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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眼王妃(下) 第九章 作者:華甄

  聽完若兒的陳述,拓跋圭後悔得想罰自己下油鍋。

   張袞和管遷離開了,柯石與衛兵在門外守衛,牢房內只有他們倆,拓跋圭的情緒再也無法克制。他不管她是否還像前幾次那樣排斥他,緊緊地抱著她,將頭埋進她的胸前。

   「若兒,我不該一時糊塗懷疑你,雖然只是一剎那,但我傷害了你……」悔恨嚙噬著他的心,他心碎地說:「我有難時,總是你救了我,可是你有難時,我做了什麼?我的遲疑摧毀了你的信任,讓你傷心,我該無條件地信任你才對。」

   他的悔恨滲透了她的心,她想保持先前的恨意,那樣她走上刑台時就能輕鬆一些,可是當他這樣抱著她、懇求她時,她沒有辦法做到!

   她抬起手,撫摸他寬闊的肩膀和稍顯散亂的髮髻,所有對他的愛都湧上心頭。她心痛地渴望與他長相廝守、永不分開。然而,他讓慕容秋雁靠在他懷裡的情景,他對她不信任的一瞥,都讓她明白他不屬於自己,永遠都不會屬於她。

   壓抑住心中的痛,若兒抓住他的肩膀猛力一推,拓跋圭往後跌去,他驚訝地望著她,而他臉上是讓她痛苦的悔意。

   「你是有遠大抱負的王上,是要做大事的英雄,如今既然已經判我有罪,那你就讓他們執行,這樣才能平息燕國的憤怒並防止賀蘭部的叛離,維護魏國的穩定,這就是你現在應該做的。」

   「我不能──」

   「能!為什麼不能?」她厲聲斥責他。「犯了罪就該受罰,身為國君,自當循律法理事,不該如此優柔寡斷。」

   「可是你並沒有犯罪啊!」他往前一挺身,再次抓住了她。

   這句遲來的平反,讓若兒霎時熱淚盈眶,她難以控制地說:「當初你可不是這麼想的!」話一說完,她雙手捧著臉,吞嚥下號啕哭聲。

   她不能哭,絕對不能哭,在目前這種局勢下,哭只會讓他更為難。

   拓跋圭坐上床,將她抱進懷裡,以他們早已習慣的方式緊緊相擁著,他親吻著她的頭頂,低聲說:「牛川即位大典上,你罵我是笨蛋,說你錯把我當做了麟鳳龜龍,如今想來,你果真有遠見。你說得對,我是笨蛋……」

   若兒抬起頭看著他,用手掩住他的口,含淚道:「你就是笨蛋!不該為了我讓魏國面臨危急。如果你還愛我,明早就讓他們來帶我,你不要來、不要看,你去找汍婆,我知道她沒有受傷,你照顧好她,我會感激你,永遠感激!」

   她的溫柔撕扯著他,讓他覺得自己的心再一次破碎了。「若兒,我怎能……」

   「你能!你必須能!想想你的祖先,想想你正在開創的帝業,王上……」

   她的話消失在他嘴裡,這次,他的吻沒有激情,只有內疚、承諾和保證。  


   天亮了,太陽升起前,王宮外的刑場上已經聚滿了不安的人。

   一夜之間發生的事將新生的北魏推到了再度分崩離析的危險邊緣。王叔因欲染指即將問斬的囚犯而被王上追捕,逃離了魏國,這件事在整個國內議論紛紛,眾說紛紜。與此同時,賀蘭部的賀蘭木則以昔日對魏王的救命之恩要脅,逼迫他日出時執行判決,為他妹妹討回公道。

