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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五號房 第5章 作者:綠痕

  那一年,在她頭一回家門,被眾人以鄙視的目光逼得想要奪門而出時,那一位自大街上牽著她的手回家的義父,以不可動搖的姿態這麼對著眾人說。

   「她是我的女兒。」她也曾是某戶人家的女兒的……

   「我只需要他們的笑臉,不需要任何回報。」

   斬擎天堅定的話音,融入了風裡、滲進了秋意裡,她側過耳娓娓聆聽,待她回首探去,看見的,是他的笑意朗朗,獨獨不見他面上半點為難的憂傷,只有市儈又心機的她,必須面對難堪的自己。

   可,隨波逐流,也是一種錯嗎?

   她不過是想保護她的家人。

   她一直都記得,他說過他就只要感謝的笑臉而已,不為名不為利。她也很想他的那個世界,也想只求活得心安理得,可是對於必須對環境低首的她來說,卻是好難。

   為什麼她是如此輕易地就對環境低首?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像他一樣,拋開身上的束縛,也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纏綿的夢海海水,漫天蓋地的,吞噬了所有交纏的過去。在夢一曇,開陽分不清哪個是十年前的過去,哪個又是十年後現在的自己,張目所見,夢海無涯,無一處是岸,眼看著她就要力竭滅頂……

   「別哭……」斬擎天擦去她眼角的淚,「沒事了,我在這兒。」

   額上的冷意令開陽驀然驚醒,她喘息不定地看著近在面前的他,渾然不知面上掛滿了一道又一道的淚痕。

   「我哭了?」她看向陌生的四下,一點也不記得這裡又是哪裡。

   「嗯,我想你定是做噩夢了。」已經照顧了她半日的斬擎天,將她額上的濕綾巾放妥一點。「你夢見了誰?」

   一時之問答不上來的她,一手撫著額,在動了動身子後,卻發現全身上下都不怎麼聽從使喚。

   「我怎麼了?」

   「你染上了風寒。」他滿面自責地扶起她,讓她半坐半靠在床邊。「來,喝點粥。」

   早知道她的身子是外強中乾的話,他昨日就不強迫她在冰冷的河水裡洗澡了,不然她也不會天未亮就像盆燒得正旺的小爐火似地,昏睡在他的懷中幾乎將他給燙著?而他也不必大清早就背著她跑了幾里,這才在野地裹找到間小客棧讓她養病。

   餵她吃完一碗清淡的肉粥,再次扶著她躺下後,無事可做的斬擎天坐在床旁的地板上,想與方醒來的她聊聊打發時間,卻又不知身在宮中的她,與身在江湖中的他、兩人之間究竟能有什麼交集,在怎麼也想不出的景況下,他的兩眼落在她的身上。

   「為何你的衣裳都不穿別的顏色?」在他的印象中,她永遠都是一襲黑衣,是她的偏好嗎?抑或是她在悼念著什麼?

   「我在守喪……」她愛困地揉了揉眼。

   他頓了頓、「你出宮是為了奔喪?」

   「嗯。」開陽目無定根地凝望著遠處,「我是個孤兒,從小就在街上流浪乞食為生,十歲那年,我義父收養了我。」

   沒來由地,以往那些一直藏在心底最深處,除了朝霧外從不肯對其他人說出口的,在這時這地,就是讓她覺得好想說,就如同塵封在書庫裹已久的書卷,渴望再見天日,攤躺在陽光下好好地曬著陽光一樣。

   「身為宮中司棋侍郎的義父,除了供我吃飽穿暖外,還教會了我弈棋。」低首看著右腕從不離身的白玉串珠,眼中盛著惦念的她,以指輕撫著,「而我的義兄,是個單純無心機的好人,他雖沒有絕頂聰穎的天資,更不懂我義父的棋,可是他疼愛我,縱使每個人都反對義父收我為義女,就只有義兄他,從頭到尾沒有說個不字,反而還打心底將我當成他唯一的親妹子來看待。」

   她還記得,那時候,她只花了短短兩年時間,棋藝就已輕易突破義兄苦學的成就,義父因此將本要給義兄繼承家業的信物白玉串珠,給了年紀還小猶懵懂的她。當她後來在他人口中得知,這白玉串珠是傳家之寶後,她哭著跑去義兄的跟前,滿心惶恐地想要摘下這只串珠還給義兄時,義兄卻止住了她的動作,溫柔地握著她的雙手對她說……

   你瞧,這顏色,很適合你啊,為何要摘下來呢?

