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透過大樓的強化玻璃往下望,馬路上的車燈在朦朧的雨和薄薄的霧氣中,蜿蜒成一條彷彿沒有盡頭的燦爛彩河。
也許是因為那黑白色調的裝潢,與同色系的大理石地板,加上唯一的擺設是阿波羅鑽石的象徵標記、由數個三角形所交疊的大型銅塑,所以在這個董事長辦公室裡,充滿著一股與外面天氣相仿的低氣壓,冷,而且讓人感到精神緊繃。
站在黑暗裡,雷霆有些冷漠的眼睛像是兩個發光體,明亮,但是沒有感情。
他俊美的臉龐有如一塊冷酷的冰塊,渾身散發著冰冷的危險氣息。
明亮而深邃的黑眸裡充滿銳氣,淡漠的臉上看不見溫柔和各種情緒的變化。
他的冷峻中帶著完美與自信,充滿危險的眼神卻異常的吸引人。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三十五分,大樓的警衛都上來巡邏過兩次了,但是他依然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因為他在等一個人。
一個在他生命中佔有很大份量、一個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的存在完全是為了他的人。
「這個地方還挺不錯的。」巨大的門扉倏地往兩邊退開,坐著輪椅的雷厲中氣十足的說著。
儘管猛然一看他就像一般多病的老頭,但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他有著冷冽的臉部線條和嚴峻的眼神。
他是亞洲黑幫之父——雷厲,中日混血的他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打天下、鞏固勢力,他有著十分獨特的領袖魅力,讓整個亞洲幫派甘心奉他為父,他的勢力足以與黑手黨抗衡。
他一生未婚,沒有任何至親,卻奇怪的在五十歲那年領養了一雙兒女,也就是雷霆和雷百合。
「看來我的投資有可觀的回饋。」
他這個養子果然是個人才,將一間國際珠寶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且還掛牌上市,參與許多知名的國際珠寶展,讓阿波羅成為珠寶界一塊最響亮的招牌。
「你特地從日本飛來,該不會就為了說這句話吧?」
雷霆對這個義父很尊重,唯一有微詞的地方就是他看錢太重,為了利益不惜一切。
「當然有點小事要你去辦一辦。」
雷厲微微頷首,提著筆電的彪形大漢立刻在桌上操作,螢幕上頓時出現一個禿頭壯男。
「金特家族的老二波哥。」
雷霆具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和超強的記憶力,他的腦袋可說是一台超級電腦,能在三秒鐘內辨釋出全世界重要的黑幫人物。
雷厲讚許的點頭,「沒錯,是他,他想當老大,你能處理吧。」
雷霆毫無表情的回答,「你要我處理,我就接手。」
「呵呵,答應得這麼爽快不妥吧?沒有好處的事,你又何必急著做。」
他冷冷的說:「波哥既然請你幫忙,當然是少不了你的好處。」
「說的也是,哈哈,那個窩囊廢願意將北美的勢力讓出一半給黑隱幫進駐。」雷厲露出冷笑,「他倒還挺大方的。只不過……可以得到全部,我又何必屈就一半呢?」
「貪心不是一件好事。」他淡淡的說著,「你想讓他們內訌,當心那股勢力波及到你身上。」
雷厲雙眼一亮,笑得詭異,「你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只能接收我的成就,卻成不了大事,無法擴張版圖,才讓我這把年紀還在幫你打江山。」
聞言,雷霆只是冷淡一笑,沒有接口。
他並不是不能,而是不願,他的人生沒必要浪費在替他爭地盤上,他已經花了十年的時間來當一條忠心的狗,夠了。
雷厲老練的說:「將這個消息送給金特的老大,讓他們自己去火並,黑隱幫等著撿便宜就行了。」
他遺憾的想著,雷霆年紀越長手段卻越趨保守溫和,他原本夠凶狠、有野心,更重要的是無情、冷酷、熱愛殺戮,像極了年輕時的他,所以足夠他將一切的希望都交託在他身上,以為雷霆是唯一可以繼承他的人。
然而這一切都被該死的女人給毀了。
那個累贅百合,幾年前就該死了,現在卻還苟延殘喘的活著影響他的利益,讓他出類拔萃的義子變得跟一般人無異,實在可惡。
「我會辦好你交代的事,就像你說的,要就全部拿走。」
「我等不及要看場好戲了。」雷厲迫不及待的想看一場由黑隱幫挑起的黑道火並。
他的義子是黑隱幫死神,永遠不放過任何一個殺戮的機會,半個北美勢力滿足不了他,他要金特家族內鬥分裂之後,再來收拾殘局,接收一切的勢力。
就連開珠寶公司都不是為了漂白,而是為了能順利進出各大展覽,使計偷走那些高級珠寶。
果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呀。
雷厲很欣慰的想著,這麼無可挑剔的義子實在太完美了,要說他有缺點的話,應該就是百合了吧。
那個得了血癌的百合,怎麼還拖著不死呢?