   而最讓魏國上下不安的是,燕國國君慕容垂得到兒子傳信後,親率大軍連夜趕來,想以武力迫使拓跋圭殺死意圖陷害他女兒的人。

   外部重兵壓境,內部危機四伏,拓跋圭面對著艱難的選擇。

   要嘛為國捨愛,執行判決;要嘛找出證據,證明若兒無辜。

   但這兩樣對他來說都很難,前者之難不言而喻,後者之難,難在需要時間。

   晏子雖然抓到拓跋窟咄的謀士馮羌,可那惡賊卻逃往拓跋圭的另一個對手──匈奴人劉衛辰那裡。

   面對危機,魏國朝廷人心惶惶,人人深恐得罪了勢力遠大於他們的燕國。

   為了穩定大局,拓跋圭派特使去迎接慕容垂,請他到盛樂王都。表示將親自謝罪,其實他的目的是要將燕王留在身邊,使得燕兵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動武,這樣能為他贏得尋找證據的時間。

   當太陽冉冉升起時,拓跋圭獲知燕王到了,他立刻來到宮門外親自迎接。

   看到刑場上的人群和高聳矗立的刑架,他的心情格外低沉。

   一見面,慕容垂就蠻橫地說:「魏王空置小女數月不婚,如今小女王后還沒當成,卻差點命喪妒婦之手,此等無禮之舉,光謝罪不足以彌補。」

   面對他的氣勢,拓跋圭容忍地解釋。「先王與燕並事晉室,世為姻親兄弟。冊封大禮一再推延,皆因吾國初立,戰事不止,朕須傾力安國。今郡主遇難,朕自痛惜內疚,故特令使臣前往迎接致歉,還請燕王息怒。」

   慕容垂對他禮貌的態度、合理的解釋無可挑剔,但對愛女受傷仍無法諒解。「魏王若有誠心,就該立刻殺了那個妒婦,否則別怪朕不講情面。」

   他的聲音洪亮如鐘,全場萬餘人鴉雀無聲。拓跋圭冷言道:「殺人要問是非,判罪需有證據,如今朕以為證據尚不足以判明真相。」

   「你……」

   「父王。」慕容秋雁嬌弱無力的呼聲,讓老國王停止質問,轉向愛女。

   當看到她面色灰暗,手臂仍瘀青腫脹時,怒氣頓時爆發,轉向拓跋圭吼道:「老夫不管你證據如何,只要你立即為小女報仇,你願不願意?」仗著燕國強大的軍力,他絲毫沒把年輕氣盛的拓跋圭放在眼裡。

   但拓跋圭沒理他,他的心因看到跟隨慕容秋雁出現的人群而憤怒地狂跳。

   看來他底下那些急於討好慕容氏、害怕禍延己身的臣子們,已經迫不及待想執行判決,因為他們正押著雙手被縛、裙子破裂的若兒走來。

   長孫嵩在他面前跪下,帶著罪惡感低頭說:「吾王陛下,臣等依照判決已將犯人押到,請依時行刑。」

   拓跋圭因憤怒而沒有回答,他看著若兒。當他注視著她時,四周的一切彷彿消失了,只剩下他與她而已!他好想抱緊她,將她藏在懷裡珍愛,而此刻那張受了傷的心形臉,也平靜地望著他,可是在那平靜的後面,他卻感覺到了恐懼。

   若兒確實很害怕,雖然早有了死的準備,可是看到刑架和人群,她的心仍止不住顫慄。她只能默默地祈禱神靈,在最後時刻賜予她勇氣,讓她有尊嚴地死去。

   「不,朕要重新審查此案!」拓跋圭果決地說。

   他的宣佈頓時引起一片呼聲。

   「對,重新查案!」剛趕回來的許謙、獨孤鴻,率領魏軍圍在場外大聲呼喊。

   而與他們相反的是慕容麟、賀蘭木和雙方部屬「還郡主公道」的叫聲。

   「還查什麼?小女的話就是證據,你如不殺了那個妒婦,那老夫就此告辭,咱們沙場上見。」他立即拉住女兒。「走!」

   「父王,女兒是受害人,魏王會還女兒一個公道的。」堅信自己已經得到拓跋圭的心的慕容秋雁拉住了老父,再轉向拓跋圭,拉起衣袖柔聲說:「陛下請看臣妾這裡,這就是那條毒蛇咬的,是王若兒放毒蛇咬的,你還要偏袒她那樣的人嗎?」

