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但是心神不寧。」萬俟懿的聲音非常輕柔。
「所有的事情都在計劃中,主公別擔心。」東菊籬安慰,同時強迫自己別去理會他的目光。
「福家兄妹還在金岳,我怕你一出城,就會有危險。」他的聲音更輕。
聽他提起福家兄妹,她的動作停住。
他隨即注意到了,卻在心裡認為她是害怕,不願她再去回憶痛苦,遂也沒多問。
「傭兵隊已經部署在他們待的屋子之外,家裡的細作也都在監視之下,而且我請敖氏前來接我,現在估計已經快到金岳,他們會護送我安全到敖氏。」她邊說邊撈來掛在一旁的外袍,從水中起身。
萬俟懿立刻上前,接過袍子,替她披上。
「你應該知道那批貨銀要送到哪兒,替我好好的處理,那是眼下咱們最重要的一筆投資。」他在她的耳邊低語,手卻緊緊的抱住她,似乎不放心讓她走。
這批貨銀將要以東家的名義送進戰氏,做為資助戰氏東山再起的資金,更表明和萬俟家斷絕關係後,吞下北方的東家將投靠戰氏,而接下來,就換他主動到長孫氏的陣營。
如此一來,天下人將知道東家和萬俟家劃清界線。
他們分兩方面進行,再加以會合,非常得當。
「小菊明白,一定不會讓主公失望。」她得在戰氏待一陣子了。
萬俟懿緊摟著她,語氣充滿信任,「我相信你辦得到。」
沒錯,他的理智相信,但是……他已經發過誓不再讓任何人輕易的送死,更何況是如此重要的她。
明白他擔心自己的命,東菊籬緩緩的回抱住他,「將來,一定有一天,小菊和主公將在戰場上碰面,約定好了,小菊不會先走。」
她還得幫助他爬上霸主之位,不會輕易的喪命。
「沒錯,留著命,千萬別比我先走。」他的語氣平靜,卻能聽出字句中的熾熱。
瞬間,她感覺到他可能也愛著自己,不自覺的開口,「主公,你……」
你還愛我嗎?
比愛福淺荷還多嗎?
現在,你願意抱我了嗎?
「嗯?」萬俟懿抬起頭,對上她的眼。
東菊籬眼神複雜,表情不斷反覆,至終卻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等不到下文,他索性把她抱上床,讓兩人緊緊相貼,一絲縫隙也沒有,感性的享受這一刻彼此相容的溫度,理性的壓抑挽留她的懦弱意志。
他們相擁許久,就連外頭侍女的叫喚都不理會。
時間很長,也短,卻不斷的往前進,總有那太陽即將升起的時刻,偏偏他的心卻往下沉,開始猶豫了。
「還是……」他忍不住出聲。
她抬手阻止,「做大事,要心無旁騖。」
萬俟懿下顎一抽,消聲了。
她在替自己,如此深明大義的舉動,他還能說什麼?
