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江家受到了詛咒,凡是嫁入江家的女人無不踏上死亡之路。
舉證歷歷,事實俱在。
包括現任的女主人自從嫁入江家便風雨不斷,最後長睡不醒。
江家,富可敵國,卻是女人的死亡之地。
傳言,由京城而起,風一樣的速度擴散四方。
京城權貴無不心驚,閨中待嫁之女紛紛覓得佳婿,快速出閣。
夜幕低垂,蘇離洛輕車熟路地來到江府棲雲小築,雪地白光映得紅裳分外艷麗,猶如開在雪地裡的一樹紅梅。
「娘子,信兒的哭聲你都聽不到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肯醒來呢?」
蘇離洛的腳步在聽到屋內人壓抑著痛苦的輕語時停了下來,臉上的神情有片刻的怔忡。
伸手在窗上輕叩兩聲,然後聽到屋內傳出江隨雲帶著不確定的聲音,「誰?」
「妹夫,好久不見啊。」
窗戶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露出江隨雲顯得有些激動的臉,「蘇姑娘,你有辦法救我家娘子嗎?」
她搖頭歎息,「妹夫,你真是太現實了,如果我說沒有辦法,你是不是會直接將窗戶關上呢?」
他愣了下,隨即難掩驚喜地看著她,「你有辦法?」
蘇離洛聳肩道:「不知道,不過可以試試看。」
江隨雲往旁邊閃開,她直接從窗戶跳了進來。
微弱燭光落在床上的人臉上,蘇離洛的神情不禁為之訝然,回頭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隨著娘子昏睡的時間拉長,她身上的紅斑就越來越淡。」
燭光下,紅斑在漸漸消退,如今已經可以看到主人原本的美麗,那些紅斑淡得彷彿是花痕。
蘇離洛伸手把上凌清雪的脈,良久無語。
江隨雲不敢打擾她,只是緊張地待在一邊。
燭台上的蠟燭綻出燈花,發出嗶剝聲。
蘇離洛收回手,臉上的笑很是耐人尋味。
「如何,蘇姑娘?」
「我只能說,」她搖頭輕歎,「雪妹妹的人生真是充滿傳奇。」
「蘇姑娘——」
她好笑地扭頭看他,「你不用擔心,妹妹她是因為當時為了護住腹中的胎兒將毒封在左臂,產後體虛氣弱,內力不濟,無法繼續控制毒性蔓延,而這毒又奇跡般中和了她原先所中之毒。」
「那她為什麼長睡不醒呢?」
「她這是一種假死現象,兩毒相沖,內勁走差,遂便導致氣息紊亂,人跟著陷入昏睡。」
「她幾時能醒?」
蘇離洛兩手一攤,「這我就不知了,不過我能肯定她不會有事。」
江隨雲不再說話,只是看著床上的妻子,劍眉微蹙。
「妹夫,我的寶貝徒弟呢?」
「在我母親處。」
眼前紅影一閃,已沒了蘇離洛的身影。
對於她這種來去一陣風的作風,江隨雲已經漸漸習慣。
他重新坐於床沿,抓起妻子的一隻手,語含欣慰地道:「娘子,你會沒事,真好。」
一個人締造的傳奇太多,再離奇的事到了她的身上,便都顯得有些理所當然了。
江少夫人醒了,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似乎並不是那麼驚奇。
讓大家驚奇的是京城傳來的一道聖旨——皇上要召見江少夫人。
皇上召見,如果是以前的凌二小姐,她不會理。
如果是凌清雪,她也不必理。
可是,如果是江家的少夫人,那麼她就不能不理會。
所以,儘管不願,凌清雪還是隨著丈夫一同進京面聖。
穿過宮門高牆,走進百姓眼中富麗堂皇而又深不可測的地方。凌清雪並沒有太多的驚奇,只是淡然地跟著內侍目不斜視地一路走過。
這道聖旨對她而言很是新奇,對江隨雲而言大惑不解之餘又有些擔憂,不知皇上想做什麼,只囑咐她小心謹慎。
凌清雪眼中閃過溫柔,輕紗下的嘴角微揚。她倒不擔心皇上會對她怎麼樣,逆來順受不是江湖人的秉性。
「皇上,凌清雪帶到。」內侍尖細的嗓音響起,他們人已在一座大殿處停下。
「帶她進來。」
「是。」
陽光從外射入大殿,讓略微有些沉重的大殿顯得明媚許多。
凌清雪在內侍之後跨進大殿,殿內殿外至少有三十個侍衛。她的嘴角不禁微微嘲諷地揚起。皇帝縱然威風八面,其實也隨時在作繭自縛。
「你就是凌清雪?」一道低沉中透著威嚴的男子聲音從前方傳來。
她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回答,「民婦是。」
「聽說你毀容了?」
「不只一次。」她這麼回答。
「江隨雲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是。」
「那你覺得自己現在還配得上他嗎?」
凌清雪沒有回答。
「回答朕。」
「民婦以為如果要讓自己配得上,辦法很簡單。」
「是什麼?」
「把他也毀容。」聲音輕柔淡定卻又無比堅定。
御桌後的明黃身影似乎被噎到了,有片刻的無語。