親情羈絆只會使雷霆軟弱,而那是不被允許的。
只有讓百合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的義子才會恢復原本完美的模樣。
昨晚他並沒有問起百合。
一句都沒有,或許義父連想也都沒有想到。
雷霆雖然感到憤怒,但是內斂的他早已懂得不將情緒外露,只是維持一貫的冷調。
百合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絕對不會扔棄的唯一感情。
只有在妹妹的眼裡,他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在一直被嚴格要求冷酷無情、不擇手段的成長過程中,因為有百合,他才一直記住自己是個有感情的人,而不是一台機器。
雖然沒說,但他卻很堅定的不願拋棄義父要求他不准有的親情。
雷霆寒著一張臉走在手下前面,黑得發亮的賓士轎車就停在玻璃門外,開車的小弟恭敬的拉開車門,等著他所尊敬的大哥上車。
他走到後座,看了小弟一眼,冷冷的開口,「鑰匙。」
「在這裡。」
拿走鑰匙,他逕自扔下一句,「跟其他人坐別輛,還有!」他回頭望著有顆光亮圓頭的金剛,「不許任何人跟著我。」
「是,老大。」跟這個年輕大哥這麼多年,金剛知道他的話就是命令,而這個命令他只會說一次而已。
雷霆火速的開車離去,將滿腹的怒火發洩在高速狂飆之中。
「好熱喔。」
康艾蜜撐著蕾絲小洋傘,辛苦的頂著烈日行走,不斷的用手煽風驅暑。
「怎麼一點風都沒有,好討厭喔。」
以前出門有司機接送,現在連房子都快保不住了,只能節儉再節儉,自己徒步從山上的別墅走下山搭公車。
她知道大姊和凱絲為了保住繼承權都非常努力,想辦法要在期限內達到繼承遺產的條件,她當然不可以偷懶,一定要全力以赴。
「我幹麼挑最熱的時候出來,真笨!」
烈日當空的正午時分,山路上連一台車都沒有,就只有她可憐兮兮、慢吞吞的移動著,雖然撐了傘,但是火辣的太陽還是曬得她頭昏眼花。
「真熱,早上不是下過雨了嗎?怎麼還這麼熱啦!」
早上那場下得痛快淋漓的傾盆大雨好像是假的,就像她的記憶一樣,消失得那麼快,完全沒有存在感。
才這麼想著,一台疾駛的跑車在她的眼前一個高連過彎,壓過因雨積成的大水窪,污濁的髒水全噴濺到等著過馬路的康艾蜜身上。
「啊!」她大叫著,心疼的抓著她的白色洋裝,開口詛咒,「可惡的飛車黨!急著去死呀!」
她是想老天爺下點雨消消暑,可不是要被髒水潑一身呀!
