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晴。
前些天還在那兒狂奔怒吼的滾滾黃濤,現又恢復成清淨澄澈的小溪,蜿蜒伏臥於山間,如銀河清淺,閃爍流光。
璇瑩脫了鞋子,捲起褲管和衣袖,興沖沖地踩進水裡,踏過溪底一塊又一塊圓石,逗著水裡悠遊而過的小魚。
綺南雁待在溪畔,靜靜陪著她。
看她踢濺而起的水花,不時低頭綻露笑顏,身上穿著寬大的粗布長袍,披散長髮,如此簡素粗陋,她似乎不以為意,單純天真之中,卻添了些惹人憐惜的柔弱。
他沉吟著,神情掠過一絲苦惱。
短暫歇息幾天,她總算恢復了點精神,驚懼的容顏不再蒼白,夜裡也不再痛苦地囈語連連,只是向來無憂的笑容,似乎少了那麼點……光彩。
璇瑩赤著兩條光裸小腿走向他。
「欸,要是每天都這樣就好了……」多涼快啊!
「要不了三天,你很快就玩膩了吧!」綺南雁凝視她。
「誰說的?」璇瑩皺皺鼻子,朝他揚起燦笑。她這輩子最快活的,就是這幾天和他在一起了,以後……以後也不曉得會變成怎樣呢!
綺南雁一語不發地看著她。不知是否他多心,總覺得她那抹笑一點都不像打從內心發出來的,有些空洞、虛假。
他不願拆穿,沉默地起身。璇瑩也放下褲管,穿上鞋襪。
「綺南雁……」她忽然拉住他手臂,不待他反應,便投入他懷裡。「我不能永遠躲在這兒……」
感覺到他身軀倏地一僵,她抱得更緊。
「我逃婚、離家、殺了人然後消失不見,我爹娘一定很煩惱……」對方是鎮遠將軍的二公子,弄得不好,說不定還演變成朝廷紛爭呢!她再怎麼任性頑劣,也不能不孝至此。「我不能一走了之。」
「你想回去?」綺南雁垂眸瞧她,淡漠的眼神口吻,彷彿又回到從前那事不關已的模樣。
「嗯。」璇瑩有些忐忑地望著他。
「回去之後,你也許會被關進大牢。」他沉聲道。
「我……會死嗎?」她臉色一白。
「應該不至於。」
綺南雁面如寒霜。按理,她是權臣之女,貴族犯法,自有一套擺平事端的規矩,丞相若是有心護女,她連根小指頭都傷不了。
只怕,史丞相若是無心。
皇上近年擺平了外戚之患,便把野心放在邊防外塞。史丞相欲與鎮遠將軍府聯姻,不正是為了拉攏彼此?偏偏親沒結成,反倒成了冤家,史丞相若想平息鎮遠將軍的憤怒……該怎麼做才好?
史已禮是會為了寶貝女兒,與鎮遠將軍反目的人嗎?綺南雁沉思。
過去,他總為了令孤雅鄘四處奔走,不僅經常深夜入宮面聖,也認識這位老奸巨滑、深沉如海的史丞相——這老傢伙眼裡只有朝廷,他把皇上的霸業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若說犧牲一個女兒就能握住一位將才……
他懷疑史已禮不會猶豫。
兩人各懷心事離開溪畔,綺南雁有意避開她回家的話題,走進廚房煮食去,璇瑩心情煩悶地梳著胸前的頭髮。
家,最終當然是要回去,可現在,她卻貪戀和綺南雁短暫相依的時光,捨不得立刻與他分離,是以綺南雁反對,她也沒堅持什麼。
只是……他真當她是小嬰兒了,是不?
璇瑩歎了口氣,除了待在這張床上,無論上哪兒都不能離開他視線,才赤腳沾了一下地面,就立刻被他抱起來,腳底徹底抹過一遍。想去廚房幫忙,他居然把她扛進浴桶裡,要她乖乖待在裡頭。
「喂,我又不是你養的狗——」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處境,哭笑不得。
「給我待在裡頭,不准動!」他怕她無聊,又塞給她一塊剛出爐的饅頭。
饅頭呢!剛蒸好的!他到底還有什麼變不出來?
總之,他對她的態度全變了。
以前總隔著一道牆,多靠近她一些,就像要了他的命,如今卻是無時無刻呵護她,生怕她受一點點傷,彷彿對待未足歲的女兒般。
可,為什麼偏偏是女兒,不是情人呢?
璇瑩狐疑摸摸自己的臉,可恨手邊沒有鏡子,難道她變憔悴了?抑或她原本就不吸引他?是嗎?她真猜不透那傢伙,若是不喜歡她,當初何必管她死活,若說喜歡她嘛……他可是男人,真有辦法一再和心儀的女子相擁而眠,仍然坐懷不亂嗎?
