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下腳步,雲少蓉愕然地望向身後的男子,這才發現他俊雅的臉,因為這一段疾走而染上淺淺的紅暈。
她翻了翻眸。「你缺乏鍛煉!」
撫著胸口,整了整紊亂的氣息,衛韶楓不以為意地聳肩輕笑。「的確是如此,只是……能像你這樣健步如飛的姑娘,也不多見。」
瞅向他的淺笑俊容,雲少蓉微偏著螓首,忍不住嘟嚷了句。「你實在沒半點身為寨主的氣魄。」
「哦?」衛韶楓挑眉,很好奇她會如何形容他。
瞧他長得俊雅斯文,態度溫和有禮,若換上素色長袍,襯著他修長的身軀,簡直像個教書的夫子。
「怎麼瞧你都比較像——」她頑皮地拖長尾音,擺明吊他的胃口。
衛韶楓耐心十足,靜候她把話說盡。
瞪著他氣定神閒的模樣,雲少蓉反倒先沉不住氣。「噢!你這個陰沉鬼,光笑不說話,瞧得人心裡直發毛。」
「我只是等你把話說完……」衛韶楓頗無辜地咕噥了一句。
在她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上下亂揮時,他猛然意識到,他們的手從方才到此刻,一直交握著,從未放開過。
思及此,衛韶楓急忙鬆開十指交扣的手,向來溫和的神色變得肅然。「對、對不住。」
男女授受不親,他可不能仗著未婚夫妻的關係對姑娘逾矩,時時刻刻都得讓彼此保持距離。
兩手放開的那一瞬間,手心相貼的溫熱仍殘留在彼此的掌心裡,縮回手,雲少蓉那蜜色的嫩頰立刻染上紅暈。
真要說起來,該道歉的人是她,方才一急,她哪顧得了男女之別,只好拉著他的手轉身就跑。
迎向他滿是歉意的俊顏,雲少蓉坦然認錯。「是我輕薄你,你不用道歉。」
他僵了僵,沒料到她會說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話。這「輕薄」二字的定義因人而異,若讓外人聽見,她大姑娘的名譽往哪兒擺?「下次不許你再這麼說。」
她眨了眨眼,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說什麼?」
「呃……」唉!男女間的事原本就隱諱、巧妙得很,教他如何啟齒呢?她納悶地蹙起眉,表情甚是困惑地等著他開口。
在她的眼神逼迫下,衛韶楓極不自在地說道:「不要再隨便說你輕薄男人,這成何體統吶!」
成何體統?雲少蓉倏然一笑,他這話倒很有爹爹的風格。
「本來就是我輕薄你嘛!為什麼不能說?」
在她豪爽直率的性子裡,壓根不覺得碰碰對方的大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
教她這麼一辯解,衛韶楓突然有股有理說不清的挫敗感。
瞧他一副食古不化的儒生模樣,雲少蓉俏皮地眨了眨眼。「唉呀!咱們都是江湖兒女,不必拘泥這些小節,再說,上一回我也讓你給輕薄了,咱們算扯平嘍!」
她說得頭頭是道,俏麗的臉兒因燦爛的笑容顯得格外動人。
驀地,衛韶楓心頭一顫,心跳也險些漏了兩拍。
那怦然心動的感覺或許不僅僅因為她那率真的美,更因為他頭一回遇到像她這樣豪氣、坦白的姑娘。
她的心思、情緒是澄澈透明的,與她在一塊兒,是完全放鬆、無負擔的自在。
他歎了一口氣,知曉這一刻若再同她計較下去,他反倒顯得莫名其妙了。
在一陣沉默後,雲少蓉突然驚呼出聲。「啊!啊——」
衛韶楓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唇畔隨即綻出一抹迷人笑意。「哦!出現了。」
一點、兩點……轉瞬間,墨黑的夜空中已佈滿隱隱閃爍的點點火光。
雲少蓉從未做過輕羅小扇撲流螢的蠢事,難得見著眼前如此壯觀的螢光,讓她忘形地揚聲道:「螢火蟲!好多、好多螢火蟲!」
她興奮地叫著、笑著、跳著,那好動的身影在漫天流螢中,似帶著迷幻的光,欲朝他飛來似的。
衛韶楓專注地瞅著她,覺得她的一顰一笑,已隨著明滅的光彩烙進他的心口。
不經意感覺到他深沉的目光,雲少蓉大惑不解地頓下腳步,怔在原地。他為什麼如此專注?是看她?還是看那漫天流螢?
