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他進門,小琳馬上迎上去。「老闆,你去哪了?」
「我去哪也要跟你報告?」他皺眉,聳了聳肩。
他心情不好,沒辦法對小琳有好臉色;剛剛他去公園坐了一天,心很亂,反覆想著——莉詠也從沒生氣過,這次怎麼搞的,竟然發起飆來?!
她說什麼?
說他自私!他自私?!
溫頌亞氣炸了,他什麼時候自私了?只是尋常的工作調度罷了,她不是一直都很包容他的嗎?溫頌亞不肯承認,自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習慣了這樣的隨興工作態度,儘管給杜莉詠添了麻煩,但他還是擺著架子,以靈感為盾,不願意妥協。
「我才沒興趣知道你去哪。」小琳小聲的說,卻讓溫頌亞聽見了。
他發飆:「沒興趣還問?倒是你,不是下班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小琳不愧是前太妹,她瞇起眼睛,黑色眼線讓她看起來帶了一股殺氣。「你以為我愛在這裡喔?!還不是你,沒事跟杜姐吵什麼架,她都被氣哭了!」
「我跟她吵架關你什麼……她哭了?」
「對啊!太糟糕了,竟然把杜姐氣哭,她做錯什麼事你要罵她?女人嘛,多讓她就好啦,也不想想杜姐每天在外奔波都是為你……」
這些話全沒進溫頌亞的耳裡。
他太震感,小琳說什麼?莉詠哭了?
不禁回想共事這些年,她曾哭過嗎?印象中,只有一次,就那一次。
是因為記錯交貨期,她嚇哭了,那時候事業剛起步,他決定代她出面賠罪,他深刻記得,她哭得稀里嘩啦,頻頻道歉,說該由她去……事情過後,她變得更加能幹,至今從沒出過紕漏,這樣的杜莉詠,今天哭了?
他急切地問:「她真的哭了?」
「對啊!不然——」小琳住了口,因為看見溫頌亞臉龐上那太清楚的擔憂,她有些啞口無言,故意留下就是要罵老闆,因為自己耶震感,早上杜莉詠的眼淚讓她也擔心起來……
另一頭,杜莉詠在自己家裡。
她剛起床,中午回家後,哭著哭著睡著了,現在起床,看見天色黑著,想起早上的事,心裡面情緒很複雜。
現在啊,她很氣,氣溫頌亞這樣怒目回她。
他不懂嗎?這些年她所做的,雜事的打點、行程的安排、客戶的溝通……就連他的三餐與睡眠時間她都會記得提醒,天氣冷了會告訴他該換冬衣,他有時會失眠,她替他買來芬芳的精油,長年在工作室熏著……
他都沒看到嗎?
她打開筆記型電腦,連上網絡,胸口一把火在燒,氣的是溫頌亞,她點開網頁,連入最愛的服裝品牌網站J。Crew。
沒幾分鐘,購物車清單一直增加,隨著她的怒氣飆升。
這件新的毛呢外套好美、皮革短裙好可愛、荷葉襯衫下折扣買起來正值的……杜莉詠化身購物狂,毫無理智,生氣的時候傷細胞,卻意外豐富了她的衣櫥。
等到刷了卡,冷靜下來,才想——啊,外套已經好多件,長得很像的短裙上個星期才剛買,襯衫?荷葉款是她衣櫥的鬼打牆款式……
歎口氣,她關掉電腦,這是她的壞毛病,一氣就失去理智亂買衣服,可是啊,怪來怪去還不是得怪溫頌亞,誰叫他要對那個莫珊特別照顧,讓她插隊。
閉上眼睛,忽然一股悵然若失襲來,她彎身窩進沙發,懷中抱著抱枕,覺得無助。
總是這樣,溫頌亞的戀情來了又去,她的心因此被撩撥,以前不也是這樣嗎?他愛上某人,又被某人甩掉,她就隨著開心或心痛。
這次也是,有什麼不一樣?
他也是對莫珊有好感,可是莫珊不就跟過去的每任女友一樣,有什麼特別?
她,為什麼反應這樣大?
杜莉詠問自己,不是一向很以自己的忍耐度為傲嗎?不是說只要守護他與他的事業就好嗎?
現在又怎麼了?這麼氣,這樣傷心?
