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陸紫蓉忍不住失笑。「我是個大夫,還有很多病人在等我呢。」
「我當然不會阻止你繼續看診,這樣好了,你繼續住在山莊,早上我送你過來,傍晚再來接你回莊,如何?」
「何必這麼麻煩呢?」
「一點也不麻煩,我眼睛復元之後,本來就會到各商行巡視處理公事,順道接送你根本不麻煩。」
陸紫蓉輕笑,見他這種活似小孩討價還價的模樣,她實在不忍心不答應。
「那……這兩箱行李就要麻煩你再載回去嘍!」偏頭望了一眼馬車上的兩箱行李,那些都是他為她訂製的冬衣。
雷展侑欣喜的低頭吻了她一下。「你看診到幾時?」
「我早上不看診,下午未時開始,到酉時結束。」陸紫蓉說。「不過結束的時間通常都不會太準確。」
「好,我酉時會過來接你,到時候你若還沒結束,我會等你,不用急。」
陸紫蓉捧著他的臉印下一記輕吻。「好啦,馬車停在這裡這麼久了,再不下車可要惹人疑竇了。」
「好吧。」雷展侑依依不捨的起身掀開車簾,煌安已經不知道等在那兒多久了,立即擺好踏凳。
他步下馬車,轉身伸出手,直接圈住情人的纖腰,將她抱了下來。
「我酉時過來。」他再次道,一會兒又抬起手替她拉緊披風,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天冷,進去吧。」
「好。記得,雖然你的眼睛已經復元,可是還是要適度休息,不可以太疲勞,光線不足或太亮對眼睛都不好,不要……」
一根指頭倏地點住她叨叨不休的唇,雷展侑好笑地望著她。「進去吧,我看著你進去,自己小心一點。」
她微微紅了臉,拉下他的手,轉身奔進早已敞開門等著她的姜家。
雷展侑站在那好一會兒,看見她站在窗口朝他揮揮手,才轉身上馬車。
「到品香樓。」
「是。」馬車慢慢彎出偏僻後街,朝繁華的主街駛去。
當馬車在品香樓門口停下時,裡頭的掌櫃一瞧見馬車上漆著的雷沾山莊標誌,立即跑出來恭迎。
煌安下車幫主於打開車門,雷展侑步下車,抬眼瞥向掌櫃。「林公子到了嗎?」
「回爺的話,林公子到了,在三樓等爺。」三樓是雷展侑專用,不開放的。
他點頭,「煌安,你在樓下等著,自個兒想吃什麼叫掌櫃的準備。」說完,跨步走進。
「是,多謝爺。」
身後,掌櫃的張口結舌的站在原地,飛快拉住煌安。
「幹嘛啊?」煌安奇怪的問。
「爺……爺的眼睛……」掌櫃的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爺的眼睛?」煌安得意的笑了。「好了啊,看不出來嗎?」
整了整衣裳,他有些得意的走進品香樓裡,緊接著,外頭吱吱喳喳的聲浪一下子便高了起來。
三樓靠街道的露台,雷展侑和林偉哲坐在那兒。
「下面似乎挺熱鬧的,看來你復明的消息,以及陸大夫高明的醫術,不用多久就會成為最熱門的話題了。」林偉哲笑說。
「這樣也好,讓那個為了不讓我復明而想對紫蓉不利的人可以罷手。」
「的確,反正也來不及了,他得另外想辦法對付你。」林偉哲點點頭,倏地皺眉問:「展侑,你說這次押鏢,那人會不會出手?」
「我想不會。」他搖頭。「你別忘了,昨日榮親王府的總管大人說了什麼事。」
林偉哲嘖了一聲。「我說那榮親王也真愛找麻煩,王府的人馬護衛難不成還會少嗎?竟然要我們押送貢品入京時,一道護送到江南遊玩的儀和郡主回京,你說,一個嬌滴滴的金枝玉葉,咱們要怎麼伺候?」
「我們沒有拒絕的權力,抱怨也沒用。」
雷展侑也很不願,不過民不與官鬥,更何況對方是皇親。「這就是我今天約你商討的原因,畢竟要護送的不是物品,而且以儀和郡主的身份,排場一定不小,你提到的人馬護衛也一定有,僕從婢女更不會缺,所以我們必須重新計劃路線和人馬分配,再加上郡主又是金枝玉葉,一定承受不了奔波之苦,放慢腳步和多休息是不可避免,所以一定得提早出發,時間上才來得及。」
「真是麻煩。」將茶擱到一邊,林偉哲改喝酒了。「所以你認為因為多了儀和郡主,那人不會趁這次下手?」
「驚動官府絕對不是那幕後主使者想要的,否則他就不會刻意安排新娘的死因是暴斃了。」
「可是你不是懷疑上次劫鏢的盜匪也是同一個幕後主使者?這事就驚動官府了啊!」他一臉不認同。
雷展侑淡淡的啜了口茶。「那些劫匪都死了,死無對證,我想那些人也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罷了。」
