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情緒,瞬間被敲擊得粉碎。
噢喔,她差點忘記了!
白秋霜垂下雙肩,清麗的臉上笑容盡失。不,她不算自由,在她與完全自由之間,還有一個阻礙——而且,還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阻礙……
她認命的轉過身去,看著眼前那個高壯得活像是,一堵磚牆似的男人。
雖說眼前這個人,算是她的恩人,但是娘親有交代,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千萬要掩飾女兒身,所以她老早決定,不向這男人透露半點實情。
只要離開家愈遠,她就愈是安全,現在無論如何,她都要爭取時間與空間,快快遠離江南。
但是,一瞧見徐厚,白秋霜就情不自禁的皺起眉頭。
這男人皮粗肉厚不說,態度又粗魯得很,沿路上指揮東、指揮西,還從褲兜裡撈出熱呼呼的銀子,要她去買酒買肉,害得她直往衣服上搓手,連想都不敢想像,他是把銀子放在哪裡。
他們搭著篷車,離開她出生的湖州城。
這一路之上,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還不客氣的朝地上吐骨頭,要是遇上有車或有人擋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更是如江河開洩,辟哩啪啦的從他嘴裡罵出來。
為了美好的自由,白秋霜忍了又忍,但是這一會兒,他吃飽喝足,又開始用那低沉的聲音、粗魯的語調說話了。
「好了,本大爺吃飽了。」徐厚摸了摸肚子,大大的打了個呵欠,模樣簡直像是齜牙咧嘴的大熊。他順手一丟,把韁繩丟給白秋霜。「拿去!」
「啊?」
她低下頭來,看著手裡的韁繩,一時不知所措。
「啊什麼啊?乖乖的給我駕車,本大爺要去後頭瞇盹。」他使喚得毫不客氣,半點禮節都不懂,連個請字都沒說。「好好駕車,可別給我顛了!」他警告著。
「知道了。」白秋霜刻意壓低聲音,學著男人應聲。
「知道就好。」
徐厚嘀咕著,龐大的身軀擠進車篷裡,砰然往後一倒,四肢開開就準備好好的睡上一覺,還放了個響亮的屁。
哇,好臭好臭好臭!
可怕的臭味襲來,白秋霜大驚失色,急忙鬆開韁繩,雙手掩住口鼻,寧願窒息而死,也不願意聞到那臭烘烘的屁味。
聽見韁繩落地,徐厚一邊抓抓屁股,一邊懶懶的睨了睨。
「幹麼?遮什麼遮?不知道人會放屁啊?」
白秋霜雙眼含淚,慢吞吞的鬆開雙手,被迫聞著那陣逐漸稀薄,卻還是余「香」繚繞的異味。
嗚嗚,她當然知道人會放屁!只是,她出生官宦世家,不論是家人訪客或丫鬟家丁,都隱諱著這事兒,可從來沒有人,會無禮到當眾就……
「還不快駕車?還想聞本大爺再放一個屁?」徐厚挑起眉頭。
「不、不不不……」她急忙搖頭,就怕真會被熏死,連忙抓起韁繩,笨拙的學著他先前的動作,用力一抖。
馬兒一動也不動。
怪了,先前他持韁的時候,馬兒不是走得挺好的嗎?為什麼換作是她持韁,情況就變得截然不同?
不死心的白秋霜,再用力一抖韁繩。
馬兒甩了甩尾巴,卻還是不動。
可惡,她卯上了!
白秋霜開始使盡全力,胡亂扯著韁繩,但是不論她往右扯、往左扯;抑或是往上扯,還是往下扯,馬兒還是一步不走,甚至回過頭來,露出黃黃的馬牙,齜齜嘲笑著她。
半天之後,她無奈放棄,只得回頭求救。
「馬不肯動。」她報告。
篷車裡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笨蛋!」
「難怪,原來是匹笨馬。」她恍然大悟。
「我罵的不是馬。」徐厚啐了一聲。「要是不懂得駕馬,就給我滾下車去,乖乖用拉的!」
拉?
白秋霜目瞪口呆。
要她堂堂一個江南織造總督千金,去替一個臭男人拉馬車?
還來不及有反應,篷車裡突然伸出大腳,猛地朝她一踹,輕易就把她踹下車去,在地上滾了幾圈,吃了一嘴泥沙。
「哇!」她慘叫一聲。這個王八蛋,竟敢踹她!
「叫什麼叫?快牽住韁繩,拉啊!」踹人的元兇還在下令。
怒氣凝聚,嬌生慣養的白秋霜,哪裡受得了這種待遇?
她是高官之女,又清麗聰慧,眾人對她向來寵愛有加,簡直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溶了,早養出她千金小姐的脾氣,所有人別說是使喚她做事了,甚至沒人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而這個野蠻的傢伙,竟敢踹她?!
忍無可忍的白秋霜,正預備開口罵人,但小嘴才剛張開,耳裡就聽見徐厚大聲的自言自語著。
「連拉車都不會?我看,還是回去換個人好了。」
回去?
