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
徐洺芃緩緩念出這句詩,一個字、一個字,顧恆止盯著她的口形,再睞向書本上的字句。「嗯,所以要對我溫柔一點。」
她白他一眼,繼續誦念。很快地,他們倆都沉醉在那優美的詩歌裡,徐洺芃剛沐浴過透著粉潤的唇一開一合,他仔細瞧著,卻不知道自己注意的究竟是她還是書裡的文字,他真想聆聽她是用怎樣的聲音、怎樣的語氣讀這些句子——
是的,沒有什麼,可以由我們來安排的啊。在千層萬層的蓮葉之前,當你一回眸,有很多事情就從此決定了……
他想起了那個遙遠的夏日下午,她蹲坐在那兒,清亮的眼望著球場上的自己。分明早已注定,為什麼那時候他們沒相互察覺彼此的心情?也許這樣,他們就會有更多時間,而不是如今這般產生遺憾。
像是被這般幽微的文字觸動了,或者是她專心讀念的唇瓣太誘人,顧恆止難以自持地吻了上去,徐洺芃先是一愣,繼而柔順地承接了這個吻。
這個夜晚非常安靜,顧恆止近乎迷戀地抱擁著她柔潤的身軀,因為聽不見,所以他更加留意她的每一個細節反應,每撫過一處便要問她:「感覺好嗎?喜歡嗎?」
徐洺芃羞死了,只能點頭或搖頭,泛紅的眼直瞪著他。顧恆止曉得自己玩過頭了,他親親她不滿翹起的嘴,在柔和的床頭燈下,她白皙袒露的身體沐浴在那昏黃的波光裡,他甘心侍奉、悉心相待,將自己勃發的熱情深深地埋入了她溫軟潤澤的體內。
她的愛,是他唯一依歸,他衷心成為最虔誠的子民。
夜半,兩人在結束相擁以後和衣而睡,徐洺芃睡到一半口渴醒來,卻在這時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細碎聲響,帶著慘烈的貓叫,她一驚。夫人怎麼了?!
她連忙爬起,開門出房,立刻打開客廳的燈,驚見一名行跡猥瑣的男子正在他們的屋子裡。客廳被翻得亂七八糟,他們同時愣住,男人見貓叫聲吵起主人,氣得忍不住朝被他傷在地上的夫人再補一腳——
「住手!」徐洺芃腦子一片空白,都快氣瘋了,男子對夫人的行徑凌駕了半夜看到小偷入屋的驚嚇,他手裡拿著一把小刀,夫人白色的毛上沾滿了血,正辛苦地倒在地上喘息。「你怎可以這麼做?!」
男子見事跡敗露,眸底狠光一閃,朝她撲過來,徐洺芃心驚,正要回房鎖門爭取時間,不料他被腳下東西一絆,竟砰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他手裡的瑞士刀脫落,落在她腳下,徐洺芃連忙拾起,各種念頭在她腦裡飛掠而過——她應該要進房把顧恆止叫醒再報警,但夫人的情況分秒必爭,如果這人到廚房拿了武器威脅他們,又該怎麼辦……
「老公,有小偷,你趕快報警!」她朝房裡大喊,努力鎮定下來,拿好刀,確認身後逃路,強硬面對身前男子。「我叫我老公報警,你剛試圖要攻擊我,已經從竊盜變成強盜,現在立刻離開,你還不會被抓到……」
徐洺芃思索著自己前陣子做的生活法律書內容,拼湊字句,她瞥一眼夫人的情況,額際滲出冷汗。小偷似乎在估量她的話語,確實眼前的情況對他不利,失去武器,這女人又剛好人在門前,他衝上去未必能抓得到她……
「嘖!」
知道今天肯定討不了什麼好處,他離去之際不忘把擱置在地上的髒貨帶走。直到確定竊賊的聲響消失在門外,徐洺芃才猛地衝上去把大門鎖緊,整個人虛乏地跪坐在地。真不敢相信,她居然趕跑了一個小偷……
「夫人!」她立刻想起自己這般「奮勇」的原因,連忙上前察看情況。貓兒被劃了一刀,傷口滲血,那片鮮紅染在它雪白皮毛上刺疼了她的眼。「你撐著點,我馬上帶你去找獸醫……」
徐洺芃進房,顧恆止依然睡著,外頭的紛亂一點也沒驚動到他。她打開燈,走過去推了推他。「醒醒!'
