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為,麗妃之死應是出自於血砂。」
坐在案前,身著龍紋錦袍的青羽長睫垂斂,叫人猜不出思緒。「血砂?」
案前站著兩人,一是太醫,一是右都御史。
「血砂乃是用曼陀羅華的根磨粉,加上硃砂和各式香料而成,長期戴在身邊,嗅聞其味,便會對身體造成毒害,可是……」太醫站在案前,回 答得戰戰兢兢。
「如何?」
「麗妃的死確實是因為血砂,只因她的心肺皆有毒色,可是,卻不見毒色浸骨的現象。」
「那又如何?」青羽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似乎對麗妃之死並無太多感覺。
「那就代表著麗妃並非是食入血砂而死。可若說是佩戴在身邊,那也要費上幾年的時間才會致命,就毒物入骨之貌看來,尚不足以使麗妃喪命 。」說到最後,太醫自個兒也不解,話說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所以你是要告訴朕,麗妃之死是個謎?」他哼笑,烏瞳淡凝邪魅。
「太醫,朕要你驗屍確實死因,到頭來你只找出她因何物而死,卻無法確定她是如何使用毒物而死,這要朕如何追查?」
麗妃一死,殿內所有宮女,甚至接觸過的太監、嬪妃一律都押入大牢候審,而當日所用的膳食碗盤,甚至是飛絮殿內的香爐、軟被織品,也全 數送到太醫館化驗,卻毫無頭緒。
如果連她如何使用血砂都不知道,又要如何從中抽絲剝繭?
「皇上恕罪,臣愚鈍不才,無法確知麗妃究竟如何服下血砂。」太醫顫巍巍地跪下雙膝。
青羽垂眼不語,狀似尋思,神色高深莫測,好半響才輕聲道:「可差人查清此物從何而來?」
「回皇上的話,血砂是宮外之物,曼陀羅華也不是禁物,在民間極容易得手,此線難以追查……」
「飯桶!」青羽重咆,瞇緊的烏瞳迸裂危險氣息。
「皇上恕罪!」太醫嚇得緊伏在地。
「恕罪?每個人都只會要朕恕罪,為何就不會想想在要求朕恕罪之前,放機靈點把事辦妥?」他起身,一腳踩上跪伏在地的太醫頸項。「說! 是誰收買了你?讓你把嘴鎖得這麼牢?」
他對麗妃沒有情愛,甚至對太子也沒有父子之情,當他失去這兩人時,心裡並沒有太大的感受,一樣早朝批摺,一面追查死因,為的只是想要 揪出後頭的兇手。
他無法容忍後宮的爭鬥一而再、再而三上演。
「臣沒有,臣不敢,請皇上明察!」太醫嚇得面如死灰,動也不敢動地任由他踩。
「聽著,給朕查,徹底地查,就算把整座京城都掀開來無妨,朕就不信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話落,青羽垂眼笑睇著他。「如果連半點蛛絲 馬跡都沒有……朕就抄你全家!」
「臣遵旨、遵旨!」太醫一聽,嚇得魂不附體,不斷叩首。
「右都御史,可有太子下落?」青羽橫顏睞去,噙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笑。
「臣尚在追查!」右都御史硬生生地抽回視線,不敢去想像太醫的下場會不會是往後自己的下場。
「還在查?」青羽冷笑。「是不是要查到太子化為白骨,才要捧著白骨回來,讓朕送入皇陵?」
「臣立刻遣派宮中侍衛沿皇城嚴密搜查!」右都御史翠膝跪下。
「五天,朕再給你五天的時間,要是找不到太子下落,你也不用找了。」他神色冷驚,聲薄如刃。
「臣遵旨!」右都御史立即領命而去,動作快得像是落荒而逃。
「滾出去!」青羽一腳踹走太醫。
太醫連滾帶爬地離開朝元殿,霎時,殿內只餘盛怒的青羽,和靜默不語的隨身太監冠玉。
百定皇族子嗣微薄,並非因為後宮不興,而是因為後宮為了皇儲之位,絞盡腦汁地鬥爭暗殺。
他之所以會當上皇帝,是因為他是唯一在鬥爭中活下來的皇子,所以他早就決定只要一名子嗣,豈料後宮惡鬥就像是冤魂不散,再次纏了上來 ,而他一時間竟無法可施。
