「你不下去跳嗎?活動活動。」成潔問。
續歲搖搖頭,酒一杯一杯的灌。
台北有哪家PUB他沒去過。他以前甚至還要當藥頭賣大麻、K他命、搖頭丸,想來如璘是忘了他曾來自哪裡。再如何五光十色、墮落沉淪的生活形式他都見識過。
人只要經歷過靡爛、墮落的生活,再歸於平淡,心就會趨於平靜;心平靜了,再大的狂風驟雨,也掀不起一絲漣漪。
凌晨兩點,急促的門鈴聲吵醒了如璘。
門一開,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斯文男孩說:「不好意思,他喝醉了。」男孩很不好意思的看著如璘,驚訝於何續歲家裡竟這麼有錢,還有一個這麼美麗的妹妹。「可能會吐喔,他完全沒意識了。」
「謝謝你,麻煩你了。」如璘對著男孩說。
「那我先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再看一眼如璘。心想,如果世上真有精靈的話,那何續歲的妹妹大概可稱作人間精靈了吧。
唉,怎麼有人這麼好命,兄妹都這麼好看,家裡又有錢到有前庭花園。男同學有一點羨慕,回頭看了一眼易家大門,隨即發動機車,騎遠了。
「福伯,你可以把續歲抬上去嗎?」如璘見福伯一副吃力的模樣,知道背喝醉了的人最吃力了。
「可以的。」福伯將續歲抬到他的房間。「小姐,你去睡吧,我來照顧他,看來他可能會吐一個晚上。」
「沒關係的,我和你一起照顧他。」如璘拿著熱毛巾幫續歲擦臉,等待預期中的嘔吐。
結果,何續歲只是翻了翻身,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福伯,我想我們多慮了,他沒有吐,也沒有不舒服,你先去睡吧,有什麼事,我在隔壁,如果他不舒服,我再叫你。」
兩人折騰到半夜。如璘回房後睡沒多久,就聽見續歲痛苦的呻吟聲。
她趕緊折回;以往,總是他照顧她。她笑了笑。
他白著一張臉,嘴裡唸唸有詞的,「我要喝水。」
如璘連忙倒了一杯水給他,喝沒幾口,就像是要嘔吐的樣子。
吐吐醒醒的,本來蒼白的臉,慢慢恢復了紅潤。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喝酒。」如璘念著。
「小姐、小姐……」他迷亂的囈語著,「為什麼……為什麼……」說著說者,如璘居然發現續歲眼眶裡似有淚水。
「續歲,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我聽不清楚,什麼東西為什麼呀?」
「小姐……」他忽然張開眼,看了如璘一眼。「你是誰?長得好像小姐……」接著又逕自胡言亂語起來,「為什麼要改變?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陪你?為什麼……明明,我就是來守護你的,為什麼……為什麼……」
「小姐,我喜歡你,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我愛你呀,不要再不理我了,我做錯了什麼嗎?我只有你了,這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了……為什麼不能和以前一樣……」
如璘的臉發燙了起來,原本扶著續歲的手變得有些僵硬;她的臉,也和續歲一樣,赧紅成一片。
續歲喜歡她?
她從來就不曾想過這方面的事。十六歲那年,續歲保全了她的性命和安全,而她給了續歲一個新人生。
接下來,她的人生就再也不孤單,因為有續歲陪著她,而她也喜歡陪著續歲;她最自在、快樂的時間都是和續歲相處在一起時,甚至爹地、媽咪都沒有續歲瞭解她的多。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關係已轉變成……她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有一天,突然綻放開來,然後散發出醉人的花香。
她還不懂得愛情,她只知道,續歲在她的生命中,佔著極重要的位置;關於情愛,與其說她不懂,不如說她根本不敢去碰。
她像個旁觀者,冷靜地看著周圍的人歡喜、憂傷;她似懂非懂的,只知道那一塊領域,是她這輩子都無法去碰觸的。
她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掌握,又如何去掌握一段感情?又何苦去牽制另一個人的人生。
她蹲了下來,看著因酒醉而皺著臉、表情痛苦的續歲。
「續歲,我不知道這樣做會傷害你,對不起……我們不要改變,我不會再改變我們的相處方式了,我們要相依相存的。但是,不要喜歡我,找個健康的女孩愛吧。」她將他皺著的眉撫平。
如璘輕輕的將門關上,臉還是紅得發燙。不是沒有收過情書,不是沒有被告白過,但如果那個人是續歲,就怎麼想怎麼怪異,她和續歲……是地萬萬沒有想過約結台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