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也都知道,這兩大家背後有同樣失和的兩家人在支撐。
沒錯,人盡皆知。
東菊籬在炎陽幫頭子徐離的陪伴下,走進戰氏位於扶風的宅邸,接著在穿著輕甲的兵卒引領下,踏入正廳。
「喔,來了。」主位上,戰城手中拿著一封已拆的信,見到她之後,隨即交給身旁的主簿收妥。
「主公。」東菊籬娉婷的福身,「不知道你急著找我入城是什麼事?」
「這兒有一封給你的信,是從金岳來的。」戰城說著,有意無意的睞著她。
主簿隨即恭敬的上前,把信送到她手中。
「因為信使的模樣匆忙緊急,我就先打開來看了,東小姐別見怪。」戰城又說。
東菊籬嫣然一笑,「怎麼會呢?主公如此關心,是小菊的福氣。不如請主公直接告訴小菊信的內容吧!」
心下明白戰城是在懷疑自己,她自然得曲解他的意思,並使他在眾人的面前說出書信的內容,以解除在場將領對她的疑慮。
戰城斂下銳利的眸光,語氣有些凝重,「似乎是東掌櫃病急了,所以派人前來通知東小姐。」
東菊籬面容丕變,顫抖的攤開信,仔細瀏覽,最後難以置信的雙腿虛軟。
徐離立刻上前,穩住她。
「東小姐切莫憂心,我立刻派最好的大夫趕到金岳,為東掌櫃治病。」戰城連忙開口。
「謝……謝主公好意。」她面容鐵青,又福了個身,「小菊想回個信,請主公容許我先行告退。」
戰城多看了她一眼,允了,「下去吧!」
東菊籬於是在徐離的攙扶下,離開戰氏宅邸,坐上馬車,沒入夜色。
正廳內,戰城拉回視線,看向一旁的嚴坤錦。
「看來真的是東廷蔚大病,否則她怎麼會如此失態?軍師見此情況,還認為東家和萬俟懿有往來?」
「主公應該沒忘記,當年金岳人人都在傳東菊籬為萬俟懿休妻的事瘋狂,足以見得他們夫妻情感至深,這當然是一段佳話,倒也讓我看出萬俟懿當年休妻,其實是為了保住東菊籬這顆有用的棋子。」嚴坤錦有條不紊的分析。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們只是故意讓人認為兩家早已恩斷義絕,檯面下仍有交集。」戰城沉吟。
「當然,但也可能是我多疑。」嚴坤錦的雙眸流轉著笑意,沒把話說絕了。
戰城吃下侍女夾遞的菜,隨後問道:「東菊籬的落腳處呢?」
「目前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他們早就派人盯著。
「希望只是軍師的多疑,否則東菊籬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才。」光是她在戰氏的這兩年內,就為他帶來極大的財富,從沒見過打仗還可以賺錢的。
「主公唯才是用。」
「若非你不贊成,我真想納她為妾……不,甚至是戰氏主母之位都可以給她。」
嚴坤錦朗笑出聲,「主公若想養虎為患,屬下也只能替你馴虎了。」
「軍師這話可得記下,一旦確認他們之間沒有關聯,我就要東菊籬。」戰城笑說。
他倒是不擔心東菊籬,大概是因為她之前負責押糧上前線,途中看穿長孫軍的進攻策略,便使計部署,反將了長孫氏一軍,讓一同運送的將領和領兵前去營救的左翼將軍多有讚聲,後又屢建奇功,不少人慢慢的接受她一個商賈卻在戰場上出現,碰到問題甚至會請示她,才讓嚴坤錦有些吃味。
這種心理,戰城很瞭解,但畢竟是勞苦功高的軍師,只要不傷兵勞民,這點小事,就由他去懷疑了。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
「他們在懷疑我們。」徐離低語。
「這點從一開始就沒變過。」已不復見憂心忡忡的東菊籬這麼說。
偷看他們的信,說是關心,不讓他們輕易的離開,就派大夫去,明擺了是有人向戰城告密。