   那時,她在義兄的眼裡所瞧見的,是她以往在大街上,只能渴望卻永不可得到的親人溫情。她汲著淚水,聆聽著義兄用哄孩子般的輕柔音調,細聲地對她解釋她的膚白,戴著那串玉珠有多麼相襯好看。他一點都不在乎那串珠是否是繼承義父棋藝者才能佩戴,也不管外人是如何在他的背後說三道四,譏嘲他這學藝不精的獨子有多不爭氣,竟拱手將一切讓給了個撿來的乞兒,相反地,有耐性的他,蹲在她的面前花了好大的功夫對她勸哄,就只是要她相信,她掛著這條串珠,真的,很好看。

   「所以在出事後,你就擅自與你義兄斷絕關係,獨自在外頭流浪也不要牽連他?」寂寂的音調在房裡低歎地徘徊,斬擎天不忍地將它們一一收進耳一曇後,怎麼也撫不平心湖裡那一池因她而起的漣漪。

   「我義兄是個善良的好人,也是這世上我唯一的牽掛,若是因我之故而連累了他,相信義父地下有知,也定會怪我的。」

   她也很善良啊。

   善良到,只能在睡著後偷偷在夢裡哭。

   斬擎天伸手扶正她額上就快掉下來的綾巾,在觸及她偏高的體溫後,他的指尖怎麼也走不開,流連地停留在她的面上,撫過她從來不張揚心事的眼,走過她有時在想起某些人時會緊斂的眉;但是這張在他指尖下總是戴著面具的臉,卻怎麼也不曾像今晚這般地把痛苦張揚開來,赤裸裸地袒露著她隱藏起來的脆弱。

   「你義兄,他現下可還好?」她夜裡總是無法成眠的原因,或許就是擔、心著她義兄的安危吧。

   「他本就是一介布衣,再加上義父過世後不久,我即對外放話與他斷絕關係往來,所以他或許會沒事。」不知已為此做過幾回噩夢的她,藏不住的憂慮明白地懸在她的眉眼間。

   他明快地向她保證,「明日起,你毋須再為他的安危擔憂了。」

   「為何?」

   「因我會派我門下師弟前去代你好好保護著他。」他拍著她的掌背要她放寬心,「他會安然無恙的,我還會派我的師弟們定期去向他告知你的消息。」

   開陽定定地瞧了他好一會兒,總覺得在一切感官都朦朦朧朧的當刻,她唯一能清楚瞧見的,就只有他這一盞總在她危難當頭為她燃起的燈,她忍不住緊緊握住他的掌心。

   「……謝謝你。」

   「謝什麼?咱們是自家人。」他微笑地頷首,也不管她的力道是否握疼了他。

   她忍不住想起,「你家的姑娘家?」

   「嗯。」趁著她難得願吐露心事,他順勢繼續再問:「告訴我,你為何會進宮當個閒官?」

   開陽的眼眸微微浮動了好一會兒,半晌,她撇開了臉蛋。

   「因為,我太大意了……」

   「什麼?」

   因額上的高熱,她顛顛倒倒地說著,「我很明白,失去,向來就只在一瞬之問,因此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防範著。只是那一日,我輕忽了,我以為只要盡我全力即可,但我卻不知,我的以為,就是我失去的原因……」

   或許是她流連於風霜太久,故而在了安穩的家庭後即太過大意了,她實在是不該以為,她苦痛流離的記憶都將隨著這對好心父子因此過去,所以才對奸險的未來毫不設防。

   直至後來,她終於明白,命運從不站在她的這一端,她錯得好徹底。

   那是怎麼發生的?

   啊,她還清楚地記得,某日義父口中的友人欲來家中與她這繼承人弈棋,那時的她,不懂得什麼叫該讓則讓,更不懂得什麼叫朝中為官的道理,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在棋盤上攻城略地,卻不知與她弈棋者,竟是奉聖上欽點,特意出宮尋找侍棋大夫的宮內特使。

   於是在那一日後,與她弈棋者,再也不是什麼市井小民或是達官貴人,她面對的是一國之君,從此她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人,被迫輾轉投身到另一個陌生的宮廷裡;同時也是自那日起,她失去了一盤她不需對自己說謊的棋。

   宮中後,看遍人情冷暖與權謀鬥爭,開陽後來才明白,在她掌心中捉得牢牢的東西,實在是抵不過他人的一句言語或是片點風霜;她的步步為營,亦敵不過他人的別有用心。畢竟,她的一雙手,無法掬起一整面儘是波濤的人心海洋。

