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未婚夫,被她嚇跑了。
第二個未婚夫,自己跟人跑了。
第三個未婚夫,被江湖仇家殺了,就在成親前夕。
婚事一波三折,以至於凌二小姐名聲越來越響亮,也越來越乏人問津,從豆蔻年華一直蹉跎到如今的二十三歲熟齡。
不過,今天凌家堡的這個老姑娘終於要出嫁了,就連附近的百姓都忍不住替凌堡主感到欣慰。
然而,在外面鞭炮連響賀喜聲不斷的時候,新嫁娘所在的「落雪閣」卻絲毫沒有沾染到這種喜氣。
非但如此,甚至氣氛還有些異常的壓抑與緊張。
一條纖細身影從閨閣二樓翻出,輕盈地躍上屋頂。打量著院子周圍的守衛,凌清雪忍不住在心裡咒罵。臭老爹,簡直把她當成犯人看待嘛。
「小姐,請回。」清冷而恭敬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然後一道頎長身影進入她的視線中。
凌清雪發出一聲呻吟,伸手揉自己的太陽穴。爹竟然連冷總管都派出來了,她就算打得過冷總管,也拚不過四周為數眾多的守衛。
權衡一下形勢,她摸摸鼻子原路返回,既然不能力敵,那就智取吧。
凌清雪回到房間,解開喜娘和兩個丫鬟的穴道,老實地讓她們幫自己上妝更衣。
這次新郎沒親自來迎娶,據說是因為不久前跟人比武受了內傷,不宜遠行。那麼出嫁途中就是她的機會。蒙上紅蓋頭的凌清雪微微掀起嘴角,並不打算就這樣認命嫁人。
吉時一到,身著嫁衣的她坐上大紅花轎,觀禮眾人眼尖的發現送嫁隊伍中有許多高手,然後大家不約而同了悟地笑了。
看來為了把凌二小姐順利嫁出去,凌堡主做了萬全的準備啊。
只是,從江北到江南這段路並不短,天曉得路上會發生什麼天災人禍,依凌二小姐過去的不良紀錄,也難怪江湖中人大都不看好這次的婚事,還暗地裡設起賭局等著看好戲。
眾人不知道的是,身為當事人的凌清雪也共襄盛舉的下了注,押的也是婚事不成功。
花轎停下來的時候,凌清雪聽到隨行的喜娘請自己下轎。
蒙著紅蓋頭的她,只看得到自己腳下那一方小天地,她聽到人聲、鼓樂聲,還有——水聲!
她下意識地就要去掀紅蓋頭。
喜娘急忙道:「新娘子,千萬不能自己揭紅蓋頭啊,不吉利。」
放下手,凌清雪問道:「這會是到哪了?為什麼會有水聲?」
「這裡是江畔,咱們要轉走水路。老身扶著您,咱們小心些登船。」
凌清雪心頓時一沉,紅蓋頭下的臉色刷地雪白。乘船!爹,您真狠!明知道我會暈船,竟然讓我走水路!
