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晌午時分客棧內的人潮還不算鼎沸,東翁本是打算乘機好好整理一下帳簿的,可就在面生無比,找上門來劈頭就指名要找開陽的這位客人駕臨後,先前還存在東翁腦海裡的念頭,隨即遠逸而去,替換上的,是許久不見的疑心與好奇。
「這位客倌找開陽姑娘有事?」東翁將兩手擱在袖裡,朝這位身份令他存疑的新客漾出職業式的笑臉。
愈想愈心慌的朝霧急切地問:「她究竟是上哪去了?一個人嗎?她身上可有帶著銀兩?」
善觀人相的東翁轉了轉眼眸,一開口便先緩下他的心。
「她上哪去我不清楚,但陪著她一道出門的是當今武林盟主,我想她應當是不愁吃穿且安全無慮。」
他一愕,「武林盟主斬擎天?」那女人是怎麼回事?就連逃難落魄時,也能走這種大運?
「就那傢伙將開陽姑娘給撿回來的。」東翁熱情地為他奉上一碗解渴的茶水,並在暗地裡仔細地將他給打量過一回。
「太好了……」心事全寫在面上的朝霧,毫不掩飾地拭去額間的汗水,一手取過茶水後,儀態端莊地掩著袖一口氣將水喝盡。
大致抵定內心猜測的東翁,兩眼微微膘向站在他身後的韃靼。
「請問,你與開陽姑娘是何關係?」收到暗示的韃靼,相當配合地擠站至他的身旁,裝作一臉好奇地問。
「我是她的友人。」總算是放下這陣子來懸在心中的大石,朝霧想也不想地就回道。
打從出宮探病,到後來變成守喪的開陽與他失去聯絡以來,這陣子,日日寢難安食無味的朝霧,從沒像今日這般打心底感謝老天對於開陽的厚愛。
據他的打聽,開陽的義兄,前陣子在辦妥父親後事後即與開陽斷絕關係,舉家不知遷至何處了。而這陣子在蝕日城與吞月城裡,不管是朝中哪一方派出的人手,都打聽不著開陽的消息,害得他直在想,開陽若不是早就被逮著了,就是被窩藏在眾路高手都找不著的安全所在;只是他萬沒想到,開陽所落腳的地方,竟會是在這間她一直都很看重的客棧裡頭。
「這位客倌?」東翁在他兀自撫著胸坎慶幸時,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今日我來,是想帶點東西給她。」這才想起正事的朝霧,自懷中慎重地取出一隻繡功精緻的錦袋,「請務必將這交給開陽。」
「務必?」伸手接過錦袋的東翁,玩味地重複那令他起疑的二字。
「對,在下個月月底前,請您定要派人親自交至她手上。」深怕趕不上期限的朝霧,在說完了後,還請托似地對東翁大大鞠了個躬。
「能否告訴我原因?」東翁惦了搪手中錦袋的重量後,兩眼不著痕跡地探向他那憂心的眼眸。
朝霧卻在這時選擇不再透露口風,「恕在下無可奉告。」
「我明白了,我會如期將這轉交給開陽姑娘的。」不想對他窮追猛探的東翁,識相地朝他微微頷首。
「那就拜託您了,在下告辭。」像是一刻也不能多待的他,左右看了四下一會兒,再三對東翁低首請托後,隨即不敢多逗留地急急走出客棧。
就連告辭二字都來不及說的東翁,目送著那位來匆匆去也匆匆的老兄,踩著焦急的步伐在繞過大街後,隨即乘著私人小轎,閃躲人群般地消失在小巷裡。
負責一搭一唱的韃靼,靠在櫃檯邊一手撐著下頷,滿心好奇地盯著那只錦袋問。
「你猜這會是什麼玩意兒?」
「若不是與金錢有關,那大概就是與性命有關了。」東翁搖了搖手中的錦袋,大致在這重量1畏猜出它裡頭裝的可能會是什麼東西。
「東翁,他是個官。」長年待在這家有著一號千里侯,朝中百官日日都來報到的客棧裡,他們哪門子的官員沒見過?想要在他們面前隱瞞身份,那位不熟練的陌生官還嫌功力弱了點。
「嗯,很明顯是。」且還是個常在宮內走動,不常與民有所交流的宮內內官。
韃靼不解地搔著發,「盟主大人的那位開陽姑娘,她究竟是什麼來頭?」
回想起那日開陽與上官如意在頭一回見面,即讓他覺得曖昧不已的交流目光,決心挑個好日子親自上天字一號房走一趟的東翁,慢條斯理地將那只錦袋收進懷裡。
「這就得問問一號房的侯爺夫人了。」
「我睡不著……」
「那是你的錯覺,你很睏了。」
「不,我是真的睡不著。」
「你明明就累得都睜不開眼了,快睡快睡。」
「我一點都不想睡。」
「好吧,我哄哄,哄完了就要睡喔。」
開陽抓狂地大吼:「你究竟聽不聽得懂人話?」
橘艷的霞輝,尚徘徊在西方的山際流連不忍離去;初舞上天際的星子,隱隱約約的,猶不透亮璀璨;而秋夜柔媚似水的夜色,則拖著緩慢的腳步,還未正式駕臨夜空。
坐在床鋪上的開陽,遙望著窗外院裡魚貫禪堂做晚課的僧人們。今日在與斬擎天一塊來到這間禪院借住一宿時,她原本因為在外頭打野鋪了好幾日,今晚終於能睡在房頂下而感到開心不已的;可她卻不該忘了,每日一到了傍晚時分,也就是她一天裡最是痛苦異常的好時辰,而那原因,就出在這名與她同睡一室的某位室友身上。
早早就上了床鋪的斬擎天,翻過身瞧了瞧睡在遠處另一鋪上的開陽,在她的表情已顯得有些張牙舞爪時,他不忘提醒她。
「天未黑就一直喊累不想趕路的人是誰?」
開陽氣結地翻身下鋪,穿上鞋就衝至他的鋪旁,將說著說著就要翻身去睡的他給轉回來面對她的難題。
「可在這時就睡未免也太早了!」天才剛黑,怎可能睡得著?他夜裡想要省燈資她是可以理解,但每日都像這樣七早八早就逼著她睡,這實在是太過頭了。
「不然呢?」因練武的關係,長年生活就是規律無比的盟主大人,夜裡除了睡眠大事外,對於其它事一概都不感興趣。
開陽拖著他的臂膀,「咱們去鎮上逛逛。今晚鎮上有一年一度的南北市集,就算是去透透氣也好。」她記得傍晚在上山投宿之前,她在鎮上是聽人這麼說的。
他縮回手,「有哈好逛的?」他又沒錢買東西,去看心酸的嗎?