不管他看的是什麼,在那灼熱的視線下,她的呼吸與心跳在一瞬間變得急促。她被他盯得渾身不對勁,有些茫然,有些無措,不懂為何自個兒會如此介意他的眼神。
「我、我想回房休息了。」
「要走了?」衛韶楓回過神來,因為她突然的決定,有些摸不著頭緒。
「嗯!」她倉皇地邁開腳步,竟連正眼瞧他的勇氣都沒有。
衛韶楓沒多問,神態溫和地走向她。「好,你想回去,我送你回去。」
「不!我自個兒回去。」她轉身想逃,卻因為太緊張而絆著自個兒的腳。
「小心!」
感覺到腰間的力道加重,男子精瘦的臂膀適時攬住她的纖腰,阻止她趺個四腳朝天的命運,卻也讓她撞入男子溫暖的懷抱當中。
「你在慌什麼?」眉目一斂,他緊繃的語氣落在她的耳畔,毫無間距的貼近,顯得兩人異常親匿。
耳根辣辣的、被他扣住的腰間熱熱的,屬於他的有力心跳,一下下碰撞她的後背,干擾著她的思緒。
極度反常地,她……開始語無倫次。「我、你……那個……」
隱隱察覺到彼此間的侷促,衛韶楓放開那柔軟的嬌軀,逗趣地道:「小心點!我的身手難得這麼好,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
當身後那溫暖的懷抱突然拉開時,她差一點發出失落的歎息。沒想到,他雖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但胸膛竟溫暖得讓她想賴著不起來。
「嗯!謝、謝謝。」頰上的熱潮未退,她難得像此刻這般多禮。
挑了挑眉,衛韶楓思考片刻,突然問道:「真要回房了?」
「什麼?」她抬頭,對上他那柔和的臉部線條。
「若你還不那麼累,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一種內心深處的渴望,莫名驅使著他。
「喔!」她定定地望著他,愣了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自覺答應了。
他微微笑著,似乎很欣賞她呆頭呆腦的模樣。「離這不遠,但小徑有些崎嶇,天色暗,我牽著你比較安心。」
感受到他個性裡不容忽視的堅持,雲少蓉抑不住笑出聲。「讓我牽著你,我會比較安心。」
真好!她的笑又把那曖昧的氣氛沖淡了些。
當她的小手再次貼近他的大掌,心的距離因為這一段路,無形中貼近了幾分。
沒多久,衛韶楓頓下腳步,小徑盡頭,景致豁然開朗。
夜色中,明滅的點點火光帶出一片青草地及蜿蜒至遠方的一彎流水。
無月夜,漫天流螢似遺落人間的星子,映在水面上一閃、一亮,一閃、一亮,與她眸底染笑的眸光,交織成醉人的閃熠光彩。
「好美、好不真實。」
衛韶楓拉著她坐在草地上,喃喃說道:「只要半夜睡不著,我都會到這裡坐一坐,直到染上睡意再回去。」
「就算睡在這兒也不錯。」拋開心頭那迷亂的感覺,她大刺刺地躺在草地上,直接付諸行動。
似乎已習慣她隨心所欲的個性,衛韶楓綻出一抹淺笑。「熠熠與娟娟,池塘竹樹邊;亂飛同曳火,成聚卻無煙。微雨灑不滅,輕風吹欲燃;舊曾書案上,頻把作囊懸。」
「別同我掉書袋,我會睡著的。」她蹙眉,有些調皮、有些淘氣地抗議著。
「這豈不如你所願。」他拿她方纔的話調侃她。
雲少蓉冷哼了一聲,別過臉不去看他,卻抑不住心頭蕩漾的思緒,帶著深深的罪惡感,被他深深撼動著。
名義上,他是「柔柔」的相公,她的目的是剷除惡寨,她不該被他吸引的。
但此時思緒紊亂不堪,偏偏耳畔邊卻蟲聲唧唧,夜色中若隱若現的點點火光,讓一切變得極不真切。
她什麼都不願去想,只想靜靜的感受眼前的美景。
不知過了多久,她枕在他的肩上沉沉地睡著了。
