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該起床了!」
金珂珂倏地睜開眼睛,看著床邊端立的人影,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看來,公主這次真是嚇得不清。」小路子唇邊忍笑,慢吞吞地準備著盥洗用具。
珂珂瞪著帳頂發了會兒呆,想起睡夢裡死纏著自己的吊死鬼,心有餘悸,「我怎麼知道他是這種樣子?」懊惱的語氣。
「什麼樣子?」
珂珂赤腳跳下床,「膽小、自私、庸俗、嗜酒、卑鄙、無恥……總而言之,」懶得再數下去,「他跟我想像中的大英雄大豪傑完全不符。」最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說他不會武功!有沒有搞錯?她怎麼會嫁一個不會武功的懦夫?
她說得激動,小路子卻只是慢條斯理地望了她的腳一眼,「我不知道地下的陶瓷碎片有沒有清掃乾淨。」
「還有你啊!」珂珂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小路子,「不許笑!」
「我沒有笑。」小路子一轉臉,微揚的嘴角扯直,將手裡浸濕的帕子絞了絞,丟過來,「擦臉。」
「喂!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金珂珂懊惱地扒下臉上半濕的手巾,順手抹了抹臉,再丟還給他。
「我只是負責你的安全,其他的,我不管。」
「喔!」珂珂明白了,手指指指點點地逼近過來,「難怪昨天晚上我怎麼喊,你都不出現呢。」
「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和駙馬爺之間的問題,還是你們自己解決的好。」細脆如冰裂的嗓音裡再次帶了笑意。
珂珂雙眸噴火,「誰跟你說那個人是駙馬爺?」
「公主不記得了?昨天你們不是已經拜過堂了?」而且,王府裡幾十雙眼睛都很無辜地目睹了限制級場景。
僅著單衣的公主被狂噴「鼻」血的駙馬爺緊緊摟在懷裡。
哈!這也太猛了吧?
「不准笑!你還笑!」氣急敗壞的金珂珂直跺腳。都怪他!都怪他!都是那個傢伙!「我告訴你,」雙拳緊握,擲地有聲,「我!金珂珂!絕對絕對絕對不會要那個傢伙做我的……哇!嘶……」
發誓的緊要當口,腳底吃痛,珂珂倒抽一口涼氣,雙手抱著自個兒的腳直跳,「小路子?你掃的什麼地?」
小路子無奈望天,「我早說過,地下有陶瓷碎片。」
唉!
這怎能算是他的錯?
晨光微曦,鳥鳴聲在廊簷下、在床欞邊啾啾啼唱,清風拂動,花香滿園。
多麼美好的早晨,如果少了娘的循循教誨,那肯定會更加美好。
謝慕白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懨懨欲睡。
要知道,他現在還是一名受傷嚴重的病人哪!
「想不到,公主真那麼野蠻!」
「其實也還好啦!」謝慕白不甚耐煩地彈了彈手指。真無聊,這會子才在這兒長吁短歎有什麼用?
昨晚,要不是大夥兒出現得太不是時候,說不定,他早逮著公主寫了自願被休書。
「好什麼好?你瞧你!」王妃指著兒子包得像粽子一樣頭,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你這個傻瓜,幹嗎要跟公主對著幹?吃虧的還不是你?你呀,學點聰明勁兒好不好?她進你退,她退你進,女人嘛,你嘴上哄著她開心一點,她什麼都肯聽你的。」謝慕白忍住笑,連連點頭,「是是是,在這一點上,我相信爹最有心得。」
「什麼心得?」無緣無故被點名的靖安王鬍子一掀,從太師椅上坐起身來,銅鈴大眼瞪得溜圓。
「王爺,」王妃側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您做夢了?」那溫柔如水的語氣令謝慕白直翻白眼,真虧了他家老爹,幾十年如一日被老媽的溫柔迷惑了雙眼,渾不知自個兒的兒女們生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裡。
「唔?做夢?我做夢了嗎?」王爺眨眨惺忪睡眼,擠成山巒的眉峰不負責任的一展,又倒頭睡去。
「爹啊,您還沒傳授兒子心得呢。」
「心得是要自個兒去體會的。」王妃伸指戳戳兒子胸膛,阻止他繼續以騷擾親爹的不孝之舉來干擾娘親思路。
「好好好,等我養好了傷,就去公主那裡找心得成不?」不知道是不是被老爹感染,謝慕白又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呵欠打到一半,沒聽到娘親有良心發現放過他的意思,反倒是杏兒脆嫩的嗓音在門外極為清晰地通報:「老爺夫人,公主來給您們請安了。」
公主?請安?!
他們有沒有聽錯?
王妃迅速與謝慕白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想到公主野蠻歸野蠻,禮數倒也還算周全。
「請公主進來吧。」順手輕推王爺一把。
紫檀木雕花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金珂珂神清氣爽地踏入書房。月白衫子,外罩蔥綠色的短褂、短裙,長長的頭髮綁成兩條辮子,辮子上面叮叮噹噹綴滿了銀飾。這身打扮,美則美矣,但,有哪一點像個已婚婦人?
