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亂講!」她皺皺鼻子,不認。「我還是二字頭的,不像你,走就三十一了,不用農民歷來加。」
他們用農民歷爭來爭去,那些他們不在乎的歲數。
談笑間,用完火鍋,都覺得心暖洋洋地,明後天有大寒流要來,現在身體好熱,他們一起走出店外,坐進溫頌亞停在店門口的老車。
溫頌亞載她回家,杜莉詠將車內音響轉開,那裡頭是她送給他的CD,只錄進一首歌,老英文歌——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他從不知道,這其實是杜莉詠的告白,她將這首歌贈與他,每回上他車,就唱起這首歌。
她打開車窗,不顧外面森冷夜風,趴在車窗邊,側看夜色。
風,吹動她的發,發被吹得全往後,露出白皙臉頰,她目光迷離,唇邊輕哼,有瞬間失神,眼底染上寂寞。
溫頌亞在紅燈時刻,捕捉到她這一瞬的寂寞,他微愣住,心跳有一秒的漏拍,胸口隱隱湧出不安。
怎麼回事?他總覺得……莉詠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了?
※※※
翌日,杜莉詠一早就來到工作室。
她跟溫頌亞討論工作時程表,他沒有意見全交由她負責,於是她將莫珊的案子放在第一速件,其他順勢挪移,再依緊急度往前調整,那些是紀念日要送的飾品,或者求婚等大事要用的飾品,都被她往前編排,剩下的是不急切的案子,可憐地被順延了些。
終究是更動了交期,她手上工作因此多了很多,首先得先徵求客戶同意,她忙了一早上一一打電話,再花時間尋找會面時間,或者約個時間在外面。
下午杜莉詠開始一一拜會那些客戶,這天寒流來,她在冷風裡穿梭,刺骨寒風吻上她白皙臉頰,她縮緊肩膀,毫不退縮。
先是道歉,然後再說明延誤原因,她不說謊的,當然她可以編派個理由比如說溫頌亞身體不適等等,可是,她卻老是說出,因為工作時程上的改變,所以必須做些異動。
這樣的理由比較模糊,更難說服客戶,杜莉詠努力讓人感覺到她的誠懇,並且再三保證,才獲得客戶的諒解。
這一忙,就是四天。
四天時間,她費勁唇舌,一遍又一遍的跟每位客戶解釋,道歉再道歉,終於在這天晚上大功告成。
杜莉詠在九點半回到工作室,她沒直接回家是因為心繫溫頌亞的進度,還有,她終究還是得跟他報告一下。
「你接下來得先完成許先生的案子。」杜莉詠站在工作桌旁,看著一桌子的凌亂,溫頌亞正將拆下的假寶石鑲入洗舊銀鏈,剛告一段落,他打了個哈欠,面露疲色。
「我知道,我有想一下,他未婚妻是音樂老師吧?」
「對,教鋼琴的。」她頓了一下,咳了幾聲。
「感冒了?」他揚眉,關切的看著她。
這大冷天,她穿毛呢套裝外套,脖上圍絲質領巾,洗練黑色長褲,全身看起來很單薄,反看他,穿厚軍裝夾克,在這屋裡都還覺得冷……溫頌亞皺起眉,看著她整天都在外奔波,不忍心了。
「沒有。」她搖搖頭,又說:「許先生的案子,你什麼時候要開……咳咳……」她又咳起嗽來。
「還說沒有,你感冒了。」他歎氣,脫下外套,站起來硬是披在她身上,杜莉詠推辭著,溫頌亞不管,照樣將溫暖外套蓋在她身上。
這下她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可是這模樣總是暖了些,溫頌亞甚至覺得她好像瘦了些,看起來太單薄。
「那你穿什麼?」她皺眉,又要將外套脫掉。
「我是男人耶!看我壯得像牛一樣。」他故意挽起手臂,露出肌肉。「看!我有肌肉。」
杜莉詠看他一眼,心口暖洋洋,他外套上有他氣味,是他慣用的古龍水味,染得她感覺暈陶陶,她閉了閉眼睛,覺得臉頰熱乎乎地。
「晚了,我送你回家,天氣這麼冷,我可捨不得你感冒。」他抄起車鑰匙,跟她一起走出工作室。
他的寶藍色老車在車道奔馳,車內音樂仍然是那首<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這回,杜莉詠沒開窗戶,她很愛趴在窗邊看景色的,今晚溫頌亞不准,因為她咳啊咳地,讓他駭著。
他關心道:「你真的感冒了,明天放你假,去看醫生。」
她自己也覺得不對勁,摸了摸臉頰,覺得微燙,猜想可能是因為他的外套太暖,沒多想,可是喉嚨一直癢著,於是說:「明天如果還咳,我就去看醫生。」
溫頌亞沒說話,他開了一陣,經過鬧區,裡面多了一株高大的聖誕樹,閃著燦光,很美麗。
他有感而發。「真快,聖誕節要到了。」