「嗯……怎麼了?」他一臉迷糊,睜開惺忪的眼,一見叫醒他的手竟是一片猩紅,心臟都快跳出來。他連忙回神。「芃芃?你的手……怎麼了?!」
徐洺芃沒空跟他多解釋,趕緊把他拉往客廳,顧恆止本來睡沉的腦一見情況登時清醒,臉色一變。「我去打給獸醫……不對!」他沒法和人溝通。「我去拿提籃,你打電話給獸醫!」
「好。」她點頭,打到夫人固定就診的獸醫家裡,解釋情況。
顧恆止在提籃裡鋪了一層毛巾,小心翼翼把負傷昏迷的夫人抱入,再把一層布覆蓋在它的傷口上。
兩夫妻就這麼穿著睡衣,叫來大廈管理員請他們報案、看管房子,再叫計程車趕往獸醫院。路上,顧恆止抓起她沾了血的手,憂心地問:「你有受傷嗎?」
徐洺芃蒼白著臉,搖搖頭,顧恆止這才鬆了口氣。
這個夜晚夠混亂了,他們把夫人送到醫院,還得衝回去跟警方解釋,顧恆止放不下她一個人,徐洺芃也不敢在自己貿然行動,兩人回到公寓的時候警察已經聞訊而來,她把事情經過複述一遍,描述小偷的身高長相,警察看向顧恆止。「那……先生呢?」
「他不知道,他在睡覺。」
「啊?」
徐洺芃淡淡說:「他耳朵聽不見。」
「呃,是喔?」警察先生一臉尷尬地瞥了眼看不出問題的先生,想不到是個聾子?「那還好太太你很機警啊,看來又遇到一個笨賊……」
笨賊?即便是笨賊也讓她嚇個半死,徐洺芃臉上表情一片木然,沒有多說。
大致清點完遺失的東西,警察交代。「那我們先回去了,你們可以等天亮以後再過來警局備案。」
徐洺芃僵硬地點了點頭,在旁的顧恆止神色陰暗,表情也不大好看。
直到一切落定,徐洺芃手機響起,是獸醫打來的。「夫人好了,雖然有傷到一點內臟,但不嚴重,今晚它留在我這兒觀察情況,你們明天再過來看它吧。」
「謝謝你……」這是今天唯一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徐洺芃鬆口氣,在一片混亂中找出畫本,寫給顧恆止看。「夫人沒事了。」
顧恆止面無表情,見她開始收拾。她模樣淡定,但她的手仍因膽怯而微微發顫,他走上前,一把將她給撈起。「先睡吧,這些我明天再處理。」
徐洺芃被抱在懷裡,他熱暖的溫度卻安慰不了她內心潛藏著的驚懼。「我、我睡不著……」
「乖,沒事了。」顧恆止瞅望她害怕的表情,親吻她的額。他抱著她回房,然後一起躺在床上,用被單緊緊裹住她,拍撫她的背。「沒事了……你沒事,夫人也沒事……」
他一遍一遍、極有耐心地安慰,徐洺芃這才慢慢止住了顫抖。
本以為這個晚上自己再也睡不著,但大概是之前神經繃得太緊,好不容易得以鬆懈,徐洺芃沉沉睡去。反倒是顧恆止,從背後緊緊環抱著被棉被包裹得像個蛹的妻子,在輕撫她臉畔的同時,也被她眼角滲出的淚水燙傷了指。
她撐到現在,很不容易吧?
他眼色沉痛,胸腔一緊,徹底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這一個月,他勉力學習唇語,儘管無法做到如常對話,但簡單的句子他已經能大略構出雛形。尤其徐洺芃沒自覺,她配合自己,講話時已經習慣把口型做得清晰,剛才她跟警察先生的對話,他並不是請全都看懂,但……
「他不知道,他在睡覺。」
「他耳朵聽不見。」
她臉容平淡,僅是陳述事實,甚至連一句抱怨都沒有,只默默擔下一切,就好像是害怕他會為此產生自厭,小心翼翼。然而家裡遭難,他卻無知無覺,猶在夢中,她一個人獨力面對,又是怎樣的心情?
還有,如果遇到的並不是這麼莽撞,而且聽得進她建議的小偷呢?
他不敢再猜想下去。
「芃芃……」
輕聲喚著懷裡的妻,顧恆止加重了擁抱她的力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用怎樣的方式呼喚她,即便胸口扯得再疼,也無法聽見自己的情感。他在黑暗裡睜眼,無法入睡。失去聽力原來是如此令人恐懼的一件事,顧恆止之前不願深想,現在卻不得不想,他幾乎要對眼下的情況感到絕望……
他真的可以這樣一輩子過下去嗎?
在這個充滿災難的夜晚,他對自己本來接受的現實,產生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