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硬地拔除一個任職三衙高層的侯爵,使他在朝中的聲望大減,他不得不低下頭、伸出手,向那牡國當權者求取外援,並讓朝中人士產生這樣的幻覺——如果沒有貴都堂,就沒有安分的牡國。這可以使他在朝廷的腳步站得更穩。
但是,他卻得付出不少代價。本握在他手裡的禁國,已經像沙子一樣,逐漸地流失,、被吸進了牡國那貪婪的饕餮胃裡。
這讓他暴躁不安,他是個高傲的人,這樣的代價讓他覺得深受奇恥大辱。
他想自立為王,然後用自己的理念、善意與堅持,將這國家領往遠古聖人所謂的治世去,他深信自己的才能一定可以做到!
可前提是——等他當王了,這個國家必須是要在他手上的!
暴躁、焦慮、忐忑,在回程的路途上侵蝕著他。等回到穰原之後,他已經虛乏無力了,而在踏進宅邸後,多福院緊閉的院門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更是感受到漫無邊際的空虛。
他的貴蔚,還是不肯見他嗎?為何不肯出來,笑著對他說一聲歡迎回家呢?
到頭來,他到底掌握了什麼?擁有了什麼?
貴媛安冷著臉,回到了多子院,讓婢女們為他沐浴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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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參事聽聞貴媛安回府,依然維持他那謹慎、守本分的模樣,候在屏風外頭,向更衣的貴媛安報備一日吉忌,以及朝中、府中各個大小事宜。
他忍得很吃力,不讓那即將被滿足的貪婪所帶來的興奮給掌控住,以免壞了這得來不易的時機。
其實,在貴媛安頻頻與牡國官方有公文上的接觸時,他便嗅到了一絲不對勁。私底下,他便透過了許多渠道,才挖掘出貴媛安正在進行這麼驚天動地的事。
他被貴媛安訓練出來的精明頭腦告訴他,這是個陞官發財的絕佳機會。想想,不論是士侯派還是武侯派的人馬,誰都想搞垮他!只要他握上這白紙黑字的證據,他就可以向任何一方索求這一世都享用不盡的功名利祿!
為了等候這時機,他任勞任怨地待在這傲慢的濤瀾侯身邊多少年了?為了營造這時機,他這兩個月強顏歡笑地對那嬌弱的小姐又演了多少戲?
他的付出,全為了這一刻!
他多想、多想馬上衝進那多福院,提醒那只棋子,趕緊照著他們的計劃行動。當然,他都忍住了。他貪,可不傻,他觀察了這麼多年,怎會不知道這濤瀾侯有多重視這個女人,他絕不容許有其他男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靠近她,他甚至連一個親近他妹妹的女人都會嫉妒得抄了她全家——他可不會那麼愚蠢地妄動。
「鄭參事。」報備完所有事宜後,貴媛安問:「多福院的婢女有說什麼嗎?」
鄭參事理理思緒,答:「聽說小姐在冬至月初時,生了一場病。」也就是貴蔚在於萊坊昏厥的那一日。
衣衫不整的貴媛安慌急地走出屏風,瞪著鄭參事問:「什麼病?多嚴重?現在怎麼樣?」
「是傷寒。前些時候,挺嚴重的,四肢僵冷,吐瀉不止,時常暈睡……」他邊說邊觀察著貴媛安的反應。「不過,已用回陽湯止住了,侯爺。」
貴媛安鬆了口氣,但臉色依然透著擔憂與掙扎。
鄭參事趁機多問:「侯爺,您……一會兒要去探望小姐嗎?」
要是平日的貴媛安,一定會覺察出這話問得逾矩且多餘。但此刻疲憊的貴媛安只是搖搖頭,慢緩緩地跺回屏風後。
鄭參事有些失望。
此時,貴媛安又說:「你,去問小姐。」
鄭參事抖擻著精神聽。