「去瞧瞧六扇門最新貼出來的懸賞榜單,對咱們來說,似乎是件挺有趣的事。」她將臉一板,不疾不徐地為他溫習起他的最新豐功偉業,「你忘了昨日你把手中最後一件零工完成後,都做了些什麼?而昨日順道預先支光了六扇門的賞金,全都拿去路過的農村一曇賑旱的人,又是誰呀?」
「……」標準的打蛇打七寸。
「總之,我再也受不了你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了,起來陪我消磨時問。」開陽一鼓作氣地將氣短的他給拉起,不許他又讓她一人獨自面對無聊長夜,而他老兄卻早早夢遊仙境去。
因無財,故所以氣短的盟主大人,在開陽的冷臉下,只好不情不願地起身穿鞋著衣,就在他打算把髮束好時,她愈看愈覺得不對地朝他揚起一掌。
「慢。」
「你做什麼?」斬擎天不解地瞧她先是弄亂他的發壁口,將他給弄得披頭散髮的,接著又搶去他手中的外衫,改拿了件禪院裡禪師的舊衣給他披上。
「省得待會兒你在被人認出來後,又善心大發地當起散財童子。」她撥亂他的發,再把衣裳扯得歪七扭八的,用力營造出邋裡邋遢的形象。
斬擎天緊斂著眉心,壓根就不願以此失禮的面目出門見人,在他抗拒地想重新整理過時,開陽冷聲地提醒他。
「別忘了你的銀袋早就空了。」現下掌管他倆經濟重權的人,可不是他老兄。
他還是滿心的抗拒和不安,「可這……」
「放心,沒人認得出你是誰的,你的盟主招牌可光鮮整齊得很,任誰也不會相信你就是斬擎天的。」她爽快地一掌勾上他的肩頭,直壓著他往外頭走,「走吧,咱們找樂子去。」
遭她一路給拖出禪院外,來到了夜晚遠比白日還要美、人潮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後,斬擎天先是找著了貼著六扇門懸賞榜單的公告處,伸手取下幾張他認為能在趕路時順道去辦的榜單後,他就被等不及的開陽給拉去逛攤商遍佈的大街。只是在人擠人的街道上走馬看花地逛了一會兒,斬擎天即一如往常地發現,他又再次弄丟了他家那個既會迷路腳程又特慢的姑娘家。
隨著夜色愈來愈深,自鎮上的十字大街的東邊找至西邊,再從另一頭的南邊找回北邊,全然沒有享受到什麼逛街的樂趣,一整晚就忙著找人的斬擎天,在心慌地來到他們走散的地點,打算再找不到就先回禪院看看時,卻赫然發現了一抹杵站在道上不動,看似妨礙他人行走的孤單身影。
揚首看去,開陽就像只被遺棄的狗兒般,孤零零地站在他們曾走過的地方等待主人歸來,風裡的她,稍微寬大的衣袖弗弗曳動,往來穿梭的人潮,則好像隨時都會將她給淹沒。雙眼一直凝望人群的她,在一對對的男女或是一家大小經過她身畔時,她看向他們的目光,好似十分羨往,勾留在他們身上的視線也格外地久長。
不知怎地,這讓斬擎天的心頭不禁一熱,某種朦朦朧朧的情緒,促使著他趕緊奔上前將走失的她拉來身旁,並牽起她的手就怕會再丟失她。
然而出乎他意料地,開陽才欣喜他回到她身邊不過片刻而已,突地,她收起了笑臉掙開他的手。
「別這樣。」
他拉回她的手,「為何?」日日就是由他這般拖著她趕路的,怎現下她才來與他扮生分?
她頻頻閃躲著四下不斷朝他們射來的關愛目光。
「兩個大男人手拉手逛街,這太怪了,我可不想被人誤會我有那方面的癖好。」光只是他一人就夠醒目了,再加上個穿著男裝看起來不像女人的她?