從小伴在他身邊的冠玉知他心思,也不開口,只是靜靜站在他身後,等著他平復心緒。
「三更到。」
直到聽到更鼓房的太監打更報時的聲音,青羽才微微抬眼。
「三更天了?」
冠玉輕聲回道:「回皇上的話,是三更天了,皇上要就寢了?」
青羽看向殿外,一會輕喚,「冠玉。」
「奴才在。」
「備份夜宵和蛋酒。」
「遵旨。」冠玉離去之時,停住,又回頭,問得恭敬,「可需要再多備一份?」
微揚起濃眉,青羽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冠玉,你想說什麼?」
「奴才不敢。」他立即垂首。
「……不需要多備一份。」回到案前,青羽又把視線緩移到案上的奏摺。
約定,是那太監自己說的,他沒答允,就不必守承諾。
冠玉看了他一眼。「奴才知道了。」
梨壺殿。
「哈!啾!」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後,阮招喜不斷摩挲著雙臂,在亭子裡來回走動,嘴邊不時吐出白煙。
「要死了,都四更天了,怎麼還不來?」他細聲埋怨。
他記著約定,在約定之時來到此地,卻沒看見小雙子。
本來打算要走的,但又怕也許小雙子是有差事耽擱了,又或者是下起雪雨不方便外出,教他遲了些,所以才耐著性子繼續等。
誰教話是他說的,今晚見也是他約的,就算下起雪雨、工作滿檔,他也不敢遲了約定,既然人都來了,他當然得要繼續等,就算等到天亮也要 等下去,總不能落得一個背信之名。
只是——
「小雙子,你要真敢不給我來,你就死定了!」火氣還是有的,只因他現在又冷又餓又困,外加鼻水流個不停。
最後,他坐在亭子裡,找個避風處坐下,把手腳都縮了起來,繼續等。
不知道過了多久,殿外才傳來細微腳步聲。
「皇上,沒見著人,也許他根本已經回去了。」壓低聲響的人是走在前頭,提著燈籠的冠玉。
青羽一身細繡玄袍,沉默不語,只是大步走向亭內,烏瞳一掃,就瞥見蜷縮在角落睡著的人。
瞧他唇色一場紅潤,就連雙頰都泛紅,果真如自己猜測的,他八成染上風寒了。
「皇上?」
青羽擺手,冠玉隨即明白地閉上嘴,將準備好的飯盒往亭內石桌一擺,留下燈籠,隨即退到殿外。
青羽探手輕覆上阮招喜的額,熱溫教他微蹙起濃眉,幾乎在同一時刻,阮招喜也突然清醒,略有防備地看著眼前的他,直到認出他是誰,才咧 嘴笑開。
「小雙子,你總算是來了。」說著,他咳了幾聲,連忙將他推開些。「別靠太近,我好像染上了風寒了。」
「怎麼生病了?」青羽明知故問。
「就……該怎麼說呢?被皇上罰的。」搓了搓紅通通的鼻頭,他總覺得又想要打噴嚏了。
「你和皇上不是拜把嗎?」青羽似笑非笑道。
「唉,拜把是一回事,在宮裡,我是奴才他是主子,總是他說了算,我既然犯了錯,總的要罰。」他說得坦白,卻帶了點怨。
「不過他也真夠狠的,讓我跪在石板上,跪到下起雨,渾身都濕透了,先不生病都難。」
「你怨皇上?」青羽在他身旁落坐。
「不是怨啦……就覺得他有些大驚小怪,又沒怎樣,何必這樣折磨人呢?」用力歎了口氣候,阮招喜突地聞見一股香味,雙眼一亮,瞧見石桌 上擺了一隻精緻的三層飯盒,不由分說地起身,拆開一層層的食盒。
「哇!」看見菜色,他整個精神都來了,回頭問:「這可以吃嗎?」
「都拿來了,不吃做什麼?」青羽收斂神色,好笑地反問。
「那我就不客氣了。」先是端出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再夾起紅燒羔,一入口,酥脆外皮和滑嫩肉質教他眼淚都快要噴出來。「好好吃喔!」
儘管病著,他還是相當有食慾,開始朝一盒盒的飯菜進攻。
「小雙子,這是什麼?」邊吃,他還不忘用筷子指著裡頭烏抹抹的一道菜問。
「那是鮑魚,嘗嘗。」
阮招喜吃了一口,幾乎要涕泗橫流了。「當皇上真好……」他好羨慕啊!
