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客棧,才推開門,向槐開口就直喊樂靈,除了想告訴她關於程貴謀反的事情之外,他其實更想見她。
昨夜要了她,那種渴望除了生理的需求,還有更多心理的因素,他想要將她留在身邊。
不過才幾個時辰沒見她,他就嘗盡想念的滋味,那感覺很陌生,卻不讓他覺得反感,甚至還稱得上喜歡。
思及此,他開始左右張望,卻沒見到樂靈的蹤跡,心跳驀地一頓。
「樂靈!」向槐高呼著她的名字,口吻轉為著急,深怕她的仇家找來,出來什麼意外。
只是,他屋裡屋外跑了幾回,內室外室都找遍了,卻始終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餘光一瞄,見到在迴廊上的店小二,他想也不想的縱身飛去,直接落在店小二的身後,嚇得小二黑眼大瞠,臉色發白。
「啊啊啊……」這欽差大人的功夫真是了得,怎麼一眨眼就出現在他身後呢?
「樂靈呢?跟我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向槐首次失了冷靜,揪住小二衣領,問的又急又慌。「我不在的時候,客棧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嗎?是不是……」
「沒沒沒,大人您嚇到小的了,客棧沒事啊,倒是樂姑娘,小的一整天都沒見著。」小二趕忙回答。
「那她人去哪兒了?」向槐全身肌肉緊繃,壓抑著源源不絕的心慌,他感覺他的心被揪緊,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小的、小的不知道。」小二猛搖頭。
向槐站在原地,滿臉陰霾,繃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直直瞪著小二。
哪兒去了?她到底上哪兒去了?
「樂姑娘是不是無聊,到處走走去了?」小二見他面色冷凝,忍不住輕聲提醒。
「我明明要她在屋裡等我,她知道不能亂走,否則她的生命會有危……」向槐察覺自己的失態,頓時住了口,轉頭就走。
他心急的往外奔去,腳步又急又亂,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感覺,他的心有著從未有過的驚慌。
這……就是心急如焚的滋味嗎?
全身像有火在燒,針在刺,他心不安、神不寧,看著人來人往的人群,他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真的一點兒也不瞭解她。
他沒問過她住在哪,沒問過她有什麼家人,沒問過她有沒有朋友,甚至不知道她有什麼嗜好,喜歡吃什麼猜,愛聽什麼曲兒……他只是藉著「安全」的名義,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現在,他連要往哪個方向去找她,都沒有半點頭緒。
倏地,一個人影從不遠的巷弄中走出,閃進他的眼底。
是她?
他足尖一點,整個人像箭一樣射出,輕易越過十來丈的距離,來到她的身前。
「你去哪了?為什麼不說一聲?不是要你千萬別一個人出門,你為什麼就是不聽?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你不知道這樣是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嗎?」 向槐劈頭就爆出雷吼般的音量,也不管街道上人來人往,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那連珠炮般的問話,就這麼在樂靈身前想起,她的耳朵轟隆隆的,像是雷鳴就打在耳邊。
「天啊,你是在捉賊還是打雷啊……」已經將假人皮卸下的樂靈,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他嗓門那麼大。
「你究竟到哪裡去了?你實在……」 向槐打算講剛才「打雷」的內容照本宣科再來一次。
為了不讓自己到明天耳朵還在隆隆地響個不停,樂靈舉起雙手,直接摀住她的嘴。
「停!」示意他把嘴巴閉上。
向槐終於停下怒吼,但是怒氣未減,他瞪著她,一聲不吭,像是像在她身上瞪出兩個窟窿來。