「你又不是男人。」斬擎天才懶得理會她多餘的擔心,照樣伸手過去就是要與她十指緊握以保萬一。
「這麼暗,他們可瞧不出來。」不肯妥協的開陽,也不管他們這般是否更加丟臉,當街就與他上演起拉拉扯扯的戲碼。
當佇立在大街上圍觀的人們愈來愈多,而他倆也因互不相讓全忘了所處何地,一徑地大眼瞪小眼,看誰先投降時,遠處一道微弱陌生且令他警戒的氣息,這才讓不知丟臉已丟夠久的斬擎天總算是有些清醒過來。
「倘若不能手拉手,那能摟摟抱抱嗎?」他不動聲色地瞧了身後一眼,再調過了目光,兩眼悄悄越過她的肩頭,直望向她身後一旁彎曲且不寬敞的小巷。
開陽一頭霧水,「哈?」
趕在被不速之客包圍前搶先發難的斬擎天,二話不說地彎身摟抱起她,在她兩腳一離地時,他首先躍至路旁民家的房頂,點腳踏過後,落在他事前看好的巷子裡,使勁狂奔了一陣,再翻身躍至另一條小巷裡,也不管懷中的開陽沒什麼這種經驗,和會不會因此而被他嚇掉了三魂七魄。
「你這是在做什麼?」急速竄過的風兒低低在她耳邊呼嘯,頭一回體驗到疾速飛奔的開陽,緊張地在他耳邊扯大了嗓子問。
「負起我對你的責任。」斬擎天側首看了遠處一眼,見來者們的輕功不屬泛泛之輩後,他乾脆抱著她再躍過大街小巷。
「嚇死我還是吃我豆腐?」她邊問邊撥開他因風披散在面前的發,免得他跑著跑著,就因視線不清帶著她撞上路邊大樹或是民家。
「是保住你的小命。」忙裡分心的他冷靜地更正,在身後的追兵愈追愈近時,他索性在奔跑中猛然回身,騰出一手接住朝他射來的暗器,再順勢抽射而出將它給物歸原主。
拐彎繞過巷底,在來到大街的另一頭時,斬擎天使出上乘的迷蹤步法加快了速度,開陽只覺得,一晃眼間她就離開了方纔之地老遠,接著,大街上的燈影自她的頂上全數散去,不適應的黑暗漫了過來,而他也在這時終於止住了腳步。
甩開身後的跟班帶她來到偏僻的暗巷後,斬擎天緩慢地放她下地,趁她猶在喘息並平定下滿心驚魂的這當刻,他先是脫下他的外衫將她從頭到腳都罩住,再將靠站在牆面的她整個人給摟在懷裡。
「別出聲。」當刻意放輕的步伐聲靠近時,斬擎天一手環在她的腰際將她拉得更近,一手則防備地按抵在牆面上。
「又是夜裡常來拜訪你的那些人?」開陽壓低了音量,小聲地在他耳邊低喃。
他沒好氣的更正,「這回來的是新面孔。」有沒有搞錯,她才是害得他夜夜都沒法安睡的元兇吧?
「還有分新舊面孔?」
「噓……」斬擎天低下頭向她示意,不意朝她一看,他登時屏住了呼吸。
鎮上大街不甚明亮的光影,像層白色的薄霧似地,淺淺淡淡地映在她的面上,平時都采男人裝扮的她,因方纔的奔跑而披散著一頭青絲,現下看來,膚白貌艷,風情無限,像極了個美麗的誤會,讓他忍不住想將這樣的她再多留在腦中一會兒,再多看她一些。
遠處巷中在風中不安舞動的燈影,突破幢幢黑暗,一點一點珠綴在她的面容上,不知為何,他難得有空平靜下來的心弦也跟著搖曳,總是忙碌過日的他,已不記得,他有多久沒有如此好好地凝視著美好的事物過了。
當吹拂在她頸畔的氣息,使得開陽怕癢地頻縮著肩時,斬擎天格外敏感地察覺到,她緊抱住他身子的雙臂是如何牢牢地攀附著他,而她溫暖且迷人的體溫,則透過了她總是穿得頗單薄的衣裳陣陣透了過來,再緩慢地漾上他的心梢,令他空洞洞的心房多了一點點的暖意,少了一些些她在他眼中總是不怎麼女人味的遺憾。
「走了嗎?」開陽倚在他懷裡問著,因他高大的身形根本就沒法看清外頭發生了何事。
「……還沒。」早就走得老遠了。
「咱們還得躲多久?」站得兩腳有點酸,也因方纔的逃命之舉而感到有些疲累,開陽在淺淺的睡意來襲時,忍不住以臉贈著他的胸坎。
「再一會兒吧,他們還在街上來來回回找著你。」他的指尖滑過她的面頰,依依戀戀的,並不急著打破此刻難得的氛圍。
「噢。」
在打起小盹來的開陽就將睡著之際,斬擎天轉過身子靠在牆上,伸手將她按靠在他的胸口上。當倚著他的她漸漸放鬆了身子,呼吸聲也愈來愈沉時,一種難得的起伏思潮朝他兜攏下來,來得沒有絲毫徵兆。在這當下,沒有歲月、沒有惱人的貧富、沒有像抹不散遊魂跟在他們身後的生死問題,只有他滿心不可告人的轉輾難言與忐忑。
她沉沉垂下的眼睫,像則只說了一半的故事,沒有告知他太多的來龍去脈,再藉著睡意輕盈地跳開,撇下他獨自困囿在角落一曇打轉。
他不知他轟轟的心音,是否洩漏了此刻他有些異樣的心情;他亦不知,他究竟是打算抱著她在這站到何時才會感到心滿意足。可是在歷經了長久的孤單後,滿滿的胸臆裡和懷裡,多了一個她的感覺……
真好。