「當皇上很好?」
「還不好嗎?」見裡頭還準備了一副碗筷,趕緊替他擺定,催促著他一道用膳。
「睡的是精美宮殿,蓋的是絲綢軟被,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瓊漿玉液,這樣還不好喔?很幸福耶。」
青羽看著他風捲殘雲的吃相,沒什麼胃口地把碗筷擱到一邊。「這樣聽來,你不覺得像是豢養了一頭珍禽異獸?」
阮招喜一頓,瞅著他。「嘿,你這說法真是挺有趣的,不過換個角度想,正因為是珍禽異獸才能夠享受這樣的生活,否則要是只狐啊鳥的,不 吃了它才怪,哪能享受這樣的生活?」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珍禽異獸,是不是也該被吃了?」
阮招喜忙著吃,又要忙著想,非常忙碌。「可是,他既然是珍禽異獸,那就永遠都是這樣的身份了,不是嗎?話又說回來,幹嘛說他是珍禽異 獸?他是皇上,是皇朝,擁有神血,開啟數百年太平的青姓皇族,他的一舉一動可以左右咱們王朝的興盛,珍禽異獸有這本事嗎?」
說急了,他嘴裡太過大口的飯菜一時吞不下又吐不出,梗在喉間,差點教他岔了氣,猛拍胸口。
青羽見狀,立即端出飯盒裡的酒,替他斟了一杯。
接過手,阮招喜呼嚕嚕地喝下腹,開心得像只饜足的貓兒,笑瞇水眸。
「哇,這好喝多了,溫溫的,喝得我都暖了。」
「這是蛋酒,可以祛風邪,多喝點。」
「小雙子,你真是貼心,知道我染風寒……」一頓,他不解看向他。「你怎麼知道我染風寒?」
「說了可以祛風邪,可沒說知道你染風寒。」他低聲道,又替他倒上一杯。
「就說嘛,你在御膳房怎會知道我在露華殿外發生什麼事?」
阮招喜點點頭,不以為然地笑著。「吃嘛,難得有這麼好吃的東西,一定要把握機會。」
「是嗎?你吃吧,我不餓。」青羽的目光追逐著他喜形於色的笑。看他吃的不亦樂乎,彷彿這是頓多麼難能可貴的奇饉,可那不過是要御膳房 隨便準備的夜宴罷了。
「怎麼可以浪費?你知道在外頭有多少人連白米飯都沒得吃嗎?」
「……有百姓連米飯都沒得吃?」他微愕。
「當然。」阮招喜白了他一眼,想是在諷刺他是個養在深閨不懂人間疾苦的貴公子。「多得啊,你沒瞧過城外的乞兒嗎?」
「……我沒出過城。」他臉一沉。從沒有一個官員上奏過此事,簡直是皇城大辱!
百定皇城正值盛世,長年無征戰,照例說百姓該是豐衣足食,想不到竟會有乞兒。
「不用出城也有得瞧,城北烏桐巷那一帶,就全都是乞兒。」
「你這麼清楚?」
「當然,因為我娘常去救濟他們。」說到他那過分樂天的娘,他真是又愛又恨。
「我辛苦攢錢侍奉她,她卻全都揮霍到那些乞兒身上去,自個兒連白米飯都捨不得吃,反倒是那些乞兒吃香喝辣的。」
「這樣聽來,你似乎對那些乞兒有些微詞。」透過與他閒聊,青羽想弄清楚他到底是怎樣的為人。
今晚前來,只是想確定他是否之死個會逢迎拍馬的太監,原以為已經四更天,他早走了,想不到他居然還堅持守諾,這點教他有點意外。
「也不是,畢竟他們窮慣了,突然有人給了一筆賞銀,當然會想要吃香喝辣,我只是心疼我娘。」說著,儘管已吃得極飽,阮招喜還是趕緊把 甚於的飯菜掃進嘴裡。
「他們也不是自願當乞兒,實在是謀生不易,皇上應該要縣府想個法子安置,甚至是幫助那些乞兒才成。」
「你不是跟皇上挺熟的?」
「……是,是挺熟的,可你要知道,皇上哪裡能讓我在旁邊說話?話要是說多了,可是會被當成讒臣的。」他扯謊扯得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