「鬼節未到,你裝這鬼臉是想嚇誰啊?」樂靈裝傻,半轉過身,越過他就要往客棧走去。
不過繡鞋才抬起,她就被人拉住肩膀,硬是轉了半個圈,被迫再度面對那張怒氣沖沖的俊臉。
路人議論紛紛,猜測著這兩人「關係匪淺」,卻無人敢置喙半句,都閃的遠遠的 ,探頭探腦的在一邊看戲。
「嚇人的是你!」 向槐又開始怒吼了。「你知不知道我沒見到你在房裡,一顆心都快嚇停了,我找遍了客棧,就是怕找到你的死屍,你說,到底是誰在嚇人?」
聞言,樂靈的澄眸更亮了,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她笑在眼裡、甜在心裡,直愣愣的看著眼前怒火沖天,卻仍俊朗迷人的他。
那黑眸裡的緊張慌亂不是騙人的,那失控狂吼的態度更是真實……想到她一介民女……呃,說明白點,她還是個「賊女」,竟然能讓一個欽差大人為了她,完全失去形象的在街上大吼——光想到這兒,她的唇就忍不住的咧的更開。
「你擔心我?」她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這……」 向槐先是一愣,沒想到她會丟來這麼一句話,只是驚愕過後,他倒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我擔心你。」
「真的擔心我?」一句話聽得樂靈心花怒放,連眼兒都瞇了。
向槐瞧著她的表情,難得沒有跟著露出笑容,怒火反倒更旺了。
「瞧你這表情,似乎還挺得意的?看我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飛,你覺得很有趣嗎?」 向槐握住她的肩膀,一臉氣結,很想用力猛搖,看能不能把她搖醒。
瞧她咬唇輕笑,美得讓人炫目,卻也可惡的讓人咬牙切齒,事關生命安危的大事,她卻把焦點放在他是否擔心她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甚至還沾沾自喜著。
「我沒得意啊。」樂靈否認,但是一張小臉上的笑容,卻始終沒停過。「我不過是到街上逛逛,透口氣,誰知道你這麼擔心。」
「我擔心你會橫屍街頭。」向槐倒抽一口氣,臉色轉白,此時才知自己心裡最深的擔憂,是擔心會失去她,他真的擔心會失去她……
見他面色有異,樂靈就算有再皮的性子,也捨不得鬧他了,一雙小手撒嬌的攀上他的胸口,輕扯他的衣襟。
「好啦,我這不就回來了嗎?別氣,我請你喝茶去,壓壓驚好嗎?」樂靈軟下姿態求饒著,不再逞口舌之快。
向槐閉上眼,深呼了口氣,被她這麼一嚇,他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大概飛了一半,的確是該收收驚了。
「我真該拿條繩子,把你綁在我身邊。」向槐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幾次這樣的驚嚇。
他在心裡決定,等處理完謀反大事之後,他一定要從她口中逼問出仇人是誰,替她把一切全搞定,要不然,他遲早被她嚇死。
樂靈巧笑倩兮,明白他對她的在乎後,笑的合不攏嘴,拉著他往客棧走去。
向槐則板著一張臉,心情尚未平復,才到了客棧,還沒來得及歇口氣,沒想到竟又得面對另一場「戰爭」——
「槐哥。」一道軟膩的聲音,在兩人踏進客棧之後隨即響起。
樂靈停下腳步轉身,發現程滿兒帶著丫鬟,就站在門邊,看似剛到不久。
「滿兒?」向槐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心想才告辭程家父女,怎麼程滿兒又出現了。
樂靈翻翻白眼,每次聽他這麼溫柔的喊著另一個女人,她就沒法兒平心靜氣。
「陪你賞了一天的花還不夠,你不會又要他陪你吃飯吧?」樂靈咬牙切齒,剛才的好心情全都煙消雲散,清靈的臉罩上一層寒霜。
「靈兒,不得無禮。」向槐冷聲斥責。
「我怎麼無禮了?」樂靈不滿。「無禮的是她,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不知道什麼叫羞恥,也不知道什麼……」
「夠了!」向槐臉色轉為鐵青,簡單扼要的命令:「快向程姑娘道歉。」
樂靈露出甜蜜的微笑,大眼卻在噴火。
叫她道歉?
這個剛才說為她擔心的魂不附體的男人,現在要求她跟另一個女人道歉?