所以,才需要她在戰氏這裡穩定。
「也不想想他們利用東家多少,才能繼續和長孫家抗衡到現在,若非有我們的勢力,他們早就垮台。」徐離冷哼一聲。
讓戰氏垮台一直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然而要一邊扶持,一邊弄垮,卻是一件難事,不過戰城如此公開的懷疑她,看來也該是時候了。
「這是個扭曲的時代呀!天朝建立到現在,不過是個空有的殼,私底下七大家還不是擁兵自重,愛怎麼做就怎麼做?鸞皇光是忙著穩固少陰和清除崑崙血脈就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哪有時間管這些諸侯?我想,她大概在等待七大家相互用兵,鬥得外疲內虛,再來『清理門』。」東菊籬抿唇輕笑,把這些上位者的心思一個個摸得透徹。
在這個時代,看的是誰算得多,誰算得遠。
不只要看透敵人的下一步,還有下下步,再下步,要贏,就得不斷算,算計,也算人心。
徐離認真的聽著,忽然開口,「這封信是從主公那兒捎來的,夫人不寫封信回去通知金岳的東掌櫃小心應付?」
沒錯,那封從戰城手中接過的信,並不真是從金岳東廷蔚那裡來的,而是萬俟懿那邊送來,上面的內容只有東菊籬能夠看懂,其他人看來不過就是一封家書,因為那封信並不是攤開看的。
「我爹不笨,自然會有辦法應付。」正依照一定的方式計算信紙折疊角度,東菊籬倒不擔心。
她擔心的是,該怎麼扳倒戰氏?
這幾年長孫氏與戰氏兩家的大小戰況,幾乎都是十場內,有六、七場是戰氏贏,然則雖是贏,卻也損失慘重,長孫氏則是輸,卻損失不大,如此已經能看出私底下究竟誰有實力。
而現在,最後一計已經在醞釀,但是還差了個重要的東西,依照萬俟懿的計劃,要等那東西得手,她才能離開戰氏。
「主公派人送來口信,希望夫人做完最後一件事,便立刻離開扶風。」徐離把從萬俟懿那裡帶回來的消息告訴她。
東菊籬眼波一轉,在心裡盤算萬俟懿的用意。
把最後一件事做完,指的是告訴戰城錯的長孫氏進攻地點,但是她還沒拿到那不可或缺的石南玉。
那塊原本埋藏在荒山中的玉石,在二十幾年前被一個名叫石南的扶風人開採出來,之後獻給了大陸當時的統治者崑崙,不過由於外表未經雕琢,並未獲得重視,一直以來被擱在崑崙的寶庫中,直到寶庫被盜,才輾轉流落出來。
據說有個玉工接下了這塊玉石,鑿開表面的幾塊石塊,終於見到不起眼外表之下的潔白晶瑩的美玉。玉工最後把玉送回給開採地扶風的戰氏之主,但是石南玉為玉中之玉的美名早已傳遍天下。
鸞皇幾次有意無意的試探,希望能拿玉來做傳國玉璽,然而戰氏否認玉在他們手上,為了避免被天下人恥笑強搶寶物的惡名,鸞皇最後也只好作罷。
萬俟懿深知只要把石南玉獻給鸞皇,便能重新獲得賞識,所以要她在戰氏的日子格外留心石南玉的消息,她也得到一些訛傳的消息,經過證實後,沒有一個是真的,不過既然他會要她離開,意思是玉已經「上路」了嘛……
「主公當真那麼說?」
「是的。」徐離頓了頓,「但是現在戰城恐怕不會讓我們輕易的離開扶風。」
終於折疊完成,掃過信件真正內容,確定了萬俟懿的佈局,東菊籬安了心,笑說:「離開的『路』,主公不是已經為我們鋪好了?」
徐離瞧她胸有成竹,也笑了,「恭喜夫人再過不久就能見到主公。」
東菊籬有些赧然,仍止不住笑。
歸去路遙,但她即將上路,載著滿心的近君情怯。
相見難。
房內一盞飄忽的燭火,萬俟懿正在撫琴。
不一會兒,萬俟非從外頭走進來,揶揄道:「我從你的琴聲可以聽出迫不及待,是因為小菊要回來了吧!」
萬俟懿堅持彈完一曲,笑容如玉,「大哥又何必在眾人面前拆我的台?」
霎時,一屋子的將領和傭兵隊都笑了。
「主公和夫人用心良苦,實在令人佩服。」傭兵隊頭子江雷說。
