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外客似雲來。圓慧大師站在山門前,身後幾位少林圓字輩大師一字排開。
這般的陣仗是少林近幾十年少有的,由此可見,這位關外的穆宗主實力之強橫。
穆柯一行人緩緩自山道上而來,最終在山門前偌大的空地上停下。
圓慧大師雙掌合十,口誦佛號,「阿彌陀佛,穆施主一別二十年,今日丰采依舊。」
眾人聞言一怔。難道這穆宗主二十年前竟是來過少林的嗎?
穆柯哈哈大笑,雄渾內力透過笑聲四下擴散,功力弱的江湖看倌已忍不住口吐鮮血。
「阿彌陀佛。」
宏亮的佛號響起,眾人心口的窒息感頓減,許多人為保命不由得拉大了觀戰的距離。
「圓慧小子,二十年不見,你的功力提高不少嘛。」
眾人大奇。看這穆宗主年歲不過四十,怎麼說話的口氣這般托大?敢叫武林的泰山北斗圓慧方丈「小子」!
「老衲慚愧。」
「我不是來跟你敘舊的,閒話省起來,我們就直接說說令師與我所約定的三十年之戰如何?」
眾人恍然。原來個中還有如此淵源。
「先師已逝世多年。」
「那老和尚就算死了,少林也該有人替他踐約,否則這江湖第一派早該解散換人?」穆柯轎旁有人出言不遜。
一條鬼魅般的身影突地竄入場中,起掌便朝那漢子拍去。
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十招不過,那漢子便被來人一腳踹向場中空地,再將他踏在腳下。
冬日的陽光透著微涼,那人一身灰衣,眉目俊朗,嘴角帶笑,看著腳下之人,涼涼問道:「你剛才說什麼?我耳力不好沒聽清楚。」
江湖客棧的吳大掌櫃!
時至今日,許多人才瞭解,這位少林前代掌門的關門弟子身手究竟如何了得。
眾目睽睽之下、高手雲集之間,他擒拿對手猶如探囊取物,只這一手便足以震懾全場。
可是,許多人又不免感到困惑,吳大掌櫃究竟是幾時來到現場的,為什麼沒人察覺?
紫衣漢子在吳奈清冷的目光下竟是發不出聲,冷汗不覺沁出額角。
圓慧大師搖了搖頭,輕喚一聲,「無相。」
「師兄。」她聞聲抬頭看過去,同時快速收回作惡的腳,一臉無辜的表情,「什麼事?」
「宗主面前不可無禮。」
「哦。」她乖乖聽訓,閃身躍回師兄身邊站定。
穆柯眼神深沉地看著吳奈,「吳大掌櫃好身手。」
「好說,宗主既然是一方霸主,便當約束手下的人懂些禮數,不要叫天下群雄看了笑話。」
穆柯隨手一揮,看都沒看那紫衣漢子直接送他下了地獄。「這樣吳大掌櫃可滿意了?」
吳奈雙掌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懲即可,宗主何必殺生,當知眾生平等。」
吳大掌櫃果然不愧是名門禍害,少林派幾百年也出不了這樣一個混世小子。
穆柯目光一寒,聲音變冷,「圓慧,我今日赴約而來,貴派由何人應戰?」
圓慧大師道,「宗主與先師之約尚有十年,老衲今日約宗主前來,不過是替江湖眾人討個說法。」
「哼,本覺那老和尚與我訂下三十年之約,不過是料想三十年後,我多半已不在人世,即便依然在世,少林也該有後起之秀能與我一戰,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倒是不錯。」
圓慧大師不置一詞。