感覺到她輕淺的吐息落在頸邊,他側過頭,細細打量著她嬌酣的睡顏,有一種移不開視線的恍然。
她是他的未婚妻……拋開了腦中各種禮教規條、腐朽的君子思想,胸口陡地一熱,他情難自禁地將唇抵在那映著點點螢光的蜜頰。
頰上微乎其微的碰觸讓她輕嚶了聲。「唔……螢火蟲……偷親我……」
湟蟲……未聽清她的呢喃,從未如此失態的衛韶楓陡地一凜,深覺自己枉讀聖賢書,懊惱地想賞自己一巴掌。「對不住,是在下——」
「別動,好冷……」話未盡,雲少蓉輕蹙起眉,蠕動身子,朝那溫暖的身體又偎近了一分。
盤旋在鼻間的氣息乾淨又溫柔,讓她有股說不出的安心感。
衛韶楓怔了怔,這才發現自己方才分明是「作賊心虛」,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他側身將她輕輕抱起。
「我帶你回房睡。」
「嗯!」小臉緊緊偎在他的頸窩,重新在他懷裡找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後,她無意識地輕應了一聲。
那一瞬間,這依賴的動作讓他怦然心動。
眸中不自覺露出溫柔的神色,他抱著懷裡的人兒,小心翼翼挪移著腳步。
清晨,天光透過窗欞,伴隨著啁啾鳥語掀開了一天的序幕。「少夫人,該起床了。」杵在床榻邊,被派來伺候少寨主夫人的秋草,滿是罪惡地輕聲喚著。
少寨主夫人正睡得香甜,那滿足的睡顏,讓她猶豫了好些時候,才下定決心出聲破壞那一份美好。
在那頻聲的輕喚下,雲少蓉茫然的睜開眼瞅著她。「你是誰?」
「奴婢叫秋草。」
「秋草?」好陌生的名字,是爹爹新聘入府的丫頭嗎?純兒上哪去了?
秋草怔了怔,想了很久才說。「秋草就是秋草呀!」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少寨主總愛問她怪問題就算了,怎麼連未來的少寨主夫人也愛問怪問題。
聽著她「天真」的回答,雲少蓉注意到四周陌生的擺設,愣愣地問:「咦……這裡是哪裡?」
一眼望去,大屋子裡擺設素雅、簡單,除了傢俱外,並無其它多餘的擺飾。
哦!不,牆上還掛了一幅寫著「心」字的墨寶,字跡蒼勁有力,不難看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這裡是少夫人您的寢房。」
「少夫人?」收回視線,雲少蓉抱著被子猛地坐起身,這下子不得不清醒。
這突然的舉動,著實嚇著了秋草。「少夫人……」
瞧小丫頭吃驚的模樣,雲少蓉安撫道:「你甭驚、甭驚,我只是有些不適應,沒事的。」
秋草點了點頭。「那奴婢先伺候夫人梳洗。」
雲少蓉恍恍惚惚的頷首,心思卻一個勁落在昨晚。
她記得昨兒個同那書生寨主到溪邊看螢火蟲,看著看著,她似乎被那數不盡的點點火光催眠似地,沒多久便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所以……是他抱她回房的?
無數的疑問,在她腦中亂竄,驀的,一件擱在床畔的雪白外袍,讓她的心跳瞬間失控。
秋草沒發現她的異狀,輕聲說:「少寨主說,昨兒個夫人沒用曉膳,所以要秋草喚你起床用早膳。」
她的心怦怦跳了一下,緊接著秋草又說:「少寨主還說,請少夫人梳理妥當後再順道繞過書房喚他。」
書房?雲少蓉愕然地眨了眨眸,這書生寨主居然在山賊窩裡弄了個書房。
「為什麼讓我去喚他?」
「少寨主習慣在早上看書,通常卯時未到就起床了,有時甚至會看書看到忘了吃飯。」
頓時,說不出的錯愕由腦中掠過,唉!果然是名副其實的書生寨主。
現下想來,自個兒粗率的言行舉止,還真與他翩翩君子的斯文模樣格格不入!