   也因此,為保一家三口的性命,她聽從義父的勸言,在聖上的面前開始下起偽棋;為了不讓義父的立場難堪,也避免會讓義兄的生活受到打擾,她選擇了在宮裡結交百官,利用有形與無形的勢力,將義父一家人遠遠地隔離在一個安全,且不受朝政影響的地方。

   爾後,就在義父他們因她而置身事外,總算能鬆口氣躲藏在市井裡安穩的過日時,身在宮中的她,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有機會離開這座華美的牢籠,她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在政治角力中,扮演好一艘隨波逐流的小舟,伴著歲月不知何處是盡頭地浮沉搖晃。

   偶爾在她覺得疲憊時,她會抱著珍藏的點滴回憶敲骨吮髓,期盼能度過宮中清寂或是笙歌惱人的每一個長夜;在天晴的日子裡,站在宮廊上望著天際遙想著,或許唯有這樣,才能讓這片藍天下的每個人都得到小小的幸福。

   「我不在乎的,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無端端湧上眼眶的淚,怎麼也關不回眼底,就像是想要為她多年來的無言說上幾句話般。

   「開陽?」

   開陽並沒理會他,逕自說著她想說的話,「我願意待在我不願意停留的地方,我願意拿出所有來交換,只要我的義父義兄健康安泰,我沒有什麼是做不來的……」

   聆聽著她的低喃滑過幽夜,斬擎天忽地覺得四下好安靜,安靜得能仔細聽清楚燭焰燃燒的聲響,和他與她此時的心音。

   雖然說,他一點也不明白那令她哽著嗓的啞澀音調是從何而來,但他卻想起了,那一夜她站在大街上,不住地看著路旁行人一家和樂的模樣。那時藏在她眼中欣羨不已的目光,令他不禁要想,她口中所失去的,是不是就是她打從生下來就不能得到的,好不容易才在她義父一家人身上找到,卻又在才獲得未久後即再被剝奪的?

   這樣的她,不難過嗎?

   任憑紅顏似玉,卻只能為了他人,孤身一人在宮中扮老著男裝,無視韶華芬芳。她說得平淡似水,他卻聽得同感心傷,百折愁腸。

   這樣蹉跎歲月一場,到底算不算得上愁悵?

   「好奇怪……為什麼我連動也沒法動?」開陽喃聲問著,已是多年未曾朝她狠狠襲來的睡意,在這一刻,似乎堅決地要將她全面佔領。

   「你累了啊,因為你累了。」斬擎天低聲勸哄,「就這麼好好歇著,別再想太多了。」

   「就這樣子,真的可以嗎?」她拉著他的衣袖,習慣性窩藏在她心頭的防備感,任她怎麼也沒法安心合上眼。

   「只要你想,有何不可?」

   「今兒個不需趕路嗎?」

   「明兒個再趕也來得及,不然,我就去買兩匹馬,而後連著幾日咱們日夜兼程。」斬擎天邊說邊再擰了張濕灑的綾巾覆在她額上,並將她的手放進被裡。

   開陽愈說聲音愈小,「我可不要……」

   「睡吧,先把身子養好來。」

   低首看著她的睡臉,在他眼前,張翕的唇瓣,帶點粉色的面頰,柔美得像幅畫似的,而後眼前的種種,動作利落地躍至他的腦海裡,牢牢地在他的腦海裡據地為王。至今他仍清楚的記得,那時自舌尖傳來的觸感,甜美得讓人近乎麻痺,可他卻怎麼也不知,在她身後,她還藏了些什麼沒有告知他,哪怕是他靠得她再怎麼近。

   他以指尖汲去她懸在眼角的淚,「我不知道你曾受過什麼挫折,也不知道你為何要忍耐著只在夢裡哭。但我想問你,在我身邊,你也一樣不快樂嗎?我就不能讓你在夢裡不哭嗎?」

   開陽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看了看他,隨後又閉上眼睡著了,也不知到底有沒有聽清他的話意。

   「這些年來,讓你受苦了……」

   「盟主大人?」

   「嗯?」目光呆滯的斬擎天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你的臉上有飯粒。」開陽不自在地閃避著四下質疑的目光

   「嗯。」他敷衍性地胡亂撥了撥面頰。

   她不得不提醒他,「你對著我的臉發呆已快一個時辰了。」究竟兩日前病著的人是她還是他?怎麼她在短短時間內復原後,他這一兩日卻是這副失魂落魄又懶洋洋的德行?

