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上官清雲,叩見皇上。」他來到賞月亭前恭敬叩禮,姿態無懈可擊。耳邊還聽見,好幾名宮女因為傾慕而輕喘的聲音。
他嘴角微勾,老早就習慣女人們的反應,但仍舊暗自得意。女人們的愛慕,可是多多益善,他表面淡定,心裡其實可享受得很。
端坐在亭內龍椅上的皇甫仲,手中那碗香氣盈盈的碧螺春,才喝了第一口,還來不及好好品嚐春茶滋味,一瞧見上官清雲出現,驚喜的就把茶碗擱下。
「愛卿愛卿,快快起身!」皇甫仲如釋重負,差點就要跳下龍椅,伸出雙手去扶眼前的男人。
雖然入宮多次,但是皇上的態度,還是頭一次如此熱絡興奮,彷彿他的歸來,就能替皇上解決一件天大的難事。
「多謝皇上。」上官清雲心中狐疑,神色如常的緩緩起身,低垂的黑眸,不著痕跡的觀察賞月亭內。
相爺公孫明德、大風堂總管沈飛鷹,隨侍在皇甫仲兩側。他心知肚明,這兩個男人就算是泰山崩於前,也不會眨個眼,從他們兩人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半點端倪。
多年的江湖歷練,磨練出強烈的直覺。一陣不祥的預感,緩緩浮上心頭。
「此趟押運賑銀,可多虧了上官愛卿。」皇甫仲難掩喜色,左一句愛卿、右一句愛卿,叫得可熱切了。「公孫對愛卿誇讚有加,還將愛卿的功績,交由朕親自閱過了。」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草民只是盡一己之責。」他對答如流,眼角卻瞄見一抹燦爛銀光。
賞月亭裡,還有別人。
而且,還是個少女。
她身穿滿繡苗服,戴著精緻眩目的白銀頭冠、白銀花圈、白銀項鏈、白銀流蘇,從服飾打扮看來,就可以猜出,她是個苗族貴族,而且地位極高。
不僅如此,那些繁複的首飾,仍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白裡透紅的小臉上,雙眸晶亮如星,紅潤潤的唇瓣,如花瓣般誘人。
如此美人,就連長年受女人包圍的上官清雲,也不禁心中一動。
坐在龍椅上的皇甫仲,還忙著誇讚,一長串背得滾瓜爛熟的功績,就似連綿江水、滔滔不絕,停都停不下來。
「朕發現,數年內你立下不少大功。六年前,你保護親王府,一夜間殺退四十多個盜匪;五年前,你押運四川貢銀,途中幾度遭遇盜匪襲擊,仍將貢銀全數運回京城;四年前,你隻身進入梟鷹寨,不費一兵一卒,就勸降了兩百多人……」
歷年功勳如清風過耳,他情不自禁的,又朝貌美如花的少女看了一眼。
這次,她發現了。
清麗的小臉一亮,她雖然略顯羞意,眼裡眉梢卻難掩喜色,絕美的笑靨,讓一身華貴服飾,全都相形失色。
「愛卿幾番建功,朕都想延攬愛卿入朝為官,但愛卿謙恭,每次都婉拒……」
上官清雲表面上斂目垂首,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到那少女身上。
「就連朕的賞賜,愛卿也分送給弟兄,此舉更是義氣過人……」
她掩著嘴角,格格輕笑,白銀流蘇跟著搖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朕就在想,非得賜一個由得愛卿獨享的賞賜,才能獎勵你的勞苦功高……」
那惑人的笑靨,讓他難得的失去警戒。
「好在,有公孫提醒朕,愛卿已年過二十八,但長年奔走,至今尚未婚配……」
少女輕咬著唇,像是沒耐性的貓兒,幾度想要上前,卻又明知不可,只好在原地,快樂的踏地轉身,身姿曼妙如舞。
「再加上,苗地禾武吾煉雅喜納公主,對朕表明心跡,言明對你愛慕已久,此生非你不嫁。朕已經決定,為你們二人主婚,你們郎才女貌,正是佳偶天成啊!」背完一大串由宰相擬好的台詞,皇甫仲到這會兒,才喘了口氣,終於放鬆下來,重新端起茶碗。
上官清雲彷彿聞見,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氣。
站在一旁的公孫明德,這時才開口。
「還不謝恩?」徐沉的語氣,不怒自威。
失卻防備的上官清雲,一如往常,低頭叩謝。「謝皇上恩——」最後一個「典」字還沒出口,他頸後的寒毛,瞬間全都站了起來。
等等,他在謝什麼?!
