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雪緩緩朝齊浩宇抱拳。
他後退一步,「清雪,你要跟我動手?」
她乾脆地回答,「是。」
「風雷刀是不對鏡明山莊的人出手的。」他提醒她。
「所以我不會用風雷刀。」凌清雪轉身從馬背上抽出一對普通雙刀,刀神出鞘,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冽冽寒芒。
「你要用這樣的刀跟我打?」齊浩宇難以置信。
凌清雪目光沉靜如水,聲音淡漠如風,「能殺人的刀一樣是神兵利器。」
所有人一凜。
如此從容、如此自信,如此的不可一世,幾乎讓人忽視眼前這個身形纖瘦的人正身懷六甲。
「請。」簡單一字,乾脆俐落,不帶絲毫感情。
刀者已心如止水。
當兩條交纏的身影中發出「噹」的一聲脆響時,所有人一怔。
那折斷掉落塵埃的是劍,齊浩宇手中那把削鐵如泥的名劍如今已一分為二。
普通的青鋼刀折斷江湖兵器排行榜上的名劍,不是劍之過,而因人之銳。
在雙刀架上齊浩宇的脖頸時,所有鏡明山莊的人都不禁下意識握緊手中兵刀。
「他人在哪裡?」凌清雪冷冷地逼問。
齊浩宇笑道:「你認為我會告訴你嗎?」
「是不太可能。」她贊同地附和。
「所以你要殺便動手好了。」
凌清雪目光微閃,手中刀閃電般起落縱橫,只聞數聲慘叫傳來,齊浩宇摔倒在地,手筋腳筋俱已被炸斷,鮮血染紅他身上的白衣。
「我從來不是一個心軟的人。」凌清雪傲然而立,刀尖上兀自滴落屬於齊浩宇身上的血。
她冷冷地注視著地上因為疼痛而沁出冷汗,俊容扭曲的人,「被逼到極至,我會比你更狠毒,你這兩年來做的一些事委實過分,枉你出身名門,藝從良師,卻丟盡江湖世家的臉。」
鏡明山莊的人無不感覺面上無光。莊主近年來做的事確實是有些過分,但是這樣被人當面直斥,他們仍然不免憤怒。
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莊主才會性情大變,行事完全不顧江湖道義。
可,誰也沒有辦法去指責凌清雪,事情從頭到尾,她一直是被動的,身不由己的。
「他是生是死?」她朝他走近一步,滴血的刀指向他的眼。
齊浩宇狂笑道:「我怎麼會讓他活著,他活著,我就永遠不可能得到你,他只能下地獄。」
凌清雪右手刀毫不猶豫地刺下,鏡明山莊的人撲上來,她左手刀往外輕劃,無形刀氣劃空而過,幾聲慘叫傳來,救人的人翻滾在地。
驀地,她單膝跪地,左手刀落地,伸手摀住自己的小腹,蹙緊眉頭。
然後,「哇」的一聲,一縷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淌下。
「清雪……」齊浩宇痛心地看著她,「為了他,你連自己的命也不顧了嗎?」
懷著身孕竟妄動刀氣。
「齊浩宇,你沒有資格露出這種表情,今天會這樣,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們都退下。」
鏡明山莊的人面現忿懣地停在原地,沒有後退。莊主都已經被她割斷筋脈卻仍護著她,而她卻只關心另一個男人的下落。
凌清雪看著他,眼神不曾動搖過,「你不怕死,我也不懼亡,江湖人江湖死,沒有什麼好說的。你不肯說答案,那就下地獄,如果他死了,你就給他陪葬,如果他還活著,你就當贖罪。」
「他死了。」齊浩宇說出了答案。
她右手刀緩緩舉起,風吹起她覆面的輕紗, 露出那張滿佈紅斑的臉,齊浩宇緩緩閉上了眼。
然後,卻有另一道劍氣比她更快,瞬間劃過齊浩宇的頸項,鮮血自傷口噴出,灑落地面,一片艷紅。
凌清雪以刀拄地,頭也沒回地道:「我沒打算付你殺人的錢。」
身後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我也從來沒打算收你的錢。」他答應蘇離洛護她周全,便一定要做到。
「還我們莊主命來。」鏡明山莊的人撲向那個彷彿平空出現的黑衣男子。
凌清雪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緩緩自地上站起,擲落手中的刀,轉身就走。
身後是一片廝殺的慘烈,而那已經跟她再沒有關係。
當那一點白色消失在湛藍天空時,蘇離洛這才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洞內。
江隨雲的聲音從洞內傳出,「是什麼消息?」
她語氣輕鬆地道:「齊浩宇死了。」夜梟辦事還是這樣乾脆俐落,說了會將禍責攬上身,就不畏因此多一個仇家。
江隨雲頓時一驚,扶著石壁就要站起。
「妹妹沒事,」蘇離洛停了下,然後抬頭看天,語氣一派悠然,「就是人從江湖上消失了。」
江隨雲扶著石壁站起,又一個不穩摔落回地。她分明是在幸災樂禍。
「消失是什麼意思?」
「消失就是不見了,妹妹許是厭倦了這些恩怨情仇,到深山古剎修身養性去了吧。」她無比歡快地為他解惑。
「我要去找她。」
她質疑的目光落在他的斷腿上,搖頭,「短時間內你怕是無法走遠路,不過,我已經幫你通知江家的人了,再過不久,應該就會有人來接你回去。」
「你跟我家娘子真的是朋友嘛?」江隨雲又一次表示質疑。
蘇離洛咯咯輕笑,「朋友這個詞,每個人的看法都不同,在我跟凌家妹子的心中,各自的解讀也是不同的。」
江隨雲知道自己又白問了。
