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了個懶腰,雙臂抱住肩膀。阿四常常告訴自己:沒人抱你的時候,就自己抱自己,然後微笑,一直一直微笑著活下去,即使在這大清年間只有你一個人。
當然言有意也是跟她一起來大清的現代人,不過這兩年他跟著胡順官,他們已經鮮少見面了。
這回胡順官進京,阜康大掌櫃言有意怕也跟來了吧!
她倒是很想念他,很想念賞他板栗的痛快滋味。
「言有意也住在『酣然』?」
乍聽見「言有意」這三個字,酣丫頭明顯地一怔,好半晌才酸不溜丟地說道:「是啊,跟著胡順官一道來的,就住我店裡。」
「再見面感覺如何?」阿四湊上前,擺出一副八婆姿態。
酣丫頭和言有意的那點愛情小故事,她就是不想知道都不成。酣丫頭畢竟是個小丫頭,身邊又沒個女眷,所以有點感傷有點喜悅一股腦地全都吐向她,把她當成不折不扣的垃圾桶。
她總結起來基本有以下幾點——
就因為言有意當初沒把酣丫頭放在眼裡,酣丫頭便盯上了這個不因為她的身份而對她獻慇勤的男人——阿四認為,當初言有意之所以沒把酣丫頭放在眼裡,完全是因為那會子他的眼裡只裝著未來的紅頂商人胡雪巖。跟富得可以留載史冊的胡雪巖相比,酣丫頭自然算不得什麼。
至此酣丫頭努力追著言有意許久,即便人家再不把她放在眼裡,她仍是鍥而不捨,將毅力執行得徹底而完善,直到杭州城被圍困,她們兩個姑娘家單獨進城。那日,於生死關頭言有意絲毫不顧及酣丫頭的行為讓這丫頭徹底死了心——阿四慶幸酣丫頭醒悟得早,起碼還能從感情裡拔出來,不至於傷得太深。
接下來的事就全不在阿四的思考範圍內了。
自打她和酣丫頭從戰火硝煙的杭州城裡安全回歸,言有意這傢伙的雙眼就死盯著酣丫頭,像是中了什麼愛情的毒藥,徹底臣服在她那身男不男、女不女的長衫馬褂之下。
事後阿四細細地回憶了一下,那時候正是胡順官的阜康錢莊經營得最慘淡的時候。不只是阜康,也不僅是胡順官旗下的生意,整個大清國的經濟都因為連年戰亂而越發淒慘。想賺錢難,想賺大錢難,想賺大錢做人上人難上加難。
這時候,找個有錢的丫頭做上門女婿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言有意那點小心思阿四沒說,不忍心戳破他的美夢,她也相信經歷了這麼多,酣丫頭看男人的眼光已經有所提高。
果不其然,這回酣丫頭可沒中他的美男計——如果言有意也能算做美男的話。
再下來的事,阿四這個精於賺錢的腦子就轉不過彎來了。
自打她隨宏親王回京城,酣丫頭也將漕幫的事務由動盪的江南一帶轉入京城。意料之外的是言有意並沒有尾隨他的目標進京,而是安分地跟著胡順官繼續做他阜康錢莊的大掌櫃。
這兩年,漕幫動盪,酣丫頭的生活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言有意卻一改現代男人的急功近利,玩起了古代書生鴻雁傳情的把戲。十天半月一封書信,無論酣丫頭是否回信,他一如既往,一封又一封寫個沒完。
這書信很多時候更像他的自言自語,談談自己現在的生活,談談市面上的生意,叮囑酣丫頭注意身體,或是詢問生意做得怎樣,日子過得可好云云。
偶爾他通篇書信只是說一個笑話,偶爾他發點牢騷寄給她。信都不長,字也丑,可幾年累積下來竟在酣丫頭的閨房裡裝了滿滿兩大抽屜。
深知其中艱難的阿四更是驚訝,言有意根本不通繁體字,加之不習慣使毛筆,卻親手書寫這麼多的書信,難為他竟堅持做了這麼久。
阿四懷疑,讓他用電腦寫這麼些心事獨白,他都未必情願。別說是提腕懸臂,咬文嚼字了,何況咬的還是文言文,嚼的還是繁體字。
她比較驚奇的是,他繁體字學得還蠻快,從前做她秘書那會兒沒瞧出他有這份能耐啊!
這回從杭州遠道而來,好不容易結束了這種隔岸傳情的勁頭,二人見上面了,必有幾分看頭吧!
「怎麼樣?怎麼樣?言有意有沒有見著你口水直流,還是索性走不動路了?」
「你最好別跟我提『言有意』這三個字。」
提起這個人,不!現在是提到言、有、意這三個字,酣丫頭都氣得牙根癢癢。
「還流口水?還走不動路?他現在見到我根本當作沒看見,就算是迎頭碰上了,隔著丈把遠,他就轉身朝反方向走。實在走不了,被我擋在那裡,他就把頭一低,恨不能鑽到地底下打地道。」
她是妖魔鬼怪,還是蛇蟲鼠蟻,值得他費這麼大心思又是躲又是逃的,既然如此還寫什麼信給她?當她是信差啊!什麼人的信都收著。
聽完了這話,阿四的眉頭立刻打起結來——這兩個人的感情之事怎麼總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沒想到言有意此次進京竟有這番反應,更令她奇怪的是酣丫頭不是口口聲聲不喜歡言有意嘛!人家識趣地躲著她,她居然還不樂意?!