醉酒的紅楓,攜著隆重躍上季節舞台的秋意,將山頭沱染成一片的金紅秋色,與天際的艷日兩兩相應。
走在鋪著大石的山道上,斬擎天低首瞧著手中方自天水一色那裡領來的一張張銀票,滿心歡喜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一口氣躍至武棋院的山門處,想快些拿給開陽看看,好讓她稱讚他個幾句。
兩日前,為免白日與夜裡都沒法好好休息,斬擎天決定將開陽托給開設武棋院的老友幫忙照料,他則是以武棋院作為據點,為六扇門的天水一色緝拿這區域裡所有的通緝犯,打算一鼓作氣先打完所有零工賺足盤纏,而後再專心趕赴武林大會。
兩掌推開沉重巨大的山門後,直接繞過正堂來到東院客用廂房裡的他,並未看見開陽等待他的身影,他納悶地踱出東院,正想找個人問問時,縮躲在弈棋大廳外的一道道鬼祟身影,輕易地就招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無聲無息地來到那些院生的身後,好奇地朝廳裡看去。
端坐在大廳裡的武棋院院主天機,一改在斬擎天印象中總是一派從容的印象,此時正難得地緊斂著眉心,雙目不斷地在棋盤的方格裡不安地游移,而隔了只棋盤坐在他對面的開陽,則是一副又沒睡飽的德行,不雅地盤腿坐在地上猛打呵欠。
見著這一幕,滿心只想進去廳裡糾正開陽坐姿的他,不意往旁一看後,他登時愣了愣,忍不住趕緊打量起四下,這才發覺整個武棋院裡的院生,都不練棋也不練武地跑來這偷窺起他們弈棋,而那些人的目光,則是一改舊習,不放在天機的指尖上,而是集中在開陽露出來的頸子上流連不去,尤其是在開陽歪著頭思考下一步棋,當穿過簷下的陽光筆直地映照在她的身上,更是襯出一派誘人的雪白膚色時,眾人面上的神情也隨之變得有些恍惚。
緊握著銀票的斬擎天,進門前的好心情,不知怎地,全都在眾人看向開陽的露骨目光下煙消雲散。滿心不是滋味的他,默然地將手中的銀票放進懷裡,而後兩手環著胸靠在廊邊處,揚首瞪看向大廳上那個棋藝號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老友,破天荒地為了爭口氣,硬是絆著開陽在棋盤上掙扎著,就是不肯痛快點大方認輸後放人。
差點打起瞌睡來的開陽,在對面的天機總算願意認輸後,站起身子大大伸了個懶腰,打算回房裡補眠睡一頓的她,正想走出廳外時,一見不知何時已回來的斬擎天正倚在廊上朝她勾勾指,她隨即漾開了笑臉,三步作兩步地朝他跑去。
「你回來啦!如何,賺到盤纏了嗎?」
「嗯。」斬擎天摸摸她白裡透紅的臉蛋,「你怎一臉都是汗?」
「沒法子,天太熱了。」她不舒服地拉拉衣襟想透透氣,見他腰際繫了只水壺,她不客氣地一把拿過,當著眾人的面,不顧形象地仰首痛快解渴。
穿過屋簷的日光,靜靜照射在她仰直的頸項上,近距離瞧著她的斬擎天,忽地覺得口乾舌燥,尤其是她大口喝水後,殘留在她唇上晶瑩的水珠,在路經她微微敞開的衣襟滴落在她的鎖骨上時,一種好似以慢火細熬而成的熱意,透過他的眼,好整以暇地,一路熨燙進他的腦海裡,令他覺得喉際也乾渴了起來。
四下探來的目光,像是共犯似的,昭示著他一時片刻間沒掩住的心思,他忙不迭地揚手想幫她把衣裳攏好。當他的指尖滑過她的肌膚時,柔嫩又誘惑的觸感,感覺既像塊上好的緞子,又像塊脂滑的白玉,正等著虔心之人前去撫摸,他忍不住想起,那一日記憶裡的水中芙蓉,那時的她,就在他的掌心之下……
「咳咳。」站在廳上遠觀的天機,在斬擎天一徑地對著她發起呆時,忍不住出聲提醒他。
斬擎天回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的指尖竟已開始在她的頸上游移滑行,他連忙縮回掌指,轉過身拉著她快步回到東院的廂房。
一手任他拉著,開陽心不在焉地邊走邊哼唱著她拿手的老生調,全然不知走在她前頭的斬擎天,為何會警戒地繃緊了肩頭,而在她身後,又是瀰漫著何等詭異的氣息。回到房裡的她,開心地點著斬擎天交給她的銀票,小心收妥後,她便大刺刺地坐在窗畔,蹺著二郎腿繼續哼哼唱唱。
「過來,我替你梳梳發。」斬擎天瞪看著她儀容不整的模樣,在發覺窗外遠處仍有不少人躲著時,他索性關上窗扇杜絕所有視線,然後將她拉到涼椅上一塊坐著。
躺在他掌心裡的青絲,在髮梳梳攏而過時,閃爍著美麗的亮澤,坐在她身畔的斬擎天忍不住在想,若是她能扮成個女子的模樣,而不是這等的偽老頭樣,那將會是何種風情?
