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轉醒,他就恢復得極快。
初時,他還略顯虛弱,但不過幾日的工夫,他除了肩上的傷,行動有所受限之外,看來已是精神奕奕。
他總是半躺在楊上。背後墊著厚軟的靠枕,一雙深邃的眸子總跟著星星轉,還濫用傷患特權,不時提出要求。
「我渴了。」他對著她說道。
她甚至沒有抬頭。
「然後呢?」
「你難道不替我端水過來?」
「不要。」
「我受傷了。」他提醒。
她的提醒更直接。
「你傷的是肩膀,又不是被砍斷手。」
一反他昏迷時,她的悉心照料,在他清醒之後,她就築起厚厚高牆,把情愫都封得牢牢的,不敢洩漏一絲一毫,故意擺出先前的態度,就算心裡偶爾會偷偷揪痛,還是狠心不吃他以傷柔逼那一套。
星星以為,這樣的方式,最能不被看出破綻,卻不知道這點表面功夫,根本瞞不過心細如髮的蓮華。
就因為她表現得太正常,這才更顯得不尋常。
「唉,回想起來,我傷重的時候,你還淚汪汪的握著我的手,那麼乖馴可憐的替我擔心,我瞧在眼裡,心疼都勝過傷疼了。」
背對著蓮華的她,不由自主的身子一僵,心裡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猜想他到底記得多少。
難道,偷去他一吻的事情被發現了?
她稍稍轉頭,朝床榻的方向瞄去,用眼角的餘光掃見,他嘴角那抹她再熟悉不過的似笑非笑,心兒更是怦怦亂跳。
「記得嗎?你還哭著說,不許我死呢!」他挑眉問著,沒有錯過她因為聽見這些話,而陡然放鬆的雙肩。
不知正被「監視」的星星,伸手輕拍著胸口,安慰著自己,無聲的直說不怕不怕、好險好險。
看來,她猜得沒錯,蓮華並不曉得,昏迷時發生的事情。他不知道那些誠實的囈語、不知道她好幾次哭著睡、又哭著醒,更不知道她「乘人之危」,偷得了他一個吻。
星星深吸一口氣,先調整好臉上的表情,裝作氣呼呼的,雙手插腰的轉過身來,瞪著不再紅通通的圓亮眼兒,朝著他撂話。
「那是因為我擔心,你要是死翹翹了,我沒辦法對蓮花妹妹交代。」
「是嗎?」
「當、當然啊!」她要很努力,才能保持表情不變。
聽她主動提及蓮花,他的眉挑得更高。
他雖然一度瀕死,但是聰明過人的腦袋,從來不曾忘記任何事情,更沒有忘記受傷之前的那晚,他與公孫明德詢問陳悍時,她突然驚慌怒然的行徑。
從她當時的言行判斷,分明就已經恢復記憶,猜出他與蓮花是同一人,但是她卻佯裝不知,沒有翻臉跟他算帳,甚至刻意提及蓮花。
蓮華微瞇著眼,望著她一副心虛的模樣。
他視若珍寶的小女人,雖然是個出色的鏢師,但演技實在太差,就算說一個小謊也會被識破,何況是這麼一件大事,竟然也想瞞騙他。
她的言行舉止,甚至連呼吸的方式,處處都是藏不住的破綻。
莫非,她強調蓮花的存在,是想要他相信,她腦袋撞得太厲害,回去後「舊疾復發」,又把最關鍵的事情給忘了?
雖然不曉得,她那顆小腦袋裡在打什麼主意,但是他也樂得不戳破,瞧瞧可愛的她,為了掩飾事實,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星星,」他張口出聲,朝向她喚著,看見警戒過度的她嚇得差點跳起來。「來,過來我這邊。」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我為什麼要過去?」她僵硬不動。
「怎麼,你怕了嗎?」他輕笑出聲,每一聲笑都清晰無比。「堂堂大風堂的鏢師,竟會怕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傷者?」
縱然是心有顧忌,但是她還是禁不起這招激將法,身體搶在腦袋之前更快動作,眨眼間就跳過兩人之間的距離,穩穩的坐到蓮華身旁。
「誰說我怕了?!」她直瞪著他。
「不怕最好。」
她哼了一聲,才剛想要起身,腰部就陡然一緊,還來不及發出驚呼,身子已經被他單手圈抱,輕而易舉的拉入懷中。
「我昏迷的那幾日,都是你替我淨身的?」他湊在她耳畔,緩聲慢語,灼熱的呼吸如火般燙人。「喜歡你所瞧見的嗎?」親暱的字句,教人臉紅心跳。
騙子!
什麼手無縛雞之力,他的手勁明明有力得很!
星星在心裡暗罵著,一邊偷偷高興,他恢復得如此神速,一邊又不肯乖乖服輸,輕易就被他問得臉兒紅紅,只能裝作半點不在意,還補上一聲輕啐。
「大風堂裡多的是男人,再健壯、再養眼的,我都看過不知多少了,就憑你,我可還看不上眼。」她睨了他一眼。
蓮華不惱反笑,深深聞嗅著,她身上淡淡的、屬於少女的香氣。「看來,等我傷好之後,必須多多勤練,說不定哪日就能練得讓你癡迷不已,主動向我示愛。」
天啊,不要再靠近了啦!