   拓跋圭沒看向她的胳膊,而是看著她的臉。初升的朝陽下,她愈顯陰暗的面色中透著殺氣,淚眼中閃動著冷芒,他奇怪自己之前為何會被她的這種神情迷惑。

   「陛下,不要相信她,放蛇咬她的絕對不是王姑娘!」

   魏軍陣營裡,安超大叫起來,他是剛隨大將軍趕回來的,對整個案子並不很清楚,可是此刻一聽郡主是被毒蛇咬傷,就大聲為王若兒喊冤。

   「你怎麼知道?小小士兵休得在這裡信口雌黃。」慕容垂厲聲訓斥安超,但另一個聲音立刻有力地回擊了他。

   「他沒有信口雌黃,信口雌黃的另有其人。」兵甲未卸的許謙大步走過來,出人意外地在王若兒面前單膝跪下,抱拳道:「王姑娘,臣與安超曾向你保證不說,可如今為救姑娘性命,臣食言了。」

   言畢,他不等她回答,立刻轉向拓跋圭,大聲說出在弱落水他與安超奉命陪若兒上山採藥,她被小蛇驚嚇到的事。說完後他質問道:「陛下,如此懼怕蛇的人,有可能攜帶毒蛇去害人嗎?」

   「那一定是她假裝的。」慕容秋雁再次以淚眼面對拓跋圭,試圖軟化他。「陛下,你要相信我,王若兒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不,她不是!」一直安靜地站在若兒身邊的羅結突然開口了。

   「你……羅結?」慕容秋雁大驚失色地看著這個全心拜倒在她美色之下的後宮管事,口氣異常地尖銳。「你是說,王若兒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嗎?」

   「沒錯,她不是!」管事再次冷靜地回答,並對王上和所有的人說:「一個連只野兔子都不忍心傷害的人,怎麼可能傷人?」

   他的話讓拓跋圭十分欣慰,也讓若兒大為震驚,她無法相信這個對她一向嚴苛的管事,會在關鍵時刻挺身替她說話。

   「陛下,不要相信他們的話,是王若兒用魅眼迷惑住他們,她一定是兇手!」

   「朕會重新審查此案,絕不讓兇手逃脫懲罰。」拓跋圭冷冷地說。

   慕容秋雁的神色一變,幾近瘋狂地指著若兒叫道:「那陛下就更該殺了她,殺了這個想害死妾身的女人。」

   「因為她根本就不是兇手!」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刑架後傳來。

   「汍婆!」看到她,若兒激動地喊她。「你沒事吧?」

   「有事,我有事,如果你死了,我一定要這些女人陪葬。」汍婆一反往日的沉靜忍讓,眼裡充滿怒氣地說。再將兩個女孩推到慕容秋雁面前,冷然道:「慕容郡主,好一個徒有其表的蛇蠍美人,看看她們是誰!」

   一看地上的兩名女孩,正是自己和賀蘭倩的丫鬟,慕容秋雁急吐一口氣。

   她的細微表情並沒有逃過拓跋圭的眼睛,他心裡暗驚:自己差點兒娶了這個邪惡的女人!

   元元哭泣地跪在她面前。「郡、郡主,是草兒,草兒先說出來的……」

   「不是,是、是……」草兒哆嗦。

   「少說廢話,就從你們幫著賀蘭倩打暈我,把我關在她的臥室內開始老老實實地說吧,正好大家都在,自可做個明斷。」汍婆厲聲吆喝,很有幾分威嚴。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兩個丫鬟為了自保什麼都不顧了,哭著將她們奉各自主人之命,先抓走汍婆,以此誘騙王姑娘進入她們預先佈置好的陷阱,整個計劃說了一遍。

   「你們這樣苦心陷害王姑娘,到底是為什麼?」中部大人郎遜震驚地問。

   丫鬟低垂著腦袋沒有回答,知道已經無法掩飾罪行的慕容秋雁叫了起來。「因為陛下只喜歡那個賤貨,還要立她為王后,我出身高貴,如何能與她平起平坐?我就是要掐死她!燒死她!」