「我不在的這兩日,你與多少人對弈?」
「十來個吧。」突如其來的手勁,令開陽忍不住大皺其眉,「啊,會痛。」
放輕手中的力道後,斬擎天沉默地梳著她的發,在她搖頭晃腦地又唱起老生調時,他定看著她的側臉,忽然不想知道,那些人在與她弈棋時,究竟是看人抑看棋?而他們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像此刻的他這般嗎?
「你要不要先回有間客棧?」現下他已經很後悔帶著她出門來了,就算是她會被東翁那票人給帶壞成個老頭子,也總好過讓她這般在外頭冒些不必要的風險。
她揚高柳眉,「為何?」
「……近來你氣色不是很好,我怕你會累著。」萬一路上遇著的其它人,也像打一開始就識人不清的他一樣,都偏好這款男人婆口味怎麼辦?
「我又不是什麼金枝玉葉。」開陽朗聲笑著,頗為粗魯地拍著他的肩頭,「放心吧,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
窩藏著滿心暗鬼卻說不出口的斬擎天,沉著聲,心虛地將目光定在她的發上,怎麼也沒法一如往常地好好正視著她的眼眸。這才察覺他似乎有些不對勁的開陽,忍不住捧起他的臉龐,萬分好奇地瞧著他面上千變萬化的模樣。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事,所以才會讓你的眉頭皺成這德行?」
「不,我只是……」他忽地頓了一下,轉首看向外頭不若片刻即按著她的肩頭交代,「你等我一會兒。」
特地跑來東院趕走旗下不識相弟子的天機,在斬擎天臭著一張臉走出來時,不疾不徐地抬起兩掌向他示誠。
「這兩日來,我門下的弟子,可是連碰也沒碰著她半分。」
斬擎天不滿得很,「那些想吞了她下腹的眼神又該怎麼算?」瞧瞧他們,如同豺狼虎豹似的,口水都快淌下來了。
天機聽了兩眉一挑,玩味地直搓著下巴。
「喲,咱們的盟主大人有點變了。」真難得他這回的報應居然這麼合他的意,他向來對於女人這玩意兒,不是能避則避的嗎?
他面色微誹,「少囉唆。」
「好,那就不囉唆。」天機揚手指向他的身後,「接下來那些一直想爬進我家牆內的不速之客,就有勞盟主大人您自個兒去打發吧。」
斬擎天迅即回過首,在一批刻意蒙著臉的不速之客已躍過院牆時,趕著回去救人的他,忍不住邊跑邊回頭抱怨。
「虧你往常還一直誇口你家的牆築得夠高!」
「誰教你帶來的貴客魅力那麼大?」怪誰呀?誰像他一樣只要高度一超過房頂,他就懼高爬不上去?這種牆也只能用來防他這款有缺陷的高手而已。
為爭取時間,直接破窗而入的斬擎天,自廂房裡拐帶著不明就裡的開陽衝出門後,他定定地站在院中,兩眼直視者大批來者與江湖中人不同的特異步伐,而後他錯愕地看了懷中的開陽一眼,再看向那一個個以黑巾掩面的來者。
軍人?
「他們是誰?」開陽好奇地拉拉他的衣袖。
「天機……新收的室外弟子。」他清清嗓子,隨口縐了個名目,「他們慕名而來,想與我切磋一下武藝。」
「那我需要按照慣例躲一躲嗎?」平常不都是他扮他的大俠,她躲起來當她的無用小百姓嗎,他怎還不放手?
壓根不希望開陽會因此而受傷,斬擎天下意識地轉首看向站在遠處的天機,希望他能伸出援手提供蔽護;豈料天機竟扮出一臉垂涎不已的模樣,刻意朝他們敞開雙臂,擺出一副歡迎開陽送上門來的等待貌。
登時改弦易轍的斬擎天,想也不想地一把拉過開陽,才不願將她往狼口送。
「這回不必,你只要照著我說的去做就成了。」哼,想分杯羹?不怕被剁手指那就過來報名。
「好……」
斬擎天一手捉緊開陽的腰際,在十多名不速之客紛紛亮出了統一的刀械,群起朝他們衝來時,腳下踩著家傳的迷蹤步法,帶著開陽在人群間一個晃過一個,並在來到每一個黑衣人面前時揚手順道為他們點穴。
「縮頭。」一心二用的斬擎天,在一掌劈昏了其中一人時,不忘警告身旁的同伴。
聆聽著他的指示,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開陽才縮起了頸子,一記白燦燦的刀光下一刻即自她的頂上閃過,她緊張地深吸了口氣,十指忍不住緊緊捉住他的衣袖不放。
「彎腰。」
斬擎天在她彎下腰後,轉過身子來到她的另一邊牽穩她的手,並沒把非江湖中人給看在眼裡的他,一腳踢走埋伏在她身後的一人,慢條斯理地再次下令。
「笑。」
「啊?」她當下愣住。
「照做就是。」他沒給討價還價的餘地。
「噢……」開陽滿心不解地衝著他呆呆傻笑。
「轉身。」盟主大人再度下達指一丁,「再笑,笑得嫵媚一點。」
奉命照辦的開陽,在笑了好一陣子,兩頰都快笑僵了,而他卻遲遲不說下一個新的指示,院裡所有人也因此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有志一同地全盯著她瞧時,忍不住出聲問。
「呃……盟主大人?」現下這是什麼狀況?