「嗯……」林偉哲沉吟,最後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而且你別忘了,這次對方是皇親,榮親王疼寵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是朝野有名的,不要說讓儀和郡主少了根寒毛,光是受到驚嚇,榮親王便不會善了。」
「也就是說,咱們這一路上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偉哲,我希望你明日一早便趕往王府江南別苑,護送郡主一行人到這裡會合,這邊我會打點妥當,等你們一到就可以立即出發。」雷展侑說。
林偉哲可不平了。「為什麼苦差事要我來做?你去護送郡主過來,我打點這邊的事,如何?」
「不,有些事不是你能處理的。」他搖頭。
「什麼事?」林偉哲狐疑。
他沒有回答,只是雙耳微微發紅。「明日一早你就出發。」
林偉哲挑眉,突然呵呵笑了。「哦,我懂了,呵呵,展侑啊展侑……」
「夠了。」雷展侑羞惱低斥。
「不夠不夠,怎樣,你心裡有何打算?」
「這次回來之後,我會去提親。」雷展侑微笑。
「太好了,展侑,恭喜恭喜!」林偉哲開心的道喜。「那這次呢?打算帶她同行嗎?反正一路上有郡主在,鏢隊肯定走不快的。」
「她不去,她要忙著看診呢。」他搖頭。「好了,別談這個。你明日出發沒問題吧?」
「問題是沒有,不過有個條件。」
雷展侑眉一揚,「什麼條件?」
「我只護送郡主的人馬到這裡會合,之後我就不跟鏢隊到京城了。」
「為什麼?」
他冷哼,表情嫌惡。「展侑,我討厭金枝玉葉,這已經是我忍耐的極限了。」
考慮了一會兒,雷展侑最後點頭。
「好,你留下,到時候幫我照看著,暗中保護紫蓉。」
「放心,我會的。」
「陸大夫,陸大夫!」小非跑了過來,大呼小叫。
「別吵!」陸紫蓉低喝,手上忙碌的搜刮東西,準備藥箱。「沒看見我在忙,要出急診嗎?」
「外頭……雷霆山莊的馬車來了!」他及時喊。
「啊?」她一愣,隨即背起藥箱衝了出去。
雷展侑才剛跳下馬車,就看見有人衝了出來。「紫蓉?」
「快!送我到街尾的大雜院!」陸紫蓉急喊。
他微微一愣,不過馬上將她抱上馬車,告知車伕目的地之後,也跟著跳上車。
上車後,雷展侑問:「出了什麼事?」
「洪家的媳婦難產,生到一半產婆竟然嚇跑了,洪家的死老太婆頑固,說生孩子是女人的本事,生不出來就不配當女人,死了乾脆,根本不管媳婦的死活,還說什麼大夫都是男人,硬是不肯請。更可惡的是,也不許兒子進產房陪妻子,說怕兒子沾上穢物,就放著她躺在床上自生自滅,兒子只好偷偷來找我。」
雷展侑沉默,一會兒才道:「我娘也是生妹妹的時候難產死的,妹妹只活了一天。」
她心一揪,張手將他攬進懷裡,無聲給予安慰。
靠在她柔軟的胸脯上,耳裡聽著她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他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這個心跳聲……停止了,他會如何。
「紫蓉,成親後,咱們別生孩子了。」
陸紫蓉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心裡覺得很感動,只可惜這年頭除非他不碰她,否則那些她所知的避孕湯藥效果非常有限。
所以她回答,「這件事我們只能順其自然,有些人就算想生也生不出來,也許我們就是這樣呢。」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煌安從前方的小窗口稟告,「爺,陸大夫,街尾到了。」
雷展侑迅速下車,將她抱了下來。
「我……」看看他,再看看大雜院裡,她的臉色很著急。
「快去,我就在外頭等你。」他拍了拍她的頭。
「好,要等我喔!」人命關天,實在不是說話的時機,陸紫蓉匆匆交代一聲,便衝了進去。
雷展侑看她跑進屋子裡之後,才轉身上馬車,拿出今天準備帶回山莊審查的幾本帳簿,開始核帳。
當他算完一本時,天已經暗了,他閉了閉眼,讓眼睛休息一下,心思轉到深愛的人那邊,不知道順不順利……
「爺。」突然,煌安從小窗低聲的喊。
「什麼事?」往旁邊推開小窗,他看見煌安貼在窗口。
「爺,煌安方才看見姑老爺遮遮掩俺的,閃到前面那條巷子裡去了。」
姑父?以他驕矜自傲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到這種他口中「低三下四」的地方?