於是天翻魚肚白,日昇了。
「如果你有什麼事現在不能跟我說,那麼等待萬俟家東山再起後,一定要告訴我。」他捧起她的臉,第一次縱容自己吻她。
東菊籬因為這個吻,心頭震顫,更加肯定自己將要去做的事。
他非常克制的移開薄唇,低語,「我能給你的,就這麼多時間。」
再多,他也忍不得了。
「小菊明白。」東菊籬說,卻誤會了他的忍耐——她明白這段時間他需要專心,才能小心計算,嚴防出錯。
做大事是不講兒女私情的。
那一年,金岳無主,卻有東家。
開春,東廷蔚雖然不願意讓有病在身的女兒遠行,然而一聽見她是去收貨銀的,尤其又有七大家之一的敖氏前來護送,於是派了信任的手下,陪同她一起去。
初春,東家正式投靠戰氏,東菊籬寫了封信,向父親東廷蔚闡述其利益,被接受,於是她在戰氏扶風留下。其後,她瘋病已愈的消息傳遍天下。
春末,萬俟非按照萬俟懿之意,入霧澤長孫家,見軍師房素合,說服他,萬俟家還有可留之處。
初夏,鸞皇派遣左相龐弩前去說服戰氏與長孫氏退兵,並重新協商邊界,最後談判破裂,左相無功而返,其後兩家持續屯兵,招攬軍糧。
仲夏,萬俟懿悄悄離開金岳,送上戰氏前鋒大將的人頭及大批軍糧,跪求長孫氏之主收留,其後以門客身份,正式投靠在長孫氏之下。
初秋,福家兄妹離開金岳,回到少陰。
同一時間,右相的位置由賈文原接替,賈家是為萬俟家姻親——賈文雅為萬俟非之妻,但不為人所知。
之後兩年,戰氏與長孫氏的漫長之戰展開了,而萬俟家的真命天子屈居於他人之下,靜靜的等待潛龍沖天的時候。
一切都在盤算中。
遍地屍體,不可怕,因為戰場總是如此。
東菊籬戴著斗笠,站在一葉輕舟上,由炎陽幫的頭子徐離陪同,溯江而行,途經之處,儘是披著戰甲的兵卒的屍體。
「讓東小姐到這裡來,真是失禮。」戰氏軍師嚴坤錦站在淺水處,口鼻間包著布巾,遮掩濃濃的屍臭味。
東菊籬亦然,微微福身,笑容可掬,「軍師甭多禮,我總得知道這門生意值不值得。」
「那麼東小姐認為呢?」嚴坤錦雙手負背,孤立的身形瞧不出情緒。
「這一仗,我無法說主公勝得漂亮,但是勝了就是勝了,咱們商人只看利益。」此刻她口中的主公,指的是新的戰氏之主戰城。
她現在是戰家的人。
「那就請東小姐繼續支援主公了。」嚴坤錦回眸,笑咪咪的說。
忽而,江上食屍的禽鳥彷彿被什麼驚擾,同時驟然起飛,一時之間掩蓋了她的輕舟。
東菊籬美目溜轉,遠望那一頭的樹林,少頃,在鳥群離江後,才轉回頭,對嚴坤錦笑說:「願主公終成霸業。」
願她的主公——萬俟懿。
還記得那天滅族的仇恨嗎?
樹林裡,有人拉滿了弓,正對江上獨立的人影。
「慢。」
忽然,有人按住了那欲放箭的手。
「嚴坤錦和福拾翠是同門師兄弟,他和福家兄妹必有勾結。」他們萬俟家才會敗得如此徹底。握緊弓,江雷死盯著那人影,語氣是掩飾過的平靜。
他的身上還留有福拾翠給的傷,以及他的兄弟全都是。
「沒錯。」萬俟懿不容置喙,按住他的弓不放,「但不是時候。」
留著,為小菊留著,否則她難辭其咎。
「是,屬下逾越了。」江雷鬆開弦。
沒忘,主公沒忘記血海深仇,而他差點鑄成大錯。
「沒關係,我贊成你解癮。」萬俟懿稍稍轉移箭尖的方向,對他淺笑。
敵人如此之近,要忍,實在難。
江雷在他的指示下,射出無聲無息的利箭,霎時江雁驚弓,一齊展翅而飛,隱藏了箭的去向,卻令輕舟上的人兒因此回頭。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
一年多了吧!
而今遠遠的一眼,竟是他們所能擁有彼此的最近距離。
如此的遠哪!
江雁飛去,江中伊人的目光也撤去,沒多久便隨著輕舟而去。
她是否察覺他?
從那雙深遠的明眸,他不該懷疑。可是這一眼,徒然加深不顧一切相見的慾望而已。
真不該的,不該讓江雷射出那箭的,因為那解的不是不能刺殺敵人的癮,而是想見她的癮。
他已經快忍不住了。
「懿,就快了。」同樣在場的萬俟非明白弟弟的心情,不禁安慰。
萬俟懿收回凝視她背影的深沉目光,回過頭,又是那個溫文儒雅的年輕人,只不過現在的他多了一分被隱藏起來的銳利霸氣。
「沒錯,快了。」他拍拍兄長的肩,轉身離去。
萬俟非看著弟弟的身影,感覺自己已經見到萬俟家重新立足的榮景。
沉寂數年,他們將走向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