「朕想另行賜婚給他。」
「那麼皇上該問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你大膽。」
凌清雪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什麼也沒說。
「把蒙面的輕紗摘了。」
她遲疑了。
「朕命令你摘了。」
凌清雪慢慢地伸手摘下面紗。
「抬起頭來。」
在她抬起頭的剎那間,皇上的眼中閃過驚艷,「你的臉——」
「恢復了而已。」她的口氣仍舊是淡淡的,彷彿在說天氣真好一樣。
「既然恢復了,為什麼還戴著面紗?」
「習慣了。」
皇上盯著她。
她淡然回視,眼波不興。
又過了一會,皇上道:「你退下吧。」
「是。」
凌清雪離開後,皇上往後靠在椅中,聲音少了方纔的威嚴,帶了些許的笑意,「出來吧,她確實跟一般女子不同。」
「謝皇上對內子的誇獎。」
「你怎麼沒對朕說她的臉恢復了?」
「草民只是覺得此事無關緊要,她的美醜之於草民都是一樣的,甚至於草民寧願她永遠是那副無鹽女的樣子,這樣就不會有人覬覦她的美貌。」
皇上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眼前的男人,之後發出一聲輕笑,「姑姑她老人家可好?」
「母親大人身體倒也康健。」
「她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皇上忽地話鋒又一轉。
「是。」
「這樣一個出身草莽的江湖女子,你就不害怕嗎?」
江隨雲微微一笑,篤定又自豪地道:「她為了草民可以自毀女子珍視的美貌,也可以為了草民不惜性命,草民就算把命賠了給她,又有何不可?」
「那些傳聞都是真的?」
「真的。」
「她的傳聞比你的還要精彩。」
「她之前所經歷的那些人,只是為了讓她在合適的時候遇到草民罷了,若沒有那些事,只怕草民至今仍是鰥夫一名,無法擺脫克妻之名。」
「所謂克妻不是你自己杜撰出來的嗎?」皇上意有所指。
「皇上,那些傳聞早先便有,若我家娘子這回無法醒來,只怕傳言會更甚,而草民也會深信不疑,絕不會在行另娶禍害他人。而她醒來,草民有她一人足矣,也絕不會再多娶,傷人傷己。」
「傷人傷己?」皇上眼角一挑,有些不解。
「皇上也知她出身草莽,來自江湖,江湖人愛憎向來分明,我若負她,非死即殘。」
皇上瞇眼打量他,「你如此堅拒賜婚,是不是就是害怕這個非死即殘的結果?」
江隨雲立即否定,「不,草民只怕從此天涯海角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她能拋下草民揮袖轉身離去,草民沒了她卻無法獨活。」
皇上沉默了。
許久之後,殿裡重新響起皇上的聲音,「你退下吧。」
「草民告退。」
皇上賜婚的流言隨著時間不攻自破,不了了之。
江悟真三歲的時候,家裡來了一個狐狸精。
江府所有下人都是這樣看待蘇離洛的,江悟真兄弟的奶媽也是如此對自家小少爺說的。
「乖徒兒,到師父這兒來。」
「狐狸精。」清脆的男童聲音在風中清晰的傳來。
蘇離洛面不改色,笑容依舊,輕輕瞥了眼抱著小兒子在一旁學走路的人,對著一臉防備看著自己的江悟真道:「乖,我是你師父。」
「狐狸精。」
「狐狸精是你的師父,你是小狐狸。」蘇離洛笑著說。
「我不是狐狸。」江悟真不滿。
「你爹是隻狐狸,你當然就是只小狐狸。」
「娘,爹不是狐狸。」江悟真向母親尋求同盟。
凌清雪微笑道:「嗯,你爹不是狐狸,可你師父確實是隻狐狸,乖,她是你師父。」
「妹妹,你何以如此厚此薄彼?」蘇離洛瞇起眼,「妹夫是貨真價實滿肚壞心,城府極深的老狐狸。姐姐我卻空長了一張狐媚的臉,人是何等的青春無辜?」
「蘇姑娘說起假話來依然如此面不改色啊。」從園外走入的俊美男子不是江隨雲又是誰。
「爹。」江悟真撲進父親懷中,摟住他的脖子,撒嬌地道:「我不要狐狸精當師父。」
蘇離洛在一邊不懷好意地笑,「可惜你爹娘已經把你賣給我了,你就認命吧,徒弟。」
凌清雪曼斯條理地道:「哦,對了,我是答應真兒拜你為師,不過,你得在江家傳授他武藝,九歲之前他不得離府。」
蘇離洛臉上的笑頓時一僵,「雪妹妹,你當初可沒這樣說。」
「沒說不表示不說,現在我說也不晚啊。」
江隨雲在一旁點頭,「是呀,現在說剛剛好。」
「你們夫妻果然是一個鼻孔出氣。」蘇離洛表示鄙視。
「夫妻原該如此。」
蘇離洛瞪著一臉淡然的凌清雪,歎道:「妹妹,姐姐又被你擺了一道。」
「姐姐何必如此感慨,你總會找機會扳回來的不是嗎?」凌清雪雲淡風輕地說,一點也不以為忤。
蘇離洛頓時笑靨如花,「不錯不錯,知我者妹妹也。」
她們果然是損友!
江隨雲又一次肯定這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