   她瘋狂的言辭讓人氣結,拓跋圭恨不能一刀砍了她。

   南部大人難掩震驚與憤怒地問:「這樣惡毒的計謀是誰想出來的?」

   慕容秋雁一聽,面色略變,往她父王身邊靠去,似乎不願意回答。

   「是誰?!」

   拓跋圭一聲暴喝,嚇得她不由自主地衝口而出。「是賀蘭倩。」

   「不會,我妹妹雖然做事莽撞,但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想到這個罪名一旦成立,拓跋圭將把所有怒氣轉移到賀蘭部,賀蘭木害怕了。

   「快說,是誰?」拓跋圭咬緊牙關再問,對這個陰謀的製造者恨之入骨。

   「是,是王叔……蛇也是他給賀蘭郡主的……」慕容秋雁頹喪地說:「我並不知道蛇是用來咬我的,事後賀蘭倩才告訴我。」

   「卑鄙、凶狠的女人。」拓跋圭不顧慕容垂在場,厲聲唾罵。「堂堂郡主竟然不惜以苦肉計來陷害他人,你們的用心可謂良苦,但也令人不齒!」

   拓跋圭銳利的目光掃過慕容秋雁驚惶的面頰,再掃向一直憤懣不平地看著他的賀蘭木,後者則羞愧地轉開了頭問丫鬟。「我妹妹賀蘭郡主現在人在何處?」

   草兒坐在地上,指指王宮,沒有開口。

   汍婆大聲說:「正在她的臥室內睡覺呢!」

   「你敢陷害她……」賀蘭木大叫。

   「呸,我這雙手只會迎接生命,不會害命,不像你們那些高貴的郡主。」汍婆濁目一瞪。「我在她的飯裡下藥,讓她睡一覺,免得再作亂。」

   拓跋圭拔出身上的腰刀,大步地走向被捆綁多時的若兒,不由分說地割斷了繩索,將她緊緊地摟在身邊,輕聲說:「你沒事了!」

   若兒虛弱地依偎著他,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看著高聳的刑架和身邊全副武裝的士兵,她有做夢的感覺。

   「陛下,懲罰真兇,肅我朝綱!」圍觀的魏國軍民齊聲吶喊,都被這幾乎殺錯好人的事件激怒了。

   見形勢陡然逆轉,不僅慕容家族、賀蘭家族頓失氣勢,就連最有心機的慕容秋雁也亂了分寸,只能將目光投向她的父兄,這是唯一可以幫她的力量。

   慕容垂沒想到女兒會做出這樣瘋狂的事來,心知拓跋圭絕不會再接受女兒,但高傲的他絕對不會讓女兒失去依靠,因此他將女兒拉到身側保護著。

   拓跋圭冷然看著他,知道憑借實力,他今天還無法為若兒討回公道,但他發誓會有那麼一天,燕國必定成為他的足下之臣。

   他轉向全體民眾舉手一揮,全場肅穆,拓跋圭大聲宣佈道:「各位都看到了,慕容郡主表面溫柔嫻淑,實則心胸狹窄、為人狡詐,不堪為國之母!然顧及燕國乃我世代友邦,朕特赦免其死罪,容燕王帶回自行處置。」

   他的目光一轉,看著賀蘭木,嚴厲地說:「賀蘭倩乃朕之臣民,初選入宮卻違反宮規,私自與拓跋窟咄勾結,性情暴躁,如今犯下如此罪行,以我朝刑罰,當處車裂,但因其兄賀蘭木曾對朕有救命之恩,故朕特赦免其死罪,讓賀蘭木即日起將其妹帶回家中,以家法處置,今後視為平民,不得以郡主相稱。」

