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難說哦。」平井澤滿是威脅地一道冷眼橫過去,霎時,差點被她的花貓臉笑岔氣,拚命咬住下唇,鎖住滾至喉間的騰騰笑氣……唉!他看太多把妝化得美若天仙的女孩,卻是頭一回見識到像她這樣把妝弄花掉的女孩,他決定不動聲色,好多瞅幾眼她詼諧的花貓臉。
「嗄?你不會這麼小題大作吧?我只不過是被那只模樣嚇到不行的石雕鵑給吸引住,才會忍不住溜進來,想說近距離瞧一下,就馬上回到客廳去,孰知……」她拿怯怯的眼兒怯怯地瞟一瞟他冷得可以的俊臉,說不下去了。
「孰知什麼?」
「孰知我透過落地玻璃門看見那令我魂牽夢繫的青花釉裡紅大盤就擺在裡面,一時百感交集,止不住心酸的淚水,才會哭得淅瀝嘩啦。唉!」
她喟歎了聲,繼而續說:「我知道,我不該出現在這裡,所以,只敢站在門口遙望著它,沒敢打開門踏進半步。」
「算你知所節制,沒敢打開收藏室,否則,你的手一旦碰到玻璃門,就會觸動保全系統,被趕來的保全當成賊扭送警局法辦。」
「呼!幸好我沒輕舉妄動。」她把肩一縮,淘氣地吐了吐小粉舌,隨即堆滿諂媚的狗腿笑容,厚顏央求:「反正,都已經到門口了,何不乾脆讓我進去欣賞你的收藏,開開眼界?」
「不。」他斬釘截鐵一口回絕,冷下聲音道:「你擅自闖入,我沒懲罰你已算是客氣,你千萬不要把我的客氣當作你的福氣,得寸進尺。」她擅闖的不當行為,對一向賞罰分明的平井澤而言,不予追究已是最大的寬容,若答應讓她進入收藏室,豈不是鼓勵她下次再犯?再者,她在門外都可以對著青花釉裡紅大盤哭到淚崩,要是讓她進去,那還得了!肯定會撲倒在玻璃櫃哭斷腸,要是讓不明就裡的人撞見,準以為他欺負她。
「我……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既然你不答應,我立刻回客廳。」自知理虧的胡翾腳底抹油回到客廳正襟危坐。
「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他隨後也在沙發坐了下來。
「過兩天,我的店就裝修完工了。」
「哦?恭喜你當包租婆的美夢即將成真。」
「謝謝你。問題是我只有一間店面,卻有七、八個條件旗鼓相當的人搶著要租,我不知該如何取捨?所以才上樓來找你,想聽聽你的意見。」
「你有沒有問那乙、八個有意承租者,打算租下來開什麼店?」從陪她議價買店到此刻幫她篩選房客,他覺得自己簡直跟「作媒人還要包生子」沒兩樣。
「有。而且,我怕忘記了,還一一寫下來。」胡翾從皮包裡取出一本赭皮記事本,清了清喉嚨,念著:「有藥妝店、精品服飾、鐘錶眼鏡、速食店、連鎖超商、日本料理、皮件公司以及珠寶店。」
「你呢?你傾向租給誰?」他仰起臉龐,瞇覷起眼睛反問。
「我比較傾向租給珠寶店。」
「理由?」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認為珠寶店承租後,一定會大手筆將店裝潢得美輪美奐,來襯托店內所陳列的昂貴珠寶,如此一來,我的店的價值感將隨之提升。」
「嗯,華麗的裝潢的確可以在無形中增添店面的價值感。」
「這麼說,你也投租給珠寶店一票?」她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笑逐顏開。
「不,我還在考慮該票投給超商或藥妝店。」
「超商或藥妝店?」她的笑容僵在臉上,怔住了。
「你聽我說。只要肯花大錢,就算想把你的店裝潢成凡爾賽宮都沒問題,然而,一間店該講究的不是華麗裝潢而是人潮進出。」
「你的意思是……珠寶店所陳列的珠寶售價高,進出的客人相對少,而超商跟藥妝店所販售的東西售價低,進出的顧客就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經他一提點,胡翾就開了竅。
「沒錯!如果租給超商,二十四小時都有顧客上門買東西,會讓整個店看起來人氣很旺。人氣旺,財氣自然跟著旺旺來。」
「嘻……」她忽然捂著嘴兒,眉眼笑彎彎。
「你笑什麼?」他感到莫名其妙。
「我笑你若手裡拿著羅盤,配合你「人氣旺,財氣自然跟著旺旺來」的這番話,活脫脫像個陽宅風水師。」
「喝!我好心提出意見供你參考,你不但不心存感激,反倒取笑起我來了?」平井澤俊臉板起佯怒,哪知當他的眼神一觸及胡翾的花貓臉就破功,再也克制不住地仰天狂笑,將一直狠狠憋住的笑氣全部釋放出來。
「你……」胡翾眨巴眨巴著一雙翦翦秋瞳,露出無比困惑的表情,忖著:奇怪,他說話的語氣明明冒著火,怎會變成狂笑不止呢?其實,她打從剛才就發現今天平井澤看她的眼神跟平常不一樣,至於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只覺得他老是一副很想笑又不便笑的一味咬住下唇強忍著,一直忍到此刻才爆笑開來。不過,她可不願愣頭愣腦像個傻瓜似地任憑他笑個不停,開口問道:「什麼事這麼好笑?」
「我……哈……」他努力止住笑要回話,可當他那雙深邃的亮眸子一瞥到她的臉,又克制不住地笑出聲。
「……」胡翾臉垮垮,想著:厚!今天她不僅擦脂抹粉還刷上黑褐色睫毛膏塗上亮橘色唇蜜,經過一番精心打扮才前來,沒得到他的讚美已令她有點小心碎,偏偏他老兄還一見她的臉就噴笑!可惡!她的臉真有這麼好笑嗎?她很不服氣地從皮包摸出小折鏡照自己的臉,這一照……媽呀!