以她習武之人的聽力,聽得出自己前後左右各有高手護持,想在此時奪路逃婚顯然不智,她僵直著身子隨著喜娘一步一步緩緩踏上船板,手心已經沁出冷汗。雖然看不到水,看不到船,可是知道自己在船上,她就忍不住有種暈眩的感覺,整個人都頭重腳輕起來。
似乎是刻意一般,船行得很慢,慢得讓凌清雪覺得自己離西方淨土越來越近。
這一天江中突刮狂風,隨即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的暴雨傾瀉而下,船劇烈的搖晃起來。
強風吹折了桅桿,船上的腳步聲很雜亂,人聲很嘈雜,隨著船身跌跌撞撞的凌清雪勉強移出船艙,卻看到天色昏暗得一如黑夜,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船身一個劇烈的搖晃,迎頭一道巨浪拍來,她只覺得週身一涼,冰涼江水灌入口中,眼前一黑,瞬間便失了知覺。
江南,揚州。
聞名天下的首富之家—江家便世居於此,今天江家又一次張燈結綵,準備他們少爺的第五次迎娶大事。
說到江家少爺江隨雲,單論相貌,是少見的美男子,論身家,江家富可敵國,論年齡,才不過二十有四,正年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身子骨弱,這還是其次,最要命的是他克妻。
在此之前,他已經有過四次娶親的經歷,前三次,新娘子均在進門前就出了意外,第四次,新娘子總算是進了江家大門,卻在拜堂時一拜不起,此後三年,江隨雲再沒議過婚事。
直到前一陣子,拗不過抱孫心切的娘親要求,他才同意再次議婚。
監於前四位新娘都出生江南,而江南女子多嬌弱,這次江家特意從北方尋了戶人家,想著北方女子身子健朗,總能撐上一撐。
只可惜,前兩天傳來消息說新娘子乘的船遇到暴風雨,正當江家上下焦慮萬分時,喜訊傳來,新娘子落入江中受了風寒,人還好。
在眾人翹首企盼中,送親隊伍終於抵達。
新娘子是被喜娘和丫鬟兩個人攙扶著走進府門的,眾人看到新娘子明顯腳步不穩,身形虛軟,若不是有人扶著,恐怕立時就會癱軟倒地,不禁對江家這次的婚事再次歎息起來。
在不少人看戲的目光中,新人順利地拜完堂,新娘子也被扶進後堂。
自從落水後,凌清雪就一直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她隱約知道有人救了自己,有人服侍自己吃飯喝藥,可是她卻始終清醒不過來。
耳中的鼓樂聲、賀喜聲,讓她覺得有些距離,聽不真切。她真的還活著嗎?
房裡很靜,她可以聞到淡淡的花香味,很清雅的茉莉花香,她很喜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然後江南女子特有的軟儂嗓音響起,「奴婢恭賀少爺,願少爺與少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退下吧。」一道清雅中透著溫和的男子嗓音隨即響起。
然後,她聽到腳步聲朝自己越來越近,最終在床前停下。
江隨雲看一眼半靠在一疊錦被之上斜倚著床頭的新娘子,微微掀了掀唇角,他伸手挑開紅紅的蓋頭。
這一瞬間心彷彿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一股奇異的感覺在他心頭緩緩蔓延開來,似乎他已經找尋了她千百度,只為這一眼瞬間怦然的悸動。
臉上的胭脂水粉將她可能的病態完美的遮掩起來,細長的柳眉,挺翹的鼻樑,唇形優美而紅潤,看著就讓人有種想品嚐的衝動,只可惜因為她閉著眼,不知長睫下是怎樣一雙秋水明眸。
露出領口的纖細頸項,那一截欺霜賽雪的肌膚彷彿吹彈可破,微微探出大紅衣袖的指尖纖細而誘人。
江隨雲上前一步,坐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喜服下的腰身纖細得似乎不盈一握,身上透著獨有的少女馨香,他情不自禁低頭在她唇上一吻,把玩著她右手的五根手指。
咦?
她的指腹上有些薄繭,虎口亦同,手心也有——他又抓過她的左手,在相同部位有著同樣的繭,卻不似普通勞苦百姓那般的厚繭。江隨雲微微蹙眉。
養在深閨的商賈千金手上為何會有繭?
而先前大夫診治的結果也讓人頗為費解,她是喝了摻有迷藥的湯藥才會渾渾噩噩,呈現半昏迷的狀態。
這其中究竟有什麼玄機?
他眼眸微垂,無意識地把玩著那雙手。
不管如何,進了江家的門,她便是他江隨雲的妻子。片刻之後,他下了某種決定似的抬眼看懷中人。
伸手將她頭上的釵簪拿掉,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披散下來,襯得她整個人越加的嬌弱。
這個男人想幹什麼?