稍稍撫平了心火,也滿足了滿腦子的想像後,情緒終於獲得抒解的斬擎天鬆開她的手,一縱身,隨即猶如秋風掃落葉般地,一鼓作氣將在場猶站著的人全都以一掌快速擺平,四腳朝天躺在地上虔心瞻仰烈日去,而後,他再臉不紅氣不喘地走回看呆了的開陽的身邊。
「瞧你流了一身汗。」他以指將她的髮絲撥至耳後,「先回房裡去歇歇換件衣裳,我待會就來。」
「小的遵旨……」壓根就沒看清方才發生了哈事的她,覺得有些眼花地直搔發。
從頭到尾都作壁上觀,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有需要出手幫忙的天機,在斬擎天走向這邊來時,愛笑不笑地瞧著他那一臉不自在的模樣。
「這表情的意思是……佛日,不可說?」真難得這個一板一眼的傢伙也會有春天。
「我的私事你少管,快去把那些你新增的室外弟子處理掉吧。」很努力想在他面前隱藏心事的斬擎天,掩飾性地別過臉。
天機不滿地直在嘴邊咕噥,「我哪時曾收過什麼室外弟子?」真是,每回都要拖他下水。
斬擎天瞥他一眼,「不都叫你別囉峻了?」
「老斬,那個叫開陽的,她的棋藝不像是普通人。」天機在他滿心困窘只想逃回房裡去時,成功地以一句話就喚回他的腳步。
打從他遠離朝政來到這山裡開設起武棋院以來,能夠在棋盤上對他讓子,又在暗地裡為他做足面子,刻意鋪好了後路不讓他輸得太難看之人,也就唯有那位擺明了將斬家盟主給迷得暈陶陶的老姑娘一人莫屬了;他甚至開始在想,他是否該把他院上的招牌給拆下來對她以一不尊敬。
斬擎天慢條斯理地回過頭來,在他面上並未盛著太多意外。
「有多不普通?」
看出端倪的天機,話中有話地道。
「你家的侯爺大人若是與她對弈,恐怕也只有認輸的份。」下棋亦如為官,既要懂得做人的道理,又得眼觀八方未雨綢繆,而最是困難的,並不是求之不得的天分,而是一顆堅定不受動搖的心。
「是嗎?」看樣子,他似乎是太低估她在朝中的地位了。
「將她看牢一點吧。」天機狡黠地朝他一笑,「若我收到的風聲沒錯的話,扣掉你這遲鈍又彆扭的老兄不算,想得到她的人,可是多得遠遠超乎你的想像。」
「哈……哈啾!」
一輪半圓的月兒高懸於天頂,疏落清揚的潺潺水聲,適時地掩蓋過破壞幽雅夜色的誇張噴嚏聲,一叢叢盛長白色花穗的芒草亦適時地響起沙沙的搖曳聲幫忙掩飾。
離開了武棋院後,為免夜裡隨時都可能遭人打擾或是暗算,斬擎天決定今晚就落腳在河面廣闊,四面皆是水的河中沙洲上;然而這樣的夜晚,雖是可以確保他倆今晚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上個好覺,不必煩惱今晚會不會太寂寞了些,又有人偷偷摸摸跑來與他們作伴,但在只有芒草遮蔽的沙洲上過夜,可不是開陽所能忍受的普通寒冷。
開陽揉揉鼻子,「我若是染上了風寒,那定是你害的。」
「我是為求自保。」斬擎天面上全然沒有半點悔意,壓根就不認為一抵達此處即蒙上了眼押著她去洗澡有哈不對。
「瞧瞧你多粗魯,居然把我刷成這副德行。」她拉開衣袖,就著不甚明亮的月光要他看看她略帶紅腫的手臂。
「這位姑娘,你已連著三日沒洗澡淨身了。」負責動手刷洗的他,額上青筋直冒地對她提醒。
「那又如何?」不都跟他解釋過好幾回,出門在外就配合環境隨興一點,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了嗎?