那個駕駛更是太可惡、太過分、太缺德了!讓一向好脾氣的她忍不住開罵。
孰料這句詛咒才脫口,便聽見一聲巨響,那台車居然真的撞上山壁,冒出陣陣的黑煙。
「真的還假的?」她徹底呆住。難道自己真的是烏鴉嘴?「我的天哪!」
康艾蜜左右都看不到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想到電影裡撞車後都會爆炸起火,連忙跑過去。
嚴重毀損的車頭讓她生出沉重的罪惡感,駕駛座上一動不動的人伏在彈開的安全氣囊上,也不知道死了沒有。
她想打開車門把他拉出來,但是車門早因為撞擊而嚴重扭曲,根本就沒辦法打開。
「咦?有汽油味?該不會燒起來吧?」她皺皺鼻子,開始擔心的喊!「喂!你醒醒呀,快起來呀!」
康艾蜜心急如焚,決定將他從碎裂的擋風玻璃中給拉出來,偏偏她的長裙不配合,讓她很難爬到扭曲的引擎蓋上。
心一橫,她索性將裙子撕開,在屁股打個結變成短裙,才成功的爬上去。
探身搖晃駕駛,她著急的說:「喂!你醒醒呀!我現在要把你拉出來了!」
雷霆因為劇烈的撞擊而昏過去,在瞬間陷入黑暗,直到一陣陣急促的呼喚讓他回到現實。
他艱難的抬起頭,因為背光,只是模糊的看見一個長髮女子,手裡突然有種溫柔的觸感,有人正握著他的手讓他覺得好舒服。
有多久沒有這麼溫暖的感覺了?
望著閃閃發亮的她,居然刺眼得讓他感到炫惑。
那是天使嗎?
在結束罪惡的一生後,居然有天使飛到他面前發光?難道他是值得被救贖的?
望著她,雷霆生平第一次感到平靜,那種好久之前就消失在胸口的暖流,奇妙的再度出現。
彷彿一條結凍千年的冰河,突然之間化了、融了、流動了。
康艾蜜拉著他的手,死命的想將他往外拖,可試了幾次的結果都宣告失敗。
「不行!他太重了!怎麼都沒車經過呢?」她左右張望著,焦急又失望。
當她回頭看他時,發現他居然睜開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瞪著她。
那眼光好悲傷,孤單得讓她覺得心裡一疼。
「天使?」
似乎聽他輕輕吐出這兩個字,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還是大大鬆了口氣。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聽我說,我一個人沒辦法把你拉出來,你得幫我忙,用點力自己爬出來!」
雷霆深吸一口氣,胸口驀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讓他徹底的清醒,並且明白眼前的並不是天使,只是個熱血女孩。
他沒死。
雷霆心裡暗罵一聲。可惡!肋骨斷了。
還好他的腳並沒有被壓住,除了斷幾根肋骨之外,沒什麼大礙。
他皺著眉頭,移動所產生的疼痛讓斗大的汗珠從他額上滑落。
「你沒事吧?最好快點出來,留在裡面很危險的。」
「閉嘴!」他狠狠的瞪她一眼,不習慣軟弱的一面被別人看到,「我自己辦得到,不用你幫忙,滾開。」
康艾蜜愣了愣,莫名的被澆了一頭冷水,也有點不高興,「你用不著那麼凶,我只是想幫忙。」
他瞪視著她,逞強的回答,「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雷霆強硬的移動身體,卻因為疼痛而趴在碎裂的儀表板上喘氣。
康艾蜜見狀,沒好氣的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拉他,「你盡量嘴硬逞強好了,我就是看不下去,就要多管閒事,」
甩開她的手,他咬著牙將身體往前拋,直接從引擎蓋上滾到地上,連哼都沒哼一聲。
康艾蜜嚇了一跳,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好強的男人。
一定很痛吧。
「你幹麼那麼愛逞強呀?」
她慢吞吞的爬下去,只見他拿出手機,用牙齒咬出天線,冷冷的說了句,「我在下山路上,過來接我。」
看著他冒著血的額頭,康艾蜜忍不住又多嘴了,「你應該先叫救護車吧?你流血了耶!」
雷霆冷淡的掃她一眼,看見她怪異的裙子還有被玻璃割破的肌膚,立刻明白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
她是為了救他。
「別多管閒事。」他按著胸口站起來,冷漠的走開幾步,卻因為疼痛而顯得踉蹌。
「助人為快樂之本好嗎!」她反駁著搶先上前扶住他,「不要硬撐,你想傷上加傷嗎?」
他半轉身體,朝她怒目而視,通常他的電眼冷極光可以逼退任何生物,但似乎對眼前的女人無效。
康艾蜜不甘示弱的回瞪,心裡非常不滿。
她不喜歡人家阻止她彌補錯誤,既然是她的烏鴉嘴害人家出車禍,總是得負點責任。
「我說了不需要,放開你的手。」
「重點不是你需不需要,而是我的良知不許我扔著你不管,雖然你固執倔強、蠻橫又不講理,但我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這關你什麼事!」
「反正就是跟我有關,你那麼囉唆幹麼呀?」這人簡直有病,伸手幫他忙他居然還要問原因,莫名其妙。
雷霆不耐煩的怒瞪著她,此時漏油的車卻突然起火爆炸,他毫無考慮的立刻將她撲倒護在身下。
康艾蜜不知道哪種情況比較可怕。
是汽車爆炸,還是被壓在一個陌生男人身下?