「如果她願意讓我去探她。」貴媛安的聲音幽幽響起。「我便去探她。不願,我也不會打擾她。」
鄭參事的眼高興地發著光。「好的,侯爺,我這就過去。」
多難得,以往的貴媛安絕不會在外人面前現出這疲弱、猶豫的模樣。這給了他大好的機會。他本來還擔心,這兄妹倆前陣子趨冷的關係,會讓這計劃產生變量。但現在看來,貴媛安還是渴望著那女人的。
原來,精明的惡狼,也有軟弱的時候,可以任人宰割。
而那個要宰割他的人,很諷刺的,竟是他曾經細心呵護疼寵的心肝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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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完的貴媛安,依然留在浴房內,躺在黃花梨的躺椅上,讓長髮流浸在盛滿清水的石槽裡。那水裡還加了些香花、香枝,清淨他那沾染旅途風塵與汗水的發。
躺椅旁擺了一座几子,上頭有一把香爐,正熏著冉遺煙。還有一隻盛著溫酒的銅梅瓶,跟一盞青釉的小酒杯。
他已經好久沒碰這些玩意兒了。
現在不碰不行。他好想逼著自己入睡,什麼也不要再想了。
他閉著眼,等著睡意眷顧。
此時,有人輕悄地推開門,掀了簾子,走了進來。
貴媛安沒有氣力起身,等那腳步聲靠近了,他才冷冷地開口。「誰?」
來人吸了口氣,說:「是我,大哥。」
貴媛安渾身一震。
他猛地坐起身,石槽裡的水因他的激動而濺了出來,濕發黏了他一身,但不以為意,則是毫不保留地用貪戀的眼光,緊緊鎖住眼前這被燭光暈得暖黃的小身影。
「蔚蔚,蔚蔚……」貴媛安想伸手抱住那人兒,可又有些害怕。
他怕她還是不肯同他說話、心裡還是沒能原諒他。
更怕這只是他自作多情而生出的幻影。
所以,他只能這樣一聲又一聲地呼喚,將自己眷戀她、思念她的心情,全注入在這沙啞的嗓音裡,取代擁抱與親吻。
他屏息地等待著貴蔚接下來的話,同時也好想看清,她那背光的臉上,此刻是用什麼表情在面對他的。
可貴蔚沒有給他機會。她很快地繞到他身後,用指梳理他的長髮,然後極輕柔地壓著他的肩,讓他的長髮再回到石槽裡浸泡著。
「蔚蔚。」貴媛安仰著臉,求道:「你過來,哥哥看不到你,讓我看看你,好嗎?蔚蔚。」
「大哥,你別動。」貴蔚的聲音有些生硬。「歡迎你回來。辛苦了。」
貴媛安喟歎一聲,上天垂憐,這句話還是讓他等到了。他滿足了。
他向後方的人兒伸出手,說:「蔚蔚,牽著哥哥的手。哥哥能摸摸你嗎?」
後方靜了會兒,貴蔚才答:「好,大哥。」她的小手顫顫地放進他的大掌裡,任他輕輕地牽拉。然後,她突然這麼問——
「大哥,我可以,抱你嗎?」
貴媛安現在是卑微的,只求貴蔚能夠理會他,她的語氣如何、她的態度如何,他一切都不在乎。更不用說她這反常的主動,讓他有多麼歡喜,根本不疑有他。
「好,蔚蔚。」他只能感動。「哥哥讓你抱,你抱。」
貴蔚很快地爬上躺椅,小身子整個偎進貴媛安懷裡,雙手緊擁他寬闊的胸,臉則順勢地埋在他溫暖的頸項,久久沒有抬起。
「蔚蔚。你感覺到了嗎?」貴媛安輕輕地將她的身子壓緊,讓兩人之間完全沒有隔閡。「哥哥為你而激動的心跳,感覺到了嗎?」
「有,大哥。」貴蔚好久才答話。
「你終於願意和哥哥說話了,蔚蔚。我很高興,很高興。」貴媛安好直白地袒露著自己的心情。
可貴蔚卻顫了一下。之後她欲蓋彌彰地說:「嗯,大哥,我,我也是。」
貴媛安摸撫著貴蔚的背脊,柔聲問:「蔚蔚,現在身體怎麼樣了?嗯?」
「很好,大哥。」貴蔚不熱絡地答:「沒事。」
「你怎麼會生病呢?」貴媛安繼續關心。「這讓哥哥好心疼,蔚蔚。」
「對不起。」貴蔚不知要怎麼回應這關心,只能悶悶地說:「我會注意。」
貴媛安這時才發現,貴蔚客套得有些詭異。這種疏離的感覺,讓他心慌。
