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不過就不曉得上頭的人能不能聽見。」
「何不說說?」
「很簡單啊。」掃空了所有飯菜,阮招喜忍不住又斟了杯蛋酒,暖暖不斷打顫的身子。
「咱們內務府底下,單位何其多,好比說把浣衣局的工作分派一些給乞兒,這樣不就得了?」
「浣衣局是給年老宮人的最後一份差活。」內務府底下設有監局房庫四大單位,各有人司其職。
「年老宮人已經很辛苦了,他們一生都沒有許人、沒有婚嫁,把青春都獻在宮裡,為何年老了皇上卻不能好好照顧他們呢?」
他認真的說。
「我有時也會經過浣衣局,瞧那些年老的宮人都能當我嬤嬤了,還在那兒洗衣裳,我就不捨。」
青羽微揚起眉,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畢竟這是祖宗規矩,他也就這樣成規沿用而已,只是——「你在敬事房當差,怎麼會跑到浣衣局?」
內務府底下,各有總管看管著底下的太監,屬於敬事房的,可以出入後宮前廷,但是範圍不至於跑到最北角的浣衣局。
「欸,我有說我在敬事房當差嗎?」
「……有,你上回要走時說的。」青羽不動聲色地回答。
「喔……」他那時好像有點醉了,記得不是很清楚。「唉,我偶爾會兼點差活,賺點額外的銀兩,算是幫朋友的忙,有時倦透或者生病了,總 該有個人接替,所以我偶爾也到其他司所走動。」
當然,絕大部分的時間,他可是非常努力地搜索者尋找之物。
「是嗎?」青羽懶揚起眉。
見他兩次面,三言兩語裡不脫錢字,可見他相當愛錢。
「是啊。」阮招喜沒心眼地道,酒足飯飽,整個精神都來了。「對了,看在你這麼照顧我的份上,我決定收你當小弟。」
「……小弟?」青羽不禁懷疑他的眼力奇差,要不,一眼便看得出他的歲數絕對大過他,為何還要收他當小弟?
「沒錯,雖說你看起來歲數比我大,但你要知道啊,咱們公公也是算輩分的,我可是穿沉藍半臂的中層太監,你是新來的,當然是小弟。」
青羽垂眼瞅著自己的玄袍,總算明白眼前人為何當他是太監了。只是,也可以證明對方的眼力確實不佳,否則他應該會瞧見他袍上的龍紋。
不過他也沒打算點醒他,只是看著他從衣袍裡抽出一張摺得頗工整的紙,攤開之後,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
「既然是兄弟,咱們就要許諾約定。」阮招喜把早已經擬好的草約,遞到他面前,又問「你識字嗎?」
「……識得。」青羽眼角抽動。
「那好,看仔細了,看完之後無異議,在上頭落個印就可以。」
青羽瞅著上頭洋洋灑灑的十條約——一信、二錢、三下、四有……
「信任你?」
「當然,兄弟之間是一定要互信的,不是嗎?」阮招喜湊在他旁邊瞧。「這是基本必備,你要是不信任我,那要我這個朋友做什麼?而我,只 要說出口的話,必定做到。」
「……你不是想當我大哥?」
「唉,手足等同朋友,都一樣啦。」
揚起濃眉,青羽又往下看。「每個月上繳……五文錢?」
「嘿嘿,別這樣看我,這是行規。」喝了蛋酒,阮招喜渾身發暖,就連臉頰也燒燙燙的,不過不像先前那般難受了。
「行規?」他根本是地痞吧。
「是啊,只要你繳了規費,往後你要有什麼事,我都罩你。」拍拍胸口,他豪氣極了。「還有,你要是有本事出到十兩價,我就為你做牛做馬 。」
怔了下,青羽不禁低低笑開。
原以為他像個地痞流氓,強收保護費,但如今聽來,這小太監倒比較像是錢奴。
「你笑什麼?我可是很認真的。」阮招喜不滿地微瞇起眸瞪他。
青羽噙笑又往下看。「不准瞞騙、不准反悔、不准背叛……」
「是啦,這是一定要的,手足知心之間怎能有此等下流行為?而且既然是手足知心,那當然就要——有事要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錢同 花!」瞧,他寫得多好,這可是他用血淚換來的經驗。
以往,在宰相府當差時,他就是傻得老被同袍騙,每回幹活之後,拆賬總是分配不均,現在他學聰明了,先把條件列出來,免得以後有什麼 爭議。
青羽托額笑出聲,胸口劇烈震動,毫不掩飾的笑聲教守在殿外的冠玉微愕。
「……有這麼好笑嗎?」雖說這份約定並不能算是他的嘔心瀝血之作,但也是他絞盡腦汁想很久的耶!