鏡子裡那個滿臉紅紅、黑黑、橘橘,像是打翻調色盤的醜八
噢!準是方纔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時給弄花了。這會兒,她總算弄明白了,原來平井澤就是因為她的大花臉才會狂笑到快落下頻。她糗得雙手遮住臉,問:「我可以借用你的洗手間嗎?」
「當然可以!」他好不容易才停住了笑。
「謝謝!」她飛也似地衝進洗手間,扭開水龍頭,捧起水對著鏡子仔細搓揉著臉,洗得千乾淨淨後,抽出毛巾揩乾,頂著一張素顏返回客廳,悶悶地把小折鏡和記事本掃進皮包斜搭在肩上,冷冷地說:「我走了。」
「別走。」平井澤一把扣住胡翾的手腕扯住她。
「放開我!怎麼?你是不是覺得意猶未盡還沒嘲笑夠?所以要我留下來繼續受你羞辱?」她「見笑轉生氣」,氣沖沖扭頭瞪他。
「天地良心,我哪有嘲笑你?」
「剛才你明明看著我的臉差點笑掉大牙,還說沒有?」
「我笑,那是因為你的花貓臉真的很逗很可愛,絕對沒有摻雜絲毫嘲笑的成分。」他急著澄清。
「很逗很可愛?哼!依我看,是很矬很可笑吧?」胡翾半帶撒嬌意味地嘟起嘴,顯然不知道這個不經意的嘟嘴動作,對男人而言,可是一個難以抗拒的挑逗與誘惑。
「胡翾!」果不其然,他嘎啞的聲音彷彿有著一點什麼,猛地一使力,將她整個嬌軀緊緊納入懷中,低頭挑起她精巧的下巴,拿一雙灼熱的燙眸定睛凝望她來不及驚呼而微微張開的朱唇……她則被他會放電的眼睛電得一顆心劇烈地「撲通、撲通」搏動著,感覺就像要從胸口蹦出來。她情不自禁地、羞羞澀澀地閉上眼睛,努起紅嘴兒……
平井澤見她討吻的俏模樣,很想很想很想熊熊吻下去,嘗一口她唇瓣的甜美滋味,可是,他跟蘇寧尚未分手就吻她,對她不盡公平,也不夠尊重,他在心中重重歎口氣,抑住渴望,鬆手放開她。
「你……」胡翾仰臉努嘴期待了半天,等到的不是他灼熱、令她發顫的吻,而是他放手後,從四面八方撲來的空落落:她納悶地猝睜開眼,瞥見平井澤一臉木然。她備感屈辱的露出受傷眼神,恨恨地從齒縫迸出話:「笑吧!盡情笑吧!你又成功地狠狠地戲弄了我一次。」她胸口怒火狂燒,整個人像團火球般衝下樓。
「……」平井澤一點也笑不出來,心裡透亮決定,也該是跟蘇寧當面作個了斷的時候了。
「分手?你要跟我分手?」蘇寧渾身一震,重重地將背脊跌回竹籐編織的扇形椅背。
「是。」平井澤提起小銀匙輕輕攪拌熱騰騰的香草拿鐵。
「為什麼?」蘇寧目光斜勾著他,尖酸逼問:「是不是為了她,那個一臉清純、無邪又無辜的翾?」
「是。」他不打算迴避。
「果真是她!哼!那天胡翾不請即上樓,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樓上向來被你劃為禁區,除了井灝,任何人未經你允許都得止步,包括我在內,想不到你卻是對她青睞有加,為她破了例?」蘇寧越想越生氣,也越說越嘔:「我真不明白,論臉蛋論身材論家世,胡翾這個整天跟在井灝屁股後面拎包包跑腿打雜的小助理,有哪一點比得上我?你竟然為了她背叛我?」
蘇寧的父親是國內排名前十大的集團老闆,優越的家境使得蘇寧從小眼睛就長在頭頂上,自視甚高,如今她這個堂堂大集團的公主卻得紆尊降貴跟一名小助理爭風吃醋,最後還落得搶輸被甩的下場,這事若傳出去,叫她的臉往哪擺?