   「喔?」

   「咱們也已經無臉可丟了。」她伸手指向兩旁圍觀他們許久,早就認出他的身份,不斷竊竊私語的人群。

   「噢。」他漫不經心地應著,繼續對著她的臉龐目不轉睛。

   莫名其妙被飛鴿傳書十萬火急的找來,來了後卻只能坐在客棧裡看著自家老友出模丟人,天機在四下的吵雜聲已沸騰到一個頂點時,忍無可忍地一掌重拍在桌面上。

   「姓斬的盟主,你能不能清醒些挽回一點你的形象?」這老小子搞什麼?拖他來這丟臉?

   斬擎天眨眨眼,「你是哈時來的?」

   天機咬牙切齒地瞪著他那副一臉茫然的模樣,恨不能一掌從斬擎天的天靈拍下去讓他老兄清醒清醒。他萬沒料想到,自他發表聲明沉痛退出江湖不問世事多年後,他竟得為了老友的個人私事暫時復出江湖,而就在他大老遠地趕來此地,偏偏委託他的人,卻呆著張臉瞧女人瞧到一整個人處於狀況外。

   「盟主大人,你沒忘了咱們要趕路,所以你答應我今兒個會買兩匹馬吧?」開陽一手按下已經快按捺不住手癢想扁人的天機,好聲好氣地問著坐在對面一手拿著空碗已發呆許久的萬眾注目焦點。

   好不容易才拉回走失的心神後,斬擎天自她手中接過她交付給他的銀袋,在指尖觸著她的手時,總覺得她的溫度還是高了些,他不禁摸摸她看似有些蒼白的面頰。

   「你肯定你在這兒會沒事?」明明前兩日還在昏睡著呢,她怎麼今兒個又是一副隨時都可以活蹦亂跳的模樣?

   「我很篤定。」已經保證再三的開陽不禁一手掩面頻頻歎息。

   他還是很不放心,「一個人真行?」

   「喂,你老兄當我是路人甲嗎?」額上青筋直跳的天機,隱忍地瞪向坐在對面視他於無物的某人。

   打心底覺得不妥的斬擎天,在他倆強烈驅逐的目光下,才站起身走沒兩步,就又回過頭看著開陽的頸間。

   「給你的鎖片呢?你藏哪去了?」不是要她好好戴著嗎?

   「那個啊?」她無奈地將鎖片自衣裡拉出來,「因為它實在是醜到讓我覺得頗傷眼,所以我就藏在衣裡遮醜了。」

   「拿出來。」

   「為何?」

   「叫你掛在衣服外頭就是了。」他才不管那麼多,仍舊是堅持著她無法理解的堅持。

   「好了,路上該買的必備品你就快些去買,開陽姑娘由我看著不會有事的。」天機受不了地催促著,實在是很見不得一向處事分明痛快的盟主大人變得如此拖拖拉拉。

   斬擎天將兩眼瞟向他,「她若出了事……」

   「我會很大方的讓你拆了我的武棋院行吧?」等不及的天機一把將他給推出客棧,臨門時還不客氣地補上一腳,「快滾。」

   目送著一路上頻頻回首的斬擎天走遠,直到繞過對街的巷子裡再也看不到人影後,開陽滿腦迷思地問向身旁被找來當代替保鏢兼保母的天機。

   「他今兒個吃錯藥了不成?」

   「是不合時宜的在春情蕩漾。」天機毛火地搔著發,以往辛苦建立起來的斯文形象,皆毀在那個轉個性的老友身上。

   「……對我?」開陽沉默了一會兒,兩眼微微瞟向他,並未裝作不懂或是想要扮傻。

   「難不成是對我嗎?」天機朝天翻了個白眼,走回原位坐下不久,他忽地瞇細了兩眼看向門外,而後一把將她給拖至身後。

   「天機?」

   盟主大人前腳剛走,這些人後腳就到?這未免也巧合得太過了。

   他有些沒好氣,「你究竟得罪了什麼人,竟連這等小門派的手下也都能找上你來?」

   被他推至角落裹的開陽,不語地瞧著踏進店門的六個大漢,也不管店裡是否還有其它的客人在,二話不說就亮出了刀劍飛快朝他們衝來,而一夫當關的天機,則在伸了個懶腰後,抬起一腳迅速將其中一人踹飛出店門。

   亂仗中,僥倖躲過天機快腳的其中一人、不顧一切地拔腿飛奔向開陽所在的方向,眼看他就要來到她的身旁,伸指就將摸到她的衣領時,卻在赫見她頸上戴了什麼東西後,嚇得速速縮回手閃避,還因止不住衝勢而撞上一旁的柱子。

   開陽一頭霧水地看向自己的頸間,才想弄清楚發生何事時,另一道自角落裡竄出的人影在來到她的面前時,同樣也是硬生生地停住腳下的步子,不但刻意閃過她,還瞪大兩眼,在面上擺出了備受驚嚇的模樣。