「蔚蔚。」他輕搖她,在她耳邊說:「抬頭,看哥哥。」
貴蔚沒有動靜。
「蔚蔚,看哥哥。」他再求。
貴蔚卻將臉埋得更深。
「蔚蔚!」他急了。
「大哥。」貴蔚說:「我想待在這裡,這裡很、很溫暖,我不想離開。」
這種解釋,非常拙劣。可是,也只有貴媛安會接受這種解釋,因為這是貴蔚說的,他便相信,相信這真是她始終不肯抬頭正眼瞧他的原因。
「好,沒關係。」他又示弱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嗎?可哥哥想和你聊天,可以嗎?」
貴蔚點點頭。
「蔚蔚這四個月,過得好嗎?」
「很好,大哥。」
「飯與藥,有好好吃嗎?」
「有,大哥。」
「平時都在做些什麼?捏陶?」
「對,大哥。」
「哥哥……不讓你出門,你有生氣嗎?蔚蔚。」
貴蔚怔愣了一下,才答:「沒,沒有。」她頓一下,好像在思量什麼,又說:「只是,有些悶。捏陶捏累了,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
貴媛安收緊手臂,好真誠地對她道歉。「對不起,蔚蔚,哥哥只是怕,回來之後,會看不到你。」他不希望她對他生疏的態度與簡短的應答,是出自這個原因。
這時,貴蔚馬上接話。「不會,大哥。」她說:「不過,我有一個,請求。」
貴媛安心裡有點忐忑,但還是平靜地問:「你說說看。」
「大哥可以讓我進去你的書庫嗎?」
「書庫?」
「嗯,大哥的書庫。我可以進去嗎?」
他鬆口氣,看來,她已不再執意要離開這個家了。
只要不是這個要求,其他的,他什麼都答應、什麼都允許。
「當然可以,蔚蔚。」不過,他還是好奇。「可你要做什麼?」
貴蔚抽了口氣,僵硬地說出理由。「那個,我想,看看書。大哥的書庫裡,應該,應該很多書。」
貴媛安笑了一聲。「對,很多書,可以讓貴蔚看一生一世。」
不過,他同時想到,書庫最底邊,有幾隻架子,藏了許多機密的文契借帖與書信手本,這些重要東西他從不讓外人處理,總是自個兒進去擺放好,有些甚至還會再上一層鎖保護。所以書庫的鑰匙也保管甚嚴,要有他親筆的手諭,才能從鎖匙房取得鑰匙進入。
但這只是一個飄忽過去的念頭罷了,他根本不在意。他只希望這個答允,可以讓貴蔚快活一陣子。
「沒問題,蔚蔚。」他答應了。「哥哥一會兒就寫手諭,你讓鄭參事去取鑰匙給你。」
等到他的答覆,貴蔚像完成了什麼艱巨工作似的,呼了一口氣。
然後,他聽到貴蔚沙啞地說:「謝謝你,大哥。」
他疑惑,為什麼他答應了她的請求,這聲音還是這麼的……沉重?
他想聽到的,是貴蔚歡快開朗的聲音。這聲音,他曾經在汝音的房間聽到過,可那不屬於他。他想聽到的,是因他而起的,是他為她帶來的。
這霸道的心性一起,他便想逗弄逗弄她。
「蔚蔚,哥哥不要這種道謝。」貴媛安想引她遐想。「你應該知道,哥哥想要哪一種道謝。你已經,好久沒給哥哥了,不是嗎?」
貴蔚一聽,緊張的喘息。但她沒瞥扭太久,很快答應了。
「好,大哥。」她略過了害羞、膽怯的反應,小手馬上移到貴媛安薄衣的衣結上,要去解他的衣。
貴媛安靜靜地看著在他身上蠕動的貴蔚,心中有一陣說不出的怪異。
他的蔚蔚,乖巧順從得讓他感到不安。好像,她這樣臣服他、曲順他,是為了達到她心中的某個……目的。
目的?這個詞真是刺眼,但是,如果,如果……
如果,她真有個目的,那會是什麼目的?
他突然聯想到那書庫。
貴蔚為什麼突然想要進他的書庫?真的,只是看書嗎?
可那書庫裡還藏著——
想到這兒,貴媛安緊閉上眼,他用一聲綿長飽滿的粗吟,打散自己的注意,打住自己的疑心!
多疑,是他這幾十年來得以自保的秘訣,但他怎能將這心眼使在貴蔚身上?
那是他的心肝,如果連自己的心肝都不相信的話,那他的人生還剩下什麼?