他咬牙地問:「你想重一死我這貼身保鏢嗎?」都在烈日下走了三日了,渾身臭味的她撐得住,他可忍不了。
越過河面而來的夜風,在河面上留下了一道輕淺的波紋後撲上開陽的面頰,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伸長雙手把身邊唯一的熱源再擁緊一點。
「你身上是藏了火爐嗎?」
「是內力的關係,睡好來。」斬擎天挪動著她的身子讓她側躺在他的身上,再伸手撥了撥一旁的芒草擋住灌進草叢裡的冷風。
柔柔撫過他頰上的髮絲,在徐來的風兒吹拂下,溫柔得像是羽翅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輕吻著他的面頰。斬擎天低首看著懷中毫無防備的開陽,看著她那全然不加以抵抗?反而緊緊捉牢他、打心底的相信他的模樣,不知為何,他總有種感覺,令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去面對的小小衝動,並不時地讓他回想在武棋院時他人看待她的目光。
不著痕跡地,他的指尖悄悄畫過她小巧的下頷,縱使他再怎麼在心底提醒著自己,她骨子裡仍是個十足十的老頭子,可那束縛了好些日子的衝動,在這曖昧不明的月光下,卻似乎再也束縛不住他鮮少會去在意的春情理智。
雖說他從不曾虔心虔意地撫摸過每一縷雨絲,可在這般地觸摸著她時,指尖傳來的陣陣絲緞般的觸感,卻讓他彷彿真能瞧見那湖岸春曉時的細雨,是如何的詩情,又是如何的畫意。他雖不曾有過能像現下一般,如此擁有著頭一回真正完全屬於自己的人,但此時此刻那難以言明,沉甸甸累積在他心頭的佔有感,有那麼片刻,令他突然很想就這麼放棄孤身漂零在江湖中,獨自行善也獨自孤寂,轉而只為了一人著想,再也不想再因他人而多添煩惱一分,就這麼全、心全意愛護著一個人。
挨在他懷裡的開陽,僅只安分了一會兒,便在他的懷中摩摩贈贈地轉動著身子,不多久,她兩手抵按著他的胸膛,兩眼直視進他的眼底,也不管她的兩掌掌心究竟是碰著了他胸口敏感的哪一處。
「你、你做什麼?」想像力加上毫無防備的景況下,差點被撩撥上來的斬擎天,有些尷尬地想撥開她的手。
「我餓了。」開陽渾然不覺他正心潮翻湧些什麼,一開口就像面照妖鏡般地將他的幻想給打回原形。
他很想翻白眼,「你一日究竟得吃上幾頓?」
「餓了就得吃。」她坐直了身子,一把拉開他的外衫,在他的衣裳裡東翻西找。
「不能等等嗎?」任憑擺佈的斬擎天,只是坐在原地隨她去搜。
「不能等。」翻遍了暗袋卻一無所獲,她改而向他的兩袖進攻。
「不能忍嗎?」他配合地舉起兩手。
「更不能」她強行拉開他的內衫,在見著裡頭光溜溜的胸膛後,非常不滿地瞪著他。
「慢著,你別又急著暴動,今兒個我有後備存糧。」斬擎天一掌按住她,伸出另一手自擱放在一旁的行李裡摸出了顆路上順手摘來的橘子。
她扁著嘴,「就這玩意兒?」
「這位客倌您就別挑剔了。」斬擎天轉過她的身子讓她靠回他的懷裡,在安撫了她後,慢條斯理地為她剝起橘子,再一瓣一瓣地送進她的嘴裡。
入口的初秋新橘,微甜中帶著濃濃的酸味,開陽就著他的手一口口地吃著,感覺身後暖烘烘的熱意,加上舌尖上的酸甜,遂融成了種蒸騰的滿足感。她吮著他送橘進口後仍徘徊在她唇上沒離去的指尖,而後備感幸福地歎了口氣。
「打從咱們上路起,你就三不五時地背著我偷偷摸摸的吃藥。」趁著她沒防備,斬擎天很懂得挑時機地把心頭的疑問乘機問出,「你的身子是怎了?」
她含糊地帶過,「只是點老毛病。」
然而斬擎天卻支起她的下頷,就著頂上的月光,直瞧著她心虛游移的眼瞳。
「女人病。」為了不再讓他追問下去,她索性編了個他肯定會打退堂鼓的借口。
斬擎天沒有言明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徘徊了一會兒後,放棄似地落在草叢外的河面上,瞬也不瞬地瞧著河面因月色照耀而七彩鄰鄰的波光。窩在他懷中的開陽,在瞧了他方正的下頷好一會兒後,試圖想支開他滿心的疑問出聲輕問。
「哪,憑你的名聲和武林地位,你可以早早成親的,你怎不?」要不然他也不會被她給賴上了。
他撫著她的發,「因沒人看得上我吧。」
「別太看輕你自個兒了,盟主大人。」不接受他搪塞的她搖搖頭;然而他卻一骨碌地將她壓靠在自個兒的胸坎上。
「在知道我實際上有多麼窮困後,這世上還有誰敢嫁我?」他低歎似的音調,在柔媚似水的夜色裡,攜著一點點的莫可奈何,輕易地就融入了風兒裡。
「就為了這理由?」開陽不滿地低嚷,為他抱屈之餘,也為他人看不清他對這人世的溫柔而感到不平。
「不然呢?」他漫不經心地應著,邊將她摟緊些,邊把心底訴不出口的原由再藏好些。
他怎可能老實地對她說,其實他和其它人一樣,當然也會對濃情愛意帶著份嚮往?可在他成長和生活的環境裡,他從沒能有過機會能說上什麼情意綿綿的溫柔話語,更不懂女人渴求的是如何纏綿細膩的心思,他就只是一尾紅塵情海裡身蕩過客、從來就不懂得該如何飛的魚,從來就不明白,該怎麼在浪濤裡翻身而起飛騰跳躍,一窺海上的虹彩,他只是沉在海裡深處,獨自游得很認直一,也十分賣力的魚,但在這之外……
卻也很孤寂。
當上盟主以來,江湖中的武林世家或是名門大戶,不是沒有對他招手過,可那些人最終也只能體認到,他身後的武林盟主光環,並不能讓他們多添點利益或是名望;相反的,只要是與他沾上點關係之人,往往錢財都還沒撈到,就得先賠上了本。也因此,多年前他已習會了不要將世俗的價值等同於感情,亦不要將渴望去催化成現實;他很明白現實的。
若是沒得希望,又何來的失望呢?
