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要是再這樣煎熬下去,我就沒有勇氣繼續喜歡經理了!我正式宣佈,我要移情別戀了!」某天,胖嘟嘟的女銷售員雪梨趁午休時間,在辦公室裡振臂高呼。
正在電腦前起草文件的羅依茗轉過身來,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省省吧。」這胖丫兒從來不知道「自知之明」四個字怎麼寫。
王嘉裡見心上人發話了,他立刻義不容辭地幫腔:「就是!搞不好就是因為你愛上經理,所以經理的心情才會變得這麼差。」他說到這裡,突然住口,表情奇怪地四下張望,「咦?衛嵐和錢千芊那兩個女人咧?又趁午休時間偷跑出去了?」
事實上,衛嵐和錢千芊沒有偷跑。趁著午休時間寶貴,錢千芊扯了衛嵐到洗手間裡訓話。
在空無一人的洗手間裡,錢千芊雙手叉腰,表情很凶悍,「小姐,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經理辦公室裡面那個瘋子是你前夫,現在我們大家受苦,你好歹表示一下啊!任偉倫再這樣瘋下去,我們部這個月的銷售額可以飆到全亞洲最高,然後我們所有人都有資格進瘋人院。」
「他是工作狂,這關我什麼事?我又不是他老婆。」連續加班N天,衛嵐心情也不好,口氣硬邦邦。
「我不管,反正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去向他求情啦!你對他好一點兒,多說幾句好聽的,實在不行就替他捶肩敲背下跪,總之叫他放過我們。」錢千芊是打定主意要賣友求榮了。
「我才不要咧!」衛嵐頭搖得像波浪鼓,連連後退,「我知道他就是公報私仇,故意整我。你叫我去,我鐵定會被他轟死。」「轟死又怎樣?你一個人死,總好過我們大家一起死!」錢千芊豁出去了,上前抓住衛嵐不讓她逃跑,總之今天一定要逼得她就範,「小姐,拜託你善良地回想一下下,任偉倫為什麼會變成工作狂?三年前他又不是這樣的,就是因為你和他離婚,所以他心情不爽嘛,他孤獨寂寞嘛,這樣才會寄情於工作的。還有,這次他為什麼會生氣?就是因為看見有男人追求你,他嫉妒嘛,他看不下去嘛,所以就胡亂發洩,還只會欺負我們這些毫不相干的可憐人。綜上所述,我可以肯定地說:那男人仍然愛你愛得發狂啦!你就拉下臉去求他兩句會怎樣?你好我好大家好,說不定他一看見你立刻百煉鋼化成繞指柔,你既可以造福世人,又有機會再度投入他的懷抱,變身經理夫人,多好啊!」
一席話說得衛嵐頭腦發漲,心跳「撲通、撲通」亂得不能自已。千芊竟然說任偉倫仍然愛她愛得發狂?拜託,別笑死人了,這不可能!這……這怎麼可能?那男人這幾天總擺出一張撲克臭臉對著她,這是陷入愛情的臉色嗎?還有,他對她說話總是凶巴巴又冷冰冰的,這是喜歡一個人會有的表現嗎?她不相信,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越想越覺得千芊的話很荒謬,越想越覺得臉頰溫度上升,直到錢千芊語氣鄙夷地叫了一聲:「喂,你光是站在洗手間裡臉紅有什麼用?要臉紅去他面前臉紅啊!要我說,他愛你愛得半死,你也愛他愛得半死,你們兩個都別裝了!你快點去主動獻身給他啦,幫他降火氣,叫他別再折磨我們大家了!」
「千芊!」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衛嵐俏臉大紅,又羞又急之下抓起手邊的肥皂盒就去打錢千芊,口裡嚷嚷著:「我哪裡愛他了?鬼才愛他呢!要知道當初是我先甩他的,我多酷啊!你現在污蔑我喜歡他,我很沒面子!」
「你……」錢千芊死瞪著自己的好友,徹底無話可說了。這就是她所認識的外星人衛嵐——口是心非,死鴨子嘴硬。她現在等著她衛大小姐救命呢,這女人卻只想到自己的面子,真是氣死人了!