他想要溫暖,他想要快樂,他想要愛——
「啊……蔚蔚……嗯呃……」貴媛安緊攬住貴蔚,弓起腰肢,呻吟出這深藏的慾望。他叫得毫無保留,妄想覆蓋住他心頭那些髒污的疑心。
貴蔚的唇也已從他的胸腹,轉移他那極敏感的腰腹陣地,她輕輕地啄咬著,讓那糾結的肌肉泛出熱汗,縮緊得更為繃硬。
「嗯哼……用力點,啊……再用力點,蔚蔚!」但貴媛安仍是不滿足,他希望貴蔚給他的慾望可以更多更多,讓他得花更大的氣力與心思去壓制那即將爆發的痛苦,而顧及不得那些他防備人、警戒人、懷疑人的骯髒心思。
他相信貴蔚,相信貴蔚永遠會像他愛她一樣,深深地愛著他的——
「讓哥哥痛,讓哥哥疼……」他低嘎的喘叫著:「讓哥哥知道你愛我,很愛、很愛我……」
貴蔚的身子一僵,緊接著,她突地竄了起來,粗魯地捧住他的臉,用吻去堵他火燙的唇,她也學會了霸道的技法,不讓他吐出那些愛語。同時小手也用那眷戀的力道,不停的揉弄、摩挲等著他的痣,用這酥骨的愛撫分散他的注意,使他的唇舌笨拙,疏於回應,只能任她擺弄。
貴媛安好歡喜這熱情的主動,他想沉醉、他想不顧一切墜人下去,可是……
他的臉頰上一片濕涼。
他張開眼,驚訝地看著貴蔚,看著那閉著眼、一直流著眼淚的貴蔚。
她在做什麼?她為什麼哭?
他焦急的抓住她的雙肩,將她撐離自己。
「蔚蔚!為什麼,為什麼要哭?嗯?」他深入地注視她。這次,他一定要看清她的表情還有眼神。
可貴蔚卻在逃避,她撇開頭,眼睛還是閉著,眼淚流不停。
「蔚蔚!蔚蔚!」那些眼淚讓他好心急、好心痛,他竟然找不到止住它們的辦法。「你到底怎麼了?你跟哥哥說,好不好?不要哭,不要用哭來懲罰我……」
不安再度抓攫他,他多疑的心掙脫而出。他胡亂地想著,會不會,會不會她知道了什麼?知道了清穆侯的事,知道了什麼他極不願讓她知道的事……
他竟怕得牙齒都在打著顫。
貴蔚掙開了他,爬下躺椅,背著他用衣袖擦著眼淚。
「蔚蔚……」他坐起身,虛弱的說:「看著哥哥,和哥哥說話好嗎?好嗎?」
他這才驚覺,從頭到尾,貴蔚都不讓他正視她的臉、她的眼睛。
貴蔚平復了好久,才肯出聲。「沒事的,大哥。」
「蔚蔚……」她一點也不像沒事。
貴蔚打斷他。「我只是,因為太久沒看到大哥,大哥回來了,我們又像從前那樣了,我感到,感到很開心,所以就哭了。我生病之後,就變得很愛哭。對不起,大哥,你不要操心。」
是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貴媛安好想打破她的謊言。
貴蔚掀開簾子,依然背對著貴媛安,強笑著說:「我剛剛請人準備了晚餐,大哥,是康州都慶的家鄉菜。我們好久沒一起吃晚餐了,我們一起吃吧!」
貴媛安好久才說:「好,一起吃。」
「那我先出去,等哥哥。」說完,她就要走。
「蔚蔚,等一下。」貴媛安叫住她,並走到角落,那裡有一張條案,條案上一直都備著紙筆與墨瓶,以便急用。
他飛快地在上頭寫道:「書庫貳拾捌號全串可癸亥小寒廿貳」。
然後,他趕緊交給貴蔚。「你讓鄭參事一會兒就給你取鎖匙來,想看什麼書,都拿去看,好嗎?」他頓一下,再說:「還是蔚蔚想要一些陶俑的圖冊,哥哥差人給你買,要不哥哥有空,一塊跟你去歌賦街看,都可以。你說好嗎?」
他說得好急切,說得百般討好。
貴蔚轉身,低著頭接過。她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匆匆的說:「謝謝大哥。」便離開了。
貴媛安像個木頭一般,愣愣站在原地,直到婢女進來服侍他穿衣,他才醒神。
貴蔚,依然不肯抬頭,看他的眼。
為什麼,他會有種再也抓不回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