「在想什麼?落落寡歡的。」綺南雁不知何時負手倚著門檻,頭微偏,好奇地瞅著她。
「不用你管。」璇瑩回眸橫他一眼。
綺南雁只得搖頭,表示對她忽喜忽怒的脾氣莫可奈何。
她忽然問道:「你要幫我洗頭嗎?」
「嗯?咳——」綺南雁愣住,臉色又窘又紅,不自在地撇開臉。
她哼了聲。「算了。」隨即抱著衣物消失在廚房裡。
她究竟怎麼了?他猜不透,整晚心神不寧地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她似乎刻意在身邊築起一堵牆,連就寢時也離他遠遠的。
「應該不會再作惡夢了吧!」她背過身之前,忽然說道。
是夜,懷裡突然空蕩蕩的。
微茫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輕灑在她過臀的長髮上,滿頭烏亮,散發極其柔媚的旖旎風情。他瞧得悵然若失,朝她伸出手,卻停在半空……萬一驚擾了她……他縮回那隻手。
若她不再需要自己陪伴,他就不該厚顏無恥地佔她便宜。綺南雁濃眉一擰,翻身坐起,才要下床,她卻又翻身過來,抱住他手臂不放。
「不准走!」熠熠生輝的美眸,眼波流轉,固執地瞅緊他。
她要他回來,回到她身邊,於是拉緊了他臂膀,模樣又怨又惱。
綺南雁只得重新躺下,感覺身邊的女人朝他貼近了些,手臂與手臂摩挲著,她渾圓的胸部擠壓向他。他閉了閉眼,忍下一陣歎息。
「綺南雁……」
璇瑩轉身湊過來,下巴抵著他肩頭,近得他毫不費力就能嗅到她氣息。她似乎太高估他的人品,未免太相信他的自制力。
「嗯?」綺南雁屏住氣息,模糊地應了聲。
「你還能把我推給誰呢?」
她湊近他耳畔,溫熱的唇幾乎貼上他,吐氣如蘭,悠悠低語。
「還不懂嗎?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是你的人了……」她說得大膽露骨,可也羞澀甜蜜。
她垂下濃長的眼睫,放開他的手,側過身躺平。
臉發熱,心狂跳,渾身虛軟滾燙。她知道自己耳根子脹紅了,卻不覺得後悔。
畢竟她說的不是虛話啊,他已將她全身看遍了,難道……難道還想將她往外推?
黑暗中,傳來騷動。
她聽見他的鼻息,由遠而近,熱呼呼地吹拂在自己臉頰上。接著,他手指輕觸她眉心,如羽絮般溫柔,沿著眉形滑至她臉龐,然後是下頷,又回到她鼻樑,緩緩向下,最後拇指徐徐拂過她乾澀的唇瓣,就此停住。她呼吸不穩,心臟揪緊,眼簾緊閉,不敢睜眼看。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的臉俯近她的,聲音低低啞啞,鼻尖幾乎和她碰在一塊兒。
她抿唇不答,顯然是知道。
他指腹碰觸到的肌膚,燙得讓他幾乎懷疑她就快暈厥了。「你以為我不想要你?」悠長的歎息吹拂在她唇上,她仍堅持閉著眼,微微攏著眉頭。
綺南雁不禁微笑,大手來回摩挲她披散的長髮,一遍一遍,絲絲發瀑穿過他指尖細縫,激起一股熱辣,刺刺麻麻地佈滿他皮膚。
許久以前,他就很想這麼做。想靜靜地、盡情地、好好端詳她的臉,想好好摸一摸這把光澤柔潤的長髮。她實在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不知他連正眼看她也覺得萬般艱難,總怕自己太忘情,怕迷失在她澄澈眼眸裡,便再也放下了手。
從未見過像她這樣不害臊的姑娘,去年冬天,她翩然來到秀川,陪伴剛生產的姐姐,那裡,她就三番四次跑到他面前,他快被煩死了,又被她勾引得魂不守舍,為了抗拒她,為了逃避她,痛苦得醉生夢死,結果她真當他是仙胎聖骨轉世,生來不具凡心?竟膽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誘惑……
既然如此,那他就……
如她所願吧!
他緩緩地低頭吻她,溫熱而粗糙的唇,熨貼上她的豐潤柔軟。
璇瑩覺得自己的唇好像要燒起來了。她眼皮顫動,因為始終小心屏著呼吸,結果這一刻幾乎吸不到氣,她只好匆匆別開臉,奮力喘息。
他的吻轉而落到她頸際,吮著她跳動的脈搏吻至耳垂,沿途烙下一串難以磨滅的火熱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