   他寬大的處罰贏得了所有人的稱讚,換來若兒會心的微笑,他確實是寬厚仁慈的君王。

   然後他再俯身看看身邊微笑的若兒,繼續對大家宣佈。「朕的王后今後只有一人──王若兒!」

   眾人歡呼,若兒色變,剛逃脫厄運的她絕對不想做王后。

   慕容垂忽然發出讓人驚詫的聲音。「這個女人必須死,魏王怎可娶她?」

   在場剛剛鬆了口氣的人們,再次繃緊了神經,看著這個三伏天還頭戴高頂皮帽的老人,不理解在得知王若兒的無辜後,他為何還不放過她。

   「朕已寬恕了貴國郡主,燕王何以干預朕的私事?」拓跋圭冷靜地問。

   「因為這個女人是妖精,小女之錯必是她的妖法所致。」他指出。「她以魅眼迷惑魏王,將給天下帶來大難,她必須死!」

   慕容秋雁立刻佐證。「是的,在柴禾房,她用魅眼驅使我做出不想做的事。」

   「可是她減少了郡主的罪孽,讓郡主的丫鬟不致於死在捕獸網內。」羅結溫和地提醒她,希望他所崇拜的美麗郡主只是因為一時糊塗才犯下害人之罪。

   可是他想錯了,他心中的聖女其實是惡魔的化身!

   「你給我閉嘴。」慕容秋雁痛恨沒有人站在她這邊,尤其痛恨她以為已經完全掌握在手心的羅管事竟在關鍵時刻背叛她,因此她自覺再也沒有假裝的必要。「你一個閹人,難道也被她迷惑了?」

   她邪惡的語言,讓羅結頓時面紅耳赤,半天無法言語。

   「郡主難道不是人嗎?」若兒憤怒地替困窘的管事說話。「羅管事一直全心全意照顧你,讓你的生活舒適安逸,你怎能這樣說他?」

   慕容秋雁正要反駁,看到她因為憤怒而閃亮的黑眸,又心虛地避開,拉著慕容垂說:「父王,別看她的眼睛,她的魅眼會害人。」

   慕容垂瞪了若兒一眼,冷酷地對拓跋圭說:「今日魏王殺了她,燕魏兩國仍是一家人,否則,你我今日起便是敵人。」

   拓跋圭和所有人都被他不合情理的要求激怒了,可一時又無法與他撕破臉。

   就在這個時候,汍婆踱到了他的面前。「燕王真要殺死她?」

   慕容垂不耐地說:「走開,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婆子。」

   「瘋婆子?」汍婆冷然一笑。「當初你也喜歡罵這句話,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是喜歡這麼罵人。」

   「當初?」慕容垂被她的口氣吸引,情不自禁地看著她,而且臉色逐漸改變。

   「認出我是誰了嗎?」汍婆故意將自己佈滿皺紋的臉湊近他,朝他咧嘴一笑。

   慕容垂渾身一顫,指著她。「你……你是汍兒?!」

   「哈哈,眼力還不算差,認出來了?」汍婆悠然地說。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老成了這樣?」慕容垂驚訝地問。

   汍婆揮手道:「世事滄桑,燕王也不年輕了!你過來好好看看這位你父女倆一心要她死的姑娘,看看她是誰?」

   汍婆走到若兒身邊,將她散在額前的頭髮撥開,讓她完美的心型臉露了出來。她面頰上的傷已經消腫,此刻只有淡淡的紅印。

   慕容垂看著若兒,身不由己地往她走去。可是,看清楚那雙黝黑的瞳眸時,他僵住了。「你、你是……瑾兒!」

   一陣暈眩襲來,他搖搖欲墜,拓跋圭迅速向前扶住他!  


   在王宮的御殿內,慕容垂緩緩醒過來。

   「瑾兒……瑾兒……」他張開眼睛,坐起身來呼喊。

   她就在面前不遠的地方坐著,拓跋圭守護在她身邊,可是她張著黝黑的眼睛,以看陌生人的目光審視著他。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燕王正是她影像中與汍婆說話,讓汍婆激動的男人。

   「瑾兒……」他淚眼昏花地看著若兒呼喚,但她無動於衷。

   「父王,你怎麼了,她是王若兒,是要害死女兒的人哪!」慕容秋雁握著父親的手搖晃他,而慕容麟則注視著那個有著深邃黑眸的女孩。過去他從沒注意過她,今天仔細看過後,才發現她的氣質、容貌,果真不同凡響!