   趁著人人驚慌的這當頭,天機抄起一大把竹筷,出手如閃電地以竹筷將眾多來者的掌心插在桌面上,接著他將躲在角落的開陽拉回桌旁坐下,為她奉上一杯壓驚的香茗後,他瞥了瞥一旁動彈不得且極力忍痛的眾人。

   「好了,難得今兒個天氣這麼好,大伙都一塊坐下來喝盞茶吧。」

   開陽不語地瞧著面上個個帶恨的眾人,奮力拔開手上的竹筷後,在天機嘲弄的目光下奪門而出。

   她想不通地問:「你的身手這麼好,怎不去同斬老兄搶搶武林盟主之位,反窩在深山林裹開什麼武棋院?」

   陳年舊怨不意遭人給破土挖出,天機愈想愈悶地答道。

   「我就是同他搶過,所以才會被那位盟主大人給打趴在地,不得不含恨退出江湖的。」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那位姓斬的仁兄究竟有多本事?

   她一臉尷尬,「這、這樣啊……」

   「你沒事吧?」他兩眼上上下下將她給掃過一回。

   「完全沒事。」開陽拉著頸間的金鎖片,迫不及待地想與他分享她剛剛發現的秘密,「你說,這上頭是有什麼詛咒嗎?為什麼每個人一看到這塊鎖片就退離我三大步?」

   「……並沒有。」天機頓了頓,實在是很不想出賣斬某人的家族隱私。

   她兩眼一兄晶晶的,「這塊鎖片除了防蟲外還可以防武林高手?」

   「……是、是啊。」到底是誰告訴它這玩意兒是用來防蟲的?

   「這麼管用?」她驚訝地低呼,不得不對這塊丑到她只敢藏著不敢拿出來的鎖片重新評價。

   天機心虛地別過眼,「你若想拿去賣的話,我相信,全江湖中人都會樂意高價向你搶購的。」到時候會不會暴動啊?

   「是嗎?」她不解地歪著腦袋,「怎麼了,為何你一直瞧著我?」

   「我在想……」他以一指勾著那塊鎖片,意喻深遠地道:「這塊金鎖片掛在你身上,還挺合適的。」

   火速離棧辦完事,又趕投胎似地趕回來的斬某人,板著一張臉站在天機的身後,直接把響雷打在他頭頂上。

   「知道的話就把你的手拿遠點。」

   「咯,還你還你。」天機消受不起地把開陽推回給正主兒,「你們有話就慢慢聊,我先去打點馬匹。」這款男人婆也只有他老兄才行好嗎?他以為誰會像他這般葷素不忌的都吞下腹?

   拿著剩下的錢先去會完帳,並賠償店家的損失後,不顧整室的人都在瞧著他們,斬擎天熟稔地牽起她的手大方地往外走,被他當成幼兒般對待的開陽,則是已經習慣到連反抗都已懶得再反抗,只能一臉無奈地任他牽著走。

   感受著他掌心下令她安心的溫度,隱隱約約的,一種悸動的感覺,揮之不去地縈繞在她的心頭,像是在為她溫習著那夜他在她耳邊所說過的話。

   真糟,她是中了什麼邪術不成?

   瞧瞧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武林盟主一個,除了武功好得不像是人外,全身上下一堆子擺給外人好看或是暗地裡懼怕的東西,而他滿腔過頭的正義與溫柔,也已到了某種執拗的程度;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這款有病又愛行善的武林盟主,就是很對她的眼。

   她不會是還病著吧?

   她記得朝霧常說,她就像池會倒映人們身影的水塘,倘若來者心地良善,那麼她也會溫柔待之;但若否,她則會以同樣的面孔來面對他們。

   或許正因為斬擎天待人良善是她未曾遇過的,所以她才會想對他回報以溫柔……嘖,若是這樣想來,那她還真是沒性格啊。

   一直以來,對於渴望而不可得之事,她從不會去想,因為她不想接受命運對著她張揚的訴說著失敗的苦果,所以她對於週遭的一切毫無所感,雖不能做到心如止水,但她也很努力的克制過她的衝動與了。她對自個兒就只這麼一個要求:安分守己,工作外的事,一律不聽不看不被左右。因此她,一直,一直就這麼地告誡著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也不要向命運懇求些什麼。

   身為宮中之人,人生大事不是能由她決定的,而她也早就體悟到她的人生並不只是她一人的,因此讓他負責這事,對她來說只是個權宜之計。可不知道為何,現在她卻開始在想,或許跟著他也不錯,而讓他真正的負起責任來,似乎也是件挺好的主意。