樂靈個性拗,自是不從,兩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誰也不讓誰。
到是程滿兒懂得打圓場,笑盈盈的開了口。
「槐哥,靈兒年紀小,就別跟她計較,我知道她只是擔心我們倆成親後……」
「什麼?」樂靈的俏臉揪然一變,纖細的身體頓時緊繃。「成、成親?」
向槐撇過頭,此時的他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
他無法替自己解釋,為了顧全大局,可不能讓程滿兒起疑心,他得把這戲演下去。
「是的,剛才回來忙著找你,就是為了跟你說這件喜事。」向槐銳利的眸光轉向她,眸裡情緒複雜。
「喜事?」這兩個字讓樂靈的心更加冰涼,小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卻轉為僵硬。
「是啊,我過來就是想讓槐哥陪我去挑幾塊布料做嫁衣。人生大事,嫁衣得細細裁縫,趕不得工的。」程滿兒低頭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故意不看向樂靈,因為明白自己穩操勝券,所以她的笑容張揚極了。
樂靈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努力想擠出什麼話,但腦子卻突然糊成一片,黑白分明的大眼閃著盈盈淚光。
「放心吧,靈兒妹妹,就算我們成了親,我還是會照顧你的。」像是擔心樂靈受到的打擊還不夠深,程滿兒揚起眸來,對著她示威的一笑。
樂靈的唇顫抖著,只能不斷搖頭,拒絕那些話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她沒想到這件事竟弄假成真。
他不是去查程貴謀反的證據嗎?怎麼會查著查著,就要迎娶程滿兒了。
他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這是真的?」樂靈滿心痛楚,聲音微弱的問著。
向槐看著她受傷的模樣,再一次感到心被拉扯的難受,但他不能心軟,背脊一挺,他狠下心腸。
「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之後,就會迎娶滿兒。」 向槐看著她,濃眉深鎖,一件喜事說得像是死訊一般沉重。
樂靈的小臉再慘白不過,低下頭,無法吐出隻字片語,她握拳握到指節泛白,強忍著悲傷,不讓自己顯出弱態。
「很好,真是太好、太好了!」終於,樂靈找到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來。
見她臉上笑著,纖細的身子卻不住顫抖著, 向槐心疼得無以復加,只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必須將國家興亡放在個人私情的前頭。
「靈兒,聽我的話,先回客棧去,等我……」 向槐實在不忍她繼續僵持下去。
「等你替未來的娘子挑好嫁衣嗎?」樂靈先聲奪人,烏黑的大眼眨了眨,不讓淚水流下。
見她這般模樣, 向槐再也忍不住,走向前,伸手就要碰觸她,但樂靈不依,像是他伸來的手是塊烙鐵,她踉蹌的退了兩步。
「不要碰我!我再也不要讓你碰我!」樂靈朝著他痛徹心扉的喊出口,腳跟一旋,接著腳一點地,便從原地飛跳出去,直接越上樓瓦,暴露出她極佳的輕功。站在瓦簷上,她回過眸,看向讓她傷透心的男人。
向槐沒追,只是站在原地,用一雙幽深的眸子鎖著她。
見他沒有動靜,樂靈死心了,牙一咬,不在停留,施展輕功往前飛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樓宇之間。
在她身後,一雙滿露痛苦的黑色眸子望著她離去。
「靈兒妹妹好俊的身手。」程滿兒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
向槐撿回視線,將目光定在程滿兒的臉上,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鎮定,他不能在這時候亂了手腳。
「跟在我身邊,總是得學些功夫。」 向槐簡言帶過,「你不是要去看嫁衣,我們快去。」
唯有挑好嫁衣,他才能盡早離開程滿兒,把握機會跟靈兒把事情說清楚,只要一想到她剛才傷心的模樣,他就很想打自己幾拳。
「好。」程滿兒滿心歡喜的答應,兩人朝市集走去。
向槐不由自主的再度望向樂靈消失的方向,久久無法收回視線。