   「沒錯,她不是瑾兒!」汍婆從房間的陰影處走來,對若兒說:「孩子,你從小就問我你爹娘的事,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你,因為那會牽扯出悲慘的回憶。」

   「汍婆,請告訴我。」若兒走向她,讓她坐下,自己則坐在她身邊。

   汍婆搖搖花白的頭顱。「我會告訴你,也是時候了!」

   一個故事從老乳娘口中說出,引起了當事人不少的感慨──

   四十年前,慕容垂因威名日顯引起前燕權貴的不安。他有兩個最大的強敵,一個是太宰慕容評,另一個是太后可足渾氏。這兩人一個貪吝淺薄,一個愚昧剛愎,而年幼的皇帝慕容暐昏庸無能,朝政基本上被他的母親掌握,他的兩個叔叔慕容恪和慕容垂則是軍政大事的執行者。

   不久後,慕容恪病死,朝中大小事都落在了吳王慕容垂肩上。他憑借戰功深得眾人敬重,可是卻讓太后非常不滿,怕他取代兒子的王位,便暗中與慕容評勾結,設計排擠慕容垂。

   那時的慕容垂深愛著他的正妃段氏,段妃年輕貌美,個性賢慧溫柔,並有用肉眼看到未來,用雙手為人解除痛苦的能力。這事不知怎地被太后知道了,她開始利用這事打擊段妃,說她是妖魅,逼迫慕容垂殺死她,但都被慕容垂拒絕了。

   太后並不死心,她相信只要害死王妃,就能讓吳王痛苦,磨光他的銳氣。於是她趁慕容垂率軍外出征戰時,以一樁宮內的巫蠱案為借口,執意說是段妃所為,處死了段妃。

   慕容垂得知此事,傷心欲絕,但已無力挽救,也無力抗爭。從此,他對太后恨之入骨,也格外疼愛不足週歲的獨生女慕容瑾。為了避免女兒遭到同樣的迫害,慕容垂小心翼翼地將她藏在偏僻的地方,讓自己信任的侍妾汍兒照顧她。

   瑾兒在孤獨中長大,越來越像段妃,而且遺傳了段妃的天賦。

   可是隨著時間推移,慕容垂有了新王妃,有了其他子女,並忙於爭王奪霸,漸漸不再來看望他與段妃的女兒。

   直到有一天,汍兒進宮告訴他,他的女兒要嫁人了,他才驚悟自己已經十年沒去看過那位曾經是他最心愛的女兒。

   於是他去了,在酷似愛妃的女兒面前,他的愛再次復甦,可是瑾兒不認識他,拒絕服從他。最後,他們父女不歡而散,從此天各一方,毫無消息。

   如今看到酷似女兒也酷似愛妃的孫女,他老淚縱橫,情緒激動!

   「若兒,隨我回燕國去,在那裡,沒有人敢輕視你。」

   可是若兒搖頭。「不,你當年沒保護我外祖母,也沒照顧我娘,如今我為何要相信你、跟你走?」

   老燕王傲氣再顯,不悅地說:「你是我慕容家的骨肉,自然得跟我走。」

   「不對,若兒是我拓跋圭的王后,如何能跟你走。」拓跋圭不滿地糾正他。

   「我可還沒有答應這門親事!」燕王固執地說道。

   汍婆道:「燕王還是答應吧,魏王的繼承人可不能出生在燕國國都。」

   「什麼?繼承人?!」

   屋子裡的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呼,連若兒都大吃一驚。

   「汍婆,你不要瞎說!」若兒紅著臉,斥責乳娘。

   「我可沒瞎說。」汍婆正經地看看若兒的腹部,掰著指頭說:「一個月,嗯,再加四、五、七……喔,對了,那孩子差不多有兩個月差十天大。」

   「兩個月差十天?」若兒心裡嘀咕,臉更紅了。

   拓跋圭也在嘀咕,並笑了!他一把抱起她。「哈哈,太好了,潛心潭……」

   「不許說!」若兒羞怯地摀住他的嘴。

   拓跋圭不管有多少驚奇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們,抱著若兒往大殿後方走去,一邊大聲喊著。「長孫大人,朕的婚禮三日後舉行,不得延誤。」