她咬緊牙關,才能維持尊嚴,沒有飛也似的逃走。他的懷抱、他的呼吸,都是太過誘人的牢籠,一旦她被束縛得久了,會不會就連他鬆手,她都還眷戀得捨不得離去?
緊貼著他胸膛的那邊身子,變得好熱好熱,敏感得連他的呼吸都感受得到,更別說是他結實的體魄。
嘴裡說是看不上眼,但是知道他性命無虞後,每回她替他擦身,都會訝異於他的精壯,明明是個文官,卻鍛煉得比鏢師更結實,全身上下宛如包著絲絨的鐵塊。
仔細回想起來,她才發現,跟蓮花妹妹相處多年,從來都沒摸著素雅女裝下的身子一次,每每都被他巧妙的避開。
她低垂的視線,掃過他的胸膛,在往上遊走到他肩上時,偏就看見那道長長的刺眼新傷,以及大夫一絲不苟的縫線。
「你怎麼會笨到被砍?」她脫口而出,氣惱他竟如此不小心。
蓮華輕歎一聲。
「因為,我在想你,才會一時分心。」
軟嫩的小臉再度紅透,小手貼上他的胸膛,想要推開他的箝制,卻又怕推得太用力,會弄痛了他。不捨與羞窘,教她進退兩難。
「我、我不要再聽你胡說八道了!」她抗拒著,雙頰熱燙燙。
「星星,」他聲音轉柔,幾乎就要吻上她的耳,每個字都滑進她耳裡。「你明明就知道,這是我的真心話,半個字都不假。」
不公平!不公平!這一點都不公平!
她在心中吶喊著。
為什麼可惡的他,可以不時用溫柔攻擊她、還用綿綿情話包圍她,她卻只能束手就擒,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快閉嘴啦!」她吶吶說著,就是知道,他所言不虛,才更難抵擋。
「這次,要我閉嘴可以,但是有個條件。」傷勢逐漸恢復的蓮華,可沒有這麼好打發。
她沒有開口,問他的條件是什麼,是因為心裡早就猜到,他要需索的條件,絕對不是她負擔得起的。
果然,他主動說了,條件雖然簡單,僅僅只有兩個字,卻比轟炸官船的炮彈更具威力,炸得她當場驚跳起來。
「吻我。」
啪!
她小手一拍,拍著他的胸膛,借力使力的逃開,眨眼間已經逃到門邊,眼看就要奪門而出。
「星星,等一等。」蓮華及時喚住了她,踉蹌的腳步才勉強停住,沒再繼續往外衝。
「還有什麼事啦?」她不敢回頭,連聲音都在喘,迎面而來的涼風,讓她更清楚的感覺到,臉上灼熱的嫣紅。
「別忘了,我還需要你的保護,請你別再離開我。」誠心誠意的要求,是無形的繩索,一圈一圈的繞住她,即使她暫時逃出屋子,不久之後還是會乖乖的再回來。
「我知道啦!」又羞又惱的跺了一下腳,她匆匆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就往外頭衝去。
親自端著雞湯,要來探望兒子的秦夫人,正巧踏進院落,跟飛奔離去的少女剛好擦身而過。她跑得實在太快,秦夫人才張開口,都來不及說上半個字,那嬌小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秦夫人帶著困惑,走進屋子裡頭,望著兒子不解的問道:「星星怎麼了?」
蓮華勾唇一笑。「沒事,她只是害羞罷了。」
知兒莫若母,她這個做娘的,深知兒子的性格,連問也不敢問,兒子究竟是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讓粗魯慣了的星星,也會羞得落荒而逃。
擱下熱燙的雞湯,秦夫人在床邊坐下,關懷的探問著。「你感覺身子如何?需要讓大夫再過來一趟嗎?」
「不需要,我已經好多了。」
「星星這些日子都沒有回去,徐厚來過幾次。」秦夫人說著:心裡有好些不解,遲疑了一會兒才說:「他關心妹妹,但是,好像更關心你,一直問在星星的照料下,你的傷勢是不是更嚴重了。」她給予否定答案時,徐厚還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在擔心他的賭金。」大風堂開了賭局的事,也瞞不過蓮華。他堅持的只有一件事。「總之,星星不能走。案子還沒辦完,她仍有危險。」
「但是,大風堂裡人才濟濟,星星就算回去,應該也不會有危險才是。」秦夫人提議,畢竟要再留人,她就得快些去準備聘禮了。
直到此時此刻,蓮華才斂起,恍若野獸保護色般的淺笑,深邃的黑眸之中,流露出純粹的決心,以及毫不掩飾的強烈保護欲。
「不把她留在身邊,親眼看著、親自守著,我不能安心。」他看著窗外花瓣落盡,已經抽出嫩綠芽兒的桃樹,不自覺的收緊雙拳。
她是他此生的伴侶、最重要的珍寶。
他絕對會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