「最後問你一句,你去是不去?不去我跟你絕交哦!」錢千芊頭髮一甩,撂下狠話。
「反正,我沒喜歡他。」衛嵐仍然在這個問題上堅持。
「好好好,你沒喜歡他,你最討厭他,行了吧?我問你啊:到、底、去、不、去?!」
錢千芊吼得震耳欲聾,衛嵐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一個冷淡而透著鄙夷的女聲便插了進來:「你們在吵什麼?」
兩人同時愣住,緩緩轉過頭去;只見吉原香奈雙手環肩斜倚在洗手間門口的琉璃屏風上,表情冷冷地凝睇二人,以日文說道:「午休時間已經結束了,二位有空在洗手間裡閒聊,不如回座位去更新一下你們的報表,或者給手頭上的客戶打幾個電話。如果你們的休息時間過長,我將不得不向任桑報告。」
衛嵐和錢千芊對視一眼。這次她們雖然被罵了,卻都沒有生氣,反而同時在心裡鬆了一口大氣。幸好這會兒進來的人是聽不懂中文的吉原香奈,如果換了是別人……後果實在不堪設想啊。
是夜。
豪華舒適的賓館套房內,任偉倫給狗兒木村洗澡。他把木村放進浴缸裡,在它身上塗滿泡沫,又用蓮蓬頭在它頭上灑水。木村很享受這舒服的感覺,嗚嗚地低聲哼叫著。
任偉倫笑瞇了眼。這段時間工作壓力大,上面給的銷售預測額高得嚇死人,他每天都神經繃緊著,見到下屬就臉色黑黑。只有下了班回到家裡,看到陪了自己多年的狗兒,他的心情才會放鬆些許。
可是,這個華麗而寬敞的賓館套房,終究不是他的「家」。不管室內空氣多麼馨香、溫度調得多麼適宜,他仍然感覺不到家的溫暖。每晚他一個人睡在一張大床上,難耐的寂寞咬住他的心。他跟狗兒說話,狗兒卻只會傻傻地看著他。
說到底,他還是懷念到日本的那第一年、他和衛嵐兩個人同擠一張榻榻米的拮据歲月。雖然房間狹小,空氣潮濕,可是那時候,他有深愛的妻子陪在身邊,每天再苦再累,一回家能牽到她的手,吻到她的唇。
任偉倫給狗兒擦毛,大毛巾不小心擦到了狗兒的眼睛,木村不滿意了,提高聲音吠叫起來:主人心不在焉啦!
「對不起哦。」任偉倫向木村道歉,但神思已經淡淡飄遠。賓館的落地窗太冰冷,關不住他熱望的心。今夜,他尤其寂寞,有點想念那一個人——她和他現在身處在同一個城市中、同一片星光下,她在做什麼呢?也許,她也在給她的狗洗澡……想到這裡,他臉上的表情柔和了,她是否也會像他一樣潦草地替狗兒擦毛,惹得狗兒汪汪吠叫?
又或者,她沒有乖乖待在家裡,而是在街頭夜遊,有人在她身邊陪著她?他想到這裡,腦中不自覺浮現出那個憨憨的陳志鐸的面孔。他神情一黯,他覺得那男人一點兒都配不上她。可是,配得上配不上,已經不是由他說了算。
任偉倫丟開毛巾,走出浴室,坐到沙發上準備看電視。然而他一伸手,摸到的不是遙控器,卻是自己的手機,記得三年前,衛嵐曾憤怒地摔爛他的手機;可是在今晚的九點二十三分,他卻突然有一股衝動,想要打電話給她,想聽聽她的聲音。
他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撥下幾個號碼,然後又迅速刪除。他罵自己:傻瓜,都已經跟她沒關係了,你打給她幹什麼?要跟她聊什麼?聊寵物,還是聊她新任的追求者?