   因為她很想要有著片刻的自由,滿懷的柔軟與溫暖,無論日後的結果會是後悔或是痛快,這過程她都很想要。

   「開陽。」走在前頭的他淡淡地說著,「現下,在咱們身後有著江湖人士、軍人、跑單幫的殺手,還有王公門下的門人正追著我們。」

   開陽停住腳步,呆怔在原地忘了該怎麼動。

   他緩緩回過頭,「我想你並不清楚你惹上了多大的麻煩是不?」他本是不想同她說的,只是隨著追在後頭的人多到他不得不請出天機來幫忙,他就很難繼續裝聾作啞了。

   「我沒想到會牽連得那麼廣……」難得失策的她,愕然地一手撫著額。

   「開陽?」

   「對你來說,我是個很沉重的責任嗎?」她惶然地問,赫然發覺原來他承擔了許多他不想讓她知道的負擔,令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倒是希望,你能再真心的倚靠我一些。」斬擎天握緊她的手,微笑地繼續往前走。「放心吧,我會一直都這麼把你緊緊牽牢的,有風我來擋,有雨我會替你遮,沒事的。」

   沉默地看著那道總是先她一步走在她前頭的背影,開陽的心頭搖搖晃晃的,找不到半點可以佇立的重心,不熟悉的恐懼像是從天而降般,小聲地在她的耳邊問著:她在破壞了她義兄寧靜的生活,亦改變了義兄的人生後,她是否又再次地改變了另一個人的一生?

   他是個善良之人,以他的性子來看,他不可能會棄她於不顧,只是若是再這麼下去的話,她還會怎麼拖累他?也改變他所習慣的武林生活,再捲入更多的紛爭裡頭?

   不自覺地,開陽害怕地放開了他的手;然而斬擎天卻早知她會這麼做似地,準確地找回她的掌心把她牽回來後,頭也不回地對她說。

   「開陽,我是個重諾之人,所以請你相信我好嗎?」

   她仰首看向他的側臉,「相信你什麼?」

   「請你無憂無慮的待在我身旁,而這,也是我最想給你的,即使我不知你要的是什麼,也不知你逃避的是什麼,但只要我能給你的,我絕不會吝惜,我只是希望你能快樂而已。」

   低首看著他腳下的影子,一步一步地遭她所踩過,像是在告訴她,他所走過的每一步,即是可以安心的據地,她可以無憂無慮地將它踩過去。開陽閉上了眼簾隔絕眼底的熱意,專心地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陣陣牽扯力道,不再去想等待著她的遠方是否將會是一片泥漳。

   「可以再把我的手握緊點嗎?」

   「那有什麼問題?」

   在買了馬匹日夜兼程趕路下,原本以為永遠也到不了中域盟主山的斬擎天,才下了馬領著開陽來到盟主山大會會館外,一陣熟悉的寒意即襲上他的背脊,令他忍不住抖了抖。

   他警戒地揚首四下張望著,可在擠滿了江湖各地高手的館外山頂上,他並未瞧見什麼特殊的人或事,就只有吹揚起一地黃澄澄銀杏葉的秋風,溫柔地撫過他的面上。

   「你怎了?」開陽拉拉他的衣袖,不懂他在緊張些什麼。

   「照你這反應來看,你不會是又有報應了吧?」天機煩惱地皺著眉,很擔心什麼不准就壞事准的他,會在這當頭又有什麼新的麻煩跑出來。

   「很可能是……」他兩眼不停地在館外四處搜索著。

   山頂上的陽光自一片金黃的銀杏樹梢灑落,將大地染成一地金色的詩意。斬擎天兩眼朝樹底下的一小排攤商看去,赫然在人群裡瞧見了他家鄰居封浩那具熟悉的身影,登時他只覺天地變色日月無光,而那名幾乎可說是每個月都會與他打聲招呼的噩運之神,則又再次站在他的面前對他愉快地招著手。

   有些不能接受這打擊的他,三步作兩步地衝至其中一個小攤子前,滿心不安地拖過他家這個專扯各家房客後腿的不肖鄰居。

   「你這小子在這做哈?」前陣子不是才聽東翁說這小子跑去什麼北大荒一罵毛皮了嗎?他怎會出現在這?

   封浩一臉莫名其妙,「當然是做生意呀。」盟主大會四年才有一回,他怎可能錯過那些財力雄厚的武林高手不來這海撈一票?