「沒看錯?」他問。
「沒看錯,確實是姑老爺。」
「他有沒有看到馬車?」
「沒有,那條巷子看不到這兒,煌安方才是到對面的店舖裡買總管托買的東西,所以才意外看見姑老爺的。」
暗忖了會兒,雷展侑迅速交代,便跳下馬車無聲且快速的往巷子掠去。「你們在這兒等著,別跟來,陸大夫若出來,就讓她先上車。」
彎入巷子之後,又往裡頭潛行一小段距離,他就聽見姑父壓低的嗓音,觀望了一下四周,他隨即騰身躍上屋簷,俯低身子,直到看見了姑父的身影,以及和他見面的人。
那個人,不是雷霆山莊仁德藥房的夥計嗎?
這兩人,平日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如今偷偷摸摸約在這種地方見面,擺明就是有鬼!
「姑老爺,您上次明明就說是最後一次了。」
「事出突然,我也沒料到,反正你只要把龍貝芝蘭偷一些出來給我就對了。」潘正廷不耐的說。
龍貝芝蘭?姑父要藥房的夥計偷藥草?為什麼?雷展侑眉一蹙。
「不行啊,姑老爺,上回劉管事已經有發現藥草短缺,尤其是這種有毒的藥草,劉管事更是控管得很嚴格,上次是我機靈,瞞過去了,這回若再發生,絕對會東窗事發的!我不幹!」
「你不幹也不成!」潘正廷威嚇。「我警告你,你若不拿來給我,我就舉發你,說你盜賣藥草,你說劉管事會信我還是信你?」
夥計立時慌了手腳。「姑老爺,您怎能這般害我呢?」
「把龍貝芝蘭拿來,我給你一百兩,不拿,你就等著坐牢吧!」
「……小的知道了,姑老爺什麼時候要?」
「再過一陣子,時間還很充裕,你就一點一點拿,小心別被發現了。」
「是,小的先走一步。」
看著夥計匆匆離去,一會兒之後,潘正廷才跟著離開。
雷展侑跟在後頭,確定他走入大街,從青樓的後門進入,一會兒之後,才從大門走出來,坐上候在青樓外的馬車,往雷霆山莊的方向駕去。
這般掩人耳目的行為,不用想也知道想幹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他臉色凝重的回到自己的馬車處。
「爺?」煌安擔憂地低喚。
「紫蓉還沒出來?」
「還沒呢。」煌安搖頭。
不順利嗎?
雷展侑憂心的走進大雜院裡,看見一間簡陋的屋子外頭,一名男子和老嫗在外頭,男子焦急的來回踱步,而老嫗則坐在一張矮凳上,嘴裡還不時的叨念著「女人家生孩子有什麼好緊張的,請大夫做什麼」之類的話。
「咦?你是誰啊,怎麼可以胡亂闖進別人家裡!」老嫗看見他,立即尖刻的質問。
洪家兒子回頭,立即就認出了來者是誰。「雷莊主?!」
此時,房裡終於傳來微弱的嬰孩啼哭聲,洪家兒子立即忘了雷展侑,轉身緊張的趴在門上。
「生了,生了,我聽見哭聲了!」洪家兒子差點也跟著哭了起來。
又過了將近半個時辰,陸紫蓉才一身是血,抱著一個清洗完畢,裹著衣物的嬰兒打開房門,疲累的走了出來。
「洪哥兒,這是你的女兒,嫂子也很平安。」她將女嬰交給等在外頭的男人。
「謝謝……謝謝……」洪家兒子感激的抱著女兒,直對她鞠躬。
「什麼?!竟然是個賠錢貨!」洪家老太婆馬上尖聲喊。
陸紫蓉怒喊。「最賠錢的是你這個死老太婆啦!」看見站在她後面的雷展侑,她才笑開,「你來啦!」
「洪哥兒——」雷展侑跟著陸紫蓉喊,卻馬上被打斷。
「不不不,雷莊主,小的叫洪七,雷莊主叫我阿七或洪七都行。」
「洪七。」他從善如流的改口,接著從懷裡掏出一錠元寶,遞給他。「這是我給令千金的見面禮。」
「這……雷莊主,這怎麼好意思……」憨直的洪七拚命搖頭。
洪老太婆則瞠大了眼瞪著那錠元寶,猛吞口水。
「洪哥兒,你就收下吧,記得,這是給你女兒和嫂子補身體用的,不准給不相干的人浪費了,知道嗎?」陸紫蓉接過那錠元寶,直接塞進襁褓裡,瞪了洪老太婆一眼。
洪七感激涕零,抱著女兒就要朝兩人跪下。「多謝雷莊主,多謝陸大夫,兩位是我們夫妻和小女的大恩人,請受小的一拜。」
陸紫蓉趕緊跳到旁邊,雷展侑則一手擋住了他。