他望著手機屏幕,怔忡著。正在這個時候,手機卻自己響了起來。他一愣,連忙接起:「喂?我是任偉倫。」
彼端沉默。他皺起眉,問道:「請問是哪位?」
這時候,那端傳來輕淺的喘息之聲,這聲音令他耳鼓一顫,心臟驀然緊縮了,「衛嵐?」他低叫出聲,心跳驀然加速。
「……是我啦。」那端的聲音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千芊在我旁邊,她逼著我打電話給你。」
「哦。」他低應,心中有些失落,「請問——有事嗎?」
「那個……」衛嵐的語氣欲言又止,頓了幾頓,終於說道:「我是覺得你這段時間情緒不太穩定,所以……就打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麼不開心的?」
「不開心?沒有啊。」他很想說他不開心,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嚥下。不開心又如何?她已不是他的妻子,她沒有義務開導他,他也不應該再對她傾訴煩心事了。況且,他可以對她說「我是因為你才心情低落」嗎?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選了個比較安全的說法:「最近工作上的事比較麻煩,上頭對我施壓,我只好對你們施壓。」
「怎麼可以這樣?真是壞上司!」她直覺地罵他。
可是今夜他沒生氣,反而低沉地笑了,「是,我是壞上司,你開會遲到一次,我就削掉你半個月獎金。」
「啊?半個月這麼狠喔?」衛嵐驚叫一聲,竟然當真了。
他再度笑出聲來,「你真好騙。」他手裡握著手機,心情愉悅。這感覺多奇怪,今晚他和自己最恨的女人聊天,卻覺得享受到最單純的快樂,就連以往那些怒目相對的日子,今天想起來,也覺得分外可愛。
畢竟……曾經那樣深那樣真地愛過她呵……真心愛過的,怎麼能全然磨滅?就算再恨她、再心痛,心口的傷疤長好以後,他仍然發現,電話那一端的這個脾氣倔強、聲音卻嬌憨的女人,一直深植於他心底最柔軟的那個角落,像一根刺,怎麼拔也拔不掉。
「衛嵐,我們……」內心深處湧起的一股衝動讓他突然這樣說道:「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啊?」衛嵐愣了一下。
「我是說……我們不要再吵架了。既然沒有緣分、做不成夫妻,那麼,我們做普通朋友好不好?」他說到這裡,語氣停頓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中有些赧然,「……因為,我還想關心你。」
電話那端響起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幾秒鐘過後,他聽見她有些結巴地這樣說道:「也、也好啊。其實,我……也有點兒想關心你。」
他輕輕地吁出一口氣。她說同意和他做朋友,他聽了心裡又是高興,又湧起一小星兒莫名的失落。
「那……就這樣吧。我掛線了。」衛嵐輕聲說,「再見。」
再見?聽到這句告別,他胸腔猛地一窒,在自己的意識能夠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脫口而出:「別掛!你現在在哪裡?和錢千芊在一起嗎?」
衛嵐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後回答:「哦,是、是啊。」電話那一端的任偉倫看不見,她臉紅了。其實,她對他撒了謊。她身邊根本沒有什麼錢千芊,只有狗兒花輪匍匐在她腳邊,掀起眼皮鄙視地瞧著她。
今天中午,在錢千芊跟她說過那些話以後,她心裡就一直無法平靜。思緒轉了千百回,卻怎麼也無法從任偉倫身上轉開。她無法克制自己不停去想,他……真的還愛她嗎?真的眷戀著過去,忘不了那些相愛的快樂嗎?他想念她……和她想念他一樣嗎?
晚上回到家後,她像往常一樣跟狗兒說話,狗兒木然地瞅著她。於是她的心,突然就衝動起來。她找出手機撥電話給他,前九次她都害怕地消除輸入了一半的號碼,直到第十次,她鼓足了全身的勇氣,終於得以在電話那端聽到他的聲音。
這一刻,窗外夜涼如水。衛嵐低低喘著,紅著臉,捧著這手機。突然,不知怎麼了,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句:「其實我現在一個人在家,你……要來嗎?」
聽到這句話,任偉倫怔住,大腦發熱了,握著手機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在心情如此脆弱的夜晚,她提出這樣的邀請,他怎麼能拒絕?然而,他還是沉吟了。要去找她嗎?還是要堅定自己先前的決心,和她劃清界限呢?一旦去找她,他怕自己會把持不住又愛上她;可是如果不去找她,他會失眠一整夜。他的心搖擺著,但又忍不住為自己的渴望找借口:不是已經說好做普通朋友了嗎?做朋友,當然是要見面的;要不然怎麼交流,怎麼增進友誼?他想到這兒,心安理得了,「你把地址報給我,我馬上過來。」
然後,他用心地抄下她家地址,把淺黃色的便條紙緊緊握在手心裡。木村似乎察覺到主人出門的心情迫切,它衝他嘲笑似的叫了起來。
「木村,別叫了!」他低聲呵斥,然而這時候,敲門聲竟然響了起來。任偉倫渾身一個機靈,又是驚詫又是心喜:難道……是衛嵐來了?她剛才在電話裡和他一邊聊天,一邊就乘計程車趕來了?她是想給他個驚喜吧?
他起身到玄關去開門,刻意放緩的腳步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然而門一開,他頓時愣住了——
門外站著的女人,不是衛嵐,而是他的機要秘書吉原香奈。她長髮凌亂,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緋紅,身上洋溢著刺鼻的酒味兒。他正怔愣著,下一秒鐘,她全身無力地「噗通」一聲跌進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