只是就在他已心如死水十來年後,命中該有的報應,仍舊是如期光臨地找上了他,賜給了他一個老頭翻版般的女人,且還不給他半點拒絕的餘地。
從不拒命抗運的他,並未掙扎多久,便選擇一徑地承擔了下來。可他事前並不知,在他眼中如此男孩子氣,甚至行為舉止與老人有得比拚的開陽,就是有法子在短時問內讓他耳目一新,不再將她當成哥兒們,反而在意起她的一言一行,為了她的安危而牽腸掛肚,更為了她熨貼進他胸懷裡的安心姿勢而感到動搖不已。
熟悉的呵欠一個接一個地在他的面前展開,斬擎天不語地瞧著窩在他胸口的開陽頻揉著眼,一臉愛困又可愛的模樣,驀然間,在他滿腦子亂哄哄的這當下,一股子突自他心頭洶湧而上的衝動,促使著他將打小起便掛在頸間的家傳金鎖片取下,改而掛在她的頸間。
「這是什麼?」開陽勾起頸間不請自來的禮物,在低首瞧了它的造型好一會兒後,忍不住大皺其眉。
「給你的。」斬擎天耐心地幫她繫妥掛好,而後心滿意足地環著她的腰際將她給抱回胸前。
「好醜……」她皺著眉,有些不能領受他的美感程度。
「記著,絕對不許將它取下來。」打心底也覺得它醜的斬擎天,只是拉下她不安的掌指。
「為何我得掛上這玩意兒?」就著不甚明亮的月光,模模糊糊間自金鎖片上認出一字的她,在怎麼也分不清其它字後只好乖乖地將它收進衣裡。
「……防蟲。」
「蟲?」都秋日了,哪還有什麼蚊蟲?
「你該睡了,不然明兒個你又要起不來了。」不想解釋太多的斬擎天,讓她的面頰貼在他的胸膛上,再一手按著她的腰際不讓她再亂動。
直接敲擊在耳畔強而有力的心跳,在一片曖昧又讓人捨不下的溫暖中,沉穩地在她耳際一下又一下地輕敲著。開陽挪了挪身子,也不明白為何他的心跳聲就是讓她愈聽愈清醒,也愈聽愈沒睡意。
「彆扭來扭去的。」斬擎天一掌固定住她的腦袋。
「我睡不著嘛。」她在他懷裡轉過來翻過去,四處想要躲避他那吵死人的心跳聲。
「你的手在摸哪?」當她兩手環上他的腰際時,他登時屏住了呼吸,並努力抑制住遍身因她而起的燥熱。
「誰教今兒個夜裡特別冷?」開陽拉開他阻攔的手掌,「別動,我要找個好姿勢。」
他急忙想阻止,「慢著,這太……」
「你能不能配合點?」她乾脆撥開他的兩手,一鼓作氣地將他給推倒躺平。
斬擎天紅著臉,耳邊幾乎可以聽見自己血液倒流的聲音。
「你別——」為什麼他是被推倒的那一個?
「對,就是這樣。」整個人趴在他身上的開陽,心滿意足地枕著他的肩頭,將他視為浮木般地緊緊抱牢,一點也不體貼一下這姿勢會讓他有多痛苦。
啊,不行了……
他一手掩著臉,音調轉瞬間變得沙啞不已。
「你真沒將我當成個男人來看是不?」不然就是她早已忘了自己是個女人。
「什麼?」她一時之問並未聽清楚,才想抬起頭來時,他已一掌按住她的後腦勺,再湊上前去將她結結實實吻個正著。
拂過耳際的冷風,令開陽清楚地感受到了附在她唇上另一張唇所傳來的熱意,還有彼此舌尖滑潤的觸感。過了許久之後,他才緩緩挪開,而僵住身子不敢妄動的她,就只能兩眼直不隆咚地瞧著那張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明暗不清的臉龐。
「振作點。」斬擎天大方地拍拍她的肩。
她很勉強地擠出聲音,「你……」
「反正我老早就打定主意要對你負起責任了,現下,咱們就只差成親這一步而已。」他聳聳肩,在忍抑過頭後,反而讓他覺得索性就全豁出去這法子也不錯,至少,往後他就不需三不五時的窩在心裡來個天人煎熬。
「所以?」開陽瞪看著他灑脫的模樣,並默默在心底敲起警鐘。
「所以,我壓根就沒打算當什麼柳下惠來虐待我自個兒。」他以指來回地撫過她的唇瓣,「既然你愛點火造孽,那麼及時行樂也是挺不錯的主意,你說是不?」
她兩眼瞪得大大的,猶在想著她心中滿是正義的武林大俠,為何轉眼問就變成了個行樂派大盜時,他已再次湊上前來,慢條斯理的吻起她的耳朵,並在她耳畔低喃。
「還睡不著嗎?」
「……哈?」令人渾身酥酥麻麻的誘惑嗓音,直由耳邊竄至她的腳底,她有些沒法回神。
「方纔你不是說,你睡不著?」他刻意吮著她的耳垂,還輕咬了好幾下,「再睡不著的話,我有的是法子打發咱倆的漫漫長夜。」
開陽趕緊閉上眼,「睡著了睡著了,我馬上就睡著了……」
或許她是很快就能睡著、但他可不。
斬擎天在她縮起身子再也不亂動後,自一旁取來件外衫披在他倆的身上,兩眼望著天頂閃爍輝映著明月的繁星,一手則輕輕拍著被他一嚇後,沒過多久就累得睡著的她,當一顆叛走的星子滑過月兒的身邊直墜在遠山外時,他有些認分地合上眼簾。
照這情況看來,在他出手將她徹底擺平之前,他恐怕還得再失眠上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