   「今兒個你打算賣些什麼?」斬擎天擔心地瞧著他一桌擺放整齊的書籍,探首看了看四下,發現還有不少人買的樣子。

   「武功秘岌。」封浩快樂地漾著張笑臉,「哪,要不要參考看看?全武林各大門派一應俱全,就連殺手界的也都有喔。」

   「你……」

   「哇,就連你家的祖傳秘岌也有。」天機在攤子上翻了翻後,順手拎起一本看似賣得最好的斬家秘岌瓏璣賦。

   「你這是打哪弄來的?」斬擎天連忙一把搶過來,捉著那本仿得幾可亂真的破爛小本子喝聲問向封浩。

   封浩理直氣壯地抬高下頷,「當然是我自個兒編的呀。」無本生意就是要這樣做。

   「你這個萬年不改的不肖商!」氣炸的斬擎天,直在心底怨恨起東翁做哈不把這個家醜給關在客棧裡,反而放縱他在外頭四處為害人問。

   天機不敢苟同地搖首,「你家鄰居是想降低這回武林大會的參賽水平,還是想陷害你再當一屆武林盟主?」

   「全都收起來不許賣!」斬擎天氣急敗壞地收起一攤的封氏私人著作,深怕真有冤大頭買了這些回去後照著秘岌練,結果練功練到走火入魔。

   「嘖,你今兒個是專程來擋我財路不成?」早已發了一筆小財的封浩,心不甘情不願地看他三兩下就把小攤上的書本清得乾乾淨淨。

   「我是在拯救那些無辜的江湖人士!」

   封浩無所謂地搔搔發,「算了,大不了明兒個我改賣別的就是。」

   「慢著。」當下如臨大敵的斬擎天一把按住他的肩,「你還想留在這?」給他這個只會桶樓子的禍害留在這還得了,他是想搞垮這屆的武林大會嗎?

   「我怎會放過賺錢的機會?」封浩納悶地看向站在他身邊的新跟班,「咦,盟主大人,你身邊的這位仁兄是哪位?」

   開陽徐徐澄清,「我是女的。」

   封浩無言地瞧著她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像老人的姿態,以及她身上所著的老人裝,再瞧向她那張雖是生得不錯,但完全不稍加打扮的臉蛋,而後根據經驗法則,他與丹心一般也是頭一個就這麼聯想。

   「盟主大人,這是你上一回的報應?」來個不男不女的?

   「不懂內情就少亂說話。」斬擎天只想速速趕走專會惹是生非的鄰居,「仔細聽著,限你今日就下山去別的地方做生意,不許留在這兒壞我的好事。」

   「好事?是指那些嗎?」封浩想了想,唯恐天下不亂地指向遠處直以愛慕的眼神看向斬擎天的一大票自各地千里迢迢趕來的仰慕者。

   「她們是誰?」開陽慢條斯理地看向那票環肥燕瘦皆有的女子,總覺得背後被那些人不友善的目光刺得有點痛。

   「各大門派的女弟子或是知名山莊的千金。」身兼包打聽的封浩,還多事地湊到她的身旁對她說起小道消息,「聽人說,今年她們全是特意衝著咱們愈老愈俊俏的盟主大人來的。」

   她也配合地婷婷笑問:「怎麼,相親呀?」

   「這你就外行了,咱們盟主大人哪需要相什麼親?」封浩還很引以為傲地拍著胸口,「只要他點點頭或是勾勾手指頭,就算是他想把她們全都打包帶回家也不會有問題。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想倒貼他的女人,簡直可說是多到數也數不清。」

   「這、樣、啊。」那晚到底是誰說沒有人看得上他的?眼前的這一票,就只差沒朝他撲過來而已。

   「呃……」斬擎天不自在地僵著臉,可又遲遲說不出半個可以反駁事實的謊話來。

   「倘若她們也算是你的報應的話,那,我就是你命中的天譴了,你說是不?」開陽側首看向額上覆了層薄汗的他,朝他笑得一臉燦斕。

   「開陽……」斬擎天在她忽把笑臉一收掉頭就走時,只能僵站在原地不敢追上去。

   「好好享受美人恩吧,斬家某人,這回我幫不了你。」天機拍拍他的肩頭,而後不放心地轉身追上她的腳步,「開陽,我帶你去同主辦人打聲招呼。」

   「那就勞煩你了。」

   封浩搖搖頭,「你的命還真是挺不好的。」就連品味也怪。

   「這全都是誰害的?」黯然被人留下的斬擎天,氣抖地緊握著拳。

   站在樓上將下頭的這一幕全都瞧進眼底的南宮道,兩手背在身後,緩緩踏入廳內湖了壺茶。在天機帶她上樓向他介紹完後,他即為她奉上香茗,並準備接手幫斬擎天從女人這難題上脫身。

   「開陽姑娘很介意那些女人?」

   開陽撇著嘴角,「不,我只是覺得他這盟主的武林之路還滿不寂寞的。」

   「你多慮了,我想斬盟主是不會將那些人放在心上的,現下的他最擔心的事,應當莫過於該如何努力保養眾參賽者的身子,好在大會開始前不出任何意料外的狀況才是。」

   「努力保養眾參賽者的身子?」她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為何?」他不是應該擔心他會被哪個新崛起的高手打下來嗎?