   「臣遵旨,絕不延誤!」南部大人笑呵呵地說。

   大殿後方傳來沙啞的聲音。「放我下來,我不做王后。」

   「那可由不得你。」拓跋圭專橫的聲音讓人聽了膽顫,可自有人不怕。

   「放開我,不然我要咬你了。」

   「咬吧,要不我先咬你,省得你多話。」

   「你真──」

   聲音消失在模糊的呢喃中。

   「看見嗎?沒人能帶走她,她是屬於魏王的,這是神的安排。」汍婆對慕容垂說:「燕王錯過了瑾兒的婚事,如今還要錯過若兒的嗎?」

   中部大人郎遜恭敬地邀請慕容垂。「三日後即是吾王大婚之日,也是貴王孫女之喜,請燕王留下共襄盛舉,也算不虛此行。」

   慕容垂看看身邊神情沮喪的女兒,遲疑地說:「不必了,小女所惹之禍,眾怒未息,朕還是迴避為妥,請各位代為轉告魏王,三日內,賀喜之禮必定送到。」

   一場危機終於化解了,整個盛樂都沉浸在歡樂中,唯獨一人鬱鬱寡歡,那人就是未來的王后──王若兒。

   「我不想當王后。」

   婚禮的前一天晚上,一直將自己關在藥房內的若兒,氣惱地回答汍婆。

   「為什麼?」汍婆好笑地問。

   「為什麼?你居然問我為什麼?」若兒驚訝地看著她。「想想我們倆這陣子吃的苦,再看看燕王,他為了做王,忽略我外祖母,拋棄我娘。這就是擁有權位的關係,為了王位,他們可以捨棄一切。若嫁給他,說不定哪日哪時,他也會將我放置到杳無人煙的地方任我自生自滅……」說到這裡,若兒淚如雨下,低頭哽咽不已。

   有力的大手將她攬入寬闊的胸前,知道那人是誰,她的眼淚流得更多。

   「我不會那樣對你,永遠不會!」拓跋圭心痛地抱緊她。「就算我真的敢背叛你,他們也不會答應。」

   「他們?」若兒驚訝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他擦拭著她臉上的眼淚,微笑道:「是的,他們!管大人、許謙、獨孤鴻,還有安超和很多的士兵,一整天看不見你,又聽說你不肯嫁給我,大家都急了。」

   「怎麼會?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

   「是的,你是個女人,卻一點都不平凡。」拓跋圭深情的眼睛裡充滿敬仰和愛慕,讓若兒的呼吸急促起來。

   「不對,我是平凡的女人,我會嫉妒、會生氣、會害怕……」

   「還會哭泣。」拓跋圭補充著並俯身親吻她。「可你是獨特的,如果不信,來吧,讓事實告訴你!」

   他拉起她的手,帶她走出藥房,從後宮的南門進入參宇殿。

   「你看那裡──」他推開寬大的門,守衛在門外的士兵立刻舉起兵器致敬。

   若兒按他的指引往台階下看,月光及燈火下,寬闊的閱兵場上圍著很多人,有軍人,也有百姓。

   當有人發現他們時,立刻呼喊了起來──

   「陛下和王后。」

   「王姑娘。」獨孤鴻看到他們,立刻跪在地上,高聲對若兒說:「我們都是粗人,不會說話,但請姑娘做我們的王后,我們會緊隨陛下,誓死保衛王后。」

   「獨孤將軍──」若兒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

   「緊隨陛下!保衛王后!」

   台階下響起一片呼喊聲,士兵們舉起手中的兵器,敲擊著地面。

   在戰爭頻繁的年代,這是軍人們之間表示敬意的一種方式。

   一聲聲呼喊和兵器撞擊地面的聲音直上雲霄,吸引來更多的大臣和百姓,漸漸地,有節奏的呼喊聲變成了四個字。

   「魅眼王后!魅眼王后……」

   拓跋圭抱起她,將她高高托起。「我的魅眼王后,你能辜負他們嗎?」

   「不,我不能!」面對擁戴她的人們,若兒欣慰地笑了,因為她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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