「我替你準備了幾天的食物和水,接下來就不繼續陪你在這深山老林裡耗了。」她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望著那抹紅影消失的方向,江隨雲不由得搖頭。這樣性格怪異的女子倒真是不多見,也許江湖女子總是與一般人不同——目光微轉,他想到了自家娘子,她也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子啊。
沒幾天,江隨雲就等到管事忠叔。
他帶著十幾個強壯的家丁拿著做好的擔架來接他出谷。
「少夫人沒有消息傳回家嗎?」這是他看到管事問的第一句話。
忠叔避開他的視線,輕輕地搖了搖頭。
江隨雲的神情黯淡下去,沒有再說話,在下人製作的簡易擔架上閉目養神。
「少爺——」忠叔有些擔心。
他閉著眼睛道:「我沒事,先回去再說。」
忠叔於是不再說話。
半個月後,一行人回到了揚州江府。
江隨雲一直沒有再問過妻子的消息,就像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妻子一樣。
然後,就在他腿完全康復的那天,他對母親說要出趟遠門。
江老夫人瞭然地看著他道:「知道上哪裡找她嗎?」
他笑笑道:「知不知道無關緊要,只要去找,總是能找到的。」
江老夫人點頭,「那你放心去吧,真兒我會照看的。」
「謝謝娘。」
當兒子的身影消失在園外時,江老夫人看著懷裡的孫子,輕輕地歎了口氣,「乖孫,但願你爹能把你娘找回來。」
從鏡明山莊離開的凌清雪沒有回揚州,也沒有回江北的凌家堡,而是獨自上了青城山。
曾經答應師父不對齊家人出手的,可惜最後她仍然違誓了。即使沒有使用風雷刀,她也覺得對師父有愧。
於是,她跪在師父的墓前懺悔。
山林幽徑,與世隔絕,讓人的心靈得以沉澱,將世間的紛紛擾擾遺忘。
不知不覺中,凌清雪已經待上兩個月。
肚子越來越大,對腹中胎兒的父親的思念也與日俱增,然而她還是沒有下山。
凌清雪知道丈夫還活著,她當時走過夜梟身邊時聽到他的低語。
幾乎馬上的,她就猜到丈夫在誰手裡——蘇離洛,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喜歡凡事給她來陰的,就算幫她,也要先整到她再說。
她一直認為蘇離洛是個很奇怪的人,而蘇離洛也是這樣說她的。
仰頭感受山間吹來的涼風,凌清雪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朋友,有時候是很複雜的字眼。
驀地肚皮動了下,她眼中笑意增加,伸手輕撫著肚皮,微笑輕語,「你也這麼覺得是吧,再過不久,娘就能看到你了,」目光投向遠方,「也能看到他了。」
夕陽一點點落到山後,她留戀地看了最後一眼,然後緩緩朝來路走去。
穿過一大片密林,跨過一條並不寬敞的小溪,就是她熟悉的草廬。
今日的草廬一如既往的沉靜,卻多了條頭長而略顯單薄的身影佇立。
他背對著她垂手而立,靜靜地望著遠方的天空,似在沉思。
凌清雪看著他,沒有出聲。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視,江隨雲猛地回身,然後驚喜在他眸底閃現。
四目相對,那一瞬間已勝過千言萬語。
「娘子。」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們還好吧?」他看著她和她的肚皮。
「還好。」
「我來接你回家。」他很自然地說,就彷彿他們從不曾分離過。
凌清雪伸手搭上他伸過來的手,由他扶著往草廬走。
「娘子,下次不要隨便跟人動手了,尤其懷著孩子時;就算出天大的事,也要以你的安全為第一。」他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凌清雪只是用眼角餘光掃了他一下,什麼也沒說。
「娘子,我不希望你為我去冒險。」他的聲音轉為鄭重。
她淡淡地道:「能讓我為他冒險的人不多。」
他握緊了她的手,感動莫名,「娘子。」
凌清雪看都沒看他,道:「以後我會跟你一道出門的。」
「娘子——」
「托人打聽消息也是很麻煩的,尤其消息被人刻意篡改時就更麻煩。」
儘管她的神情沒有變化,甚至連聲音的起伏都沒變化,但是江隨雲就是知道她的心情很不好。
於是,他變得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娘子,我摔下懸崖的時候摔斷了腿,深谷中又人跡罕至,不是故意不讓你知道我平安無事的。」
凌清雪在草廬門前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墳墓,聲音低低的,帶著些感傷與愧疚,「齊浩宇是師父故人之子,我是不該向他出手的。」
「我讓娘子為難了。」
凌清雪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澀,「一直避免跟他正面對上,到底還是沒能躲過。」她無限感慨。
「娘子何必自責,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凌清雪沒有回應他,轉身進了草廬。
「娘子,你幾時下山?」江隨雲急忙跟了進去。
草廬內的擺設一如上次他來時,簡單到有些簡陋,他不忍身懷六甲的妻子繼續在這裡住下去。
「等到百日期滿,我便下山。」
「百日期滿?」
「我向師父懺悔。」
江隨雲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