   「斬盟主他有多窮,你可知情?」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回答,「印象非常深刻。」這一路上她已經受夠那些永遠都會出現在他們飯桌上的饅頭了。

   「那你能明白他不想再當盟主的心情吧?」年年都得救濟斬擎天的他,打心底的希望那個害得大家都得一塊窮的禍首,往後再也不要出現在這座山頭上。

   「完全明白。」是她的話,她可能就直接把盟主大印往路旁一丟,然後來個打死不認了。

   南宮道揚著食指提醒她,「只是,萬一沒半個好對手將他給打下來又該怎辦?」

   「由他續任?」不是理所當然嗎?

   「沒錯,這十六年來,除了頭一回是他真正有心想打下盟主地位外,其它的幾回,就是因他找不到對手而不得不續任。」愈想愈感慨的南宮道不住撫額長歎,「你可能不知道,老天多麼希望他當武林盟主是到什麼程度,而又有多恨他的銀袋是恨到什麼地步。」

   她抓抓發,「有多慘?」

   「例如:原本各方看好的參賽者,在出賽的前一日在客房的澡盆裹溺水;又例如:出賽前的幾個時辰,一大票參賽者全都喝了不潔的水源集體拉肚子拉到虛脫;甚至還有人在一覺睡醒時,因為落枕轉不過脖子而無法參賽。」面對那些慘不忍賭,無論再怎麼離譜也都還是可以發生的過去,南宮道只挑幾個比較冤枉的講。

   「……」

   「除開那層出不窮的天災人禍,還有一大堆烏龍的不戰而勝外,到目前為止,武林中還真找不著半個人能在武藝上與斬盟主匹敵,也因此,他就算是不想當,還是得硬著頭皮繼續當下去。」他心有慼慼焉地問:「你說,在這等景況下,他哪還有心思去想什麼女人之事?他最想做的事,其實是求神拜佛努力燒幾大把香啊。」

   開陽抹著額上的冷汗,「你說得極是,今年大家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是吧?」轉眼間就解決掉斬某人紅粉雜事的南宮道,心情挺不錯地為她再斟上一杯茶。

   好不容易才打發了樓下的鶯鶯燕燕,與大批前來向他請安的武林人士後,可說是逃來樓上的斬擎天,一踏進廳裡就見開陽正歪著頭,仔細聽南宮道說話的模樣,他兩眼不著痕跡地在她露出來的白哲頸問轉了一圈,隨即走上前拉住她的腕間。

   「開陽,咱們回房去了。」

   「哪時起您的咱們也算得上我一份了?民女可不敢。」她不領情地拉開他的手,轉首問向南宮道,「請問我的房在哪?」

   「廊上最大的那一間就是。」南宮道朝外伸出一掌,恭謹地為她指引方向。

   「謝了。」

   窩在廳內一角的天機挑高眉峰,「最大那問不都一向是斬某人的房?」

   「知道就別說出來。」總要給她台階下嘛。

   「開陽,你先把衣裳穿好……」斬擎天在她拖著老人般的步伐走出外頭後,他連忙想追上去對她解釋。

   「且慢,你甭急著去追,反正在我地頭上她也跑不了。」南宮道攔下他,打從知道他今年帶了個伴來這座山頭後,就打算好好談一談了。

   他不耐地轉過身,「還有什麼事?」

   「哪,你這傢伙不是很好面子嗎?就這麼大大方方的帶著那個老頭似的女人,不怕砸了你的招牌?」幾乎可說是斬氏盟主對外代表的南宮道,交握著十指,不疾不徐地與他算起新帳。

   天機聽得頻頻頷首,「一路上我都對他說過十來回了,可他就是聽不進耳。」

   「今年前來參賽之人,想必都見著她身上那塊鎖片了,你若不想讓全江湖都知道武林盟主所看中的是個男人婆,你最好快些挽救一下你的形象。」南宮道再指出眼下得盡速改善的首件要事。

   沒想到這層面的斬擎天,在評估了風險與得失之後,狐疑地看向他們。

   「怎麼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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