看她又是皺眉頭,又是發怒火的,阿四禁不住揚起了嘴角,小丫頭有點口是心非哦!
「你去給言有意帶句話,說幾年不見,如今他進了京,我自然得盡盡地主之誼——我請他吃飯,在『阿四酒鋪』。」
酣丫頭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讓我帶話?」這不是擺明了要她難堪嘛!
轉念一想,你言有意不是躲著我嘛!我倒要看你怎麼躲!
打定了主意,酣丫頭行動如風,這就回了「酣然」,三步兩步上了樓來到言有意房間,她也不敲門,一把拉開房門,直接衝了進去。
「言有意——」
可憐的言有意正在換衣服,上半身脫得精光,下半身只掛著一條大褲衩。見她來了,他直覺用身臂擋在胸前,這動作反倒更惹人注目。
「你……你……你出去先……」
她都進來了,怎會輕易出去?
酣丫頭笑瞇瞇地眼瞅著他光裸的模樣,「躲啊,你不是見著我就躲嘛!現在你躲起來好了,是躲出門,還是躲哪兒犄角旮旯,你可想好了。」
他這模樣怎麼躲?即便是在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他也不能這副樣子四處瞎跑,更何況在這大清年代,他這副模樣跑出去,還不把大姑娘小媳婦嚇出精神問題來。
「酣小姐,我……我這副模樣實在不雅,你不如……不如先出去一下下。」
「這是我的店,我愛坐哪兒坐哪兒,愛待哪兒待哪兒。」
她還真就跟他槓上了,拿把椅子坐在他跟前,仰頭正好望見他紅撲撲的小臉蛋——這丫還害羞上了?
「你一個大男人害羞個什麼勁?」
是啊!言有意被她這麼一說立時挺起了胸膛,想當初他跟著四小姐出去應酬,什麼場面沒見過,現在不過是露兩點,他一個大男人害羞什麼?要害羞也該是眼前這個作古的大清丫頭羞怯怯的才對。
他真是越活越沒用了。
「有什麼話,你讓我先穿上衣裳再說,如何?」
「不好。」她乾脆地丟給他兩個字,「等你穿上了衣裳,又要躲著我,我又跟你說不上話了。你還是脫光光的好,咱們有什麼話都能說,有什麼事都能談——這樣挺好,挺好的。」
可他一點都不好!
京城的大冷天可不是開玩笑的,即便屋裡頭燒著炭取暖,光著身子的言有意還是冷得直打顫。
很快,感冒找上他了!
「啊嘁——」一個噴嚏打下來,言有意慌忙用手摀住,這下子連那兩點也露在外頭了。
酣丫頭看得可過癮了,索性伸出手指頭戳戳搗搗他硬邦邦的胸肌,「你成天穿著華服錦衣,看不出來你身上還蠻有點看頭。」
身材不錯哦!她那雙欣賞的眼神直直地盯著他,看得言有意的雙頰燒得通紅,「你能不能……」
他話未落音,房門再一次地被人從外頭猛地推了開來——
「小言,你換個衣裳怎麼這麼久?」
胡順官胡大東家原本約了言有意言大掌櫃去拜訪某位大人,二人說好換了衣裳在大堂見。胡大東家坐在堂裡茶喝了兩盞,憋了一肚子尿仍未見到他。總不至於換個衣裳還換出事來了吧!他急地破門而入,偏巧瞧見這一幕——小言光著身子杵那兒,酣小姐坐在他前頭……
這……這換個衣裳還真換出事來了。
現如今他進又不是,退又不行,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小言,要不然我一個人去拜訪李鴻章大人,你跟酣小姐好生聊著。」他轉身欲走,想了想又停下腳步轉回來叮囑道:「不過,聊歸聊,要麼你穿上衣裳,要麼你……你上床蓋了被子也好。這大冷天的,凍著就不好了。」
上床?還蓋被子?
「東家你想到哪兒去了?」言有意慌忙辯解,「我和酣小姐不是……不是……」
他結結巴巴半天沒講清楚,吞吞吐吐反倒讓胡順官更覺得這兩人之間曖昧不淺。倒是酣丫頭一句話扭轉乾坤,「我不過是來替阿四轉告他一句話的。」
聽到「阿四」這兩個字,胡順官也不走了,言有意與酣丫頭之間的曖昧他也不管了。定定地站在那裡,側著身子等著聽下文。
既然他這麼想知道,酣丫頭就成全他,當場宣佈:「阿四說許久沒見言有意,難得他來京城,她想一盡地主之誼,請他去酒鋪坐坐——阿四沒說請你,胡東家,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