「這幾年,大家都辛苦了。」萬俟懿的笑容淺了些,「在座各位,不是跟著懿多年,就是在萬俟家最困弱的時候仍願意出一分心力,幫助萬俟家的英雄好漢,懿實為感謝。」
「主公千萬別這麼說。」
「這是咱們該做的。」
眾人紛紛附和。
萬俟懿的雙眸閃爍著深思的光芒,「現在,朝中有文原兄,和我們有關聯的羅東家又是長孫氏最有力的支持者,金岳還有東家、凌家和何家,石南玉也已經上路,接下來,就等最後一批資金運回金岳,現在還留守這兒的兄弟們也能撤離。」
「接下來只等這可惡的長孫家和戰家自相殘殺。」
「咱們萬俟家就要重新立足於北方,然後併吞霧澤與扶風。」
將領們全都是追隨萬俟懿許久,也略知他的計策。
「沒錯,懿的棋局到此,布完了。」萬俟懿起身,從容自若卻充滿自信的笑容重新浮現他成熟許多的俊容。
一屋子的人馬朝著他拱手,齊聲道:「主公和夫人辛苦了。」
少頃,房內只剩萬俟非和萬俟懿兩兄弟。
「怎麼不親自去接小菊?」萬俟非開口問了。
「我還不能走。」長孫氏裡還有人防他,所以不能擅自行動,「請大哥替我去迎接她吧!務必把她平安的帶回來。」
聽了弟弟慎重的語氣,萬俟非歎口氣,「雖然我認為小菊最想看到的人不會是我,但是我會把她平安的帶回來。」
「謝謝。」萬俟懿的話表達不出心裡萬分之一的感激。
如果可以,他想自己去。
但是房素合防他,現在還不是能撤的時候,他還有事情要做。
做大事,要心無旁騖。
小菊對他這麼說過,就是因為這句話,他才能支撐到現在,何況他們都分開這麼久了,也不急於一時片刻。
相見難,因為還得再忍忍。
東菊籬最後仍以放心不下父親為由,「暫時」告別戰城,離開扶風。
同一時間,東家在戰氏的勢力,也在東菊籬的部署下,悄悄撤離。
戰氏在不知不覺間,空了。
「他們一定沒發現。」徐離眺望已經消失的扶風城,露出剽悍的笑容。
披著斗篷的東菊籬騎著一匹戰城好意賞賜的快馬,「主公常說,做生意,就像好幾個杯子裝水,換來換去,都要有水在裡頭,如今戰氏空了,就有別家滿了。」
「只能怪戰城空有疑心,卻沒有證據,臨別還送我們這麼好的馬,讓我們能加快速度趕回主公的身邊。」徐離領在前頭,不遠處已有閃爍成暗號的火光。
東菊籬也看到了。
打從知道即將回到丈夫的身邊,便睡不著的興奮和期待脹滿胸口,她看見有人來接他們了。
她快馬加鞭,不斷的朝前方一小隊人馬前進,直到那抹頎長的身影映入眼簾,小臉揚起不可抑制的歡笑。
「小菊。」那人先出聲叫她。
「主……」看清楚來人,東菊籬歡喜的呼喚頓住,臉上的笑容也僵了,未幾才重新露出甜美得像在掩飾什麼的笑容,朝萬俟非頷首,「大哥。」
天色不清,萬俟非和萬俟懿的聲音又相似,認錯人是應該的。
東菊籬這麼告訴自己,偏偏一股淡淡的失望縈繞心頭。
她在期待什麼?
他怎麼可能親自來接她?
畢竟這裡離戰氏不遠,太危險了。
是吧!所以沒什麼好難過的,他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小心隱藏自己的行蹤,並非不願來。
可是,為何她偏偏會感到寂寞呢?
難道想證明即使有危險,他都會不顧一切的為自己趕來?
不,想證明的其實是在為了他做那麼多事情之後,她在他心中會比以前重要更多,結果……
「回來就好。」萬俟非似乎看穿她的寂寥失望,隨即向她解釋,「懿還有事,所以讓我來接你,現在快點回去吧!」
做大事,不講兒女私情。
東菊籬提醒自己,情況還沒好轉之前,他所做的任何選擇,都將以大局為重,而她也該如此。
「走吧!」她對萬俟非比了個請的手勢,壓下起伏波動的心情,隨著他們揚長而去。
相見難,但見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