王妃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靖安王!王妃!」珂珂隨便挑一挑眉,算是打了個招呼。
王妃微微一怔,隨即面露微笑,「公主昨晚睡得可好?」
珂珂抬了抬俏頜,晶燦強悍的眸光從謝慕白包紮著白布條的額頭刷地掃過,唇角揚起一朵譏諷的嘲笑,「怎麼王妃以為此刻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有資格成為本公主的駙馬嗎?」
「他已經是駙馬了。」
傲慢的神色一變,軟嘟嘟的俏頰下意識地鼓起,「他才不是駙馬!他根本就不會武功。」
撲哧——
有人悶笑一聲。
珂珂尋聲望過去,撞進兩雙黑黝黝的深潭中。那人頭上裹著白布,身子軟綿綿地躺在床榻上,一雙眼睛卻仍然不肯老實,充滿了戲謔,正一眨不眨地瞅著她。
她心裡著惱,瞪大了眼兒,吼過去,「你這個卑鄙小人,我不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什麼如願以償?」王妃聽得一頭霧水。
「他、他他根本就不想娶我……」
「啊?」王妃拿帕子掩住嘴,著著實實愣了一下。說話如此坦白直接的姑娘家,她還是頭一次見到。
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哪!
「他要娶的只不過是父皇的女兒。」
珂珂皺著纖秀的眉頭,懊惱又生氣。而他,在她兩臂以外的距離,笑得多麼愜意。呵,這丫頭的魅力,竟然賽過盡職盡責的周公。有趣!
「皇上的女兒難道不是公主你?」謝慕白忍住噴笑的衝動。
唉唉唉!這頭腦簡單,天真易怒的丫頭如何是老謀深算、修煉成精的娘親之對手?嗯……他需不需要幫她一把?
果然,珂珂瞠目,良久,竟訥訥不能成言。
王妃笑笑,走下榻來,親熱地挽起珂珂之手,「你別聽那小子胡說,他沒一句正經,若他不是誠心誠意地想要娶你為妻,何必冒著抗旨殺頭的危險,跑去校場招親?」
呃?這話聽來……也有理。
不過……
珂珂低垂了頭,眼眸從睫毛下面瞄過去……
糟糕!看那丫頭的樣子,不會是三言兩語就被娘親給擺平了吧?他還等著她寫自願被休書哪!
謝慕白一臉著急,張口欲辯……
不過——她現在很討厭他就是!
那個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可惡!舉止輕浮、毫無膽氣,他還……他還……說她是悍婦哪!
她雙頰一鼓,有些賭氣般橫他一眼,「這話是他親口說的,說做了父皇的九駙馬,會有多麼了不起。」
謝慕白鬆了一口氣,微微一笑,笑出一口白牙,「你也不能否認,的確是很了不起。」
「所以,就為了這份了不起,你才跑去校場?」
他彎唇,保持著微笑的表情。
「所以,你想出詭計,打斷了我的箭,引起我的注意,然後……然後……」她粉嫩如水蜜桃的臉兒,漲得通紅,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但,她真的想不通,不懂武功的他,是如何中箭不傷的?
「你那天沒有檢查,我在胸口綁了一塊銅鏡。」謝慕白神態自若,幫她理清混亂思緒。
她陡地一愣,望著他始終噙著微笑的唇角,心口一窒,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又硬生生壓住,於是,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越抖越是厲害,怒不可遏啊!
王妃嚇了一跳,一隻手伸出來,急切地拍撫著珂珂的肩,「別急別急,那小子逗你玩呢,他不可能綁銅鏡,綁了更不可能說給你聽,是不是?那可是大不敬的欺君之罪咧。」
「來人!來人!小路子!」
珂珂一疊連聲,驚醒了半夢半醒的老王爺,也喚來了懶洋洋的小路子。
「把他給我拖出去,斬了!」
「什麼事?」王爺「唬」的一聲站起來。
小路子掏掏耳朵,慢條斯理地朝謝慕白走過去。
「慢著,公主要斬夫君,可曾奏明皇上?」謝慕白挑高眉毛,倒是氣定神閒。
「你罪犯欺君,理當問斬。」
「有何證據?」
「人證俱在!」
王妃連忙搖頭,「我什麼都沒有聽見。」
王爺顯得莫名其妙,小路子則無辜地攤了攤手,不能怪他,他剛才根本不在屋裡。
「你、你……」珂珂氣煞,「我不殺你,我休……」手臂用力地揮出去。
她要休——夫?!
不會吧!
只聽得「啊呀!」一聲慘呼,站在公主身側的王妃但覺一陣勁風拂面,眼前一黑,「咚」一聲暈倒在地,粉白的面頰上無辜留下一記火辣辣的掌印。
「呃?」珂珂愣愣地瞅著自己握緊的拳頭,翹長的扇睫顫了顫,發生什麼事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不是故意!
刁蠻公主再傳笑料。
聽說,九公主在新婚之夜,揮舞著嫁衣上的緞帶,將駙馬爺打出新房。
聽說,新婚第二日,一向溫柔賢良的婆婆——靖安王妃,被公主兒媳在嬌貴的臉上按下五指模印。
聽說,皇后娘娘星夜出宮,秘密抵達王府,訓斥了公主一番,並賜予王妃鳳尾權杖,必要之時可代表皇后教訓金枝玉葉的公主。
還聽說,至那以後,公主和駙馬爺便分房而居,彼此不相往來。堂堂狀元府成了「冷宮」的代名詞。
只不過,被凍住的那個人,不知道是公主?還是駙馬爺?
然而,至此,紛紛擾擾的公主選夫事件終於在一片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中緩緩落下幃幕。
誰受傷?誰得意?誰慶幸?誰後悔?誰失落?誰受益?
這些,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日子還在照樣過去,新鮮的事兒層出不窮,誰還有興致去追究早屬於故舊紙堆裡的一則荒唐「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