凌清雪懊惱地發現,無論他想對自己幹什麼,她都無力阻止,她的神智是有些清醒的,可是眼皮卻沉重得怎麼也睜不開。
「娘子,天色不早了,咱們歇了吧。」男子的聲音恍似情人間的呢喃在她耳邊輕輕響起,從未被男人如此親近過的凌清雪不由得大是羞慚,直想一掌推開他。
現實卻是她手腳無力,只能倚在他懷中,任他為所欲為。
衣裳一件一件離身而去,她心中著急萬分,身體卻偏偏不聽使喚,眼淚便不自覺地從眼角淌下。
江隨雲見狀,心中發出一聲輕歎,將她抱起平放置床榻上,之後除卻自己的衣物在她身邊躺下,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扯了被子將兩人蓋住,輕語,「睡吧。」
在忐忑不安中,凌清雪漸漸沉入夢鄉。
成親後的第二天夜裡,江隨雲看到了新婚妻子那一雙湛亮璀璨的丹鳳眼,她眼中滿是困惑。
「娘子,你醒了。」他微微笑說,關切而欣喜地看著她。
「你是誰?」一個全無武功的文弱男子,他不是她要嫁的人,那她為什麼會嫁到這裡來?
「我是你的丈夫。」
「你叫什麼?」凌清雪換了個問法。
「江隨雲。」
她直接乾脆地宣示,「你不是我丈夫。」
「跟你拜堂的人是我。」他陳述事實。
「可我要嫁的人是江南杭州鏡明山莊的莊主齊浩宇。」
江隨雲不置可否地一笑,伸手重新掩了一下身上的薄被,「事實上你嫁的人是我。」
「這中間一定出了什麼岔子,我當時坐的船遇到暴風雨,然後我被巨浪打落水中,之後我便沒什麼印象了……」問題應該是出在救了她的人身上,如果沒有意外,對方就是本來要嫁到江家的人。
凌清雪很快便在腦中推敲起來。那個新娘子跟自己一樣不喜歡即將嫁的對象,所以她救了自己之後,便讓自己李代桃僵嫁了過來。
想通這一切,她不禁蹙緊眉頭。所以可以斷定她每日所喝的湯藥有問題,事已至此,接下來要怎麼辦?
江隨雲只是微笑著看她。今天早上他已從李家隨嫁的丫鬟口中探知了事情的始末,而他想此時她大概也猜出個八、九分。
「對不起,江公子,這件事完全是個誤會,我會幫你把妻子找回來的,告辭。」她對他一拱手就要跳下床去。
江隨雲伸手拉住她,笑道:「你我同床共枕兩日,府中人亦認為你是江少夫人,就算你把原本該嫁來的人找回,一切也無法回到最初了。」
「錯了就得糾正,怎麼能將錯就錯呢?」她又不想嫁人,才不要將錯就錯。
「有些錯只能將錯就錯,如果執意糾正,反而是錯上加錯。」他很認真的說。
凌清雪看著他,忽地莞爾一笑,「江公子,如果你的妻子是位絕代佳人,你這般將錯就錯,豈不是後悔終生?」
他微笑反問:「難道那位齊莊主是潘安宋玉再世,讓你非君不嫁?」
「他?」她發出一聲輕笑,「江湖美男排行榜上,他也算是一號人物,但說到潘安宋玉再世,我覺得應該還不至於吧。」反倒是眼前的他算得上是位翩翩佳公子,雖只著中衣坐在床上長髮披散,但溫潤氣質翩然,談吐之間淡定如斯,就如同正坐在大堂之上與人侃侃而談。
這一刻,凌清雪覺得眼前這男人挺不錯的。
聽她這樣形容那個她原本該嫁的男人,江隨雲心中有些不舒服,但看她一臉坦然,舉止灑脫毫不做作,又不便說什麼。她應該是江湖中人,這樣的情形、這樣的時間,她跟他坐在床帳之內進行這樣一番對話,普通人家的女子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不過,他喜歡這樣的她。
拋去美麗的外表,她的個性似乎更加的吸引他。
她不追究他這兩日的逾矩之過,只是就事論事,明理而又豁達,透出一種讓他驚訝的颯爽與不羈。
「不說這些了,打擾你兩天,我真的該走了。」她出事後,也不知道家裡跟鏡明山莊那邊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