「是啊……」她轉眸看著窗外聖誕樹。
「我覺得好奇怪。」他停在紅燈前,下巴搭在手上,那樣子令她心悸,像是定格畫面,印上她胸口。
溫頌亞續道:「每年我身邊可能有不同的人,可是,唯一不變的就只有你。」他忽然轉過臉看了她。「這是什麼緣分?大學時我沒想過有一天會跟你這麼熟……」
她淺淺地笑了。「我也覺得很奇怪,不對,我以前就覺得你很奇怪……」她咳了幾下,又道:「大學時,我就覺得你是個怪學長,聽說很多人都收過你送的飾品,有些女生還沾沾自喜。」
「那是我做出的成品,送給我覺得適合的人。」他解釋道,第一次聽杜莉詠提起以前對他的印象,他好奇了。「然後呢?你那時就只覺得我怪?」
「不然呢?我們又不熟。」她隨口倔強道。
有點想笑呢,他說他做出的成品,送給他覺得適合的人……但這麼多年,她卻從沒收過他贈送給她的作品,從沒有過。
看過他為某任女友做了一條項鏈,是美麗的鳶尾花,繞在頸項上,像承諾的花束,杜莉詠還記得她看到那項鏈,眼睛裡的刺痛,以及心口的泛疼。
他點點頭。「說得也是,我那時也對你沒什麼印象。」
這句沒印象,讓她有點受傷,杜莉詠詳裝不甘示弱地說:「我也對你沒什麼印象。」
溫頌亞聽了哈哈大笑。「所以這很詭異不是嗎?現在我們在同一輛車裡,還這麼熟。」
她沒回話,心想,這才不詭異,這是緣分,是愛的指引……忽然又覺得自己傻,他只覺得這樣緣分是深刻的友情,自己卻這樣渲染,唉,有些可悲呢。
他說:「果然我是個念舊的人,看來我接受不了新事物,唉……」他輕聲歎息。「我在想,可能我再也沒辦法接受新戀情,然後就變成老公公了。」
老公公?她想像他變成老公公的樣子,而後笑了。
「那時候我也是老婆婆了。」
「那不一樣,你身邊會有人照顧你,我哦,可能就是獨居老人,好可憐喔。」溫頌亞對自己的愛情運實在沒什麼信心,他始終在還沒想清楚前就投入一段感情,戀愛對於他來說,像火花一樣,瞬間就滅,他從來體會不到愛情的恆久,所以下意識覺得自己將會孤單終老。
她眼色一黯。「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是獨居老婆婆?」
他笑了,溫嗓在夜色裡傳來,分外清晰。「莉詠,我當然知道……」
接下來,他說得話讓杜莉詠哭笑不得,可是,心卻狠狠酸了起來。
溫頌亞說:「你那麼好,怎麼可能會孤單終老?你該不會連自己多搶手都不知道吧?」這是實話,他看見太多對杜莉詠驚艷的客戶,這些男人想追她,可杜莉詠卻從不理會,溫頌亞從來沒有細想莉詠為什麼不給別人機會。
你那麼好……
杜莉詠眨了眨眼睛,是太清楚愛情的弄人,染得她胸口酸澀,如果她這麼好,他為什麼不要?
他不知道,她從來就不需要哪些所謂的搶手,她只要他,一個就好。
她繼續說道。「英國一定很冷吧?頌盈最怕冷了。」
溫頌亞揚眉。「她怕冷?」
他想了一陣,小時候寒流來,溫頌盈總將自己包得像顆小粽子,對喔……「好像是,她以前常常拿自己穿幾層衣服來炫耀,還說什麼我今天穿五件這種話,真好笑。」他笑了。
「她出國幾年了?差不多該回台灣了吧?」她故意問道,側顏查看他反應,只見他皺了皺眉,似是思考,沉默了數秒。
溫頌亞蹙緊著眉,語氣帶著斟酌,輕緩道:「你知道我向來不關心這些的,頌盈在英國忙什麼,我也不大瞭解,但是她有她的自由,如果她還想唸書,我會資助她繼續念,我不會去干擾她、催她回台灣之類的,這不是我的作風。」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你的作風,你都不主動關心她,我希望她能回台灣,你們兩個彼此照顧不很好?」
他歎了口氣。「我很高興你一直跟頌盈保持聯絡,但是……我就是覺得不自在,她都那麼大了,我還要怎麼對她噓寒問暖?這很彆扭的。」
杜莉詠沒再繼續勸說,她沉默下來,腦中有些混亂。
擔心他們兄妹之間越來越生疏的感情,又心傷溫頌亞不愛她的事實,她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因為身體不適還是心情混亂的關係。
她輕輕歎了口氣,又咳嗽起來。
「你明天一定要去看醫生。」
溫頌亞的嗓音傳來,她望著窗外,覺得喉嚨很癢,眼睛也澀了起來;鼻尖,始終是他那芬芳的古龍水味,這件套在身上的外套,就如同他擁著她,這悲哀的幻想,令杜莉詠心悸。
他怎麼可能會擁著她呢?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