她搞不懂自己了——
忽地,手機響了,她坐起拿起矮几上的手機,看見來電顯示。
是溫頌亞。
她任由鈴聲響著,沒接。他打來做什麼?為了莫珊繼續罵她嗎?還是覺得她神經病,很情緒化?
想起今天小琳震驚的神情,杜莉詠就沒辦法原諒自己,覺得很丟臉,竟然在小琳面前哭了,她所有專業形象好像一剎那瓦解。
她對自己要求很高,從來不允許一點點的失常,可今天,她反常了。
手機鈴聲停下,過一秒,又響起,杜莉詠還是不接,不是鬧脾氣,是還不知道怎麼面對他,猶然氣著,心裡也有種淡淡的傷感,同時,惶惶然地害怕他打來是要罵她……
鈴聲再度停下,然後,換成訊息音,她愣一會兒,才打開訊息看——
對不起,請你接電話。
她愣住,一會兒,手機又響起,她想著,對不起?他跟她說對不起?怎麼回事?他不是很氣嗎?
不自覺地,她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他醇厚的嗓音,帶著急切。
「太好了!你終於接了!」
「我……」
溫頌亞的嗓音有些懊惱。「我想跟你談談,出來見個面好嗎?」
見面?她不解道:「明天我會進工作室……」
「我等不及明天,莉詠,我想把事情談開。」
談開?談什麼……即便是這樣想著,杜莉詠還是答應了,她也耐不住。
杜莉詠重視身材保養,吃東西清淡,認可的店家很少,溫頌亞工作室附近一家火鍋店,是她常去的店。
這家火鍋店價位中上,食材新鮮,尤其主打各式野菜,清素燙頭,有機肉類,無毒魚蝦,都讓杜莉詠吃得很安心。
溫頌亞選擇食物的方式跟杜莉詠很不同,他無肉不歡,愛吃烤炸,偶爾喝些酒,麻辣鍋更是他的最愛,但他懂得配合杜莉詠,每次吃飯都選擇她所愛的店家,上次吃大餐是破例。
這夜,晚間九點半,他們約在這家火鍋店,溫頌亞先到,他坐在窗邊位置,忐忑看著窗外。
黑墨色的夜空鑲著一彎淺月,他望著熱鬧大街,人來人往地,人們行色匆匆,都是準備回家。
聽見莉詠哭了,他很擔心,就是太擔心,才讓心中的內疚湧上,才壓抑不住地打電話給她,忘了自己的顏面,主動低頭,就是怕她在家裡也傷心。
他看見杜莉詠踏著夜色而來,一會兒,他笑了。
是因為看清楚她的裝扮,她穿卡通圖案長袖T恤,外罩寬大羽絨外套,淺色牛仔褲,搭一雙布鞋,素著臉,戴黑框大眼鏡,頭髮隨便綁成馬尾,匆匆進門,找著他後,又將腳步放慢來到他面前。
她坐下,侍者送上菜單,她很快點了平常總點的菜色,他也是。
侍者走了,他們對視著,偷偷檢視彼此。
杜莉詠看見他臉上淡淡的擔心,那雙深遂眼眸定定望著她,她因此軟下心房,歎了口氣,垂下眼睛。
她眼睛裡的血絲,溫頌亞全看見了,她臉上心傷的憔悴,更是深深打進他的心裡,他也歎氣,想起早上的誤會,一陣心悸。
他們怎麼會吵成這樣?
溫頌亞不待侍者將菜色全部送上,終究是耐不住性子,積極地說:「我不知道你怎麼了,你對我不滿,我知道,我今天惹你不高興了。」
她沒說話,只是抬眼看他,不知道說什麼,他說的對,她是不開心,可是原因很複雜,他不會懂的。
「是因為莫小姐吧?我沒跟你商量,就決定先做她的案子。」他頓了頓,軟下口氣,眼神誠懇。「莉詠,你懂我的,我靈感就是這樣來了,我知道自己一向很自我,可是,這對我們來說不是默契嗎?」
默契?
她忽然笑了,那些默契,她以前也這樣無怨無悔的做過,替他任性的交期向客戶道歉,沒關係,她都可以做,可是今天為了莫珊,這個初見面的莫珊,她卻得為了突然殺出的莫珊低聲下氣……莉詠覺得不值。
不是氣莫珊,是氣溫頌亞,他不心疼她嗎?當她忙著喬時間,跑去跟客戶道歉,努力設法為他解套時,他不心疼嗎?