「洪哥兒,你嘴裡說我是大恩人,可竟然想折我的壽,好壞啊!」陸紫蓉率先嚷了起來。
洪七登時嚇白了臉。「這……小的沒這意思,不是的……」
「紫蓉。」雷展侑沒好氣的搖頭。「洪七,陸大夫同你開玩笑的,你就別拜了,我們都不喜歡這樣。」
「就是就是,洪哥兒,你還是趕快進去陪嫂子吧,要好好疼愛她喔!」
「是,小的一定。多謝兩位。」
揮了揮手,她趕緊拉著雷展侑離開了。
「走這麼急做什麼?」他疑問。
「因為……」聲音一改之前的輕鬆,陸紫蓉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我快……暈倒了。」
「紫蓉?」雷展侑立即扶住她,整個人霎時慌了。「怎麼了?還好嗎?」
「呵呵……好像不太……」話沒說完,就暈倒在他懷裡。
「紫蓉!」他驚呼,趕緊打橫將她抱起,衝向馬車。「到姜家藥鋪!」他焦急大吼。
車伕立即揮動馬鞭,馬車快速往姜家藥鋪急馳而去。
「紫蓉……」車內,雷展侑抱緊懷中的人,一顆心恐懼的顫動著。她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
馬車的震動讓陸紫蓉幽幽轉醒,微微抬睫,看見了他凝重和擔憂的表情。
「雷……」她無力的低喚,雙臂動了動,環住他的腰。
「醒了?」他低頭關心地問。「哪裡不舒服?怎麼會突然暈倒了?」
「沒事沒事,只是接生太累了,讓我筋疲力盡。」雖然無力,可是她還是笑著。「抱歉,我好像嚇到你了。」
他很不放心。「你真的沒事嗎?是不是又在逞強了?」
「真的沒事嘛,我只是累到除了嘴巴能動之外,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了。」
懶得動?她根本是無力動吧!「我先送你到姜家,讓姜大夫看看。」
「不用了,我想洗澡,那裡燒熱水很不方便呢。」她在他懷裡歎氣。「我要回山莊。」
「好,我們回雷霆山莊。」
埋頭在他懷裡,舒服的吁了口氣,她閉上眼睛。「雷展侑,我只是瞇一下眼睛,到了叫我……」
懷裡的重量一沉,雷展侑不禁蹙眉。她……真的沒事嗎?
不放心的他,在陸紫蓉昏昏沉沉卻還是堅持自己沐浴,換好衣裳之後又沉沉睡去時,還是派人把姜術然請回雷霆山莊。
「如何?」雷展侑焦急的問。
「疲勞過度,還有些失血……」他皺眉。「紫蓉受傷了嗎?」
失血?剛剛沐浴的時候,她異常堅持不讓他幫忙,難道……
「應該沒有,姜大夫,麻煩你開帖藥。」他的眉頭蹙得更緊。
命煌安送姜術然離去之後,他立即來到她床邊,身子橫過她,撩高她左手的袖子,沒有,視線落在床沿的右手,他輕輕的撩開,果然看見紮著繃帶。
「你這個……笨蛋。」他心疼的低喃。她用血咒救了那對母女……
「雷展侑……」陸紫蓉昏沉的醒來。
「你這次會怎樣?」他直接問。
「你知道了啊……」她虛弱的笑。「沒關係的,我會難過虛弱幾天,可是這比喪失兩條命好啊,想到你說你娘和妹妹的事,我就想,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救活她們母女。」
所以……是為了他?這個笨蛋。「你好好休息,別說話了。」
「陪我。」她低喃。「我沒辦法睡得安穩,黑白無常一直來找我索討她們母女的魂魄……」
他一凜。黑白無常?要鎖她的魂代替嗎?這是她這次要付出的代價嗎?!
他立即彎身脫鞋,卸下外袍,溫柔的將她抱進床裡邊,然後在床沿躺下,再將她攬進懷裡,讓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拉起絲被,覆蓋兩人。
「我陪你,你安心的睡,不管是黑白無常還是閻羅,我都不許他們從我手中把你帶走!」
「嘻……你真的……好狂妄喔……」感受著他有力溫暖的懷抱,耳裡是他沉穩的心跳,漸漸的,她心安了下來,慢慢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