「背叛?哈!你不要作賊的喊捉賊。」他嘴角展開嘲諷的笑。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蘇寧微微愣了下。
「什麼意思?你自個兒心裡有數。」他反唇相譏:「我不懂,一口氣劈三男的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背叛?」
「你……原來你早就知道自己只是我同時交往的三個男人之一?」被拆穿的蘇寧一顆心呈拋物線往下墜,手心也開始冒冷汗,雖說她一女劈三男,可平井澤一直是她的最愛。
「我跟你之間並無婚約,你要跟幾個男人交往,我沒立場阻止。不過,很抱歉,我實在厭倦了這種虛情假意的四角關係,恕我不陪你玩了。」他扣住彎彎的杯耳,啜一口咖啡。
「你不陪我玩了?好啊!悉聽尊便。」趾高氣揚的蘇寧裝作一臉不在乎地輕聳了聳肩,隨即不甘示弱反嗆:「憑我蘇寧,隨便勾勾手指頭,馬上就有一大票男人爭先恐後搶著要遞補你的空缺。」
「的確。你的確有這種愛釣幾個男人,就釣上幾個男人的本事。」他打起皺褶的眉頭豁然舒展開來,露出一抹寬心的燦笑。
「本來我還有點擔心你會承受不住這個無預警分手的打擊,現在聽你這麼說,顯然是我太多慮了。」他如釋重負,說道:「蘇寧,很高興我們能夠這麼成熟理性的……好聚好散。呃……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不,你先走,我想獨自坐一會兒。」
「好吧,那,我先走一步,拜拜。」他取走桌上的帳單至櫃檯結帳。
蘇寧擺出一臉不在乎無所謂,心中卻是無助地吶喊:不要走!只要你肯回心轉意,我願意斬斷身邊的爛桃花,從今以後,只愛你一個……可惜,好勝又愛面子的她將這些搖尾乞憐的話全卡在喉問沒說出來,泫然欲泣地拿眼尾濺出的柔光,目送他離開這間附屬飯店地下一樓的停車場。
「唉!」蘇寧歎口氣,怔怔瞪著面前不加糖不加奶精冷掉的黑咖啡,感覺心底像破了個大洞似地冷颼颼……其實,她早有預感,兩人在情字這條路上恐怕走不遠也走不長久,因為,他低調、討厭應酬,她卻像只花蝴蝶般愛死了跑趴,尤其喜歡成為眾人矚目的「嬌點」,兩人不僅在個性上南轅北轍,連嗜好也大相逕庭。他喜歡收藏骨董,她卻認為與其動輒花上億元買瓷器,還不如買耀眼奪目的鑽石珠寶來得貴氣逼人。
蘇寧更進一步回想起兩人在一位長輩的壽宴上初相見,她一如往常被眾多男人眾星拱月般包圍,只有他冷眼旁觀站得老遠,此舉瞅在她眼底,反而引起了她的興趣,不惜放下身段,使出渾身解數倒追他。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她果然很快就將他追到手;只是,也不知怎地,他對她始終很冷淡,若即若離,這對無時無刻不被哄著寵著的蘇寧而言,又形成另一股致命吸引力,激發她非征服他不可的念頭,如今卻……
她氣忿不平地媚眼半瞇,忖著:從來,只有她甩人,今天頭一回被甩,才知道被甩的滋味,這麼苦這麼痛這麼不好受……她護火中燒地咬牙切齒咒怨:「該死的胡翾!就憑你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助理也敢來搶我蘇寧的男人,若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難消我心頭之恨。」只是,她光坐在這裡撂狠話有啥用?得找人去做才行。問題是,找誰?去哪找?她結交的都是一些跟她一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開,若要拜託他們私下找人教訓胡翾,替她出這口怨氣,那些怕事的小開們大概會紛紛走避吧?難道……難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不,絕不!她不甘心得緊啦!
「小姐,這杯紅酒,我們堂主請客。」一名挑染了幾繒金髮,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將端在手上注入三分紫紅色酒液的高腳杯擱到她桌上。
「堂主?」所謂堂主,不就是幫派的堂口大哥?蘇寧禁不住暗喜:我正愁不知該去哪裡找人修理胡翾,沒想到幫派的堂口大哥就主動送上門來,真是天助我也!
「啊!我……我是說熊哥請客啦。」年輕人警覺自己不小心說溜了嘴,急得直搓手更正。
「熊哥?我又不認識他,怎麼好意思讓他破費請喝酒?」她嫣然綻笑,宛如春櫻盛開。
「我們熊哥不僅請你喝酒,還要我轉告你,心情不好喝黑咖啡,小心越喝越苦悶越喝越郁卒。」
「你口口聲聲熊哥長熊哥短的,到底這位熊哥他在哪?」
「熊哥他就坐在那邊。」
「……」蘇寧順著年輕人手指頭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個相貌冷峻、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男子,她極其優雅地拿起手中晃蕩著晶瑩汁液的酒杯,遠遠地向他致意,將杯沿湊近紅唇啜一小口,就在這時候,熊哥起身朝她的桌子走過來:蘇寧見狀,心中大樂:胡翾!若不整死你,我蘇寧兩個字從此倒著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