「我不懂。」她搖搖頭。
「什麼不懂?」
「你明明堅持已見,剛剛又為什麼簡訊裡跟我道歉?」
溫頌亞沉默一會兒,他盯著她,眼神熱切,直到她被他瞧得不自在了,霍地抬起眼跟他對視,他滿意地看見她目光裡的生氣,才微笑道:「莉詠……」嗓音很溫柔。
她抿著唇,固執地望著他,忍住想詢問他這過分溫柔語氣的衝動。
「你不懂嗎?」他淺淺笑著,又是刻意地停頓,看了她一會兒。「小琳說你哭了。」
杜莉詠紅了臉,小琳說出去了?她覺得糗,自己脆弱的一面被看見,還被昭告天下。
「就因為你哭了,所以我願意道歉。」
溫頌亞坦率地看著她,望見她眼色一閃,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真的,杜莉詠的淚水對他來說,是一種危機,什麼樣的危機,他說不出來,只是恍恍惚惚地覺察到不喜歡她哭,這會讓他更擔心。
如果他所說的話讓她難過得哭了,那他可以道歉,道歉多少次都無所謂,因為冷靜下來後,他還是發現到,很多事情都是莉詠在幫他打點,她真心的幫助他,但他卻因為太過生氣,說了那些話。
「坦白說,我說了什麼我不太記得,可是你被我氣哭了,那一定是我說了很過分的話……」他歎氣,續道:「莉詠,我不想跟你吵架的,很多事情我們可以溝通,不用這樣劍拔弩張的。」
不用這樣劍拔弩張……杜莉詠眨眨眼睛,忽然心胸開闊了。
他擔憂的眼神引她心悸,她忽然很軟弱,聽見他誠懇的嗓音,望著那雙眼睛,沒辦法狠心氣下去。
他,終究是在乎她的,才會聽見她哭就跑來,急急道歉,杜莉詠沒辦法忽略心口那甜蜜蜜的感覺,雖然知道自己這樣很弱很沒用很沒原則,可是就是沒辦法繼續跟他生氣。
她硬著嗓,故意昂高下巴,拽拽地道:「我還是不喜歡你這樣。」
他看見她故意拿喬的樣子,輕輕微笑了。
這時,侍者上菜,他站起半彎身布菜,挪動桌面盤子,將她喜歡的全都送到她面前;杜莉詠看著他這舉動,忽然想起,每回他們一起用餐,溫頌亞哪回不是這樣?他是貼心的,這不就夠了?
「我知道。」他坐回位置,拉了拉衣袖。「我答應你,以後我會注意的,雖然我的靈感是很自私,可是我可以答應你,很多事情我願意多想一下,多為你想一下……」
她抿唇,聽得很樂,感動得亂七八糟,聽見他又說:「我知道你為了我很辛苦,所以我願意多想一下,只為了你,別人可沒這特權……」
杜莉詠噗嗤一聲笑了,她瞅著他,唇邊漾出笑花。「少來。」
「你不相信?」他揚眉。
她還是笑,一邊將材料下鍋,看著霧氣騰騰的湯麵,熱氣氳起,她覺得自己身體也暖了,剛剛在外面冷然的空氣籠罩她,現在這邊好暖好舒服,爭吵被拋去,因為他道歉,因為他這樣在乎她的心情,也因為他答應往後會多想一些。
對杜莉詠來說,她覺得這是進步,她太瞭解溫頌亞了,他很念舊,他的車他的表她的老舊雷朋墨鏡他的桌上型CRT電腦螢幕……他某方面很固執,多少人跟他說換掉這些東西,他不願意。
可現在他說,他願意為了她多想一些,不那麼任性一些,她被這些話感動了,有瞬間覺得自己在他心中排在最前面,於是她笑得很開心。
對面,溫頌亞看著她的笑容,心裡終於放下心來。
剛剛還怕,她氣著,他們會又吵,心裡頭漫起的是無邊無際的擔憂,現在呢?她終於笑了,他很感慨,今天害他損失太多細胞。
他感慨地說:「莉詠,以後別吵架了,我們用溝通的,我們會越來越老,哪還有力氣吵架下去?」
「我才二十九,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