「這叫做約定?」
「是啊。」阮招喜回得理直氣壯。「簽訂之後,有老天為證,違者窮死餓死不得好死,夠狠了吧?」
青羽差點又笑出聲。
這哪是約定?上頭十條約,好處全都在他身上,而且打一開始便已經擬好,就等著他落印……可惜這人是個太監,要不若是依科舉入殿的話, 他倒想將他發派到戶部去。
「到底是怎樣?」阮招喜氣呼呼的,抿起嘴,連發火瞪人時都不顯狠態,反倒有幾分不自覺的嬌態。「快點決定,我想睡了。」
青羽怔了下,心頭怦跳,烏瞳微瞇。
宮中太監要是幼年進宮的,若是面目清秀點,長得有些也是粉面膩頰,有幾分女人味,可是眼前的阮招喜柔媚的有些過頭了,像極了姑娘家… …
半響,他才抽回心思。「要不要再加一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哇!」有沒有搞錯,賭那麼大?阮招喜瞪圓水眸直睇著他,感覺腦袋突地清醒了幾分?「等等,怎麼我覺得這個詞聽起來很熟?」
「不就是拜把詞?」他哼笑,「你不是說要收我當小弟?和結拜有何不同?」
「結拜?」他蹙緊柳眉想了下。「……意思好像差不多啦。」
約定只是約定,扯到結拜實在有點遠,但隨便,對他而言,相去不遠。
「但你沒聽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青羽似笑非笑地睇著他。
「就連夫妻都不能共甘同苦了,結拜又能有什麼意義?」
定定看了著他很久,阮招喜烏瞳一轉,往他肩上一勾,很哥兒們地道:「你有沒有聽過四海皆兄弟,誰是行路人,普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 」
青羽垂眼睇著他搖頭晃腦的吟詩嘴臉。「你……」
「沒聽過,對不對?我知道,進宮當太監的,通常都沒學過什麼字,我也不過多懂了一點點而已,這話呢,就是說四海皆兄弟,再遠的血脈或 許在多年前也曾是一家人,所以何必防人防成這樣呢?」
唉,防人,他也會,可防也要看對象,對不?每個都防,累不累呀!
「……那也沒必要拿鴛鴦做比較吧。」那是男女之間的情愛詞。
「都一樣啦,乾脆……我再加一條,等你大限來時,我不飛,我會陪著你。」
唉,怎麼會連個可信任的人都沒有?教他忍不住想照顧他。「別說我騙你,簽下這份約定,保你幸福連年。」
青羽怔怔地睇著他,因為他一席聽似簡單,卻讓他動搖的話而困惑著。
「小雙子……」阮招喜沒察覺他的不對勁,沒力地枕在他的肩上。
「快點啦,乾脆一點,只是一張約定,又不是賣身契,不要婆婆媽媽的。」不知道是酒足飯飽,還是根本又喝暈了頭的緣故,反正他倦極了, 腦袋迷迷糊糊的只想睡。
「你身上沒墨沒筆,要我怎麼落印?」青羽見狀好笑地問,沒推開他。
「食盒裡不是有油漬?沾點油漬印上就算數了。」他隨口說,身子不斷往下滑,最後索性往他腿上一躺。
青羽登時僵住,瞪著睡在他腿上的人。
好大膽的奴才,竟敢睡在他腿上……想要將他抖落,但一瞧見他暈紅的頰,極高的體溫,青羽猶豫了會,決定暫且讓他躺下,以指輕沾油漬落下印後,才剛要喚醒他,便見他像是極不舒服地拉起衣襟。
「你又是怎麼著?」
「好熱……」
「熱?」
阮招喜動手拉開半臂衣襟,就連裡頭的玄袍都不放過,直到露出大半個胸口,感覺冷風灌入,才舒服地咕噥幾聲入睡,壓根未覺有人瞪直了眼。
青羽的目光落在那玄袍底下橫過胸口的白巾,再仔細一瞧,隱約可見白巾底下起伏有致的好風光……
好半晌,他才抽開視線,瞪著亭外的樹影,沉聲質問:「該死的,他怎會是個姑娘家?」
簽下約定,不過是他想知道阮招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想知道他如何大膽地在後宮收賄安排房事,想從中探知他背後的靠山,豈料他竟是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