「少夫人出了小院後,往左邊的竹林小徑走,就可以瞧見少寨主的書房了。」秋草很貼心地補充了一句。
「我知道了。」或許她可以趁這機會,仔細瞧瞧山寨內部的地理位置。
為她梳理妥當、換了衣衫後,秋草領著她走出寢房。「山寨很大,少夫人可別拐錯邊、迷了路。」
順著秋草的眸光,雲少蓉收斂心神,頷了頷首。「知道了,你別擔心。」
秋草回以她一抹微笑,退了下去。
等她的身形遠去,雲少蓉這才急忙折回寢房。
她得趁這個機會將他的外袍還給他,要不,若教人發現他的外袍擱在她房裡,多羞呀!
取出外袍後,走出小院,雲少蓉找到了那條歪歪曲曲的林間小徑。
她步行其中,卻不知怎地,竟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山上的天氣真是不容小覷,雲少蓉將手中的男子外袍覆在胸前,讓那其間的暖意軀走身上的寒意。
當鼻息吸進殘留在外袍上的男子氣息時,雲少蓉不自覺一凜,瞬間,她像是喝了酒似的,蜜顏酡紅,心兒怦怦亂跳。
這樣的反應,讓她有些惱。「該死的臭書生!」
雲少蓉氣呼呼地跺了跺腳,好巧不巧,散落在小徑上的石子,就這麼被她給踢了出去。
「噢!」
當那聲吃痛聲響起,雲少蓉不安分的黑眸猛地一定——不會這麼巧吧!
林間小徑旁竹林盎然,在那影影綽綽中,她瞧不清誰杵在那個小徑上,卻直覺地知道,杵在小徑上的人會是誰。拋開混亂的心思,她加快腳步火速向前,直到那抹俊秀的挺拔身影落入眼底。
果然,受害者不是別人,正是「臥羅煞」少寨主。
撫著發痛的額,衛韶楓沒好氣地問:「你一大早同誰生氣哪?」
「秋草說你在書房裡看書。」她悶悶地瞪了他一眼。
耳底落入她埋怨的語氣,衛韶楓有些無奈地淡笑道:「我怕你迷路,所以提早離開,沒想到卻著了你的道。」
看著他俊額上泛紅的印子,雲少蓉略帶歉意地湊上前。「誰料得著你會突然跑出來,又倒楣地讓石子給打中啊!我幫你瞧瞧啦!」
看著她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衛韶楓失笑地問:「你方才到底踢著什麼了,好硬,砸得人頭發昏?」
痛意隱隱由前額透過後腦,足以見得姑娘的腿勁驚人。
她聳了聳肩,有些埋怨。「還頭發昏咧!我想咱們倆一定犯沖,要不怎麼一碰在一塊兒,狀況便多得嚇人。」
衛韶風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笑道:「受害者是我,你不必如此感慨。」
茫然若失的迎向他的笑臉,雲少蓉那怦然心動的感覺又浮上心頭,縈繞不去。這樣的他,讓她如何狠得下心,通知爹爹領兵上山剿寨?
感覺到她異常沉靜,衛韶楓突然拿走她抱在懷裡的披風,仔細替她披在身後,「山裡霧氣重,可別染了風寒。」
感受到他的溫柔,雲少蓉心口熱烘烘的,心底漫著股被人呵護的甜蜜滋味。
無奈的是,她是以「宋於柔」的身份享受著他的溫柔。
兀自掙扎了好半刻,雲少蓉故意冷著聲,漫不經心地問:「欸……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一愣,頓時語塞。
對她的一切是出自本能,若要言盡,他反而不知該如何啟口。
沉默在彼此間流轉了好一會兒,久候不到他的答案,雲少蓉惱火地跺了跺腳,後悔自個兒順從心裡的那股衝動,問了個蠢問題。
「算了,當我沒問。」頭一甩,她急著想離開。
怕她真就這麼給氣跑了,衛韶楓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苦笑道:「難道你就不能等我把話說完嗎?」
她不馴地揚起下顎,掀唇反駁。「你看起來無話可說。」
「我想……我很喜歡你。」沉默了一會兒,衛韶楓神情認真地說。
這是他頭一回對姑娘家產生如此深刻、強烈的感覺,他想,這種愛戀、在乎的感覺,會在他們成親後加深、加濃,直至白頭那一日吧!
雲少蓉愕然地望著他,陷在他深情專注的眼神當中,久久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