她瞬間瞪大雙眸。
不不不,千萬不能回去,一旦回去,她要再逃出來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我會拉車!我會!」她抓起韁繩,背在纖細的肩上,使盡吃奶的力量,顫顫的連車帶馬外加人,奮力的往前拉著。
厚重的韁繩,因為重量,深深陷入她的雙肩,才走沒幾步,她已經小臉通紅,全身汗如雨下。
「用力點,沒吃飯啊?」身後又傳來呼喝。
王八蛋!
她在心裡暗罵著,更用力往前拉,好不容易拉得馬兒願意邁開四肢,慢吞吞的往前走去,篷車總算開始移動了。
「很好,給我拉快一點。」徐厚舒服的伸伸懶腰,又倒了回去。「這條路又直又寬,照著走就是了,千萬不要給我走上岔道。」
話才剛說完沒多久,辛苦拉車的白秋霜,就聽見篷車裡頭,傳來驚天動地的鼾聲。那聲音之響亮,足以嚇跑十里之內的飛禽走獸。
這個王八蛋真的睡著了!
她在心裡頭,罵遍了這傢伙的祖宗十八代,邁著顫抖的腳步,牽著不情願的馬兒往前,一步又一步,千辛萬苦的走著。
艷陽高照,在通往京城的大路上,只見瘦弱的小人兒,以媲美烏龜爬行的速度,拉著篷車前進,不斷有疾馳的馬匹、馬車超過,就連拄著枴杖,吃飽飯出來散步的八十幾歲老婆婆,走得都比她還快。
當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篷車內的鼾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咕嚕咕嚕,因為肚子餓而響起的聲音。
徐厚終於被肚子裡的饞蟲喚醒,探出篷車的車簾,朝外頭一看。
「怎麼才走了這麼一小段路?太短了!」他不滿的說。
短?
白秋霜頭暈目眩。
她幾乎可以確定,就算是通往十八層地獄的路,跟這段行程路比起來,都算是輕鬆愉快的郊遊野餐了!
為了換取自由,她壓抑脾氣,咬牙把話從牙齒裡迸出來。
「小的才剛上路,一時還不夠熟練,請徐大鏢師見諒。」她要是手裡有繡花針,肯定要撲上去,戳瞎他的雙眼。
徐厚哼了一聲。
「下午得快一點啊!」
「知道了。」
「知道就好。」他走出篷車,往位子上一跨,拿出一袋乾糧,津津有味的啃了起來。「來,吃中飯了。」他遞了過去。
又累又餓的白秋霜,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乾糧,迫不及待就往嘴裡塞——
喀!
她是咬到石頭了嗎?
堅硬的乾糧又澀又柴,只有一點點鹹味,還硬得咬都咬不動。她瞪著手中硬邦邦的乾糧,相信這絕對可以當作凶器,用來打昏這個男人。
偏偏,縱使乾糧難以入口,但是眼前也只有這個可以充飢。她只能把乾糧放進嘴裡,先含得軟一些,才小口小口的咀嚼,一點一點的吞下肚去,心中暗暗啜泣,自個兒逃家出走時,怎會忘了帶吃食。
好不容易,她才吞下幾口乾糧,徐厚卻已經吃飽了。
「別拖拖拉拉的,上路了!」他下令,監視著她背著韁繩、拉著馬車出發,才又鑽進篷車裡,舒服的睡起午覺。
顫抖的步伐,再度朝前邁出。
忍耐!忍耐!
白秋霜在內心深處,無數次告訴自己,只要忍過了白晝,等到入夜之後,她就有機會開溜。而且,在開溜之前,她絕對要用乾糧,把篷車裡的臭男人,敲得頭破血流不可。
漫漫的長路,彷彿永無盡頭。
好在,在她虛脫昏倒的前一刻,漫長的下午終於結束,太陽下山了。
徐厚再度鑽出篷車,觀察四周的狀況,終於指著路旁的一棵大樹,對她下令說道:「行了,就在那裡停車吧!」
白秋霜把篷車牽到樹下,接著雙腿一軟,砰的摔跌在軟軟的草地上。天啊,她太累了,累到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徐厚卻還不肯饒過她,用髒兮兮的靴子,踢了踢她攤放在地上的手。
「起來,你這個女人,就算再笨,總該會生火做飯吧?」他催促著。
不,她不會。她可是江南織造的千金,從小吃穿都有人伺候著,別說是生火做飯了,她甚至連廚房的門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再說,就算她真會生火做飯,她也不要為這個臭男人——
她全身一僵,倏地瞪大雙眸。
等等!
他剛剛說了什麼?
女人?!
這傢伙知道,她是個女人?
白秋霜猛地一驚,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急忙翻過身來。
夕陽餘暉下,只見他雙手插腰,低垂著頭,幽深的黑眸緊盯著她,嘴角上還噙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