他身邊的吳奈倒是玩味的揚眉。
穆柯抬眼看去,「吳大掌櫃想說什麼?」
吳奈微微一笑,「我師父他老人家很聰明嘛,不過,」她歪頭打量他,「宗主,您今年高壽?」
這個問題問出在場眾人的心聲,所有人都豎直了耳朵。
「七十有五。」
吳奈點頭,「十年之後,那就是八十五,確實很少有人能活到這把年紀。」
穆柯臉色一黑。
吳奈伸手摸自己的下巴,眨眨眼,「可也不表示宗主您就一定活不到嘛,我們少林就有許多長老都年逾九十高齡仍健在的例子,所以應該是我師父洞燭機先,一眼看透宗主您是長壽之相,才與您訂下三十年之約。」
圓慧大師適時輕喚,「無相。」
吳奈雙手合十,低頭閉嘴。
圓慧大師看向穆柯,面帶歉意,「老衲的師弟無禮了,還請宗主念她年少,不予計較。」
「無妨,老夫不會跟個娃兒計較。」
圓慧大師道,「江湖以武會友,甚至以武應戰,不論死傷,皆無怨尤,只是技不如人罷了。可宗主為何殺人奪書,禍至滿門,將這江湖攪得腥風血雨,不得安寧?」
「技不如人便要認栽,少林今目若無法勝我,三十年之約我便提前實踐,以少林藏經閣藏書之豐,我倒可以放過其他門派。」
群雄嘩然。
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藏經閣是多少練武之人夢寐以求的殿堂。
穆柯冷笑一聲,「你自認能與我一戰嗎?圓慧?」
圓慧大師微微一笑,吐出兩字,「不能。」
穆柯又掃過少林在場諸人,「你們幾人聯手又如何?」
「老衲等自非宗主敵手。」圓慧大師坦然認輸,態度乾脆得讓在場群雄心生鄙夷。
穆柯的聲音忽沉,指向一人,「他呢?」
圓慧大師面露笑意,看向身側之人,道:「不瞞宗主,老衲的師弟正是可與宗主一戰之人。」
群雄皆驚。真是如此嗎?
吳奈手摸下巴,不懷好意地瞄著自己師兄。
眾人無一不被她那表情嚇到。
少林山門前的空地上,那道清亮的聲音帶著幾分雀躍地道:「師兄,我如果打贏了,你要把掌門之位讓給我。」
「阿彌陀佛。」幾大高僧同時口誦佛號,聲音中頗有幾分無力感。
「無相。」圓慧大師看著她搖頭。
「不管,我要當掌門。」
穆柯哈哈大笑,長嘯一聲,震得當場數人昏厥過去。
「本覺收到這樣的徒弟也算是你們少林不幸,吳大掌櫃,不如我們來做個買賣?」
「說來聽聽。」吳奈一臉興味的道。
「你不應接此戰,我滅少林之後,新一代掌門由你接任。」
吳奈的手指從下巴移到挺俏的鼻樑上,有些遲疑地道:「可是,我就是想當了掌門以後報復現在這群人,你把他們都滅了,我即便成了新任掌門,也沒了意思啊!」
現場有片刻鴉雀無聲。
吳大掌櫃不負「名門禍害」之稱!卻也是少林今日之大幸!
穆柯神情一冷,「這麼說,吳大掌櫃是要出戰了?」
吳奈嘻嘻一笑,「臨陣退縮不是我的風格。」
穆柯驀地發出一聲清嘯,少林周圍響起相應和之嘯聲。
群雄神情俱變。
這是一個局!
穆柯笑得得意且嗜血,「那麼今日我便血洗少林。」
就在這個時候,圓慧大師突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取酒來。」
有知客僧領命而去。
不多時,雪地上便堆上了幾隻大酒罈。
「無相。」
吳奈慘叫一聲,跳起來,「師兄,我不要喝。」
眾人大奇。這酒竟是要給吳大掌櫃喝的嗎?為什麼他會神情大變,這到底是什麼酒?