一瞬間,他驟然清醒過來,努力捕捉著方纔的模糊記憶。
獨享的賞賜。
至今尚未婚配。
俊美的臉龐,逐漸慘白如雪。
禾武吾煉雅喜納。
愛慕已久。
朕已經決定,為你們二人主婚。
主婚?!主婚?!主婚婚婚婚婚婚婚婚婚婚……
餘音在他腦中迴盪,眼前忽地一片泛黑,他有生以來,終於感受到遭逢嚴重驚嚇而昏厥前,會有什麼感覺。
悅耳的銀鈴聲,由遠而近,美麗的少女像是終於獲得許可,咚咚咚的奔到他眼前,仰起暈滿嫣紅的小臉,熱切的注視著他。那抹嫣紅,不是害羞,而是掩飾不了的興奮。
「上官哥哥!」她高興的叫著,不顧禮教大防,用力衝進他懷裡。「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溫香軟玉抱滿懷,上官清雲卻臉色死白。
不!
不會吧!
少女歪著頭,笑盈盈的撒嬌。「你不記得我嗎?我是喜兒啊,十年前那個喜兒啊,我來找你了!」
白銀流蘇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原先悅耳的聲音,如今聽在上官清雲的耳裡,卻比喪鐘還要駭人。
禾武吾煉雅喜納。
他記得她。他當然記得她!
雖然歷經十年之久,但是當年為了保護這個苗族公主,他必須追在她屁股後頭,努力收拾爛攤子,還被商家們罵得狗血淋頭。不僅如此,她還害得他內傷加外傷,日日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差點沒重傷而死。
過往前塵一一閃過腦海,那些一次又一次掃來的灰影長鞭與巨足,那些日日都得替她陪罪,幫她收拾善後,使他嘔血三升的恐怖往事,全都歷歷在目,清楚得恍若昨日。
當年,他鼓起最後一分力氣,才把這災星踢回苗疆,但是此時此刻,她卻窩在他懷裡,愉快的又磨又蹭,白銀頭冠一次又一次,撞擊、狠刮著他的俊臉。
即使面對兇惡盜匪,也無所畏懼的上官清雲,驀地腳下一軟,咕咚一聲的坐倒在地上。
「啊,上官哥哥,」喜兒抱住他,幾乎要喜極而泣。「你這麼高興看到我回來嗎?我好感動啊!」
不、不是的、不是的!
驚嚇過度的他瞪大了眼,想要吶喊,但卻無法動彈,更無法出聲。
只見那張嬌美的小臉,鼻尖對鼻尖的湊到他眼前,近到他能感覺到,她彎彎的長睫輕刷在他臉上。
喜兒用雙手,捧住那一張讓她魂牽夢縈,日也思、夜也想的俊容,無比認真的保證——
「上官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從今此後,我們可以永∼∼遠∼∼永∼∼遠∼∼的在一起了。」
上官清雲目瞪口呆,從指尖到心頭,逐漸涼透。
他最恐懼的噩夢,居然在現實上演。這個差點害死他的女人,即將成為他的妻子,天知道他將會受到什麼樣的殘酷「蹂躪」!
「不!」
悲慘的哀鳴,終於破口而出,響徹整個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