她不安的扭動著,尷尬的漲紅臉,「別壓著我,我不喜歡被男人壓!」
確認安全後,他從她身上滾下,疼痛的皺著居,「我也不喜歡壓陌生女人。」
他不願接受女人的幫助,卻也不願人家為了幫他而受傷,這固執的笨女人似乎並不怕他,他很少遇到能夠坦然面對他目光的女孩。
在他眼裡,女人只有兩種,一種是懼怕他的,另一種則是想爬上他的床的。
忽然,遠處一台車急速開來,煞車聲剌耳得讓康艾蜜想伸手搗住耳朵。
車一停妥,車上立刻跳下四名男子,個個神色焦急。
金剛率先衝上前來,不慎將康艾蜜撞倒,卻視若無睹的奔至雷霆身旁。「董事長!你沒事吧?」
看見撞得稀巴爛的跑車正在冒火,他不禁為剛剛的驚險捏了一把冷汗。
「別說廢話。」
雷霆站起身,挺起脊樑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才伸手將康艾蜜拉起來。
金剛嚇了一跳,連忙雙手擱在腿邊併攏,有禮的鞠躬道歉,「對不起,小姐,我剛剛撞倒你了。」
「不要緊。」她抽回手,臉還因為剛剛的接觸而酡紅著。
「用不著跟她道歉。」雷霆冷哼一聲,直接坐進後座,把才才救了自己一命的女人當透明人。
金剛疑惑的看向康艾蜜,向來跟女人保持距離的老大,居然會主動並親自拉她起來,實在太稀奇了。
她究竟是何許人也?
每個人肚子裡的疑問一堆,卻又沒有勇氣問,只好裝作啥都沒看到,趕緊開車走人。
康艾蜜則是傻愣愣的看著車子駛離,這才發現自己的腿好痛,低頭一看,居然流血了。
「痛死人了!一定是被玻璃割的。」
要不要這麼慘呀?
「我真笨!」但當她看向冒著濃煙的跑車,又覺得自己做得很好,「還好他沒事。」
帶著雙腿被割破的傷口,她咬牙的往山上走。
「好痛喔,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門了,咦?我是出來幹什麼的呀?」
正走得辛苦,一台救護車突然嗚著警笛停在她身邊,車裡的救護員迅速跳下來問她,「小姐,是你受傷了嗎?」
「是、是!是我沒錯,就是我受傷了。」
她已經痛得走不動,又快熱死了,卻在此時居然出現神跡,派這台救護車來拯救她。
誰說好人沒好報的呀?連老天都欣賞她今天的義舉,賞給她一個奇跡。
心存感激的坐上透心涼的冷氣車,康艾蜜拿出PDA輸入剛剛發生的事,以免明天又給忘了。
今天做了一件好事,雖然對方是個討厭又沒禮貌的傢伙,不過還是應該記下來,提醒自己好心是有好報的喔。
「哎唷,好痛。」她皺皺眉,看著小腿上的鮮血淋漓,又有點不確定為那個討厭鬼這麼犧牲值不值得了。
還好雖然痛個半死,但至少她的良、心非常安穩。
「以後不可以亂詛咒別人了。」吐吐舌頭,她在心裡暗暗發誓。
直到救護車將她送進醫院縫合傷口時,她才猛然想到——
「對呴!我是要去找雷霆的!」
她遺憾不已的再三歎氣。
要是早點想起來就可以請救護車直接送她到聖安醫院了說。
唉,真是不順又倒楣的一天,算了,反正明天就忘了。
她苦笑一下,遇到這種時候,記憶爛也算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