圓慧大師正色道:「我以掌門的身份命令你。」
「師兄,我恨你。」吳奈紅著眼睛看他。
圓慧大師不為所動。
她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酒罈,拍開,仰頭閉眼灌了下去。
穆柯猶疑不定地看著那些酒罈,手一揮,十幾條人影衝了上去。
少林眾人立即迎上。
大戰於是展開——
各門派都不可倖免的攪了進去。
穆柯始終未動,眼睛一直盯著被幾個知客僧圍著的吳奈。
最後一罈酒告罄,吳奈的身形有些搖晃,伸手分開身前的知客僧走了出來。
酒醉的她彷彿變了一個人,整個人冷冷清清,眼神似乎沾了煞氣,每前進一步,身邊便有人飛出去。
「降龍伏虎拳。」
「大力金剛指。」
「韋陀拳。」
每見她展露一種武功,穆柯的心便沉下一分。這個吳奈究竟學了多少少林絕學?
兩個人終於面對面站定。
那一瞬間,他們眼中只有對方。
※※※
正月初五,少林一戰天下皆驚。
關外穆宗主慘敗身死,所屬部眾死傷殆盡。
親眼目睹那一戰的江湖人事後談起總是心有餘悸。
那日之後,他們相信天下武功出少林的真實性。
那日之後,他們益發對吳大掌櫃敬而遠之。
那日之後,江湖人囑咐同門多了一句:千萬不要讓吳大掌櫃近酒,如果他喝了,記得有多遠就跑多遠。
那日之後……
話題人物吳大掌櫃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遠在炎教總壇的司馬雲天收到消息時一口真氣走岔,噴出一大口鮮血,撲倒在密室床下。
「阿奈……」聲音哀傷而又飽含痛苦。
她不會無緣無故的消失,就如同他沒有及時趕赴少林是因為炎教被圍,他挺身護教後身負重傷不得遠行。
她出事了……
血順著嘴角淌下,司馬雲天的手握緊,狠狠捶在地上,堅硬的花崗石地面碎裂,使得他滿手血漬。
阿奈,無論是生是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等我去找你。
密室門被打開,一道蒼老的聲旨發出驚呼,「教主,你怎麼了?」
※※※
冬去春來,萬物復甦的季節,少林寺後山的冰川也開始消融。
一道單薄的身影每日午後時分總會在瀑布邊向陽的巨石上坐上片刻。
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很舒服。
吳奈抬頭看著太陽,神情有些茫然。她似乎遺忘了一些東西,是什麼呢?為什麼想不起來?又為什麼會覺得心口空空的,到底她忘了什麼?
低頭看看雙手雙腳,她的外傷都好了,內傷在長老們的照護之下,也痊癒了五、六分,然而對當日受傷的情形她卻始終想不大起來,隱約只記得她不停地打,最後聽到師兄在她耳邊心疼地說:「無相,好了,睡吧。」
於是,她就閉上了眼。
可是,醒來之後,她忘了當天的事。
「無相。」
她聞聲回頭,微笑,「師兄。」
圓慧大師看著向前依舊蒼白無血色的人,心下微歎,「傷勢如何了?」
「不礙事,很快就會好的,師兄不用擔心我。」
圓慧大師帶著歉意地看她,「若不是情非得已,師兄不會讓你喝酒的。」
「沒事,我知道。」她輕輕地搖頭,要他不用擔心。
「不用想太多,有些事該想起的時候就會想起的。」
她笑著點點頭。
「後山待久了,就回客棧去看看。」
「好的。」
圓慧大師轉身的瞬間在心頭長歎一聲。
吳奈在後山又待了兩天,在曙光微露的清晨出現在江湖客棧的店幌下,桌上是她熟悉的紫砂壺和茶杯,即便她有好一陣子不在了,小丁依舊替她備了煮開的山泉水。
「老闆,你回來了?」驚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小丁,來,讓師叔祖摸摸。」吳奈在他近身的瞬間掐上他的臉,一臉的壞笑。
小丁拍開她的手,跳開去叫道:「師叔祖——」
吳奈大樂,嘻嘻笑說,「小丁的皮膚最好玩了,一掐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